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

初二日 晨阴,日中晴

昼晷短极,倏忽已昏暮。晏起,读《左传》。晡,阅《明纪》。夕,读谢希逸《月赋》,观郭景纯《游仙诗》、左太冲《招隐诗》及谢康乐诸纪游诗。

初三日 晨微阴,俄晴

余具衣冠往谒房师戴少怀,师为今科荐卷受知者,既见归,吴修兄、徐博泉适来寓未去。温《左传》。晡,阅《明纪》,兼阅《明史》徐达、李文忠、胡美、茹太素等传。夕,读《月赋》成诵,阅颜延年《应诏观北湖田收》诗,至刘公幹《赠从弟》诗。是晚,风甚。

初四日 晴

起闻仆人言,市将刑人。其一男子惑妇言忤母,母服毒死,斩决。其一妇人与叔通,杀其夫,凌迟。余闻而惨然。俄陆冕侪过,坐未久去。读《左传》,至崔杼子之死,不禁捧腹。日中,阴。晡,日光微透,复晦。观《明纪》,兼阅《明史》李善长、陆仲亨、费聚等传。夕,读孔德璋《北山移文》,词旨清朗,文采明丽。观陈思王《赠徐幹》等诗及茂先、士衡、彦升赠答诸诗。风大甚,夜深,寒气凛冽。

初五日 晴,风犹未息

读《左传》。晡,阅《明纪》,兼览沐英、蓝玉、傅友德等传,风始稍静。夕,仍读《北山移文》,观谢康乐《登江中孤屿》等诗数十首。

余谓太祖之薄待功臣,殆过于汉高。沛公虽猜刻,然葅醢信、布,罪止三族。若太祖芟夷勋旧,株连累万人,何其残与!郭德成尝醉伏上前,帽脱发种种。上曰:“醉风汉发如此,非酒过耶?”对曰:“臣犹厌之,尽剃乃快!”太祖默然,盖隐刺其心矣。

初六日 晴

余兄弟晨诣长椿寺作佛事永日,盖先子忌日也。岁月不居,忽已三年。追忆庚寅岁之今日,作何如情状,不胜悲感!是日宾友杂至,有拜已即去者,有坐良久始去者,有饭后去者,有逮暮始去者,甚觉喧阗。夜尚有焰口,余俟三鼓乃归。是日诣寺中,未携书去,闷甚。因检老僧榻畔,有书数卷,曰《禅林宝训》,览之甚有意趣。其与儒门相通者甚多。有云巧梓顺轮觕之用,枉直无废材;良御适险易之宜,驽骥无失性。又云桂植中途,必无经时之翠;兰生幽谷,终保弥年之丹。盖其篇中俱为住持丛林者戒,故治己治人之道皆备,几不远于圣人之教。

初七日 晴

晏起录日记,读《左传》数叶,已日中。饭后阅《明纪》第六卷毕。太祖已崩,惠帝嗣祚,燕王桀骜不可制,而建文长者,懦弱无断,为之掩卷太息。兼阅王弼、冯胜等传,又观《太祖本纪》。夕,月明如昼,风大作。读《北山移文》成诵,观陈思王《美女篇》暨《白马篇》,又陆、谢乐府及缪、陶诸人挽歌,又观王贻上诗。

初八日 晴,微风

晏起录日记。俄顷介轩过,坐良久去,已日中。饭后诣厂肆,欲购《四库未收书目》,不获。归阅《明纪》第七卷毕,睹燕王杀戮之惨,不胜发指。夕,读《离骚经》,及仲宣、公幹诸人《杂诗》。二鼓寝,月犹未落。

初九日 晴

晓起,约冕侪具衣冠偕赴市观秋决。值囚车方出,犯者约十馀人,众蜂拥至,入其南,有囚棚止焉。其东北复有棚南向,状如屋脊,监刑者所居也。旁有小棚,祀刑具,俗呼曰神器。自明至今数百年,杀人无算,血迹斑然,似钝甚,而用之若新发于硎,亦奇物也。是时,刑部各官并至,执事人布满衢路,执戟数十人皆立而待,云候旨。盖凡部臣具狱上,其生与死犹候上意,故必俟旨降乃决。须臾,群呼曰:至矣。则见警跸者前趋,有监刑牌、清道牌数对,中一美少年,不知为何许人,朝服轻骑,端奉黄箧,徐徐行。继一老者,服乘如前,从之。其后有朱轮二,皆刑部长官。既至棚,咸降车入,南向坐,馀执事官旁立,冠裳齐整,书吏唱名,众拥罪人出前跪,报名讫,牵而东,众皆随之。俄顷欢呼而西,一人持首级,血淋漓趋而前,报首级到。于是吏复唱名如前,如是者凡四而毕。然其后三人皆绞,唯前一人独斩,盖其犯较重也。馀得生还者六人。时众皆散,余及冕侪亦归,入中厨,窥水瓮中影,云祓除不祥。

午后,偕仲骥驾小车,出广安门,游天宁寺。寺有古塔,高矗云端,犹隋时所造。塔之北有铜佛,亦二丈馀。应试举子率以青掷其手,以卜中否,习以为常。塔之西为寺正院,堂宇深邃,庭植白皮松数本,苍郁可爱。迤而北,曲折行入一曲院,登高台,有小阁数椽,闲静无尘浊气,启窗可以远眺。余挟诗一卷,高吟其中,乐甚。其西有小山,寒林古木,缭绕其次,春夏间必有可观者。自西阶下,一鹿居短篱中。忆秋月间曾偕履平、地山游此,纳杂花败草饲之,今皆枯尽,鹿不得食矣,遂出。其东南有别院,静閟无人,廊宇朴雅,几榻皆精洁,小坐片时,不啻仙境。其西南有小堂,东向。堂后有短垣,启牖望之,则天低野旷,西山历历在目。又有远树含烟,茅屋数家,疏密可绘。近则田畴十亩,而隆冬更无青草,洗然平净,亦有别趣。须臾,暝烟四起,余偕仲基遂相与归。是夕,月倍明。读《离骚经》及陶彭泽《杂诗》、谢康乐《望所迟客》诗。

初十日 晴

晏起,录昨日记。仲基来,书舍中小坐。余与观客岁在杭以及过苏抵沪诸日记中叙西湖之胜,及留园、顾园、愚园等游行之乐,其景物如在目前,偶一翻阅,可以排闷。须臾已日中,余甥水孟庚来视余,余与午饭。晡,览《明纪》及《纪事本末》。会大哥自东城归,曾至汪柳翁,为余谋万寿庆典差。逮暮,孟庚始去。晚,读《离骚经》及《九歌》之《东皇太一》章,又读司马长卿《难蜀父老》,雄直之气,瑰丽之辞,卓绝千古。又观谢玄晖《和王著作八公山》、陆士衡诸拟古诗。是夜,寒甚,月色朦胧。

十一日 晨晴

止潜过,坐须臾即去。云与子颐出沙门视粥厂。余苦读性钝,旧书重理,皆艰涩不能成诵,故于前年曾拣择经书中精粹之语、温丽之词,随手摘录,顾无恒性,或断或续,至今日始成一帙,盖五经皆备焉。因题曰《经籍膏腴》。晡,览《明史纪事本末》开国规模篇。下晡,阴霾四合,若欲雪然。夕,月稍露,甚暗。仍读《难蜀父老》,又诵江文通《杂体诗》及王贻上古体诗。

十二日 晴

晓起,观贻上诗。诣余师漱兰先生,不遇。乃入城,至李新吾处探其夫人病,坐良久,归已日昃。会陆勉侪来,邀仲基及余东至大栅栏观剧。既至,以斋戒日罢弦吹,怅然欲返,遂南至仁钱馆访夏粹卿。粹卿适观洪北江《伊犁日记》,又以钱谦益《列朝诗选》示余,云已散失,今搜辑尚未全也。须臾,余欲还,渠亦至官菜园看屋,遂俱与西。余先归,顷之,粹卿亦至,坐谈诗,良久去。览《明史纪事本末》削夺诸藩篇。是夕月明虚幌,玉宇空净如洗。读屈子《九歌》、《九章》,及宋玉《九辨》、《招魂》,刘安《招隐》,又观江文通《杂体诗》、王贻上诗。

十三日 晴

天子于巳正诣天坛,宿斋宫,以翼日冬至,将有事于圜丘也。余晨偕仲基及大哥,诣正阳门前义和公绸缎铺,自牖窃观,始则车尘飒沓,人声沸天,数有赤衣乘马者欢呼腾跃而过,云皆天子舆人,沿途换班者。顷之,翎顶补服乘马过者不计其数。既而戒道者至,声渐阒寂,各廛闬尽阖,路畔惟见戎衣佩刀者旁立无算。又顷之,遥见一曲柄黄盖迤逦来,其后有负长刃者、佩弓矢者数十人,咸侍卫乘马左右,整肃徐徐行。俄乘舆至,舁者三十二人,后从骑无虑数百匹,冠服不一。又豹尾枪、大纛旗,皆天子卤簿也。既过,市中人蜂拥而出,喧阗如故。余与仲骥、大哥等遂相与归。

饭后,整治书帙碑版,移徙厨几毕,日已薄暮,微阴。夕,月复明而晕,惧有风。阅《明史纪事本末》。燕王即位,建文逊国,壬午殉难诸臣方孝孺、铁铉、景清等死事最惨烈。读王贻上诗,至《蠡勺亭观海》。早眠,以夜将至天坛观典礼也。

十四日

夜分起,月亭亭清光可爱。具衣冠,乘车偕介轩、仲基、遹堂暨大哥,由珠市口出诣天坛,约二里许。路砥平,灯火历乱,唯闻车声、马蹄声,杂遝不绝。须臾至,入其西外扉,一望寥阔,林木椮疏,人影在地,有青布幂无算,皆各署长官止息之所,鞍马布满。遂入其内门,迤而南不数武,有回廊赤壁,云即斋宫墙。循墙曲折行,过一石桥,复南行数十武,始抵坛门。既入,皆长松翠柏,夭乔盘拏,微风动,清香芬郁。又曲折数四,有双石扉相向屹立,其南即圜丘,北黄穹宇也。遂入其南,出坛后,遥见长木三,悬灯火摇映。仰视坛凡三成:中祀大明、夜明、星辰、风雷云雨;最上则皇天上帝;旁祀列圣配位。皆布幄,灯烛青荧,遂登而遍观其祭品,乃下。是时,孤月斜转,众星寥落,四顾清旷。良久,冠裳云至,乐器罗布,执事者皆集,介轩以讲官应陪祀,遂前立。余数人退避西偏,遥而望之。俄见灯火前导,迤逦入。又久之,鼓钟皆鸣,乐作燔燎,光喷起不绝。礼郎读祝声远闻,然皆满洲语,呕哑不可辨。时月微晦,北风惨栗。顷之,四围燎光皆起烛天,俄见介轩暨诸陪祀官皆散,余数人亦从之,复循故道曲折行,良久始得出,各登车归。东方未白,仍伏枕眠。

日高始起,风犹不息。观《南》、《北史》。午后观《明史纪事本末》及《明纪》。永乐二年三月,选二三甲进士文学优等杨相等五十馀人及善书汤流等十馀人为翰林院庶吉士。今则殿廷考试专取善书,而文学优等与否,不复问矣。是夕,月复明。读枚子《七发》,又观汉武诸诏、潘勖《册九锡文》、任彦升《宣德皇后令》及王贻上诗。

十五日 沉阴黯黯,有雪意

阅《南》、《北史》。晡,览《明纪》。成祖遣中官将兵四出。初,建文帝御左右严,成祖北来,中官窃出,漏京师消息,成祖以为忠于己,即位后,遂委以事权。嗟乎,成祖以一时浅识褊见,遂启一代祸乱之阶,抑何其不仁也!夕,月复明。读枚子《七发》,观傅亮《修张良庙教》及王融等诸《策秀才文》。

十六日 晨,日光微暗,天色黄,大风寒

览《南》、《北史》。日中,开朗。闻余兄暨仲基均在广和居酌饮,余亦踵往,则何瓞蕃、夏粹卿、方啸霞、樊、濮两公皆在,乃大醊,啖毕遂归。阅《明纪》成祖杀陈瑛、纪纲二人事,为之快甚。夕,月出稍迟。读枚乘《七发》及孔北海《荐祢衡表》,至李密《陈情表》。

十七日 晴

晓起,诣漱师处。坐顷之,又有曹某来谒,遂共坐,痛谈近来朝廷纪纲之颓,以及士林风气之坏,太息久之。日中,归。饭后,阅《明纪》。下晡,余具衣冠诣止潜处,盖止公于是日释服升祔,晚在江苏馆设宴款客,余亦与焉,饮毕各散。夕,览陆士衡《让平原表》。是夕倦甚,不乐久坐。

十八日 阴云叆叇

起,阅《南》、《北史》。日中,约冕侪来共午饭,毕,同往庆和茶园观剧。余素性好丝竹,虽非知音,而听之忘倦,最喜徽曲,尤爱其老生,谓其一唱三叹,有激扬慷慨、淋漓悲壮之致,若遇忠臣孝子事,则尤能感人。薄暮,归。夕,览《明纪》。仁宗践祚,倚任二杨、蹇、夏,虚怀纳谏,大非其祖父可比。又观刘琨《劝进表》,至任彦升《为范尚书让吏部封侯表》,天色犹未开豁。

十九日 晨积翳未散,日卓午晴

粹卿过。顷之,渠暨大哥咸赴徐博兄之约。余饭后诣署,当月同事者为满人荣斌。既至署,亦无他事,惟诣监印处监用堂印,又至堂官前画押毕,散署。遂至李新吾处,新吾云:杏孙令弟谋出洋事可望成。坐良久,日已薄暮,大风,遂出城。复谒沈兰师,谈陕西查办事甚详。顷之归,过市,灯火烂然。夕,览《明纪》,宣宗立。复观任彦升《为萧扬州荐士表》,至《为范云求立太宰碑表》。二鼓眠,众星历历,斜月东上。

二十日 晴,风

阅《南》、《北史》。饭后,阅《明纪》。晡,余诣朱桂卿兄处小坐,为余诊脉,云左脉较前颇健,唯脾胃脉仍稍弱,遂索前拟丸方,余适忘携去,辞以须归即奉上。顷之,复至沈萼孙处,遂返。复阅《明纪》。是晚连聪肃要余及余兄、仲基等酌饮,仲基等咸往,独余辞焉。暮,侍母亲晚饭。风息。夕,读枚乘《七发》,观李斯谏逐客书》及邹阳《上梁王书》,又《狱中上书》,渔洋山人诗。

二十一日 晴,天气和暖

晨,书对联数幅。午后,览《南》、《北史》。晡,阅《明纪》。初,太祖不令中官读书识字,又曰:内官但备使令,无多人。又曰:勿令有功,有功则骄恣。至成祖时,即令中官将兵,而听选教官入内教习。及宣帝立,遂建内书堂,改刑部主事刘翀专授小内使书。复增至四五百人,翰林官四人教习,于是始通文墨,掌章奏,竟有擅传旨者。古今事前后相反,往往如此。

给事中戴纶,于成祖时侍太孙,太孙好游畋,纶具疏为成祖言之。后上问太孙:宫臣相得为谁?太孙以纶对。因出奏付之,太孙由是怨纶。及即位,纶卒不免于死。李时勉曾触怒仁宗,宣宗怒,召而亲鞫,欲杀之。骂曰:“尔小臣,敢触先帝,疏何语,趣言之!”时勉叩头曰:“臣言谅闇中不宜近妃嫔,皇太子不宜远左右。”帝为之色霁,遂以为忠,由是得解。人情偏私有如此者,可发一笑。

暮,方啸霞约晚酌,余偕仲基方出门,见一老马,颓瘠骨立,一老仆夫在傍曰:此张宫保即张朗斋之坐马也,自关外来者。仲基曰:宫保升天矣。余笑曰:斯真可谓淮南鸡犬。遂至啸霞处。须臾,群贤毕集。既坐,甘脆嘉珍咸备,饮尽欢乃归。

夕,读枚子《七发》,又观《谏吴王书》,有云:“铢铢而称之,至石必差;寸寸而度之,至丈必过。”石称丈量,径而寡失。故凡吾人论议学问之间,须务夫大者远者,若为苛论细辩,宜日形其不足也。又观江文通《上建平王书》。

二十二日 晨晴,无云

览《南》、《北史》。王宏之为桓谦参军,殷仲文还姑熟,送者倾朝,谦要宏之同行,辞曰:凡祖离饯别,必在有情。下官与殷风马不接,无缘扈从。此可为今之世俗人戒。

午后,厚庵过访,适余兄方趋署,与余坐谈,良久去。下晡,天忽昼晦。览《明纪》。初,黄福治交址,得民心,后召还。及黎利反,帝复遣往,未至,柳升为黎利所败,福走鸡陵关,为贼所执,欲自杀,贼罗拜曰:“公,交民父母也,公不去,我曹不至此。”黎利闻而叹曰:“中国遣官吏,使人人如黄尚书,我岂得反哉!”然则自古边圉之启衅,寇贼之萌芽,未有不由于官吏之失人也。得人而治,而又更调,岂不可惜。

夕,寒星满天。读《七发》。又观任彦升《奏七夕诗启》,至《奏弹刘整》。又观渔洋诗。

二十三日 早晴

览《汉书·艺文志》及陈涉、吴广传,暨《南》、《北史》。日向午,昼忽冥晦。饭后,子颐约余及仲基至庆和茶园观同春部,末一出有老生名叫天者,亦名优也。音喉宛转激楚,抑扬有致,惜已曛黑,不能卒听,急归。时介轩、止潜、博泉、冕侪皆在,为骨牌之戏,灯烛辉煌。须臾,陈果肴,宴饮尽欢而罢。

仲基云:十四之夜,在天坛,乐作时,有大星东南方殒,光芒闪灼,适余亦见之,然不为意,至昨晚始闻浙抚崧镇帅骏于二十日卒官,盖去星殒日才七日也。仲基谓,此事甚奇。前闻张朗帅卒之前数日,亦有星殒之异。古来如此类甚多,不得谓天象竟无凭也。

夕,观沈休文《奏弹王源》,至陈孔璋《答东阿王笺》。是日,腹泻三次,倦甚。

二十四日 晴

览《汉书·项籍传》,作《读项籍传书后》。

余幼时读《项籍传》,乌江之役,至“天亡我,我何渡为”,为之凄然泪下。以项王将百万之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取,卒有今日,不第籍不自信,抑亦千载后读书者所不信也。虽然籍之败固当,独惜其喑噁叱咤,气冠三军,湛船破甑,而破秦钜鹿,百世下犹有生气焉。乃亦困顿穷迫,不能自脱如此,为可悲耳!

日中,大风。览《南》、《北史》暨《明纪》。下晡,诣冕侪纵谈。须臾,粹卿亦至,谈洪北江赐环事,及中外通商情形。顷之,梓泉自江苏馆归,遂在彼晚饭,毕,介轩亦来。

夕,归,览吴季重《答魏太子笺》,至阮籍《奏记诣蒋公》,风犹未息。复观渔洋诗。

二十五日 晴

览《汉书·陈馀张耳传》。天气和煦,有早春意。晡,览《南》、《北史》及《明纪》。

初,太祖十五年,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产铁,元时置官,岁收百馀万斤,请如旧。帝曰:“朕闻王者使天下无遗贤,不闻无遗利。今民生甫定,复设此,必重扰。”杖之,流海外。后宣宗三年,锦衣指挥钟法保请采珠东莞。帝曰:“是欲扰民以求利也。”下之狱。可谓善法祖训。

宣帝四年,陈瑄言济宁以北,自长沟至枣林淤塞,计用十二万人疏浚,半月可成。帝念瑄久劳,命黄福同往。大臣督漕运自此始。

明故事:官吏有罪,不问轻重,许运砖还职。至是,御史王翱请,犯赃吏但许赎罪,不得复官,以惩贪黩。帝从其请。未几,有赃吏纳米赎罪者,吏部请降一级用。帝曰:纳米乃一时之权宜,惩贪为立国之大法。遂诏文吏犯赃,如律科断,罢赎罪例。今之朝政有类此者,惜不得御史如王翱者言之耳。

宣宗用顾佐为都御史,任事岁馀,奸吏诉佐受隶金,私遣归。帝以问杨士奇,对曰:“中朝官俸禄薄,仆马薪刍资之隶,遣隶半,使出资免役,隶得归耕,官得资费,中朝官皆然,臣亦然。”帝叹曰:“中朝官贫如此。”由是得解。此盖明时相沿之习。如近来官京师者,辄受外官别敬、炭敬,亦此类也。又如各省学政、乡试考官所得之赢馀,皆非公法,然亦无伤大体。余每爱古人之度量恢广,为不可及。如韩魏公有玉盏,绝宝也,每召客,特设一席置之。一日,吏误触碎之,惶恐伏罪。琦徐曰:“汝误也,非故也,何罪之有。”夏忠靖公吏污所服金织衣,曰:“勿怖,污可浣也。”此皆足令人爱敬。或问忠靖量可学乎,曰:“吾幼时有犯未尝不怒,始忍于色,中忍于心,久则无可忍矣。”

是夕,余兄宴客,余及仲骥不与焉。读《七发》及太史公《报任安书》。又观孔北海《论盛孝章书》、朱浮《为幽州牧与彭宠书》、陈孔璋《为曹洪与魏文帝书》。

二十六日 晨起,晴

顷之忽暗晦,寒甚。余更烧兽炭,览《南》、《北史》。方啸霞来,坐顷之去。日昃,始稍开朗。头忽胀,手足蹶冷,乃剃头,毕,胀如故,倦观书,遂至厚庵处,坐良久复还。至冕侪处,头胀不可解。会大哥暨仲基偕来,余先归,已昏暮,始觉发热,早眠。

二十七日 晴

热未退,不能起。

二十八日

病愈甚,夜辄魂梦颠倒。桂卿来诊,云冬瘟,尚不甚重。

二十九日

新吾来。候桂卿不至,延梁医来诊,服其药。

三十日

梁医复来视,云是瘟疹,急拟一方,已服其二煎。晚,桂卿来,云梁医非是,宜用石膏,勿耽误也。遂复服朱药。

十二月

初一日 晴

梓潜来视余,小坐即去。始延叶晋叔诊,服其药,自此日至。【叶晋叔尔度精岐黄,是年由四川入都,应北闱,为人施诊。是为余之族叔祖。景葵记。】

初二日 终日阴

初三日 早,阴;午后,晴

初四日 晴

新吾来。

初五日 晴

下晡,熟睡中偶成一联云:“其中有磊落不可塞之怀,常回往于周秦而下,汉唐而上,思得数十名贤,相与酝酿琴书,从容杯酒;此心有低徊不能置之概,常眷顾于深山之东,大泽之西,觅得一椽老屋,以此优游形迹,颐养精神。”晚,桂卿、聪肃俱来诊。

初六日

薄暮,新吾与陈级三同来,昏黑始去。

初七日 晴

自廿六日以后,胸中烦脭,夜寐不得安。自服叶、朱两兄方,屡用石膏、参须等药,至是始得小瘥。晚,陈菊生自天津至。是日颇思饮食。

初八日 晴

清晨,购盆梅二本,尚含苞未吐,置南窗下,饶有生趣。晡,观漱师《挽王可庄》七律十六首。薄暮,新吾来。

初九日 晴

观《湖山草堂图》,赵松雪晚年行书。午,作字为戏,母亲不许,命屏去笔砚。

初十日 早,阴

俄即晴。病大有起色,惟作咳不已。

十一日

晓,旭光可爱,时闻鸟声,襟怀豁然。读司马子长伯夷、管晏、屈平三传,又观欧阳文忠《丰乐亭记》。顷之,又读唐诗。午,着衣起坐,观渔洋山人诗十数首。俄复登榻小眠。复观唐诗。是日,咳小愈。

十二日 晴暖

坐榻上读《外戚世家序》、《高祖功臣侯表》、《秦楚之际月表》、《项羽本纪赞》、《五帝本纪赞》。俄又读欧阳子《秋声赋》,心境为之洒然。午,观张雪鸿竹石卷、蒋南沙梅竹卷,老干横斜,苍润之色,潇洒之神,玩之不置。晡,起小坐,旋即登榻。薄暮,新吾来,坐未久去。是日精神甚爽。

十三日

晨,披衣起,静坐久之。窗前茉莉花放,微香扑鼻。日卓午,诵唐诗。俄观新吾处假来杨子鹤山水花卉画册,神韵骨格,无不引人入胜。中有一册绘松风涧水图,览之不觉释却凡想。馀梅、兰、竹、菊,皆神味超然,真名画也。既又观渔洋山人诗。暮,桂卿来诊,云病势已大减。

十四日

晓,咳吐痰,俄起视,痰中微有血丝,甚惊讶。须臾,陈菊生来,示之,渠谓此瘟病后往往有之,无妨。既诊脉,云已平静,惟阴分犹稍虚,宜培养。顷之,叶晋叔来,其言与陈大同小异。午,日光满室,微风。余下榻,小步至南窗下看梅花。复还坐榻前,始稍食。饭毕,读渔洋山人《秋柳诗》及《姑苏怀古》三首,深情远韵,极往复之致。俄,又观唐诗,因忆彭刚直登泰山有集唐句联云:“我本楚狂人,五岳寻山不知远;地犹鄹氏邑,万方多难此登临。”数语沉雄豪放,想见其为人。是日,步履稍健。

十五日 晴

晨起,读吴梅村七古,观国初三家山水,首王石谷,次高澹游,次无名氏,画笔皆足相敌。午后,观张桂岩山水,皆苍劲可观,尤善着色烘染,几无笔墨痕。又观马文壁《秋山红树图》,复览杨子鹤山水,爱之不忍释。俄,接读叔父家言,知得松沪五厘局差,慰甚。暮购《三国演义》,灯下观之排闷。

十六日 晴

晨,作书与濮止潜,欲取还《禅林宝训》,适止潜入城未归也。午后,诵梅村七古《圆圆曲》。俄作字为戏,临赵松雪晚年行书,既又观渔洋山人诗。

余此次卧病,举室惶惧,母亲及大哥尤甚。既余稍瘥,而大哥忽咽痛发热,母亲亦病喉身痛。幸陈菊生、朱桂卿更相诊视,不数日咸有起色。母亲刻已大愈,唯胃气尚未开。余兄亦瘥,第未能下榻耳。隆冬旱干,久不得雪,一时受此疾者不可胜计,余其稍重者耳。晚,止潜遣人送《禅林宝训》来。

十七日 早,阴,日光时露

余坐窗前理发。读吴梅村七古。始闻许星翁之没于前月廿九夜,今已半月馀矣。因命仆持邸报观之,恤典甚隆重,两子长赐郎中,次赏举人。赐陀罗经被,赏银二千两,遣贝勒奠醊。余谓吾杭乡老中又少一人矣。既复询之仆,始知孙莱山调补兵部尚书,薛云阶迁刑部尚书。午后沉阴,观恽南田画册,作字为戏,又读梅村诗。

十八日

晓觉红日满窗,起观宋景濂《阅江楼记》、刘青田《司马季主论卜》及《卖柑者说》。俄坐窗前,吸淡巴菰,酌茗。日光射地,暖甚。梅开数萼,微有香。命仆持自余病后二十馀日邸报阅之。二十八日,御史郑思贺奏各省州县不宜轻易更调。近数年久不闻此等言语,真高冈之鸣凤也。已奉旨着吏部议。初三日,上命徐用仪入军机学习行走。初四日,上谕:三载考绩,国家大典,近来每届京察,各部院往往有举无劾,殊失激扬之道。嗣后着各堂官认真考劾,如有庸劣不堪造就者,即据实严劾,勿得瞻徇情面,稍事姑容。十一日,御史恩溥奏参捕务废弛之将弁,近来盗风日炽,皆由于此。是奏颇有关系。复观瑶华道人画册。日中,读梅村诗。俄,临倦舫法帖李太仆札,复临陈海樵札,作书与新吾。是日,扫屋舍。

十九日 晴

起,食粥,啖寒具毕,诵梅村诗《虎丘夜集图》长句,阅邸报。邀仲基入坐谈。仲基将南归,已定期廿二搭伴陆行,相聚无多日矣。仲基云,已丐得徐筱云书,来岁或可得京饷差,又得会面,此不过暂别耳。仲基此次捐同知,分发江西。坐良久去。观先祖日记,自钞病后日记。日中,啖鲫鱼。饭已,观王廉州山水画册,每页咸有自跋语。画固超妙,不名一体,字亦带烟云气。每怪名画家无不善作字,可知书画固相通也。临倦舫法帖。闻新吾世兄秉庵于今早抵京。复自钞日记。晚诵梅村《九峰草堂歌》及观王石谷画山水图。是日,菊生来诊,云余阴分亦渐复。

二十日 早,晴

起浣漱毕,会新吾送《国朝别裁集》来,遂静坐诵之。宋嘉升《题南阳旅壁》有句云:“真人白水生文叔,名士青山卧武侯。”陈玉文《发南陵》诗:“秋从黄叶声中老,人向青山缺处行。”皆名句也。观高西唐墨笔山水画册,用笔夭矫不群,布景皆奇绝,出人意表。每页皆有题句,超然不俗。午,作大字,临画像赞。俄,阴晦,雪花飘洒,而日光不时露。余笑曰:可称雪日交辉。室人在旁,亦笑曰:此时雪正与日斗。余谓此语趣甚,急识之。须臾,秉庵衣冠来,醉容可掬。盖从聘师处饮酒来,相见劳苦讫,坐定始稍稍醒。雪大甚,屋瓦尽白。良久,秉庵去。对雪窗观梅村诗。暮,雪止。灯下览先大父壬戌、癸亥日记,及《复见心庵冬馀录》,临倦舫法帖。闻雪复大作。

二十一日

晨,觉白光荡漾,雪犹未止。披衣起,浣漱,食早粥。俄晴霁。半晌,忽闻母亲语声,则已扶仆妪手,微步出后轩来。余惊喜,盖多日不见。须臾,至余卧室中,坐谈前病事,悲喜交集。日中,复还前室,读《别裁集》,忽传傅相处有人来,馈室人年物数事。饭后,临画像赞,作大字。日昃微暗,俄即冥晦。读韩文,复观《梅村集》。晚,仲基来作别,因留共饭,话良久出。接到撷珊兄书,云已戒烟,托余购参为调养计。余因作答书。闻窗外雪复作。

二十二日

枕上闻仆人语,雪数寸厚。余惊起视,犹霏微不绝。顷之,仲基复入,坐话良久,因相揖殷勤而别。寒甚,读《别裁集》张玉函《咏早梅诗》:“浅濑影疏人小立,曲帘香动鸟先知。”诗有画意。既询之仆,知仲基已登车良久。饭后,临画像赞。天微朗,雪不止,俄复沉晦。新吾处送花灯来。读昌黎文,即沈归愚《八家读本》,为先外祖旧册,每卷后皆有手迹,记某月日阅,又或杂记阴晴。自首至尾,墨笔圈点,无一挂漏。可见先辈用功之勤,且有恒性,断非后生所及。复细读画,览子政《列女传》。俄,余兄亦有与撷兄书,送余观之。大哥日来中宵不寐,忽觉京曹味如鸡肋,思改捐,改道员分发直隶,因于撷兄书中发之,并道其所由,且言有五善,语皆具书中。然吾不知兄意果决否也。览毕并余书封入,付仆明早交去。晚,张花灯,悬卧室中,晖耀如白昼。请母亲、两妹来观,皆坐欢笑,小妹嬉弄解颐。良久,母亲暨妹复还前室。览柳文《愚溪诗序》等篇。大雪竟日,夜复甚。

二十三日

迟起。瓦上雪堆五六寸,日光微透复隐,雪如故。自钞日记。午读《梅村集》,临画像赞。余素能悬肘作大字,颇善榜书,虽不工,而纵笔奔放,尚有豪迈之气,时辈颇许可。小楷最劣,且性亦不近也。读《别裁集》秦泉南先生《夏日闲居》诗,有云:“微风生秋意,雨气在远山。”“良友欣然来,小酌俱陶然。”语近天籁,有柴桑神味。晡,朗霁,坐窗前观堆雪狮,读陶诗。晚,阅邸报。

昔有无名氏女子,颇擅才誉,工诗词,偶行桥上,为绝对云:“人立小桥,形影不随流水去。”苦思不能属对,以是病死。后每夜桥上辄闻人朗诵此语。未几,有学使舟过,夜泊其地,闻之,询于舟子,悉其故,乃悟为鬼。因为对云:“客宿孤艇,梦魂曾自故乡来。”自此其声遂绝。此语传之久矣。余亦曾戏为对云:“客穿曲径,屐声如逐落花来。”已而嫌其上联形影二字似太凄冷,近鬼语,为改孤影,云:“人立小桥,孤影不随流水去。”余下复为对云:“鸟来闲院,低声疑为落花啼。”亦佳联也。

是晚,祀灶,余兄弟俱不能行礼,命厨子代叩。阅柳文《永州新堂记》等篇。柳最长于诸记,曲折摹绘,皆有生趣,余最爱之。

二十四日

迟起,天色晴朗,风起檐下,窗梅大开。钞日记。午,静坐观画,忽闻两童子庭中偶语,盖每日来余家担粪儿,仆人辈戏令续成昨堆雪狮。于是抟雪刻形,拮据喘汗,颇解颐。因忆客岁在里中,偶与兄偕游湖上,两童驾小舟,皆十岁上下,嬉笑憨态可掬,问其姓,其一自云姓沈,其一曰我亦不知,趣极。俄顷,其不知姓儿忽失足堕水中,余一手挽出之,至今忆之,犹在目前也。饭后作大字,读陶集,有云:“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絜。”颇有数日来光景。晚,览先大父《冬馀录》。

马少游尝哀其兄援慷慨多大志云: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县吏,守先人庐墓,乡里称善人足矣。致求盈馀,徒自苦耳。又闻昔有诗云:宁与燕雀翔,不学黄鹄飞。黄鹄志四海,中路将安归?具此等见解者,自是一流人物。然余谓必其人智术浅短,自问才不足有益当世,学不足裨补国家,于是作为抱朴守贞之想,深伏闾韬匿,以独善其身。是则深于自知,不屑屑与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者比肩而伍,亦豪杰之所为也。若其人学实足有补于国,才实足有用于世,而亦玩岁愒日,志气衰堕,甘自委废,将国是安寄、生民安赖耶?故少游所言,在少游则可,伏波则不可耳。

二十五日

起,浣漱毕,日将近午。读《别裁集》。新吾送盆花八九本,红梅、碧桃、月梅、天竹四种,室拉杂堆砌,无可位厝。因将红梅、碧桃送桂卿处,留月梅置忆莼室,天竹两盆置余榻左右。天竹无花,垂子如樱桃,红而小,叶敷舒有致。天竹、月梅,亦一佳对也。日中,大哥亦出房,来余室,谈许久去。晡,微阴,即晴。磨墨作大字,读靖节《闲情赋》、《归去来辞》,《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日暮,静坐。晚,观柳文《平淮西雅表》、《桐叶封弟辩》、《封建论》、《剑门铭》、《寄许京兆孟容书》。夜,风。

二十六日

早起。览柳州文《与萧翰林俛书》、《与昌黎论史官》、《答韦中道师道书》,末后论文自“参之穀梁以厉其气”以下,余谓柳文胜处,尽此数语。上段蜀日越雪,皆愤世嫉俗语,所以訾当世也。其《与昌黎论史官》,意议正大,较韩书为长。午,观倦舫帖,诸家书甚夥,然合余意者少,而趣态无不超然拔俗,余亦能摹之,奈仅得其形貌。饭后,燔兽炭,剃头。少息,阅昨来邸报,周福清已定案斩监候。先是,刑部奏拟杖一百,流三千里,为其与已成未中者有别,请从末减。上不许,曰:“科场舞弊,例禁綦严。该员辄敢递信函求通关节,目无法纪,胆大妄为。”命改为斩监候,秋后处决。晡,复作大字。暮,子颐馈余板鸭、酱豚各一。晚,秉烛危坐,读杜诗。

二十七日

早,复观柳文《兴州江运记》、《四门助教厅壁记》、《道州毁象鼻亭神记》、《零陵郡复乳穴记》。日中,余潜步出户,至母室坐话。寻诣子颐,谢昨馈物。遂入视兄嫂,皆小坐。还至余书斋中,凡几榻、茗碗、笔研、压架之书、护窗之竹,皆宛然一如故态。余徘徊良久,复旋卧室。午饭,仆媪辈以年近,张灯施幕,文以绮绣,华美如新婚时。俗例如此,盖始婚之首年也。晡,作大字。是日新吾处复送灯来,方绢绘山水颇雅。晚,复诵杜诗。

二十八日

晨起,询之仆人,问杏孙来未,云已遣车往迓。盖杏孙昨晚宿他处。日向午,闻其已至,乃出相见,劳苦讫,畅话。时冕侪于厅间书春联。日中,复入。午饭毕,览柳州《始得西山宴游记》及《钴鉧潭记》等篇,观其炼局之奇,琢句之坚,刻由绘水,奇凿珑玲,画笔所不到。写石,写泉,写林木。《小石潭记》写鱼,《袁家渴记》写风,皆有神助。又,《石渠记》亦写风,云风摇其颠,韵动山谷,视之既静,其听始远。《袁家渴记》写风,云每风自四山而下,振动大木,掩苒众草,纷红骇绿,蓊葧香气,冲涛旋濑,退贮溪谷,摇扬葳蕤。余正披览神往,忽风作窗户间,摇触凄戛。余瞿然掩卷,听之乍近乍远,其声不绝。余遂不敢复出。磨墨作字。晚,购画报观之。读杜诗。

二十九日 晴暖

是日立春。晏起,早粥。出诣前厅,仆隶辈拭拂几案,扫洒庭户。镫系垂赤须,楹易新联,气象崭然。适杏孙出,何颂臣来,坐子颐室,余往见之。渠亦病后强出,尚未复原也。午倦,小憩,起览永叔文。柳文幽崎奇崛,多悲慨语。欧阳则纡徐溶漾,中正和易,大雅之音也。晡,沉晦。暮,新吾来。是晚祀神,余兄弟衣冠出将事,祭品既秩,三牲咸备,乃相与献爵焚香,行三跪九叩礼。顷之,再献礼如初。又顷,三献如初。乃送神燎燔于庭,爆竹震于户,醍盎灌于地,三揖礼成。灯下仍读杜诗。

三十日 晴

积翳未消。起,诣书斋中,杏孙不见,顾见其案头书《泰山纪游诗》七古长篇,读之叙次历落,摹拟诡奇。亡何而杏孙至。盖杏孙竟于某日过安州,登泰山绝顶。杏孙且言:“余在泰山顶时,更无他忆,独恨少孙仲玙一人。盖是日风色凄冷,且日短极,易他人必怠且倦,岂肯岸然不顾,作此痴游?苟与偕,则有阻而无劝,又安望其从吾行乎?而吾游兴亦为之不鼓。仲玙则不然,此吾所以不忆他人而忆子也。”杏孙又极称泰山之胜,为生平所未睹。谓此次北来,独获登泰山为最乐,其他实无谓。余亦谓然。时厅间已悬像,陈设咸备。饭后,阴晦。览欧文《王彦章画像记》、《樊侯庙灾记》、《六臣传》、《一行传》。昏暮,遍张灯烛,祭品既列,乃遍拜六世祖像、先考妣像。礼毕,乃向母亲辞岁。室人进岁烛,献茶。俄设宴,母亲中坐,余进酒,室人更进毕,余辞出,暨杏孙、子颐、月塘、大哥、子颐世兄金梁六人共饮。宵,余复诣杏孙谈。杏孙曰:今夕盍往镜听?镜听者,古法持镜至灶间暗祝,旋其柄,随所指方持镜往窃听人家语,以卜来日之吉。因为余言:国初,昆山三徐科甲最盛。三人未第时,于除夕之夜窃出镜听,其父愚之,因戏拱手贺曰,恭喜三鼎甲。三人亦不为意,遂出。未数十武,忽闻两醉汉行相谑,窃听之,一人大言曰:“嗤儿子,乃翁语不差。”三人窃喜,归。其后果一状元、两探花,符前兆。又国朝黄机,其未达也,尝镜听。则闻一人家似将祀神,妇问其姑曰:宰黄鸡乎,宰白鸡?姑曰:宰黄鸡。机始闻不解其疑焉,后卒为相国宰天下。二事皆见《熙朝新语》。杏孙为余述之,可谓善于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