一九四七年春天在离开剑桥前我的自传出版了,各处大报都登了广告和最好的书评(书评全有报纸)。John Day公司本预备可卖五十万卷,可是因为有两个大原因未得如他们的愿。因为那阵子中国出来的人不当,招摇太多,好些人以为中国人都是有名无实的。没想到影响到我的书。不过各大图书馆一直到现在都有。
Ann Arbor暑期讲习会一完,我们就轻装简便的开车到西岸加大来。本想耽搁一年就回国的,所以给些装好了的木箱都留在剑桥,只和小中三个人开车来柏克莱(Berkeley),到前托陈世骧定了顾孟余他们的房子,因他们打算回国,就暂租给我们一年。那知到了,他们一改期,二改期,让我们三个人住在旅馆里三个多月,连吃带住每月的薪金都不够开支,给预备的川资全贴进去用了(那时薪金照哈佛的加了八百一年)并欢迎元任常待下去发展东方学系,雷兴(Ferdinand lessing)正退休,特别讲座已委卜彼得(Peter A.Boodberg)。但是他要留元任并给讲座教授名誉给元任。我们并不是因此留下来,我虽然极愿回国,但是元任说他的学问是国际上的有用人才,与政治一点关系没有,而且他对政治也是一点兴趣没有,又无经验,与现在国内无定时一点无用,还是留在外国好点。我说是一个中国人国际上有名也是给中国人留名,不也是一样吗?所以我们就一口的答应下来了,既答应不得不到退休为止了。
十一月联教组织又到墨西哥城开会,杭立武为总代表,要元任出席。元任觉得刚到加大,不便告假,教部来电,说希望务必到会,以资熟手。元任只得和系主任商量只去两个星期。两面答应了,我就和元任到了墨西哥。住的旅馆是和英美国代表一道,因此和Arthur Compton夫妇熟的不得了,而他们也对我们好的不得了。有一天吴有训和元任争论,要元任回中大(那时吴是中大校长)。他说话身子就溜到地上去了,大家经过看见吴在地上,元任坐在椅上不动,而我站在中间指手划脚的争。大家全围过来看,说赵太太你怎么给两个男人都打倒了。并且吴有训不肯起身,说非得元任答应才起身,别人不知何事,有的人还去问你是不是伤的不能起身了,给我笑的说不出话来,大家才知道是在开玩笑。(隔了好多年,Compton看见我们还告诉人说赵太太两拳打倒两个男人的笑话。)Compton太太一天到晚和我聊天。这次陈之迈夫妇(第一个太太)也在场。有一天杭立武请我们看墨西哥在世上出名的斗牛,虽然好玩可是我觉得残忍的很,所以以后我不愿再看了。
一九四八年正月大女来信说昭波常病,医生叫她送给我们看待好点,因我是医生,而西部天气又好与她不足分量出世的小孩身体有益,他们想送来。我们答应了,因此,在正月二十七号她就给我们。我本是一个无耐心带小孩的人,所以还不是元任照护的多,但是关照生病等等,则是我的责任,可是洗尿布等事都是四女小中帮忙做的。她一直跟我们长到进高中第二年才到剑桥去的。所以她对人说她是我们家的老五。在这年四女小中也加入了加大。三女来思想既全家留下在美国,她为什么不也到西部进加大呢?并且吃住在家里要减省很多,因为元任是本校的教授,子女可以不出学费,而Radcliffe的学费又直往上长,所以她就决定到西部来了。因此种种缘故我们只得买房子,西部那时租房子比在银行借款买房子要贵多了。
一九四八年夏天,联教组织又来电要元任到东部Garden City去主持暑期研习。有二十七国的人加入研究联合国等问题。元任又是再三辞不掉。陈通伯并来信责以大义,又只得开车到东部去了一个夏天。联教组织派了一个美国人的助理叫Kenworthy非常揽权,要样样事要由他作主。元任觉得不过一个夏天有些事就由他去了。那知越来越不成话,独断独行的起来,在里面的人都不服。到各处参观他也要出头上前。最可笑的,到联合国去,Tri-gvie Lie秘书长回他:“我只知是赵元任管这个事,不知是你,请你退后”。以后又到哥伦比亚大学参观。那时艾森豪将军是校长,出来也问那位是赵博士,他也只好退后。我笑的不得了,他恨我恨极了,不要我上前。我对他说你们美国人,多出点钱就觉得全世界是你们的主人翁了,如此下去招来全世界的仇人。连他自己请来的帮手都说赵太太你的话对。我想那些二十七国的人大约在联教组织告了他的专权状态,以后就没让他再回去了。
一九四九年春夏时,系主任卜彼得要想休假一年(加大比别处休假多,每三年可以休半年,每六年可以一年,付三分之二薪水),推荐元任做系主任。元任不肯,但是委任已下来了,元任就去和校长Robert G.Sproul去说,我来加大就是因为不肯做校长,岂肯现在做系主任?Sproul回他幸亏你没做校长,所以我们现在才有系主任呢。卜彼得夫妇又劝元任,说你不做会派别系里的人来做的。你暂做一年,明年我回来再交给我做好了。元任只得做了。那知到一九五〇年这一年正赶上闹誓忠年的风潮,每星期开四十多小时会,因有人不肯誓忠要辞职而要薪,董事会就定不誓忠就裁,全校无一时安静,因此就反对校长罢课等等。我笑元任越不想做行政事越遇到难题。本系内有五个人停薪的,元用就和有薪的人提议每月抽多少津贴他们临时家用。又给元任放入教授会的评议会内五十人的委员会之一。那时加薪的人是薪水大的每年加的多,薪水少的加的少。元任又提议说我们薪水高的人,大多数年岁大点,儿女都成人了。年轻薪水小的,有的刚成家立业,子女幼小须教育等等,应反过来,他们加的多,我们加的少才对。以后他们就定了大家一样。那知如此一来大家举他在评议会的委员会里,一留就是八年。校长Sproul说我也知道应该如此,不过此样样样都由董事会委员会定,因为誓忠之事教授很多反对这个校长的。但是对加大来说还是个校长功最大。
三女来思在一九五一年夏毕业加大,第二年就得了硕士,而同时又得了人文名誉会Phi Beta Kappa。这一年我们还做了一个怪事,就是想到家里人乱,要给元任在后园里盖一间书房。我自己画了一个图样,打算外面漆中国样子的红柱花顶。那知邻居发生问题,说倘若一个中国式房子在公园旁(我家后园就是公园,可以看见全海湾),一定很多人来参观,扰乱治安,不愿我们盖。如此只得又改回洋式的,我画好平面图和房间尺寸。夏天正是大女夫妇在此,大婿和元任两个人就画了立体图样到市政府去申请执照,居然通过了,又向木厂去找建筑的(美国大木厂往往和很大的包工和建筑家常往来的)。正好有一个挪威人很稳的样子。我们和他一细谈人事上非常合式,就定了些材料,全家人帮忙,连四岁的小昭波都给一盆盆的小石子都帮着端上去,这样就跟一个木匠就盖起房子来了。更可笑在那三个月内凡是有朋友们来,都得帮忙,拿点材料上去,因为路边到盖房子的地点有一大段上山的路呢。房子到了上顶时又找了一个法国人木匠来帮忙,一直做到完工。可是大间里我愿意要一个壁炉,找人来一问比中央的热气炉还贵,我对他说这种砌砖的事,我们自己都会做的。工人说很好,我告诉你用多少材料,你自己去做吧。我就真的自己动起手来。每一部分市政府派来检查都通过了。唯有砖照他们告诉我的数目不够。我奇怪的很。包工人只会说多不会说少的,只得又买了些砖石来加入,那知都做完了,市政府人来一查,要比普通的深一尺八寸,所以用多了那些材料,但是砖都用水泥砌的,不能再改。市政府人说笑,你们这个房子和烟囱不但塌不了,连地震都不要紧。三个月盖好了,大家好玩搬进去住了两夜,觉得太小,又搬回头,就给那个房子租给年轻的助教们住。那知一租就二十年了。现在元任退休后还真靠他的租钱来付税呢。
我们隔壁一所房子空出来出卖。正遇到马鸿逵将军来看房子,又到我们家来拜望,说正好有你们这个邻居,又说国语,我们正好和你们往来聊天。因为他不会英文也不会广东话,只懂国语。可是一查他有四位太太(入境时多余的太太算是亲戚),倘若一天到晚来聊天,我们还能过吗?我们家向来是大家埋头做事,写东西,看书的,那能一天到晚来人,陪人聊天呢?因此我只得和隔壁商量请他们给卖的招牌拿去,就说已卖人,我再托人买。三个月后无人买我们买下来。因此忙了一个半月到处托人,一时找不到。三四两女已经做助教了,每人每月有两百元的收入,我不要她们的钱用,叫她们自己留着,每人手上都有几百元,而邻房也只要一千五百元的现付。那位房主老太太希望以后每月付她,因此她可以有生活费,这样正对我们合式,我们就定买下来了。那知一定好当天就有人来租,因我们只要租钱每月够付银行和税就好了,比别家房租少点,所以未过户就租出去了。几年中都是中美的朋友们来住的,一日未空下来,一个接一个的。这个房子旁边有一块空地,我们想盖一所小点的房子,为两女嫁后作我们自己住。就又雇这个木匠接着盖下去。那知元任给第三个睡房的尺寸改小了六尺见方。成功后一看只两个睡房能用,在那时又是不够,只得又住原屋不动了。这所房子只好又租人,不然每月拿什么钱还银行借款呢?
正在盖房时,本条街上有一片空地出卖,是由市政府拍卖的。我们看看风景很好去试试看可买的下来,那知同时有十四个建筑家也在场。一看我们也在那儿,就不敢抬价,他们想这位太太正在盖两所新房子,一定是一位阔太太,不必抬高价竞争了,因此没人标价,我一个人出价就得来了。我是和经手人去的,元任一点不知道我们买到了,我还没到家,一位建筑人就打电话到元任公事房,说你太太标到了大片地,我现在多出两千卖给我吧。你们拿着这一片地无用,并且里面有的没路,和有坑和水,我预备了一大笔款,打算全体发展。你从市政府走到家就得两千元,岂不好吗?我一到家元任对我说,我想他们肯一口出两千元,这个地一定很值钱的,眼前不卖。以前陈世骧和卜太太都打算一道出钱买的。以后听说有的没路又有坑,等标到手,他们又不要了。但是拍卖是要当时(三天内)付现钱。我只得打电话问大女夫妇能不能暂挪数千元,等我想到法子就还他们,因买地银行不能押款的。我就给几块好的半卖半送的给朋友们,但是地总得给草树弄清出来和界限分清才能卖,又花了四五千,(这是二十年前,现在一万也弄不清),一下就卖了十三块给钱转过来了。一直到现在连我们自己还没一家盖房子呢。市政府常常来问你们这一大片地不盖房子多可惜,若是不盖要由官收做公园了。可是建筑一天一天的贵起来,所以大家没动手,因此左邻右居知道我有四所房子和一大片地,就叫我Gragmont区的市长。其实房子因四女病了一阵,卖了两所(大部须还银行才能卖),一个钱未赚,而地也是差不多照原价卖出给朋友的,剩下来的,每一个女儿家一块以留纪念,因为将来房子拟捐给元任名下奖学金。
一九五二年三女得硕士,次女四女大学毕业。她们两个人的成绩非常好,每人都得文学、科学跟数学的三个金钥匙,因为她们一个是数学,一个是物理。四女小中大学完了,就得着康奈尔的奖金和同时助教,因为康奈尔物理出名的。三女来思是留在加大,也在本系助教,同时读博士学位。她真快,一九五四年春口试就完了,并且是优等,三点多钟完,晚上七点就来了一个八十多人的庆祝酒会。我们当晚还有别的约会,所以忙的一塌糊涂,幸亏酒会还好办点。她同时还有一个美国男生同学同考,家不在此地,我们只得一同给他酒会,好在是在一系里的先生同学们都是一样的。那知一吃就吃到夜晚三点还不走,什么都吃完了,给我们留在家里的烈酒都自动的翻出来喝了。我看三女累的不得了,因为下午考了二小时,又来了这么多人,幸亏四女向来对家事能干,一切都是她做,我们回家一看杯盘狼藉和三女累的样子,我坐了下来,想了一个主意,到厨房给一箱橙子拿出来说诸位吃早饭吧。客人一看钟已经三点了,真是快吃早饭了,只得各人拿了些橙子走了。
说回来在一九五二年至五三年,学校又派了元任做系主任委任五年。元任大急,当日给眼睛都急红了。跑去和教务长Davis大争,又说我就是因为不要做行政事,才来加大的,不然为什么辞了哈佛,我打算回国的,就是不做校长才来加大。Davis也说我高兴听见这个,所以我们要派你做系主任嘛。元任知他开玩笑,还同他力争。他说现在已经迟了,你先做一年找人替好了。那个夏天又须到中部印第安那去教语言学暑期讲习会,只得匆匆赶路,二天半赶了二千多英里。到会两个月后又到东部去了一趟。回加州开学元任在这一年中又大忙了一年,所以应该休假而不能离开,一直等到一九五四年才得休假一年,并且请到谷根函(Guggenheim)基金的奖金到欧一年,也正好是三女考完博士口试,我们对她说也给你的奖金去欧洲。本打算带三四两女同去的,但是四女在康奈尔正忙了读完硕士学位,同时又教书,不能走开。所以只三女同去,但是她也因教书和写博士论文,只三个月就须先回来,我们就定了先到欧洲去玩。
我们这次打算在欧洲开车玩,所以在美国先定了买一辆英国的福特轻风(Ford zephyr)小轿车。先在美国付钱,再到英国取车,这样可省付英国的买车税,用了大半年回到美国算旧车入口,又省好些税钱呢。但是这年的六月十号,是元任在康奈尔毕业的四十年纪念日,也非到不可。适之也是一班,所以两个人约了同去(这是适之最后一回了),一共有两百多人。会后我们就匆匆离开赶回,准备六月二十号从纽约坐飞机到英国。七小时到英国后,就到由美旅行社定好了的旅馆内,当时就打电话到汽车公司。三小时后他们就给国际车牌和车子的执照保险等等弄好了。可是有一层,英国的路是靠左边走,我们定的车打算带回美国用,也是开车人坐在左边,所以一起头不惯,只得先在英国试开两天再走。第二天陈通伯请我们吃晚饭。离开英国差不多三十年了,而各处很少变样子的,最可笑就是Picadilly大圆场最显著的招牌就是美国的可口可乐汽水。这次开车是三女帮着开的。二十三号我们就过海到比利时,二十四又到海牙,只经过国际法庭的门口,也没进去。第一正赶上他们下工脚踏车多的不得了,真是一步一停,第二理由,元任要赶到瑞典看全日蚀。他说这是他生平看全日蚀的第二次。我和三女是愿意到处多留数天可以看看,他就非赶不可,所以一天一个国家的经过。二十五走荷兰的长堤,到了德国的西北部,二十六到丹麦。真巧,在Kolling遇到林同炎一家,他们这次也是开车游欧洲的,同在一个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又各自西东了。我们到了丹麦的京城,元任的朋友和世界出名的语言学家Hielmslev请吃饭,元任的学生易家乐(Sren Fgerod)和他的父母也请吃一种单面的三明洽。他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名的中学校长,极想儿子回丹麦,他的母亲每早给儿子桌上的书翻一两张就觉得儿子在家似的,可想父母爱子女全世界是一样的,因此他在美国得了学位,娶了美国妻子,就不想回丹麦了。我们因看他父母如此,元任就不大愿意荐他在美国大学教书,劝他回丹麦。他现在是北欧的一个语言学名教授,并且由皇家委任的讲座。这三国的学生都是高本汉特别荐来到美国跟元任读语言学的,现在都在北欧重要的教授地位了(以后第四次游记上再提)。第二天又开车赶到瑞典向北开了好几处,都看不到日蚀,一直到了挪威Grebbested才看到全蚀。可是忙了几天只看了两分钟。但是元任觉得这是这次游欧的最高点。这次三女来思看的很得意,不说“太阳真难看”了。
我们这次到北欧玩的路线真是锯齿路。也因为是自己开车,就不在乎到东又到西的乱路了。三女帮着开车,所以更不在乎,只要听见那儿有好玩的就去。并且这国到那国入境登记总是要查的,每日在关上就等的我不耐烦了。我说这样乱跑法也没定下来看看特别的风景和古迹等等做什么呢?并且欧洲在夏天各处都有名戏表演,专门给旅行人看的,更为美国人的旅行。因为在欧亚两洲对美国人的旅行,是他们的一笔大收入,各样都贵起来,这几个月叫贵节季。所以丹麦在这时特演Hamlet,在Hamlet昔日的本宫里,是英国的名戏班,我们听见了怎么不去呢?所以又托易家乐的父母买了票去听,并请他们三位一道去的。看的真过瘾,不但演的好,使人真觉得身入其境似的,可想象昔年的情形了。我看了Hamlet好多次都没有象这次的逼真的印象。看完戏后,又是易家乐家请我们吃半夜餐,我就绕着看了这个宫殿一圈,还照了很多照象。元任说这次证明的确是有鬼了。因为Hamlet父亲的鬼出台的时候,元任照了一张相,后来居然印出来了。
我们在挪威的时候,有一天开车到处乱跑。看见一大片空地,并没有什么树木等等,我们就开上去跑和转来转去的看,那知老远跑来了一个背枪的兵要我们停止。我们就快快的开走了。回到旅馆一问,他们说那是皇宫前禁地,不让人去的,因为我们的车子是美国牌子,他们想又是美国旅行人干的把戏就算了,可是我们又给美国人招了一次骂名了。在此地只看了语言学家Alf Sommerfelt。他是同元任在联教组织里的起草委员之一。又在他家吃了一顿晚饭,北欧的人家吃食都比英国好。七月二号又开车到瑞典,国界桥上路牌有一条线一弯,车子就改开左边了。我们住在Varnen湖边Karlsfad的一个大旅馆。三女开车,晚饭后我和三女先睡,元任在写信写日记,打算上床,忽然说腰不能动了,给我叫醒。我扶他躺下来,给他试颈子硬不硬,用耳听听心脏如何,四肢能不能动。一切查后并无中风症状。给他放下睡倒,叫他安心睡到天亮再说。我自己赶快吃了安眠药睡好了,免得第二天紧张。并且三女一个年轻人一定拿不了主意的。三小时后我小心叫元任,他很清楚的答应我。我想不要紧,明天一定要赶路,休息一天再说。等了一下他真睡着了。我偷偷听听他的呼吸很匀,我想不大要紧,我也再睡了。(我向来遇事不紧张的,所以当日我祖父和父亲鼓励我学医就是因此,觉得我一小做人急而不乱。你平常看我性子紧张的很,可是一遇事我倒不紧张了。当日柏文蔚常说杨校长最好当军长带兵。)第二天九点起来,看见三女呆呆的坐在床上不敢动,等我们醒。我说你不知道爸爸昨晚几乎出大事。她说我怎么不知道,不敢响就是了,我一夜没睡。我还抱怨她,应该安心,因为还须你开车呢。不然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地方待着,如何办呢?今天赶快到瑞典京城,可以找高本汉荐一个医生查查,并且可以在那儿住几天,还有爸爸的学生们也可帮忙,遇急事,须先想办法。不要先乱紧张,无助于事的,你们应该切记切记。
我们两个人就给元任扶到饭厅吃了早饭,扶到车上,又开车往前行。那知走出不远,三女就给车和别人停在街边的车擦了一下。那位太太指手划脚的说了阵,我们也不懂。她问我们懂不懂英文,我赶快说懂。她说要赔钱。我问她要多少?她说十元美金,我就快快的给了她。再问她是那国人,而她的英文也说不出来了。三女还埋怨我不该给她钱,因为我们有国际保险的,我说办手续多麻烦,而又要等,爸爸又病,并且住下来花钱更多,更不上算。三女说应该照理做,我说应该照现实做,两个人还争论一阵。我们的女儿们都是争理的,人人象爸爸。因为起迟了,又出了这件小事,恐怕当天到不了定的旅馆了。半路只得打电话到瑞典京城的旅馆去告诉他们我们迟到,可是一路找不到人家的电话。无法到警察局去,想他们总不会没有了,那知一问他们不大懂英文,非局长来不行,他们就派人去找局长,一找半天。但是局长来了走进去一定要换好制服挂上佩刀,才出来见我们,问什么事,我们说只借一个电话用一下,他又摇头摆尾的到公事房给个电话接到客厅来,通知Stockho1m的旅馆说我们要迟到。只说了三分钟的话,费了不止三四小时。可想通用的设备,欧洲不象美国全有。半路停下来吃东西也不会叫,只得指着瓶子和东西,一样的牛奶和吃的全拿来了。我笑了对元任说这不等于世界语吗?元任笑了骂我,所以你不学任何语言可以游遍了全世界。
说到吃的话,想到那次元任得病还有一个原因是那天晚上不但受了凉,还吃多了。我们到Karlstad城的旅馆,我们想既到瑞典,还不吃瑞典出名的全套有几十样小吃,再加正菜吗?全套也不过三元美金。坐在我们旁边桌上一位英国人说你们吃不完,我笑笑问他你是英国那儿的人?他回我苏格兰的人。我笑了,对元任用中国话说,所以他这样小器。一下菜来了,只五样冷小吃,三女说只这么几样?他们在外国都是特别给人看的。元任向来不大吃冷的,我和三女两个人给全吃完了。邻桌那位先生对我们笑,我们也对他笑。那知这一盘拿走了,女招待又送来了一大盘来,里面有上十样。我和三女对看看,起头吃多了,现在只得挑了吃,也还吃的不少。他拿走了,那知又来了一大盘吉士,就有七种。我们看着叹气,只得说我们不大吃吉士的。拿走后正菜来了一大车推来,锅下还有点着火。先一个人一小杯甲鱼汤,幸亏里面没有肉,只杯子上画的甲鱼。正菜一上,吓了我们一大跳,每个人半只鸭子,还有些桔子等等在旁边。另外又是一大盘山药蛋等等,瞪着眼睛更不知如何办了。那位邻桌客人大笑起来,说“如何?”(我常说“如何”,这次可给别人说“如何”了。)我对他说你只说吃不完,为何不告诉我们有多少样呢?他无理辩,只得说对不起。我问他要不要分点吃?他说等点心再说。我们想点心更不知多少样了。我和三女拼命吃也没吃了一半,收走后一盘饭后吉士又来了十一种,那位邻客人桌上没有东西,我们真分了两种给他。他给碟子赶快还到我们盘子里,恐怕要他出钱,真是一个苏格兰人!
第二天到了瑞典京城,元任虽然不能开车,可是能走动一下了。赶快打电话给高本汉。那知他已经离开家了。他的来信是说八月以后才回家,元任给信看错了说以前在家,我们又是举目无亲了。幸亏元任病好点,不须救急医生,只得还是我这个常年的医生来治疗他。问旅馆何处有好饭馆?他们告诉了一个地方。到那儿一看,是一个两层的大方场,各国的饭馆都有。我们一路外国饭吃腻了,就跑到中国饭馆去吃两天,坐船游了半天这个岛,看街时看见他们出名的玻璃东西和镶银丝的东西,我想买点带回来和送送人。那知几乎出了一个大事。我们在前走,元任的丹麦学生说你们带现钱票子可以省百分之三十到四十,所以我就带了一千元现钞票,元任身上三百,我手提包里七百。(他身上的三百在比利时旅馆内换衣忘了放在大椅上,早已丢了。以后另外一个旅客发现了交还到美国领事馆里,写信来并问有何证据。我们回信说中国包纸是斜包的,这样证明是我们的,给还了。)我在瑞典京城出名的店里买东西不应该露了脸拿出四十元的现钞出来给人看见了。小偷想一定还有现钞在包里。我是用的一个台湾草的手袋,我放了一个夏威夷包在夹层里,还有七百元在内看不见。我两个手指拿着手包,面对铺子里看东西,觉得手包动了一下。回头一看周围无人,而手包四根绳子切断三根。钱未偷去一点。可是因此我给大家警告那一国都有小偷的。(这个包一直留着做证。)大玩了三天。又过海到丹麦买了一个地毯,以后收到的也不是我定的,可想各国都是一样,对过路游玩人总是不诚实的。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到德国了。住Cologne大钟旁边。这个地是德国香水出产的地方而非常出名的。第二天在莱因河上坐了一天船,看两面的古迹。过Lorelei峰的时候,船上留声机还唱Lorelei歌。三女因会说德文和一个男孩说德文,而这个小男孩就跟我们不离开,吃饭也在我们桌上不要他的父母。三女因一天忙了对付他的德国话,简直上了一天的德文课,好多古迹都没留心看了。回到旅馆我们笑她要显她的德国话的报应。因为她在到欧去以前,打算到的几国的语言她都预备了一点,而历史古迹等等也研究了一阵。她常说到一处只跑跑看看有什么意思,必须知道来龙去脉才好玩呢。
我们在德国住了两星期,虽然各处都是战迹还是要看的地方不少。看了Frankfurt的Goethe的房子,Bonn的Bethoven的家,Heidelberg大学,在Baden Baden洗温泉,到Freiburg参观黑森林等处。以后想想北部Dachau还没去,那是希特勒杀了几十万人埋葬的地方也得去看看。好在德国不大,开来开去的很容易。那知到了那块一问,一个年轻人根本不知道,还是出来一个老年人指示我们方向。当日埋葬尸骨的地方,现在平成一个大空场,用铁丝网子围起来了。旁边有一个供名牌的屋子,不是教堂不过纪念这回事而已。只有一个法国人立了他家族小孩一个瓷照片在那儿,也是被希特勒杀掉的。我们就进去看了一转出来,又看那大一片空地和灰土色的地。我问那位老人土这颜色是不是火化过了。他说没有火化,只给大骨头拿走了,其余都是风化了。我对三女说世界上的暴君和战争都是拿人命作儿戏的。这个地方没有多好玩,第二天我们又开车向南走。十八号到了Munich。我觉得这是德国最好的地方,在一个叫Ratskeller地下饭店吃饭,又好又便宜,所以以后好几天我们都到那儿去吃饭,买照相器等等。
有一位意大利人朋友Olschki的太太的妹妹是Noack太太,知道我们到了常来看我们。她有我的书,请了一大些朋友来要我做几样中国菜给他们看,一点二十分钟我做了六个菜给二十个人吃,他们称赞的不得了。我对他们说,中国菜的配菜是无限制的,不必照我的样子配,可是学我快,我知道有的中国人做这几样菜,要花一天的工呢。例如食谱上说的煮两三小时的菜,你用不着守着它,给火燃小点,每隔一或半小时看一下汤不干不焦就是了。第一样要紧的就是打算做些什么菜。时间多的菜先下锅给它煮起来,再做临时炒的。就是炒的也给东西准备好了什么和什么配,给放在一道,临时不乱抓。不但做菜,什么事都是一样的,不准备好,临时就乱来一阵,又费时间,人又慌张。象我行医时给人开刀,你脑子里没有想好怎么办法,临时来乱抓是不成的。我的食谱出了二十多年了,还是到处风行,就是都注重原理,不在乎配菜等事。
我在旅馆里还做了一样别人很少做的。就是有一天我和Noack太太两个人坐在走廊里喝茶,一大车美国旅行团到了。一位太太也不问我们,也不打招呼就坐下来。我说这是我们的桌子。她凶凶的回我,我是从美国来的。我气极了,也凶凶的回她,我也是从美国来的,一个人从本国到外国来更应该礼貌一点。何况你这样,在自己美国就行不过去的,我在美国待了二十多年了,他们总是客气的很。那位太太对我说相信你是从美国来的,因为你说的话是美国话,对不起,站起来走了。(美国人在外国旅行,虽然欧亚人得了他们不少钱,可是他们的骄傲行为给人恨他们,也骂他们极了。反过来说日本人也太谦虚了,倒是中国人中庸之道受人欢迎的很。)
我们又参观了博物馆,东方展览会,圣保罗教堂等等,一直到二十五号才离开德国到瑞士。又遇见本校教数学的教授Leon Henkin,一同在Zürich湖上游船,又看狮子公园。两天后又到了瑞士京城Berne,地方小,一眼可以看对面雪山等等。(以前我们到安徽黄山峰顶,一眼看过去比Berne还要好看,而形势差不多一样。我同梅贻琦说,我国的大好河山一点不差别国的。他也叹气说,可不是吗?我们何日再一道到黄山去游玩?因为我们以前一同去过两次。)又到少妇岭看雪山,坐齿轮车上山下山。同样又到美术馆等等。最好玩的是工人们和女招待都是一口四国的说话:法、德、意、英语。因为他们自己的国语已有三种,而游人又是说英语的多。开车在路上出了一点小麻烦,在Furka岭下和公共汽车擦了一下。因为路窄,一面又是万丈深坑。我们在外边情愿擦了车,不要翻了山下去。所以两车就擦上了,对争了一阵,还是坐公共汽车人说公平话,说我们车上有他们的漆,他们车上也有我们的漆,所以两和了。又坐齿轮车上Matterhorn高峰。瑞士旅馆和吃食都便宜是没想到的。
一号又到日内瓦国际联盟旧址。在湖边听一个小女孩唱。四号就过境到法国了。最难的一路玩就是开车的事,今天左走,明天右走,换来换去的,所以多数是加入观光团。我们是因为打算在欧洲待一年,所以自己买车开车,也有便当,也有不便当的地方。我们从Burgundy省的首都Dijon入法国境,住大钟旅馆。一进去看见很多人倒酒喝。我们也没注意,还出去到一家饭店吃饭,当然酒是自己花钱的了。回到旅馆才发现他们倒了喝的酒全是旅馆敬的。因为Dijon是Burgundy省城,所以喝burgundy红酒不要钱。我们为什么不知道呢?因为元任只知道Dijon是Bourgogne的省城,忘了英文叫Burgundy。可见得在法国法文懂的太多了反而上当了。
第二天开车到巴黎,路过St.Aubin,那是一九二四——二五年大二两女留在法国人家的地方。三女一定要去看看,找到了,哪知那位老Mme.Bouillol已死了,女儿Mme.Ruc仍住那个房子,还记得大二两女呢。我们给了她五元,叫她买点花上坟。
八月六号到巴黎,住的旅馆叫蝴蝶大旅馆(Grand Hotelde Pavillon),又旧又贵。因为这一切旅馆都是由美国旅行社办的。上文说过在他们的贵节季时候,因人多,样样又不好又贵。(都是美国的游客最多,也肯花钱摆阔,在法国的巴黎更利害,我们若不因三女只有暑假期中能玩,我们就不赶这个时候去了。所以这几天中什么铁塔,拿破伦墓,美术馆等等,都匆匆又看了一阵,只找茶花女的墓找不到。从前哈佛燕京的主任叶理绥退休后,也住在巴黎。他们住在六层楼上而无电梯,真够走的了。(现在他们还住在那儿,先生腿不能很走,太太最近死了,儿子有时照应)他请我们到一个法国最贵的饭馆,叫Maxime。那时段茂澜做驻法代办,也请我们吃饭。周麟请我们吃天乐园饺子。(听说他现在在巴黎开了一家饭馆子,但是我们四次到法没去。)又去看中国画和瓷器,腊人院等等。娘娘庙(Notre Dame)差不多每天经过,有时就进去看看。我在德国买了五个照相镜子,有一个就放在手提包内未锁,回来就给人偷了。问柜台上,他们一点不奇不怪的给我一张填失东西的表,让填了报警察就是了,而填失表一大抽屉的,可想他们常有人丢东西。三女又请我们看(Garmen歌剧,又参观了一大些教堂,如此匆匆的十天又打算过海到英国。可是车子的起动机在两天前头坏了,非人推机器不能起头动,而法国又没有这个车子的机件,非开到英国本行去修理不可。所以也只得带着这个车子走。从旅馆动身时,正是段茂澜来送行,他就帮着给车子推动了我们才开着走。一路停时也总须停在下山坡处,可以滑下让机器自动推着。经过英伦海峡海边看见一节不动的火车,里面卖不上税的酒。我们买了一大些(不是私卖,是照规矩明卖的)。车上过海的船幸亏一路人帮忙推着机器。到了英国的Dover查关真麻烦,查完了东西车又走不动了。幸好关税上有专门推机器走不动的车子推。我对他们说可想你们英国造的车不好,连推车的车子都预备有,可想不是我们一个车子坏了。左近旅馆没有了,只得开到Folkstone Prince’s Hotel去住。晚饭好的很,而价钱比我们前些时在贵节季同一旅馆内要便宜一半,第一送车去修。车行告诉我们这个起动器是旧的,所以坏了,我们告诉他们车是在伦敦刚买的。他们又告诉我们找本车行换新的,可以不给钱。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开到伦敦找到那个本行去,对他们说出一切的麻烦,并说别处修理说起动机你们给了旧的,应归你们负责换新的给我们。他们拆开看看一句话没说就给换了,以后这个车带回美国用了十四年没坏过。
车修好了开车去找陈通伯他们,他要我们搬到他左近的一个联合式的旅馆叫Hotel Avoca是五所不大的房子归一个旅馆用,吃饭都在一所房子里,每层有两个洗澡房,并不太杂。每个房内还可以有一个小炉子烧开水和煮点东西吃,很便当,并且不贵。晚到陈家吃饭,他们女儿小莹做饭,看见他们姑爷江涛,元任非常喜欢他。十八又开车到牛津带袁同礼夫妇一同到处玩,看莎士比亚住处Stratford-on-A von,晚看Romeo and Juliet戏,又去看蒋彝,又去参观牛津各学院,在袁家午饭后去看Spooner象,又回伦敦。二十一又开车到剑桥参加第二十三次国际东方学会,元任除自己外,并代表美国的语言学会参加。全体在Cam河上游船。晚上李约瑟请客。第二天元任读论文,题目是《文法与逻辑》。三女说爸爸读的最好,因为各国人读论文时,都有口音不同。老西门主席。晚上市长招待大会。一共两天,每天白天都是读论文,晚上归一处招待,所以二十四归剑大东方系,二十五郑德坤,二十六晚皇家学会,等等招待,二十七和袁同礼家回伦敦。又起头玩皇宫腊人院等等。三十一号蒋彝请。九月一号和袁家一同开车到苏格兰。路过Ne wcastle,那是个出煤的地方,所以成语说:“Carrying Coal to Newcastle”是“多此一举”的意思。谁知那天我们快到那城时候,真有个卡车载着煤进城。元任看了又大笑。原来战后英国缺煤,须从别国运去,所以这样。又看见一个castle大门顶上一大些牛的石象,元任看了又大笑,说所以叫牛castle啊!晚上到了爱丁堡,又看跳舞及各古迹等等。离开时候到一个汽油站渊他们“加满了!”他们问“一个还是两个?”“一个两个什么?”“一个还是两个加仑啊。”我们才恍然大悟,所谓苏格兰的省俭派不是象美国动不动就说加满了的。我们一路无意中碰到了一大些小汽车赛车,把我们也揽在里头了。半路在York看古教堂又上城楼先玩,这样大家玩了几天,才再回到伦敦。我们因为开会又到处跑,实在太累了,不想再动了。但是三女还要到荷兰去一趟,就让她一个人去了两天。回来后她要赶了回加大教书,所以定了九号。那知打电话到飞机场,他们说你没在七十二小时前打招呼一定回去,就给你的座位已卖给别人了。在美国规矩是二十四小时前打招呼的,没知道他们须七十二小时前。到飞机场试了四次无效,只得到店里去买东西吧,想买一件喀希米尔绒衫带走。店里说不行,你们必须有护照和飞机票上那趟飞机,由我们送到飞机上才能卖给你呢。因为喀米尔的东西是专门换外汇的,在国内人不能用,和在苏格兰买到Scotch酒一样,可想对物资均统治,哪国都是一样的。
十号晚上忽然来了电话说明天有飞机到纽约,再转到旧金山,三女只得匆匆的走了。那知在纽约打算接她的人没接到。第二天到了只得一个人在飞机场待了三小时才回家上课。
我们在英国待了一阵,常到陈通伯家吃晚饭,可是每天我们请他们在外面吃午饭,他们请我们吃晚饭。小莹夫妇舍不得我们走,但是我们须找个地方定下来写元任一年休假的报告,我也正在打算写中国妇女历代变化史,从上古母族制一直到最近女权的变迁。这个书早完成了,要出版的地方也很多。但是三女译的英文,她虽生在中国,而长在美国的,没有中国老式的背景,不能说的活灵活现的,我想等元任有功夫细看一下中英文再出。但是他总是忙。在英国熟人太多,元压又怕伦敦大学,剑桥和牛津各大学来找,都来找演讲,因为已有多处讲过了。又有人事的应酬,给时间都花了。王铃也常来谈他是帮李约瑟写中国科学史的,老西门也常来谈,又请我们到他乡下去吃饭。我们又到Richmond看罗素,见到他第四个太太是Bryn Mawr退休的教务长。我觉得这是一个应该做罗素的太太的人,第二位我也喜欢,不过这位我们更喜欢。隔了一天罗素又写了一封信给我说他希望不要隔了象以前一样这么长再看见我们。我同元任说了笑,你看罗素这样短短的一封信意思多长。真是象中国所说的纸短情长,难怪他会写情书骗了四位太太,而都是有学问的,只第三位差一点。又一天上午到老西门家吃饭,晚上又到小西门家吃饭。隔了一两天大使馆也知道了。郑大使他们也请吃饭,并且他对烹调非常有兴趣。一晚就谈到十二点,还说以后愿意和我谈。元任因想躲避,所以我们就到了法国巴黎了。
在巴黎经通伯介绍,住在郭子杰家的apartment里半年。除了付他全体房钱外,他本人也还住在里面,吃也归我们。那知他也是个爱做吃的,不过不耽搁元任多少时间,只我和他两个人买做而已。不过有一样我不愿意,做好了菜他总去请一两位小姐来吃,也有他的好朋友,也有不太好的。所以我们常问他,今天还是好小姐来,还是坏小姐来?可是有一个使我们一直高兴的,就是在他那儿认识了董浩云,一直到现在我们大家成了常来往的好朋友,而日夕相聚的郭子杰倒久无消息了。
我们住的地方靠近拿破伦墓很近,每日进出总经过。离铁塔也不远,也常去走走。联教组织也在那儿左近,元任和郭去过一次又怕遇到熟人多出事来。只拜过法国汉学家Demieville又来了两次吃饭和喝茶,和参观周麟的陈列。可是巴黎大学又来找讲演了,元任用法文讲的。不几天德国汉堡又清讲演是经傅吾康(Wolfgang Franke)来讲的,又不好意思回,只得又到德国北部去一趟。这次元任是用德国话说的。我们留住了四天,我们买了些瓷器放大镜等等。九号回到郭家。十四号Sorbonne又请演讲,说现代中国语言表情成素题。空时我和元任到国家图书馆看敦煌乐谱,这是元任最喜欢做的事了,他们还多影印了一份儿给我们。
几年没看见下雪,法国在十二月也下大雪了,可是欧洲的屋子暖气不够,冷的不得了。我们在屋内都穿起大衣来,因为屋内屋外度数差不多。王铃请吃饭,结果是董浩云请的(我们自从认识董浩云后,凡是请吃饭都是他来抢会东)。现代东方语言学会又请演讲。元任的讲题是叹词助词功用。我们在欧洲混了这一阵,到了一九五五年正月七号动身回家了。
六号送汽车先上运货船上,第二天我们自己动身。郭、汪、周、钱送到船上。坐的是伊丽沙白皇后号(Queen Elizabeth)。上船后那知董浩云也在船上。他坐头等,我们坐的特别二等。他总来坐到我们一道聊天,请我们到头等吃过一次饭,多数他来特别二等和我们一道吃。侍候的也很好。三天三夜到了纽约。查关的看我带了十六箱东西(我不管到何处总喜欢买东西),因为元任每次填关税表,总填的详详细细的。关税人一看他说这一定是教授们做的事儿。所有钉了铁条箱子都未打,只开了一个手提包。看见内有一本我的自传,拿起来就读,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只手就给每箱上填上一个小纸算是通过了,叫搬箱子的搬走。我和他逗笑,我说箱内都有鸦片烟和犯禁的东西,钻石至少有一大盒,你不查吗?他回我,你们穷教授也买不起那些,一定是些小玩意纪念品等等,大笑。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回我不知道怎么做这种公务呢?你这位太太真可爱,这本书也真好。我回他可惜你是公务员,不然我送这本书给你。旁边有一位太太偷偷问我可不可以给一个手提包给我带走。我回她那怎么可以呢?两个人都犯法。若是如此,以后他们怎么会相信教育界人呢?没料到查关人就站在我后面,连回头说,所以我们对教授松的缘故。我们一面搬东西,一面我偷看查那位太太的东西,连单裤都被拿起来照照看,不知查些什么。
我们一年的假还没满,所以在美国东部住了些时。东西就直接水运到西部了。一月十二号到剑桥,大女如兰一家,董同和,劳翰等来接。第二天凌叔华、董同和、劳翰、陈观胜、谭卓垣等来吃晚饭,给如兰大女家又乱的一塌糊涂了。二十三 George Sarton请午饭,晚上就是旧历新年,照例一大些客人。(从我们离开剑桥后那个旧历新年,大女家还是照例请客。)六号送四女到康奈尔。七号汽车运到了,因为用过了半年,照旧车入口,所以只上了九十五元税。车子一到,又到处乱跑了。先到纽约看适之,晚住月涵家,因筹备开院士会议,哪知又是请讲演和吃饭等等不停。在耶鲁讲中文句子结构,在哈佛讲汉语表情的成素,在康奈尔也是讲中国语言表情成素。在此地不但要元任讲,也把我抓去说中国烹饪,二三百人听我说的时候,带了一句中国烹饪可以算世界上第一,法国虽然好只能算第二。一位法国太太站起来问我怎么分第一第二法?我虽然没预备,可是灵机一动,说不但中国菜味好,不用加吉士等材料进去(现在不然,加一大些味精,不能算好烹调了),各种都用其本味慢慢煮出来。或快炒,其本味包在里面不出来。还有什么东西只要不毒的都可以拿来炒炒吃,走到园子里你就可以找得出两三样半草半菜的东西来炒了吃。例如蒲公英就是的。不象法国和其他外国人,必须什么配什么。中国是今天甲和乙配,明天做那样可以乙和丙配起来又是一样菜了,是无限制的无尽的。那位法国太太点头,说这倒是真的,不但配的好看也真味不同。康奈尔一完,耶鲁又来请,在语言学俱乐部讲,题目是“逻辑与中国文法”。不但讲演无完的,而所有认识的中外朋友们无有不请吃饭的。六月一号上午晚上许多家又合起来给我们做三十四年的结婚纪念,真是接接连连的不完。五个月中吃了一百三十多次,可给我们的血压吃高起来了,到了一百八十。又找Dr.Paul Dudley White看。他说你一定要休息,不然可以还要往上升呢。我就用这个理由才停止一切,可是又得动身往回跑了。小中帮开车。昭波还是一同和我们回西部。一路虽然累,总比终日吃饭应酬好点。十八号下午到家,李济之又到我们家了,住在我家,又是一大串人请来请去的。我连去查血压的工夫都没有,不过我觉得人不累一点,一直到七月二号送小中四女回到康奈尔,再到医院查,果不其然血压下来到一百四十五了。八月四日四女来信说不但得了硕士,并且在左近的一个老出名的女校Wells College教物理,非常好。九月一号元任又飞芝加哥中国学生中部联合会开会。他去讲《中国小孩在美国的语言问题》。到了十八号上课了,元任算是休假已完。他说我拿什么交待谷根函奖金和学校的一年报告?我说容易的很,用各校讲题不就完了?并且全是些出名的大学和学会。这次在各国碰见许多加大的同事,不但在欧洲,连东京飞机场都碰见,所以元任在报告上说常言总说这是个小世界,其实不是世界小,是个大校舍!
一九五五年三女本来论文已完,指导的教授不注意她的题目已有过俄国人发表过,只得再换题目做,学校给她特别的助教地位。那知九个月她写完了又是已经有人发表过的,也是俄国人。这位指导教授也许另有用意,所以如此办。她气了,自己学俄文,系内都不平叫她另选题目,三女回他们等我俄文读好了再选题重写,现在我不写了。(因此系内一直给她助教地位,而以后她离开加大到康奈尔同丈夫在一系教数学,加大系内还来追过她两三次,说给她的分数转给康奈尔在那儿拿博士,请回加大来教书,让她丈夫到原子能研究所去教书。她又不肯,她的先生们叫元任劝她,她还是不要。三女个性最强,她的丈夫常常让她的。)
四女小中硕士完了在纽约省Wells College教完一年书,洛桑矶的Howard Hughes飞机公司请她去,给她起码八千六百一年,算是薪水很大的了。那知这样一来康奈尔包围了她的中外同学们更是包围她了,并且公司里的人看见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姐,站在出人头地的高位置,更是包围起来了。(以后闻她的房东说,每早上八点开车到公司,下午五点到家,门前汽车总停满了出去后,总到半夜两三点才回来,如何精神不衰弱起来呢?只半年得了神经衰弱病,元任偷偷写信给她公司辞了事回家进医院养病一年多才出来,花了我们的钱不止她一年的薪水一倍。)
一九五五年十月间蒋梦麟来住了几天。Woodbridge Bingham本想请他来讲学一年在他的中文研究所里,但因某种原因没有办成功。二十六日晚元任又在东方讨论会讲《混杂的比喻词》(mixed metaphors),十一月七号在斯丹佛的科学中心讲《田野工作的经验》。近来元任又好忙好几个升级委员会,及八年的教授会代表,国际研究会等等,所以这几年来想写的东西都不能动笔。我因此也夹在里面忙的不得了,血压又高起来了。十二月间元任又找了十二个人签字请适之来讲学居然请成功了。一九五六年六月元任又到剑桥开语言学声学会,一个人去的。九月二号适之到,住旅馆内半年,九月二十六起头上课。他本来可以好好给几个演讲,并且大家都希望他说佛学驳倒日本人铃木的。那知他被客人来的连预备的工夫全没有。上了讲台,拿了一摞稿子,翻来翻去的老找不着要讲的地方,给我在下面看的急死了。以后我对他建议凡是有演讲的日子拒绝一切客人来坐谈。适之说难怪元任讲的那么好,都是你管的好。我说不是这样,是给大家听的人失望才不好呢。可是适之是十次有九次说的好。半学年的日子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一九五七年学校又派元任作暑期学校一季的主任,一个夏天又是忙的不得了。到了秋季开学后不久十月三号三女就和一个日本人波冈维作结婚,他们两个人同一系三年,人很好。其父在第二次大战时反战运动坐狱两年,其后是姬路市一个出名中学校长终身之职。其母一半是法国人。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们对女儿们的结婚从来不干涉,不过有时她们问我们时,加点意见而已。他们的婚式也算简单了,只由大婿和元任两个人到礼拜堂去找一个牧师照例问问,两个证婚人签字就算了。到礼拜堂是三婿的母亲要求的,因为她深信耶教。三女连结婚衣都不要,又是四女买了料子来给她做了一件大红衣,她说不要买绸子的,以后还可以穿呢,就买了一件呢料子。四女给做了一件中国衣,叫她自己买一双新鞋,因为她平日穿的鞋底下都有一个大洞了。她说不要紧,美国规矩新娘子的破鞋还挂在车后面特别给人看呢,我的鞋子破在底下站着也没有人看得见,有什么要紧呢?三女是我家出名的苏格兰派,省己而利人的性情。他们结婚后就到康奈尔去教书了。两个人在一系内教数学(现在改了规矩,一家人不能同在一系内教书)。在三年中间西雅图华盛顿大学请了几次,他们不想改地方。以后世界博览会在西雅图,我们全家人去租了房子看博览会。三婿有一天开车,一个人大半天不见了,到下午回来说,我想明年到此地来教书吧,因为我找到很好的中国城和中国饭馆。他家现在吃中国饭,比我们吃的还多,不是我们去的时候,他们自己很少吃外国饭的。华盛顿大学就是有一样,他们说我们可以给特高的薪水,就是不能夫妇在一系内教书,所以他们一到就是永久性的教授,薪水比在那儿多年的大教授还高,但是三女就只得在另一小大学校教书。但是以后发现这个小大学,学生的程度又低又不爱念书,她不愿教,就在家写文章等等。三女婿现已升到正教授,他们除买了自己住的房子以外,还在岛上买了一块地,十四年的工夫一切都成就了。可是三女还是日本话说不好。一九六八年三婿休假年,他们全家四口(两女)在日本住了一年,并到日本各处参观了一周,回来可是两小女儿还是不肯畅说日本话。对她们说她们懂,可是回答美国话。
元任在台湾日本讲学
一九五九年又是元任休假年。适之要元任回台湾讲学三个月,由中华文化基金会担任川资开消,房子是由台大给的。他们同时供给一辆汽车和车夫,一个小用人。我们自己用一个女用人和厨子。到时机场一大些要人来接,说赵先生和太太二十年没回祖国了,一切行李等照外国大使待遇,不查不上税。我说是到台湾还不是回到祖国呢。适之嘱咐我说话小心,我说是真的嘛,台湾只是一省嘛。元任讲演时听众倒是出意外的多,领略的人也不少,每次连窗口窗台上都坐满了。但是有一样事我们觉得很困难的,就是请吃饭的太多了。好久没吃那么多的油腻东西,吃到每天泻肚子。外孙女昭波我们特别带她到台湾去的,因为她不相信有许多人说中国话,她在我们家长大,一直到四岁进幼稚园时还没让她说过英文。她总想中国话是我们家的语言,因为别家生在美国的小孩子都是英文,所以这次特别带她到台湾去。她听人说中国话,她奇怪的不得了,说真有地方说这种话!哪知到台湾三个月有一样事害了她,终日泻肚子,丢了好多磅。并且人家知道她跟我们到台湾,总请她一道去,连于右任先生请客也有她一个帖子。我只得关照她少吃好了。她说不行,人家给了我一大些放在碟子里,我要不吃岂不是对不起人吧?还有那些东西也真是好吃我也想吃它。我只得劝她挑少有油腻的东西吃,她说不知道那些东西油腻多,我说看我和你瞪眼你就知道了。有一次我和别人说话去了,半天没睬她。她说祖母你怎么半天没对我瞪眼,是不是这些东西都能吃啊?别人莫名其妙,问怎么一回事,我说出这个原因来,一桌人大笑。我又接着说那个傻姑爷吃鸡子绳子绊脚的故事,大家更笑的不停了。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我们又要动身到日本去了,可是我在台湾买了一大些东西和瓷器装了九大箱,都是敲董浩云的竹杠,由董汉槎先生由台北运出一直到美国还在趸船上放了两个月,一个钱没花,但是以后由趸船运到了家可花了一百多美金。
到日本在京大讲演,他们付我们一百五十万日元半年(京都大学)。我们以为这总够了。那知跑来跑去的不停,而日本生活并不便易。房子是京大德文教授若林光夫楼上,当日美国军占领时做司令部军官住的,一切改为西式,一百美金一个月。女用人也要说英文,我要她和我说日本话,可以练习我的日本话回来,她不肯。叫她做日本式饭她也不肯,说她只知道做牛扒,我骂她你不要忘了你是日本人。
在日本他们虽然给了我们一百五十万日元,可是生活程度真贵,一桌中国饭好点的酒席须一百美金,还有一样事说出来人都不信,有一次小川环树先生和尾崎雄二郎先生两个人请吃甲鱼饭馆子,名叫京都第一家,只是甲鱼并没有多样别的东西。元任说甲鱼在中国是很名贵的菜,吉川先生接口说,在日本也是名贵的很。那知吃下来每人十几元美金。以后听他们说两位主人那个月的特加双薪都花在那回了。
还有一次全班请我们玩神户,也是大家都住在大瀑布近旁的旅馆里,他们都住日本式的房间和睡席子上,特别给我们一间叫做西洋间有床的。他们对我们的恭维真是一言难尽,我们玩的可真是过瘾。我们也请过他们大家一次,包了汽车和电车到大阪看歌舞剧和吃饭。越是好玩日子就过的越快,六个半月转眼也就过去了,并且我们东京差多每月去一次。东大演讲他们另出用费,牌子老远就有元任的名字在路中间(东大门外)。参观我当日的女医学校没有了,只存了讲堂变成宿舍,校长夫妇有一个铜象在那儿,对门是一个大三层洋楼牌子,是东京大学女医学部(本来当日所有的教授都是东大的)。到临走时定了一个日本才出的f1.1镜头的照相机,因为那时这个照相机还没普遍,须得早定,原价一千元美金,用短期在那儿算是游客,拿护照去可以减到七百多美金就可以买了。但是我们一算多下来的钱不够了,只得向耶鲁的教授在那儿旅行的金守拙临时借了七百元才买了这个照相机,一直用到现在,可是须常常修理。那年大女也正是从哈佛的休假年到日本,她住东京,常常也到京都来,半年后她到台湾,我们就回美国了。又带了九箱东西都是不须上税的。这是元任在加大正式休假的最后一次了,因为第二年暑假就是他正式退休的年,以后本校又召回再教三年,那就没有休假的了。这年六月间在俄国莫斯科开国际东方学会,我们本打算好去的。以后因美国有好几十人去,都来问我们大陆去些什么人,要元任介绍。闻说我们的二女和侄女她们都要去,后因中共和俄国弄翻了,我们没去,他们也没去了。元任同时在斯丹佛一个语言学会议也有一个是做主席,两会他都做过会长的,又非到不可,算算还是就近的吧,可是招了一大些到俄国去的人骂元任不负责任半路停止了。
退休后又被召回三年,这是很少有前例的,一直到七十岁才算真正的退体。因州立的大学教授们七十岁以上不能再拿加州的薪水了。(可是他以后还拿了六年的联邦政府教育局的经费,薪水照样的,六年写了五本书,详细以后再说。)
一九六〇年四女小中结婚。三个女婿我们都是先认识很熟的,这一个我们完全不知道,只三女从康奈尔来信说他和四女小中是一个教授学物理的,现在普林斯顿做助教,并且也知道四女有过病,还同他们一道到医院去看过四女的(有些是在医院草地上,有照相为证)三女说我们绝对不会瞒他,小中有过病,最好妈咪来看看他。我就特别到纽约去了一趟。他自然很恭敬的和很温和的样子。不过两天工夫我已觉得他为人虚假一点,而话多强词夺理的辩论。我对三婿说,我恐此人言过其实,并且自以为是的很。三婿回我他有同感。三女回我们有经验后就会好点,我想也是对的,所以就同意他们的婚姻。在十月到波士顿大女家行婚礼,只元任一个带了所有请客的东西去。可是有些东西怕坏就去买干冰。到了柏克莱干冰公司,他们的经理出来说中国话问元任,你不是哈佛大学的赵先生吗?我是你的学生,不知道你来西部了,失敬的很。元任这时真觉得遍天下皆弟子了,各行都有。他给了一大些干冰也不要钱。拿回来我说买这些做什么?元任告诉我原因,而又不要钱。我说虽不花钱买,可是我们没用啊。只得丢在园子里冒气。
元任到了东部,四女的婚礼都很得意,可是嫁后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其初还好点,因为经济上四女做事时还余两千多,结婚时我们又给了一千,他们在普大两个人都做事,大家还相安度日。以后四婿到了N.A.S.A,又兼了耶鲁一下教书,就日狂起来了,对四女说话就象命令似的。如此一来四女就更不说话了,我们偶然看见略微好点,不过四女还在做事,一直到小孩要出世的不久才停止做事。小孩要生了,四女婿还离开家到康奈尔演讲。以后听说只有七个学生听讲。四女只得打电话给我们,因为头生小孩有点怕,我们又只得派了外孙女去关照,因为元任有课,我又病了。宏义到小儿出世好象两三天才回来。以后四女自然不能做事了。他就日渐凶狂起来。在纽哲西买了一所房子,四女就终日象个用人似的,由他呼来喝去的。吴大猷先生和李政道他们都看不过去,说公平话,他还造谣说人家对四女好。四女对我们说实在不能再忍下去了,自己更闷得不说话,要提出离婚。我们到纽约查出他别处租了房子,并且是宏义自己带我们去看的。我问他为何有家又租房子?他说来往便当,自然是分居的意思了。我们还总劝他们。以后到台湾,清华本有房子给他们住,他不带四女去,给四女留在台北父母处,另给小孩小虎交给其母(邱汉平太太)看待。临离台北时又给小虎留下。大女正在那儿质问他。他说没有小虎小中轻快一点而他又可多点心思照应小中。我们一家人总以诚实对人,不会狡猾辩论的,大女自然更不会对这种狡猾人了。他和四女回到美国在我家住了几天,他就到欧洲,给四女留在家中,并说某日一定回美,而一个多月了无消息。四女打电话给他主任,他们回答久已回来了,房子租给人,不知他住在何处。隔了几天回到西部说带四女到洛桑矶。因为那年他是到加省工业学校半年讲学,开我们家小汽车高高兴兴的去了。没几天四女打电话来说,我实在和他待不下去了,一天到晚的乱骂她,而还胡说八道的不停,或出去不回。我们只得说你回家好了。第二天他们又开车回来了,就此分离。可是隔了两天他又打个电话来说还爱四女,又给四女弄的颠三倒四的。我们对他们说,你们自己决定好了,一个疯子说话无准定。一个老是闷着不响(人人还说四女神经病而不知道她是生性如此的,你越说的多,她就越不响了,不会辩论的)。以后到了东部在大女处办的离婚手续,虽然说律师定的每月他津贴多少赡养费,算起来还是四女自己赚的钱。以后给小虎由钱思亮先生带来美国交给四女带。因为公断的如此,他虽另娶,可是四女还未另嫁,因她给一般人看的灰心了。现还在麻省理工学院(MIT)做事,因学物理的人目前倒难找事,多数大女津贴,可是四个女儿中她是成绩最高,就是不爱多说话。而三女也贴她点生活费用,因宏义在N.A.S.A也无事了,只每月贴小孩一点生活费而已。
二女自从一九四六年回国,初在武汉两人教书,现在长沙中南矿冶学院还是两人教书,两个男孩都很大了,我们从来没见过,因为我们一直没回大陆。
大女夫妇,一在哈佛教音乐和语言,在两系内已二十六年了,大婿学在麻省理工学院教书已是有名的教授了,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个女儿昭波,是在我们身边长到高中第二年才到剑桥进中学。以后进了一个很出名的女子大学,但不满意,又回到加大来学人类学,忽然成绩大好起来,平均到最优等,也是毕业后一年得着硕士学位,现在美京私人设立的研究所做事,还未嫁,也因人太多不知何从的情形。元任在退休前兼做加大出版部的审查委员几年,每年来来去去的在各分校跑,加大一共有九个分校,第十个还未完全设备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