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一个寂静的夜晚,我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周恩来作“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的消息,顿时心潮起伏,半夜不能入睡。于是,我给周恩来写了一封长信,要求参加工作,我信中的话写得极诚恳的,但我想他在百忙中不一定会关心到我这样一个极平凡的人。一九三八年春天,在武昌,我和郁达夫请周恩来和邓颖超吃饭。彼此虽系初见,但谈得很高兴。这件事已过去了十八年,我对周恩来的人品、风度、音容笑貌,仍然印象深刻。

过了半个月,新成区机关来了一位工作人员,问了我的近况。之后不久,我收到了北京招聘工作委员会举办的“中等学校师资训练班”的学习通知。我就按时到徐汇区第四女中报到。人很多,年龄多数在四五十岁。开学典礼的报告中说,这次为学期一年,每月工资四十八元。从此,我早出晚归,按时到校学习。

贤道此时因心脏病在家休养,每天我回家时,他总为我准备了可口的食物,还问长问短,了解我学习的情况。我虽然身体有病,但精神上是乐观的。

一九五六年,我同许广平见了一面。她来上海参加虹口公园鲁迅新墓的落成典礼,约我在苏州河畔的上海大厦会面,久别重逢,她送了我一枚铜质的鲁迅纪念章给我留念,并邀我在她那里吃了中饭和晚饭。

师训班的学习已到结束阶段,上级来调查我们对分配的意见时,我说:“我随便分配到中学或小学都可以,但只有一条,单位要离家近,因为我家中有病人要照顾。”于是,我被分配到六合路的一所小学当老师,工资仍为四十八元。这已是一九五七年秋天,我五十二岁。

一九五七年,“反右”的风暴中,没有把我和贤道卷入。因为,我刚参加工作,而贤道病休在家。但是,我的朋友怀瑜被划为“右派”,阳春也被划为“右派”,他们被下放改造。人们假如有机会看到我同阳春在一九八七年一起拍的照片,会感到我和他像姊弟俩!阳春的苍老,是那二十年非人的生活所造成的!想一想,“反右”前,他是一个报社的编辑,被冤后,到火热的砖窑去背砖!“文革”之后,才被平反。

一九五八年“大跃进”,大办食堂,我们也跟着“吃食堂”(在公共食堂吃饭),一九六○年开始进入“困难时期”,我们也跟着挨饿,孩子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饿出来的,上面说要下乡劳动,孩子们就放下书不念去干农活。我前面讲过,这段时间还算“相对平静”的,是指我们家庭“没有大变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