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开过这一次玩笑后,仍旧感觉不出自己在感情上有什么变化,每当静下来的时候,还暗暗地计算岁阑的归期,最好就能在这几天里回杭州。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我一走,一切的事情也都随之而烟消云散,再不会有什么枝节的了。

当时不知什么原因,火车站根本不出售火车票,我很焦急,正在这时候,在铁路局工作的年轻人丁幼方来找我了,他也是杭州人,其父也是我外祖父的老朋友。他知道我想回杭州,但又弄不到票,外祖父曾到他家去,托他到上海时候去找我。我见到了丁幼方真是喜出望外,立刻约定一月二十五日(阴历十二月二十二日),我生日的这天就离沪返杭。

在离开上海的前几天,为了避免与郁达夫接触,被人当作笑料,所以我就住到同学陈锡贤教书的坤范小学里。陈锡贤也是杭州人,想趁学校放寒假,同我一起回家过年。出发的这天,我们很早起床,把已经整理好的箱子拿出来,又理了一次。然后坐三路无轨电车到北站,在约定的地点,看见丁幼方已经在等我们。互相打过招呼后,他立即带我们到一节另外加上去的车厢里去,一看是二等车厢,窗门上满是厚厚的保险玻璃。等我们坐定后,丁幼方就帮我们把车门、窗全部关上,并嘱咐一路上千万别开窗。我们起初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后来经过嘉兴等站时,发现许多人拥上来,想推窗爬进来,但没有成功,因为我们的窗都关得紧紧的。

我踏进家门,只见妈妈正在为我的生日供奉菩萨,保佑我一切平安,供桌上放了四盘点心、四盘水果。我望着母亲微微驼的背,头发里夹杂着几根银丝,心里不觉一阵难过,我长大了,母亲老了。我奔上前去叫了声:“妈!我回来了。”母亲转过身来,欣喜地上下打量我,“!你回来了,把妈给想死了。快去看看祖父,他整天念叨你。”我正想跑进去看祖父,祖父已闻声而来了。“琐琐,快过来让外公好好看看。”两位老人拉着我问长问短,问我到温州生活怎样?如何到上海去的?在上海情况又怎样?其实这些问题我早已在信上讲了,但我还是一一回答。他们问了许多,但一句也没提到郁达夫。

我到杭州的当天,路上正巧遇见杭州女师训育主任江龙渊,她说:“哎!王映霞你回来了?跟我到嘉兴去教书吧。”我一口答应。我在回杭州的路上已想过找职业的事。

家中父亲去世多年,外祖父虽在担任育婴堂的工作,但毕竟他年纪大了,弟弟还小,我是老大,有责任照顾家里的一切,为母亲减轻负担。现在江先生的建议正合我的意思,所以便马上一口答应。第二天,就跟着她到嘉兴去。江先生是到嘉兴二中附小去接任校长职务的,她一直没结婚,后来曾当过“国大”代表。

我到嘉兴以后就给郁达夫写了封信,表明我们只能做一般的朋友,不应再有进一步的奢望发展。他接到信后很生气,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回到寓里来,接到了一封嘉兴来的信,系说王女士对我的感情的,我又上了当了。”

江先生安排我当四年级的班主任,在嘉兴看了看校舍,办了手续,当天就赶回杭州,正是寒冬腊月,快过年的样子。

我从上海回到杭州与家人团聚,同时又找到了职业,一切都顺利、平静。郁达夫却风风雨雨地从上海到杭州跑了一个来回。

郁达夫听人说,我一月二十三日返回杭州,想在我离沪之前再见一面,所以急匆匆赶到火车站,等了二个多小时,火车快开了,也没见到我,干脆跳上火车去寻找,又没找到,在车上补了票,在松江下车。在松江待了二个小时,见到去杭州的第二班车,立即买了杭州的火车票。到了杭州,既未探听到我杭州的住址,也没有知道我回杭州的日期,却留在火车站上一班车一班车地等待着,焦急着,等了两天,仍是见不到我。在寒风侵袭的无可奈何中,不得不仍旧搭车转回到上海。郁达夫在这一天的日记中是这样写的:“又只好坐洋车回城站来坐守。看了第二班快车的到来,她仍复是没有。在雪里立了两三个钟头。我想哭,但又哭不出。天色阴森森的晚了,雪尽是一片一片的飞上我的衣襟来。还有寒风,在向我的脸颊上吹着。我没有法子,就只好买了一张车票,坐夜车回上海来了。”

在郁达夫回到上海的第二天,我才离开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