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月

朔日 晴

起已日出,步至斋中盥漱毕,啖莲子及枣儿等茶,皆取吉祥之意。又食肉饺。俄整冠服,南向拜天。又至像堂行礼,及受家人贺。时曦光满庭,登车去投刺数家,遂诣署,已薄午。林君松卿尚据案作字。视昨日文书,所纳计二十馀束,皆缮录入簿,其发项及用印皆无。因共午食。食已,林君去。余留待替接者至。昳,章君一山来,金向辰亦到。余始重整衣冠,往城东贺岁,如陆春帅、那鹿两相国、袁项城、肃庆二邸,皆踵其门,归已暮。夜,吟诗未就,梅已乱开。返卧室与忆莼谈。

是日,主余之迈达女师,已移具去宿高子益家,闻不日将离都矣。

二日 日色不明

早食毕,即命驾出,往来城内外,投刺贺岁,在长椿寺午食。又晤庄幹卿及撷珊兄、董润臣甥。晡,至化石桥见新吾、燕保、益斋,时阴暗有雪意。晚,抵家,新吾在余斋中坐,俄去。雪已飞。入夜,庭院尽白,厚寸许。未至立春,犹是腊雪也。据故老言,京师近十数年雪,皆不见有如斯之多且盛者。余则不能记忆也。

闻新吾言,安徽某年大雪七日,高与户齐,贫家至不能开门。又行路者往往失足埋雪中不得出,至雪融,人始知之。

三日 晴,风

访益斋,犹眠未起,与夏燕保谈。

今之官府出巡,其鸣金开路者所戴圆而上锐之帽,及身著之衣,乃元时极贵宠大臣品服,且在四却薛之列者始服之。其后,明太祖直以是加诸隶役之身,于其所贵者而贱之也。

闻洪、杨据金陵时,其规画制度亦颇井然,且有殊异之事足惊人者。彼设天文官,其测风雨气候,辄于先一日悬牌表示,至期罔弗验者。今无论京师钦天监及上海徐家汇,皆逊是能力也。饭后,与益斋、燕保偕往游厂甸,其地为都中人新年攒聚之所。自民政部干涉后,游人益多,构棚结彩卖茶者数十家,且演剧售票,为昔年所无。是日士女如云,俄风雪大作,渐渐散去。余归已暮。

夜,入卧室,补成除夕所吟诗,题为《丁未除夕家宴后寓书柏林感赋》五律一首。诗云:“今夕竟何夕,蹉跎又一年。梅花自春色,风雪逼寒天。酒饮蒲萄美,盘馀苜蓿鲜。每怀人万里,心事两悠然。”又仿骚体,为迈达赠别,有序。序云:“迈达女史者,巴黎人。其父故业商,挈家来中国十馀年,居闽,女史实生其地。厥后母亡,女史返法兰西,甫十馀龄,有妹及弟相依以居。女史抚育之,皆成人。顾其父性顽,见两女皆长,不乐其适人,百计遏之。次女卒不从,已自择偶。独女史犹未婚。岁在癸卯,余兄孟晋使巴黎,挈女弟川如及子女多人以往,欲从事欧学,求可为家人师者,得女史。女史天质明秀,厉志芳洁,善读书,兼通英、德文字。自云最爱慕中国,故与我家相得甚欢。甲辰秋,孟晋任满将归,遂邀女史来华。其脩脯年限皆与订约,有证券,女史诺焉。其父闻而大怒,疑彼有异志,欲禁阻之,且造蜚语腾播。女史愤极,卒毅然渡海东来,后孟晋一月至京。初犹赁屋居,凡家人愿习欧书者往受教。前年冬,遂馆我家,独处园中,意自适也。去夏,孟晋举室如柏林,女史竟留不去。女史笃志于学,自日出所长课人外,复湛研中国文字,昕夕忘倦。或劝之嫁,则怫然曰:‘我性戆,厌与人为俦,不如其已也。’在我家逾一年,女弟川如与之尤契合,其他人亦罔弗殷殷爱敬无闲言。今年春,女史将往闽江视其老父,因于月之一日,骤与家人诀别。家中无少长,见其去也,皆哽咽挥涕不止。余感其事,为赋诗纪之。”“有美一人兮,塞水之滨。结秋兰以为佩兮,杂兰桂以缤纷。哀高堂之迟暮兮,叹日月之代新。抚弱弟于既壮兮,胡不察夫余心。念劬劳之罔极兮,情郁邑以谁申?度沧海以远游兮,指九天以自固。苟余心其信美兮,彼谣诼吾何惧?揽图史以怡悦兮,聊适志以消摇。虽鸾皇之飞鸣兮,羌非吾之所好。纷吾独乐此姱节兮,劳蹇修之见告。悯吾生之多艰兮,总四海以为家。何彼都之多情好兮,知众芳之信余。叹鸾飘与凤泊兮,又瞻歧路而回车。吾既惜此远别兮,纷流涕以踟蹰。”

四日 晴,风

薄午,趋署。是日邮部阖署团拜,皆衣冠踵集,相向一揖。昳,余先归,会撷兄过,小坐去。时风益厉,奇寒,日落逾甚,斋中爇炉不知暖也。览舆图。俄入卧室。是夕,作日记,为昨成迈达诗撰序。

五日 晴

迈达于是附车南下,川如、忆莼皆往送行。余终日不出。风甚,严寒。观河南图,览《法苑珠林》,又披阅《格致镜原》及《世说新语》。晚,入卧室,屋小,爇西式炉略暖。夜,观《通考·钱币门》。

余颇思缀取历史中法制沿革之迹,编年列表,以清眉目而便记忆,名曰《列朝法制沿革表》,惜有志而未逮也。

又酷好览《水经注》,欲倩名画家绘图,可得数十幅。盖其词丽而句古,无论濡染林峦,摹画泉石,钩镂峰嶂,雕刻甍宇,状写川原,侔境揣形,一一能得其神妙,使人如亲游其境也。故词章家最喜其书。

六日 晴

蚤食毕,衣冠登车去,在宣武门迤西投刺贺岁。薄午,在二我坐,留食馒头。余告以近所作诗,二我为余易一字,即除夕五律中“风雪逼寒天”之“逼”字也。此字一下,全首精彩,为之透露。二我自云:昨夕父子老少聚谈极乐,所谈维何,皆不离饮食。余告以昨观书,亦在《格致镜原》中饮馔一门,可谓不期而合。

二我客座悬翁常熟所画扇面,山水郁苍,花卉韵艳,直接石谷、南田。其春秋多佳日,谈笑无厌时一联,尤遒重超拔,卓然可传。晡,二我偕余游厂,酌茗尝烟,遇林季鸿。二我又为儿子慈寿买玩具数种,又购轻气球十枚。傍晚,与二我拱手别,归于路中,将气球悉放入空中,可喜也。

报纸载葡萄牙国王及太子,皆被刺客戕毙。王名喀罗斯,太子名路易斯腓立。

七日 晴,微风

览山西图。饭后,诣新吾许,见荫亭。晡,至义善源小坐,因往游厂,遇益斋。归已暮,月色甚明。晚,啖羊脍,以铜锅炽炭,水沸投生肉其中,熟而啖之,味绝佳。

夜,观书。我国社会当秦、汉以降,有四大进化:一席地冯几之制变而为倚与卓也,一竹帛之易为楮纸也,一抄书之改为镂版也,一钱布交易之兼用交会关钞也。

八日 晴,无风

得柏林电,询浙路如何结局,并及他事。访沈雨人,小谈即归。因拟覆电致孟晋。览山东图。薄午,季皋过谈,俄去。昳,又作书寄柏林。晡,荫亭过。母亲偕两妹游大钟寺归。薄晚,观书。夜,听川如抚琴。

又选摘《水经注》状况山水之英词丽句,分纸写录,作为十六种图,欲丐新吾画之。近今画手益鲜,且必胸有卷轴者方可下笔。

九日 晴

盥漱毕,即进食尽饱,遂命驾出,访爽夫谈。闻陈雨苍与署右丞蔡伯浩小有冲触,蔡竟髭髯怒张,抵几叱之。盖陈骄倨已甚,使人难堪也。蔡为南皮所赏,陈亦惮之无如何。

投刺数家。薄午,在益斋许,传说名伶汪桂芬病亟,恐将下世。此人驰声南北数十年,其技为当今独绝,谭伶弗及也。

诗、文、书法,我国三大美术,然皆推唐以前。盖有唐一代为古今嬗变之枢轴,故唐人之篇制碑版虽已逊古,犹可味也。后乎唐者,弥不及矣。是何也?科举盛行,以此取士,应制一体,务趋工巧,以投时好,失其天然矣。

晡,诣城东,投刺十馀家。日落,自地安门归。夜,观书。

蒲萄牙之变,欧人颇震惊之。推其由然,亦共和党人所为,期颠覆政府,以成革新而已。

十日 晴

趋署,与向辰谈。观报,日本进步党人颇反对其增赋税案,又讥其自与俄后外交之失策,及政界中有种种劣败之点。饭后,出城投刺数十家,皆来祝岁者,一一答拜之。晡,游厂甸,饮茶,啖西餐二盘:一牛舌,一加利鸡。是日风恬,醉琼林茶社中貂绮满座,其迤北阑内珠翠如云,有绝丽者,殆皆城内大家。余俄又往来人丛中,遇掞东、篆卿,立谈久之。因去至杂货摊中购得二影片。其一明太祖像,狞目长喙而突其颐,此为旧家所藏,余七八年前即见之;其一则一丽者,日本装束,雅秀无比。所谓一妍一丑,同时得之,佳饶趣兴。

是日,内子偕戚眷娣姒行亦在厂中。归,闻善卿夫人几失其子。

夜,观书。元人有特异之点者二:即禁用铜币,专以钞行;不设国律,沿用条格,为古今所无。

十一日 晴

新年造门投一刺,不见其人,极无谓,而为社会之惯习,必不可废者。余检视门簿中,其来拜者多不相识,且所居极远,又不能不循例答拜之,年年如此。是日,绕道鼓楼后街及顺天府安定门,又由北而南。日晡,止饭肆中饱餐,仆马于焉憩息。食已,仍驾车东西驱骤,直至日落月明乃已。赖车中手一卷书观之,聊自遣也。

今场市中日演戏,其出诸史传可据者盖寡,类皆鄙俚不典。儒臣学士曷不一为倡导之,别选史传中孝弟忠义、瑰奇震愕之事迹,一一为撰词构局,编缀排比,付诸管弦,而去其淫哇芜秽不经者,似于风俗世道略有补也。

十二日 蚤间微阴,俄晴

薄午,爽夫过。余俄趋署,见绎如。观报。

前孟晋自柏林会来白金五百,不知何故讹传于外,增至百倍。遂有玻璃公某向余假五万金者,岂不可哂。

在署饭罢,驱车出正阳门,在东大市一带谢年,诣义善源晤季于。晡,绕道西河沿,入宣武门,驱骤报子街、白庙、武定侯投刺数家而归,观报。

日人既攘三韩为保护国,遇其人民苛虐颇著,欧美多有不平者。有乞法氏,为韩代表,屡演说于美。又有美之教民自韩归者,开会提议反对日本,且谓日之据韩,美、韩商业大有损失,筹所以挽救之法。见《北京日报》。

又华工之在南非洲种种受英荼毒,强令注册印指及一切苛禁繁密,视待黑红种人而又下之,不知祖国人能为援救否?

夜,观《通考·刑法门》。又览六朝诏令教敕。

十三日 晴

读《选》诗。驱车出城,访二我不遇。因至化石桥视益斋,尚眠,遂为开帐,促之起。以所编列《水经注》图式示之。惟欲命名,颇不易也。俄与夏彦保谈。

江南妓寮旧称八大家者,皆元朝大臣子孙,世世为倡。明人亦刻毒哉!

优伶一技,相传始于黄帝。不知何所考而云然。

妓者,天下之至贱者也,然亦有法度。如上海所称长三者,彼之构结场合,应客留宾,具有条理,未尝毫厘紊也。彼尝告人曰:“我辈下体为公器矣,自腰腹以上犹是人也。”彦保云。

晡,游厂,士女云集,几无隙地,盖无日不然。玩具中,白纸鸢外,有轻气球,树胶为之,用化学中二种药质配合,则气出喷浡,灌入胶皮,涨而圆之,色红绿不等,下系以线,一释手,球自腾起,荡漾入空,能至极高不可见。

晚归,家祭。月明,观报。

欧人著论,丑诋日本,谓其战胜而骄,敢于凌侮白人,实则地瘠民贫,所谓富强,徒有其名,其性质之窳败有悖文化者良多矣。闻德人颇有意吸取我国生徒往彼留学,东三省大吏已承诺,将实行矣。

开岛交涉,闻有结局之意,殆我占优势也。

夜,观书。甚矣,用人之难也。诸葛武侯误用马谡,违其节度,兵败于街亭;韩魏公过信任福,亦违其节度,覆军于好水川。是故将帅同心,三军用命,战胜攻取,虽曰人事,岂非天也。

十四日 晴

访又山不遇,因造益斋,又自帐中促其起。床前置《癸巳类稿》数卷,盖益斋每夜三鼓后始归,归犹展卷,至天明方寝。夜夜如此,故起必在日禺中也。是日与谈房中术及释老家言,又语及韵学。益斋工于二黄西陂,不下汪桂芬。其辨别音律精审,分析唇喉舌齿牙每一字成声,其清浊高下尖团,无丝毫误,且善运用古音,故触耳沁脾,沈著有味。

闻水经图新吾欣然愿为余绘之,夏彦保为题一名,曰《水注名胜图》。

益斋为余言:彦复已来,叔雅亦至。晡,出城南投刺数家,视叔雅,未得见。仍至厂肆,在隶古斋小坐,俄步至醉琼林茶社,遇静涵之兄及健斋。会行人丛中又遇益谋。晚,益斋召饮同福馆,有新筑小楼,轩豁平朗,可远望也。入夜,灯火通明,诸宾咸集,曰季鸿、曰叔雅、曰二我、曰赵绳伯。酒半,美少三五人,皆梨园子弟也。久之,纷纷去。季鸿、二我各奏高歌,作变徵之音。二我尤清厉,所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

夜归,月明,观书。

十五日 晴

起,坐斋中,剃发。观书,作书致孟晋。饭后,在宫门口一带投刺数家。归,观报。

波斯立宪之冲突闻已平静。盖其王屈从民意,有要求之条件,七八皆已允诺。迩日以铜圆低落,银价腾涨,有诏出内帑五十万以平市价,并命铸一文新钱,以为铜圆之辅。

观书。欧阳永叔《朋党论》最精当。所谓去小人之伪朋,取君子之真朋,何等明白,然而世主往往不悟。虽以本朝高宗之明圣,犹龂龂然以朋党二字为臣下之大禁,不问为君子、为小人也。余有以推其故焉。盖人主者,孤立于上之人也。所惧者,在下臣民结多数团体以与之反抗,将号令必有不行者矣。是即所谓民权也。凡专制家,未有不疾首痛心于此者。是故聚众结会,惟立宪时代乃能按诸法律界内,听其自由。

是夕为元宵节。余仅啖粉团应俗,未出观灯也。

十六日 晴,风

余生日,冠带拜母。俄即趋署,方知昨日为余承值之期,竟旷未到。晤一山。一山在部一年,与余情好甚笃,将于二月初出都,索余赠诗,余诺焉。

观报。我将修新法铁路,日本抗议,谓夺其南满利权,诚不知何解也。日本在辽东直是第二俄国,是言非虚。

晡,出城,在天乐园观优,皆幼童演之。晚散,至义善源小坐,归已暮,月色绝佳。

前闻二我告余云:火神庙韫古斋有山水一册,乃先光禄公墨迹,沈子丰偶见之,不知真赝。余闻而狂喜,遂浼二我往代购,重金不惜也。是日,果送来,展视共八幅,皆淡墨写意,款为庚申新秋春宇夫子大人命画,下称受业某某制,字法瘦劲,确是当年笔迹无疑。余不啻如获至宝,亟珍藏之。先人即以庚申年中会榜,所谓春宇,不知何人?是年,英、法兵入都,乘舆狩木兰,恭亲王留守,结和约,屈指至今已四十七年,墨色如新,不意恰于余生日得之,尤可喜也。

十七日 晴

趋署。图书局一无所事,其购自外国之书皆未到,欲纂绎缀缉,苦无取材,惟相对寂坐,或观报而已。

晡,至大理院,闻春阿氏一案情罪已露,牵累人命过多,且有巨公为之斡旋,不敢深鞫,欲办存疑,暂为结案。李菊庄云。

诣新吾谈,遇季皋。薄晚出城,投刺数家。夜饮于福州馆,坐有刘仲鲁、继坤侯、龙伯扬、关颖人诸君,高子益约也。

酒罢归,月色澄朗,一路春灯灿烂,箫鼓阗咽。

作日记。今日始询得春宇即宜学使振,其提学江苏,在同治五六年。又闻黄仲弢之卒,故湖北提学已易人。

十八日 晴

吟诗不就。凡一诗之成,有得诸艰苦、极锻炼而后工者,有出诸自然、不假思索而工者,余已历尝其境。

衣冠至祖考像室行礼。年年自除夕悬像,正月十八始卷而藏焉。

饭后,诣武定侯胡同见陈德庄母,时德庄已聘陆氏女为妇,月之二十行纳采礼。以余及史赓云为冰人。晡,余特往拜史,遇慕初。俄又投刺数家。薄晚,晤絅斋。夜,在胡馨吾家宴饮。

坐中客有述及宣化府西宁县所产之石,多现山水人物之影,皆天然者。

馨吾有二石块,光泽可鉴,花纹盘袅,云出于法国与西班牙交界之比利牛斯山中,在我国名之曰玛瑙石。

十九日 阴

起已晏。是日辰刻,各署开印。余到邮部时薄午,闻已礼成,各司员皆齐集大堂会饮。昳,访益斋,俄偕出西便门,游白云观,人数寥寥,殆因天色晦暗,遂多裹足者。楼殿闳峻,其后辟园亭,曲折幽胜,且有演剧之台。绕而西,有侧扉,出视即(骞)〔赛〕马场,夹道皆支棚厂卖茶,与益斋坐谈久之。晚,始入城,余遂诣醉琼林,菊庄、树人约也。亦以开印故,会饮于此。夜归。是日为一山赠行诗成,录如下:“樽酒故人别,依依千里心。坐看白日晚,归去秋云深。灵鹫岂堪隐,扶桑渺独寻。横流感沧海,何处是知音?”

二十日 晴

整冠服,诣陈德庄许,其伯父丹卿俄来作主人,稼霖亦至。薄午,史君赓云来,时行聘礼物已治办,陈于庭,藻采鲜丽,以数人肩之行。余遂与史君登车去。俄抵官菜园上街陆氏宅,主人恭迎,献茶,坐谈久之。设宴于南偏之斋馆中,明窗大几,修竹便娟。酒半,闻女家回盘已先去,余及赓云俄亦起行,再诣婿家共饮,日暮始散。

归,观报。俄罗斯及突厥恐相见以兵,不知为何事也。

夜,观书。

本朝乾隆四十九年谕,民间词讼,经府州县审断复赴上司控告者,毋得仍发原审官。此制最善,与泰西制度符合,而今日未有遵行之者。煌煌谕旨,明是宪典,而竟无效力有如此者。

二十一日 阴

趋署。观报,无事。图书局已派科员数人,余名不在内。

晡归,检理两馆度支,作书致孟晋。是日微寒。

白玉柩已到津,招商局麦君函告。因饬其家属持余信往运取。

二十二日 晴

昨夜雪飞,檐瓦皆白,俄日出杲杲,雪犹未止。整衣冠,将登车,先诣沈雨老谈。时庆邸将与孟晋结儿女姻亲,以其第五子与智侄女作合,闻不日将行聘。俄出城至长椿寺,徐班老、沈子丰为仲弢设位,凡在都故旧姻戚,皆可诣彼行礼。又访二我谈。

二我云:梦中得诗,醒犹记二句云:“青皮妆鱼袋,红藕嫁秋塘。”下句绝佳,上句不可解。二我梦中自云:鱼袋二字出《汉书》。

又见人悬一联云:“贸易中大带市气,谈笑中常有书香。”二我为改云:“贸易中居然市气,谈笑时不露书香。”此则高矣。

日中,在方勉老许陪吊,宾旧咸集。晡,入城,在新吾家与其夫人谈。晚归,观书。

二十三日 晴

蚤起,衣冠诣大井胡同送方勉老之丧。时尚蚤,柩犹未出堂,在其帐屋中遇樊介老,介老乃词林前辈,科第最早,为先人门下。余生弥月,剃胎发时,即介老抱之。余今年三十五,而介老六十有六矣。须髯尽白,而神采矍然,健饭,犹能步行十里,谈笑不改前度。有两子一弟皆殇,孙二尚未成人,困于境,为南皮所保,今复出矣。到都数日,居于公祠。

勉老丧仪缤纷,绕粉坊、琉璃街,过骡马市而西,杭人路祭焉。俄穿牛街南,又东至龙泉寺,同里如仲华、经才、健斋、伯棠一辈皆相送,在寺午餐。

昳,诣肯斋许坐。晡,访介老于于公祠。闻有旨以提学使记名,仓卒出治办谢恩摺,故未遇。晤子穀谈,见笙叔。

归已暮,观书及报。

今日远西人服御,动与我古人合,饮食用刀匕无论矣,笔亦用铅。《西京杂记》云:怀铅握椠。亦即铅笔也。

二十四日 晴

趋署。薄午,诣益斋谈。在夏彦老斋中剃发。晡,至大理院观鞫狱,暮归。夜,诣沈雨老谭。

雨老云:仁之为字,从人者,具人之形也。重之以二者,存人之心也。有人形人心,而后谓之仁。

又云:蚯蚓之属,践而毙之,其色黄,地之色也。蝉蜩之属,破其腹,其血玄,天之色也。飞者本天而亲上,沉者本地而亲下。

又云:凡有爱情之动物,其血最热;而以人之爱情最重,热力最大。故剖人胸,手探入者辄烂而出,牛马次之,至于羽类,其血渐凉,爱情亦薄。

时同在坐静听雨老谈者,有关伯珩、袁伯揆。

二十五日 阴寒

樊介老过谈。俄访爽夫,不见,即趋署。时招考唐山学堂学生,庶务司尤忙迫。在图书局午饭,与邢冕之谈。

日本朝市都邑悉改从西制,而穷乡僻壤依然守旧俗不变。其新岁亦用桃符春帖,书“对我生财”字样,与我国同。又称彼土人过年二次,虽通行阳历,而至阴历之除夕,依然守岁也。

又称彼国于每年盛暑时,自宰相大臣以至下吏,莫不放假两月,纵其嬉游。

晡归,作书复潘景侍。夜,观书及报。

法人在莫洛哥有战败之消息,是不足奇。要其归结之胜负不在此。

二十六日 阴寒

起访关伯珩,小语即归。饭后,芝樵小坐去。余亦登车赴大理院,阒其无人,因诣新吾谈。晡,访二我。

二我常在大象公司,有客座数间,窗户闿明,平日闭锁,惟余至辄一开。初入无炉火,极寒。据二我云:“自君外亦几无人至。”余笑曰:“人皆走集热处,此中太冷,客自不来。”二我亦笑。

归已暮,小雨。入夜,庭阶尽湿。坐卧室观书。

二十七日 雨

丁问槎过,与久别矣。问槎随陆专使,在保和会中,大得各国之声誉。盖从来我国遣使列国会议场,无能发一言出一难者;问槎此次临会,慷慨而谈,援引历史,大肆驳诘,各国使臣莫不动色相视,且多赞成者。皆曰列国才俊如云,不谓见屈于东方一少年,黄祸成矣。其所驳条款,重要有三:一俄人之提议,两国交争,不得以炮火宣战,须下哀的迈敦书;一德国之提议,红十字船宜置炮自卫;一英国之提议,两国在中立界内不许使用无线电。

今日内外官制,去胥吏,形式一新。无论洪纤巨细,大抵集权于长官一人之身。自次官以下,皆不负责任。于是长官不胜其烦,精神有所分,而关于远者大者竟忽焉,而无暇以讲,虽欧人亦不如是也。

与问槎并车出城至湖广馆。是日吾浙阖省团拜,召菊部演戏,置酒会饮。夜深,余始散归。

二十八日 晴,风

薄午,肯斋来,写冰帖,为二月初二缔姻事也。晡,至大理院。晚,诣交通银行,访又山。夜,宴于醉琼林,二我约也。坐中有子丰、班侯、少墀、菊庄诸人。

二我云:养花莫善于冬,室愈冷,则花开愈久。忘山曰:善哉斯言,不独为花而发也。

二十九日 晴,风不止

起,至斋中,盥漱毕,饱食。俄衣冠诣沈雨老谈,并送冰帖。遇李君厚祐,坐良久,即登车去。拜熙隽甫侍郎,亦是日同执柯者也。熙听事五间,极宏敞,陈设精丽。薄午,谒景月老。景时为资政院大臣。又诣李季皋送行,贺高子益,皆未见。在子穀许午食,纵谈。晡归,拂除斋几,整书籍,观报。

俄国配分地亩,计口授田之法,大有我国井田遗意。

作书致孟晋。夜,观书。

马氏端临有言曰:有宋以来,养兵愈多,国势愈弱。元昊小丑,称兵构逆。王旅所加,动辄败北。女真南牧,征召勤王,动十馀万,援河北则溃于河北,援京城则溃于京城。逮江左偏安,建炎、绍兴之间,骄兵溃卒,布满东南,聚为大盗。张、韩、刘、岳之徒,辅佐中兴,论功行赏,视前代卫、霍、裴、郭,曾无少异。然究其勋庸,多是削平内寇,抚定东南,一遇女真,非败则遁。纵有小胜,不能补过,卒不免用屈己讲和之下策云云。忘山曰:马氏宋人,而所言如是,则宋之终于偏安,不能恢复,其非秦桧之罪明矣。秦桧诚小人,观其屡兴狱,罗织贤士,残害忠良,则诚可恶;而于赵氏,则固无所负也。是故善恶与功罪,不能混而一之。信然。

三十日 早晴。薄午,阴,风冷

在署承值住宿,与邢冕之谈。

二 月

一日 小雪,微寒

俄雪止,瓦际林间,亦即融释,所谓春雪也。交班甚迟,与冕之谈。余谓人在社会间,赖有欲望种种,以酝酿无穷之乐趣,然而此心无一息停,故其乐也,在未得与将得之先甚长;而在既得之后则甚暂。其得在此,其所望又进而之彼。所望无穷,故为乐亦无穷也。冕之云然。

午归,饭后剃发。得孟晋电。又诣沈雨老。晡,衣冠往蔡伯浩及又山两家贺喜。伯浩得上海道,又山补左参议。因至大理院。晚,如六国饭店,与子穀公宴春、介二老及一山、清漪、笙叔、絅斋诸君。

二日 晴

是日为智侄女缔姻,厅间整饰焕如,夏爽夫先至,俄熙侍郎来,坐语久之,沈雨老亦到,丹帛裹漆盒,启视则一赤柬,书乾造生年月日,即邸中庚帖也。余处遂亦依样书坤造生年月日,装裹讫,由熙侍郎持去。时所延陪宾如周采臣、陆芝田、邵厚夫咸至,皆农工商部人也。薄午,熙侍郎去而复返,因陈酒肴入坐,尽欢而散。

昳,登车去至大理院,蒋君树人向余索先人墨迹。余取所购得之八言联赠之。蒋君又属余跋数语,盖先人与果敏公旧交,而树人又与余同庭。兹之赠也,不忘旧好也。余是日遂本是意题于款下,约三十馀字。

晚,钱小修之嗣君召饮,赴焉,日暮即归。观报,闻我国外交官有用洋装之说。

三日 晴

诣熙侍郎谢。俄造佩葱谈。又访季皋,晤又山、伟侯及仲昭。薄午,至邮部。是日,又山履左参任,群衣冠揖贺,在邮司午饭。昳,诣义善源。晡,赴大理院。晚,在太昇堂饮,少墀约也。夜归。白玉之子来领恤银,是夕付之。

昨闻雨老云:中医长于理气,西医长于补血。一虚一实,各有所偏,而所短亦可知矣。

雨老,名理家也。余又尝闻其论今人普通有三大病:一曰私心,一曰意见,一曰客气。

四日 晴

衣冠出谢客。晤爽夫,见季英。在大象公司午饭,共谈。

二我云:生必有死,犹昼兴必有夜寐也,勤苦必有休息也。吾甚感幸天之待人不薄,犹容我有死之一日,否则我苦甚矣。余大笑曰:是诚达人语也。

昳,诣甘士谈。见方勉老日记,闻勉老自十五岁即为之,至今六十馀年,惟庚子前十馀年遭乱遗失,馀皆存。

晡,往贺孙寿州相国重赴鹿鸣,阍者拒谢不纳。时其隔壁安徽馆演剧,则皖人团拜,余不能入,遂归。饮酒,观报。

闻法人在越南有卫护革命党人之说。我国官吏无如何。

观《宋史》。

司马温公改顾役法为差役,诸贤力与之争,温公坚持,独蔡京奉法唯谨,温公大悦。小人之媚悦人者往往如是。温公犹受其欺,何况介甫?

介甫既谪江宁,自悔为吕惠卿所误,即彼于新法曷尝不悔,所不悔者,独顾役一事耳。并顾役亦罢之,彼始大惊。

徐积以为:凡为君子,不必费财。是亦不然,譬诸遇人有急,论交谊之厚,有叹不能不解囊者,而偶当自顾不暇时,竟至爱莫能助,于是人道亏阙,岂非乏财为累乎?噫!

非独财也,即所谓才亦足以佐人之德。苟才短,往往为一善事诸多扞格,不能成功,因之被疵议者正不乏人矣。

五日 晴

趋署。在邮司坐。昳,诣新吾许,见荫亭、益斋。

余谓益斋曰:今日惟能贱者而后能贵。益斋曰然。

晡,至大理院。闻周柏俊一案,明日请旨处决。盖即西河沿旅舍中图财害命者也。

晚归,饮于沙锅居,既醉且饱。其肆中专卖豕肉,故又称白肉馆。有宴客者,可备全筵,品色数十种,皆豕身上物也。闻其所用之釜,犹是明朝所留遗者。盖开设二三百年矣。近代可追溯者已易三姓,今为王氏,王之前为侯,又前为赵。一黠役洪姓者,年五十馀,在彼三十馀年,为余述之。

六日 晴

衣冠出城,至行刑场观周柏俊处决。从前刑人在菜市口,殆数百年,今移至长椿寺之北,地平旷,外筑垣绕之,凡遇刑人,则构席棚设公案,监斩官至,坐其中。犯人至,报名讫,即牵去行刑。是日法部司员二人,大理院一人,余非有差遣,往观而已。事毕,诣长椿寺小坐,俄访唐温斋,园亭甚美。薄午,温斋约饮于西草厂之酒肆中。外极秽敝,而烹饪绝佳。坐有王石孙,纵饮,皆大醉,高睨雄谈。饮罢,随石孙作北里之游,皆醺然如堕云雾。晚入城,天色阴暗。

夜,作致孟晋书。

七日 阴

坐斋中,作致谭受钦书。饭后,至大理院。晡,与胡芰孙偕往宗人府会鞫宗室案,皆以钱债田亩相控讦者,入夜始毕,归已更深,大风。

八日 晴

乐叔和许祀神,以酢肉饷宾友。余往会食,衣冠如云,启中门迎宾,殿宇森肃,侍者雁行立,盖亦天家大典也。

晤子蕃,闻邮部右侍郎以盛杏老补授,于调礼部侍郎,仍以郭署。薄午,趋邮部画到,在司午食。饭罢,出城至打磨厂复隆店,以龙圆千枚会至天津。

访长椿寺旧住持僧静波,于芦草园之大西竺庵,有室二椽,整如也。僧与余乃二十馀年旧交,年近六十,须发半白,喜作隶楷,能视书,惜困于罂粟,自退休后蜷隐于此,娱老而已。

至仁钱馆一视,晤范彤士。晡,访二我于大象公司,小谈,风甚。登其五层台,高可五丈,四顾平阔,瞭见安定门,若三殿及景山、塔山皆在目前也。京师向无此可登之高处。既下,余得诗二句云:“高台一凭眺,暮色正苍然。”

新月如银,归时灯火满城。晚食已,作书寄芝生。

是日观报,见俄国有变化之新革命党,盖在国内别辟一地,如武陵桃源者,聚族而居,推扩农业,凡亡命皆归之,一若别有天地焉。

九日 晴

衣冠出,诣城东一带,答拜诸来视余者。晤徐朗秋、周静安。周所居为班大人胡同,即殉难新疆之班第故宅。贺盛杏荪,未见。昳,在子穀许午饭。闻日本为我国捕其私运军火之兵轮辰丸事大怒,几欲开衅。

晡,至大理院。晚归,在沙锅居啖白肉,饮酒。比返,闻沈雨人权邮部右侍郎。夜,诣雨老谈。临寝濯足。

是日,又续作诗二句云:“关塞无归雁,江湖有钓船。”

十日 晴

爽夫过,亦来诣雨老贺者。

忘山曰:今日国家有新设之某部,乃狗部也。其长官以善狗而得此。既得之也,扬扬自恣,视丞参以下亦如狗然,于是阖部之中狗居多数,谓之曰狗部,谁曰不宜?

出城送张劭予侍郎,侍郎请假两月归省,时往谢恩未见也。又诣吴仲老投刺,至松筠庵访聂玉叔与学真和尚谈,留午食,饮酒。昳,诣新吾许,闻其夫人病颇缠绵。又晤益斋谈,闻郑鼎臣之术颇有奇效。

晡,访书衡不遇。诣钱世兄谈。薄晚,至杭州馆,絅斋约饮,坐有介轩、伯约、子穀、经才、莘甫、又卿、希洛、笙叔。

十一日 晴

剃发。趋署。在邮司中坐,阒无一人,独自吟咏。遂将前日五律续成,录如下。题为《登大象公司五层台感赋》:“高台一眺望,暮色正苍然。关塞无归鸟,江湖有钓船。独怜春草长,还抱白云眠。六合方龙战,风霜几度年。”

观报。欧洲新发明之一绝大制造,即所谓空中航路是也。船有翼而能飞,创始于法,英、德仿效之,今已成行军之利器。

俄翰卿、益谋皆至。饭后略坐,即诣大理院。

昨有诏旨,申饬狱案之积压,指明春阿氏一狱听断逾年,犹未完结。于是正卿等茫无所措,派员数人,随同推丞商办,其能水落石出邪?噫!

观沈敦老订《满汉通行刑律》。

晚,宴邮司同僚于醉琼林楼上,坐有子衡、翰卿、仲清、翼谋、一萼五人。益斋、二我先后登楼,呼余共语,饮罢,客散。余访益斋于如春堂,晤季鸿、绳伯,又共作北里游。夜归,已三鼓。

十二日 晴

作书复渭东。楼君汝同过谈,道及辛卯在山东济宁相见时,于今十六七年矣。济宁有铁塔寺,老僧复初,当时年已七十,能吹笛唱昆曲,询知前三四年始殁,寿八十馀。其庆八十寿时,楼君赠一联云:“八十更人生所稀矣,和尚其出家之雄乎。”

吴印臣过。印臣在京张路局供差,人极博雅,工诗词,嗜金石。

饭后,访益斋,同出城,至义善源小坐。俄游厂甸,车马填塞,游观者如堵,盖为戒烟结会,演杂剧,醵金助善。

薄晚入城。观报,无要事。夜,月明如昼。

十三日 晴

将谒沈雨老,询知已出,遂访二我,见石谷山水长幅,云烟叆叇,草树凄迷,以三十年前画,复为补蒹葭茅屋,尤有神致。与二我谈笑,因道大象二字有陶诗为证:“大象转四时,万物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二我大笑。

黄益斋自称上知天文,下明地理,独不解人事。余谓二我曰:益斋得三才之两,可上别号曰两才。二我复笑。

二我自云,制一格言联语云:“和则致祥,谦斯受益;俭能保富,静可延年。”

饭后,诣厂,至会场,券已售罄,不得入。诣王石孙,不遇。诣杭州馆,遇朱巽斋及润臣,谈久之。复视砚孙,方病卧在床,略谈去。至仁钱馆。俄又赴厂甸西门,坐隶古斋观魏碑数种。薄暮,至天鹤驭,夜宴诸宾,坐有叔雅、季鸿、益斋、二我。夜归。

十四日 半阴晴

夜,月明,大风。在邮部承值,与夏蔚如共谈。

十五日 晴

沈雨老履新,员司皆衣冠行相见礼。闻杨杏城侍郎是日午车到京,遂诣车栈迎焉。时商部长官及阖署司员齐出城,邮部三堂亦皆至,并有巡警队荷旗举枪,奏军乐,排列道左。逾午始到,相见一揖。余遂至江苏馆。是日,与经才、仲庄、笙叔、彤士等七人公宴同乡,到者仅四五十人。薄晚,访叔雅谈,留晚食。餐罢,同车至厂甸观放烟火。是夕,明月在天。始演龙灯,盘舞游曳,继以银花火树,飞月流星,层见迭起。最末则燃放花盒,悬高架上,药线爆烈,作种种形式,如宝塔、亭台、人物之类。夜间奇寒,余衣稍觉薄。

十六日 晴

禺中,衣冠往谒项城,未获见。俄至新吾许,见益斋。以昨夕感寒,四肢不舒,神疲欲卧。晡,至大理院,即归。天色骤阴,风起凛冽,归饮姜汤,是夕早眠。

十七日

睡醒,见窗纸微白,疑为天明,遂披衣起坐观书,方知为月光也。诵《文选》诗,览西汉文,俄复眠,日高乃起,盥漱。絅斋过,方闻高子穀被步军统领衙门捕获而去。薄午,谒杨杏城,未见。访成子蕃,小谈即趋署。途遇家人报称,昨日缇骑至仁钱馆,钟笙叔被拘去。到署,午食毕,出城访二我。又诣湖南馆,长沙张文达公是日周年,其乡人为设位公祭。晡,诣仁钱馆一视,旋至大理院。晚访爽夫。到家,肯斋在余斋中,留晚饭,夜始归去。

十八日 晴

起梳发,往谒沈雨老,略谈。俄宾友杂至,余即去。衣冠出,途过北池子,闻唐少川到京,居徐菊人旧宅,因入投刺,时方宫门请安未归。遂谒袁项城,仍未见。诣王奎章许,尚眠未起,坐以待之。昳,在彼午食。往谒吕镜宇,未值。晤杨彝卿。晡,至大理院,春阿氏一案,闻已入奏,碍难速结情形。薄暮,访又山于交通银行,不遇。即归,观报。

法兰西在摩,与摩人大战,摩人死伤甚多。

我国与日本捕船之交涉,岌岌可危,几酿衅端,各国罔勿注目。闻辰丸船我国已释放,许在海中高悬日旗,我国鸣炮谢罪。

连日奔驰,又无暇观书。

十九日 晴

衣冠出,趋署画到,即去诣王书衡谈。书衡出所刻《皕宋楼藏书源流考》赠余。盖陆氏藏书二百万卷,为日本人购去,凡我国读书人皆深痛惜。因有人为推其网罗搜集之始末,缀成《源流考》一篇,前则冠以书衡所题之词。

薄午,至长椿寺。又访二我。俄诣门楼胡同吴雅初家,贺其嫁妹,因留宴饮。昳,入城,至新吾许,晡归。朱桂卿过谈,始悉高、钟二人被捕之原因。盖外部为捕日本辰丸一案,与日使开谈判,日使直揭破我国与驻日李钦差会商密电。袁项城大惊,严查泄漏者,得电报学生数人,供出高、钟在外勾通,及种种不法事。乃奏明拿办,并搜出秘籍,凡外部所有各项密电本皆备。盖每日得外部机密电语,辄译钞出售外国使馆,据称有十四国与之交易者。是故凡政府秘不宣要件,我国人不知,外国人辄早知之。盖其为此已数年矣。志在图利,甘心卖国,不期吾浙出此人物也。噫!

夜,作书致孟晋。临眠,作日记。

二十日 晴

抽检乡先哲书画十馀轴,携至仁钱馆厅舍中悬之。是日洒扫垢积,拂拭窗几,为明日同乡团拜。在燕春园午食。晡,诣厂肆,买得前明及本朝名人手迹,因访诒仲谈。

连日京师多不戒于火者。高、钟二人被擒之日,第一楼及陈列所皆付之一炬;翼日午,则西直门外烧去多家;昨夕湘学堂又报失慎。以数日内火叠起不绝,亦为都中近年所无。

薄晚,阴。在诒仲家遇蒋树人,谈至暮始去。赴惠丰堂,锡文初约也。坐有晋锡侯、善芝樵、悦静涵诸君。

夜归,又山在余家,坐卧室中,且饮且谈,夜深始去。

二十一日 晴

薄午,冠服登车,诣仁钱馆。是日同乡京僚皆集,约得二十馀人。昳,齐至神堂前行礼,礼毕,行团拜礼,然后群坐而饮,饮罢各散。晡,至大理院。晚,又与胡芰孙偕至宗人府会商溥飏欠债一案,归已昏暮。阅报。

南中有专电至,称日本辰丸既被释后,粤人汹汹反对,有与日人不两立之势,省城闭关罢市,张督电请开阙,日侨皆将离境,恐致决裂。

二十二日 晴

往谒杨杏城侍郎,略谈。俄诣陆凤老及吴仲老,皆未见,因趋署。

观报,闻姜桂题兵南下,沿涂骚动,百姓携幼扶老以避兵,不啻江北又多一枭匪焉。

饭后,至大理院,呼匠剃发。晡归,车中观《茗柯文编》。阳湖派古文,气格实胜桐城,以其酝酿于经子小学者深,而非仅仅规模唐、宋之文家也。

观《宋史》。夜撰《李纲论》、《王安石论》。余素短于文,恨不能近古。今勉强执笔,而自视仍多猥俗。文不录。

是日,闻同僚言:昨日薄晚,煤市街又失火,各剧场皆骇而散,廊房一带逃奔者塞路,几不能行。

二十三日 晴,风

坐斋中览《茗柯文编》,读《庄子》。

华封人祝尧以多男子。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华封人曰:多男子而授之以职,何惧之有?忘山曰:无职则游惰而坐食,有职既自食其力,又利其群,一国之中人人有职,此多男子所以为瑞也。饭后,访益斋。

人或以我家与邸联婚为讥。忘山曰:斯事诚非得已,纵得已焉,不犹愈于昏夜饰美姬纳诸宰相之门者乎?且朝廷志在化合满、汉,当自大臣开之,公然为昏姻,且达诸天听,亦自磊磊落落,固不足荣,又何辱之可言?或曰:不涉于攀附权要之嫌乎?余冁然曰:子以为嫌,固犹是震而惊之者也。孰若相视如布衣交,彼虽亲贵,而我已忘之之为高邪?

晡,至义善源小坐,在交通银行待又山,略谈即返。

二十四日 晴

陈尚书之子就婚于外,是日来京,入门庙见,邮部同僚多往贺者,余亦往观礼。先去,诣爽夫许坐谈。爽夫出名人山水画扇,有绝佳者。又语及高、钟二人事,或云监禁,或云已就戮,传言皆不可信。

诣邮部,午饭。观报,无所见闻。晡,至大理院。

达赖喇麻自甘肃来山西境,尊如帝天,疆吏郊迎十里,屈膝见之,喇麻傲不为礼。是亦我国怪现状之一。见《顺天时报》。

薄晚,诣善卿夫人许谈,归已暮,观书。

二十五日 晴,微阴

观西汉文,凡为文,较作诗其难十倍。

诣邮传部,观报。有谈哲学派别者,又有言伦理学者,谓个人有伦理,家庭有伦理,社会有伦理,国家有伦理。又有说公私之别者,谓公乃私之积数,私乃公之根数。

昳,往吊琦仲龢之妻之丧。为高子益送行。复至大理院。是日微寒,又加重裘。晚归,饮酒作字。

余于书法,迩来又有悟入,盖始惟知求整为工,今乃求不整为工。盖由泛览北魏碑碣中,因有所得也。

二十六日

未明起,盥漱毕,待东方渐明,登车去至西苑门外,盖是日大理院奏事。余与白君厚之约在法部公所会面,谓之听旨。时白君已先到。久之,定、刘二长官至,乃呈听旨名单。俄辰巳旨下,皆依议。又至长官前述之,遂毕事。余诣老虎洞贺胡馨吾拜日本使臣之命。出西安门,访吴佩葱,闻高、钟二人谳成,皆发新疆,高永远监禁,钟监禁二十年。又至于公祠谒陆春老,回车至化石桥,黄益斋方眠,余坐其案头观书,留午饭。饭罢,闻夏燕保谈粤东怪俗,极离奇,为夙所未闻。晡归,关伯珩许有客冯姓将来拜,余因就与谈,抵暮而返。

二十七日 晴

衣冠往贺李旭庵纳采。出城,又贺张劭予侍郎为其犹子取妇。吊张燮钧侍郎母丧。薄午,诣江苏馆,三六桥、许季芗等召饮。余到时,惟六桥先在,他无一人,俄班侯亦至。

六桥谈及前日高、钟二君之行,惨不胜言。二人共坐一无幕之车,惟携毡席一束,馀无长物。由陆军部官役押送,按站而行,以官犯,故不加刑具。人生到此,亦可哀已。

日中,又至湖广会馆观剧,己丑世兄弟之召也。晡,诣杭州馆小坐,啖豕油饼。遂赴安徽馆,亦演剧,乃为寿州重宴鹿鸣,故皖京僚醵金为之也。观至夜半,余先归。母、妹等皆尚未返。

二十八日 晴。午后阴,微暖

趋署。观报。粤人争辰丸船事,风波渐息。日亦许和平蒇事,国民之福也。矿则重改,列国允焉。度支部今年预计不足者甚巨,将深筹而熟虑之。土、俄皆厚兵力,将有寻衅意。

诣大理院。薄晚归,灯下作书致孟晋。

二十九日 晴

陆春老过访,余方起,盥漱毕,出见,谈及徐汝霖为临安煤矿事,春老意亦谓为之不易。我辈远在外,颇难主持也。谈次,吴君印臣以某君所画西湖图遗余,又手抄宋、元人词目三册。俄春老去。余衣冠赴庆邸许贺寿。薄午,又诣新吾贺寿,留午食。晡归,时天忽阴雾蔽日。是日成五律一首,题曰:《邮传部新署,为怡王府旧园。王后嗣零落,庚子后府第为銮仪卫有,民政部取其园为公家游地。会邮部开,建署无所,遂向民政部价买之,修筑一新,而廊宇之曲折,林石之幽茂,犹想见当年胜概也。今年春,偶憩坐其间,瞥见垂柳含新绿,抚今追昔,感而赋之》。诗曰:“池边杨柳色,一岁一惊春。空馆遗珠履,高楼思美人。百年歌舞尽,几日栋梁新。惟有堂前燕,依然作主宾。”

三 月

一日 晴

昨宵枕上,心绪如麻,千回百转,竟夜不眠。俄闻雨声淅沥,窗纸已白,鸡声四起,得句未成诗,俄渐熟睡。起已禺中,盥漱毕,饱食,即登车趋署。在邮司,与姚一萼谈。

泰西之国,重少轻老。盖谓少壮之人,能担荷国家义务,老朽则无所用之。是以其法律多于父母抚育子女之职,言之綦详;而子女孝养父母之事,往往付之阙如。皆其惟一国家主义所推演,而成此性质者也。日本则略殊,盖其财产,父母老,辄以畀其嫡长子,众子不得分润之。又惟其嫡子有孝养之义务,众子无之,故析产之说,彼国所禁也。其所以然者,因财聚则滋生益多,常保其富,国家利赖焉。一为众所分,则财散而少,母不足而子亦稀,久则消归于乌有焉。且使令贪享祖父遗资,养成慵惰。生利者益寡,社会非惟不沾其利,更蒙其害。故其法律为此限制,要亦国家之主义也。一萼云。

晡,至大理院。晚,至仁钱馆小坐,俄诣醉琼林,置酒会宾友,坐有彝卿、桂卿、厚夫、佩葱、莘甫、依三、荫亭。夜归。

二日 晴

邮传部承值,适与金君向辰同班,旧日庶务司俦侣也。是日文牒甚稀,得暇闲谈。睹沪报,内有诋太邱语,而目余曰高尚之士,不知何人所为也。薄晚,登录事处楼,瞭望久之。又闲步至迤西假山石上饮,见新起宇舍未竣工也。俄下,则徘徊廊庑间吟哦不已,续成昨早诗,题为《晓雨》:“潇潇楼外雨,孤枕不成眠。灯影摇虚幌,钟声报晓天。华胥春梦远,岭峤暗云连。忧国徒为尔,浮沉阅岁年。”

是夕,与向辰对酌,谭诗。夜,复到电书三函,译之。

三日 晴

薄午,交班,在邮司坐。时院中丁香发新蕊,古松二株,虬枝夭矫,与僚友盘桓其下,笑语移时。

昳,至大理院,剃发颒面。晚,饮于泰升堂,菊庄、树人、芰孙诸公约也。

四日 晴

冠服登车去,往谒唐少川中丞,未见。晤冯次台,冯与余同为创始邮部之人,余已投置闲散矣,冯则与宋芸子同被咨出署。老子曰:毋为天下先。今日始信。余固不足论,若次台者乃擘画铁路之老斫轮也,而太邱谓其不谙练部务,冤哉。

谒项城,未见。访高子益谈。子益兄孝桐,前随岑西林在邮部,与余相识,嗣从岑南行,岑罢职,孝桐亦留海上,就商务印书馆一席。今闻其弟将远行,来都视之,前来视余。是日已出,未获晤也。诣新吾许,晤益斋谈诗,益斋为齐鲁商人代呈请筑福潍支路禀,嘱余为投部中。

诣大理院,晡归。吟诗,成《咏松》一首。盖怡王园内有古松数株,今在邮政司北窗外也。诗曰:“生长繁华地,高柯竦百寻。风霜不改色,独抱岁寒心。往事嗟零落,闲云阅古今。最怜桃与李,烂缦到春深。”

五日

星期,余不知也,犹趋署。为益斋代投福潍铁路之呈文。见向辰及异芝田,芝田道及史赓云之死,即与余是日同作冰人者也。

在邮司中独坐,观报,有欧洲之惨剧一节,即言摩落哥土人与法构衅事也。又美国之警犬,谓其材格胜于警吏,能伺盗贼,能卫冻毙者,能救迷路者。其出也有时,其蜷伏也有地,不误期也,不擅离也。凡饲犬有专人,一次予食毕,则更以他人裹香物投焉,犬裂而嗅之弃去。盖犬恶香。再投如前。久之,犬遂不复食他人之食。故当其宵间,狙察奸宄,从不至中饵以堕其职也。记者于此,盖亦有所慨云。

是日,晴,风扬尘起。访叔雅,以清明佳节,欲偕作江亭之游。叔雅云:江亭游人必多,盍改天宁寺?余诺之,遂同车去。俄出彰仪门迤北,望见浮图高矗。既入,楼殿重叠,前后周览,白桃怒放,苍松交荫。登土山,瞻白云观,京张轨横于前。草色暄萋,心目夷旷。俄南至塔院,摩挲碑碣,知寺与塔为隋家所造,初名弘业,入唐称天王,明改天宁,又更弘善,卒复今名。寺宇数圮,历朝屡为新之,有碑记可考也。与叔雅坐寺中,茗谈久之。日晡,归

夜,作寄孟晋书。

六日 微阴

枕上闻袁项城来传见,乃披衣起,盥漱,早食尽饱,遂趋署。见陈翼谋为铭将军所作寿序,通体骈丽,铺陈华艳。又见姚一萼为人书纨扇,临东坡行书,用双钩为之,疏媚挺秀,可宝爱。日中,啖索面。遂访益斋。俄衣冠往谒项城,先投孟晋函,小待即见,略谈,俄送出。余至栖凤楼答拜绳伯之弟,即往贺振贝子寿,即返。

庭中海棠已滋新绿,阶前春草萌动。

是日,车中观《邱真人西游记》。归览《庾子山集》。

屈原之骚歌,庾信之词赋,杜甫之诗,皆发诸真情至性,故能哀感顽艳,声动古今。

七日 晴

观书。

古称至诚格天。又云诚能动物。征诸史册,殊有灵奇怪异,如响斯应者,或疑为必无之事,而抑知不然。盖宇宙合间人也,神也,物也,相暌离者也,惟有电力可以通之。至诚之极,其电之蕴积也独厚,故其吸力也独大,足以感召天地,贯通万物。其理至浅显易明,何神奇之有。

昳,至下斜街花厂中,购得海棠二本,将以植诸杭州馆。俄在厂肆中坐,买《绝妙好词》及《宋金元词综》、《祝由科秘书》三种。

晡,诣大理院。晚,至惠丰堂,熙维周等九人大会同僚。夜归。

八日 晴

趋署。闻袁海观简署山东巡抚。又阅报章,见昨有诏旨,特派恭王、鹿相国、景月老为禁烟大臣,设局,实行禁除。又东三省域内美国人不认俄、日为有主权。又称日本人审观支那乱势将成,恐己国被牵连,因令国人注意于此,以谋对待之策。又称摩、法之役,实德国人嗾使而成。盖德、法世仇,法苟壹志于摩,德患将少纾矣。

吟《天宁寺怀古》诗未就。晡,至大理院。昨奉旨行刑者,犯人十六名,皆巨盗也。张子林与蒋树人大相龃龉,有不能和解之势。薄晚,出城至仁钱馆小坐,又至杭州馆。见润臣,又晤砚孙。是夕,在醉琼林,沈叔瞻召饮,坐有沈立山,皤然老者,亦从前久宦京师者也。

九日 雨

是日,成七律二首,其一为《天宁寺怀古》,诗云:“太行山色古今同,百代兴亡感喟中。隋塔高寒馀落日,唐楼萧瑟起悲风。孤松盘鹤层云紫,断碣磨霜秋藓红。最是当年烽火地,米脂阵马歘来东。”其一为《万柳堂怀古》,诗云:“益都相国风流尽,古柳寒鸦带晚天。四海文章归袖底,两朝谟略到樽前。当年觞咏皆名士,今日荒凉有暮蝉。休问江南多景物,胜游同此一潸然。”

饭后,出城至杭州馆,见海棠二枝新移植阶前,以阴雨故未加灌溉,徘徊其间久之。俄至大理院,闻春阿氏一案将以误杀奏。归,观书。

夜,雨犹飞洒。览元遗山词。

十日 微雨

母生日,肃衣冠,率家人拜祝。爽夫、荫亭、新吾咸至。

晚,往谒沈雨老,时许久香、孙文翰等皆江浙代表,俱在坐。盖路事将结,国民与政府磋商借款之息已旬月之久,今议定五厘有半,月之十四五可以出奏。夫以人民派代表与国家办交涉,此友邦从古所无者,不得谓非进步之一端。

夜,诵庾开府《哀江南赋》。

十一日 阴

忆莼四十寿,故家中连日管弦杂奏,歌弹并作。早食讫,衣冠出,谢来祝母寿者。薄午,在益斋许坐,与彦保谈诗。

昳,诣吕尚书,又往谒景月老、肃邸,皆未见,晡归。是日,又成诗一首,题为《法源寺怀古》,诗云:“征辽将士归何处,幽骨长埋万古悲。绀殿云生松柏老,荒台草长夕阳迟。休寻舍利灰飞后,且读丰碑花落时。一一钟声天外转,可能恩泽到泥犁。”

观南唐李后主词。

十二日 晴

佩葱过谈,俄去。是日,李家甥旭庵续娶,余往贺,观其结缡成礼。晡,出城,祝孙宫傅寿。在会经堂书坊小坐,前屡至余家之书贾程姓名永恕者,已病没家中矣。俄仍至旭庵许,逮暮乃归。观报。

美国人设法律,弹禁无政府党。忘山曰:无政府党诚世间一大蝥贼,彼用暗杀主义,如专对诸残君暴相施之,犹可警专制之毒焰,而于社会不无羽翼之功;今所杀往往为举国所爱仰者,是岂非世界之公敌乎?噫嘻!

夜,使僮执烛,剃发修容。又作书寄孟晋。

十三日 晴

趋署。就路政司借钞福潍铁路批禀,及咨山东巡抚文。坐邮司中,观报载,东南有数省,欲公举代表来都,邀求开民选议院,风气之日辟也浡然矣。又见姚君一萼双钩书联。昳,访益斋。晡,至大理院,薄晚归。

作致何肖雅书,为芝生兄谋差遣也。

车战之制,盛行于周秦以前,三代下独马隆、刘裕一辈,能以此制胜,唐房琯遂用是覆败。宋以后非无谈者,然皆不能实行。古今异宜,良有以也。

十四日 晴

坐斋中观书。昳,一至大理院,晡归,仍披览诸名著,若子山之骈骊,昌黎之古文,杜陵之诗,又《汉书》之贾谊、袁盎二传,又阅洪北江、曾涤笙诸作。夜,复展视北魏碑板,偶得句云:“古书堆满几,争比乱山多。”留待将来之续成也。

是日薄午,所吟就之《松筠盦怀古》七律一首,先录于此。诗云:“须眉浩气死犹生,欲斩豺狼一剑横。疏草荒残留古宅,英灵旁魄照神京。氛霾蔽日狱三字,风雨当年屋数楹。转眼山河已非昔,先生祠庙独长荣。”

美国人于日、俄之侵我东三省主权,大不满意。据报纸载,近已公然布告各国反对之。差快人意。

十五日 晴

衣冠诣爽夫谈,案头有《李义山诗集》一本。

薄午,访朱桂老谈。朱云:凡人生死,各有数存,不可强也。昔年海上某甲善画,应人之聘,买舟将行,忽梦其友,相对一室,浼之作绘,曰松与鹤。甲援笔下,误成鹧鸪,觉恶之。俄遇其友,即梦中人,因道梦境,且告资罄,不行将殆,以征诸梦,行不得也,为之奈何?友谓某甲:“梦兆见告,往必有凶,不如且住。惟囊之竭,夫何忧惧?子负绝技,倾慕子者实繁有徒,将皆辇金,应子所需,子又奚患?”甲如所言,止装弗行。不逾数日,前涂告警,曩发之舟,遇险而败,死伤众多,援者束手。某甲始悟,不有斯梦,奚免其难?乃知是事皆有前定。

诣江苏馆,为人祝寿。寿者秦氏揆楚之父。遇胡芰孙,同席而宴。

晡,车过两馆,答拜诸友,遂至大理院。向晚归,微雨,黄沙蔽天。观报,露库藏之匮竭,平日仰输于法兰西,今其士庶多肆反抗,不愿为当路负荷新责,是故法财之入也,不见其出也。驻露法使察其情,遗书于国家以告,为露所得,遂摈之使归。露人诚快心焉。虽然,露之责券低落,源竭矣,可奈何?夜,月色微明。

十六日 晴,微云

趋署,观报。

印度隶于比利敦威势下几何年,今其士民不堪虐,潜结党会,在纽约市者甚众,购运炮弹,欲图一逞,其志锐猛,不在小也。

美、德同时大火,损伤甚剧。德毁去一古庙,曰卫戍寺。

纽约有古酒,埋藏者一百数十年,今将出售,价直万圆。

览孙氏《春明梦馀录》,多载洛下古迹。

时署中花柳繁艳,春色盎盎,与诸人剧谈,甚乐,俄而小眠。晡,至大理院,菊庄、树人、芰孙等皆先在。案头置方瓯二,水清石丽,蓄金鱼数尾,游转自如。俄还,又得诗一首,题为《于忠肃祠怀古》,诗云:“青青草暗湖边墓,猎猎风吹塞北霜。独秉丹心卫社稷,空流素涕答君王。国存身死夫谁怨,鸟尽弓悬剧可伤。寂寞层楹千载梦,年年俎豆荐芬芳。”

十七日

昨夕一夜无眠,月色满窗。五更披衣起,盥漱毕,进食,观庾子山铭赞文。待天曙,衣冠登车去。又为大理院听旨,在西苑门外朝房中遇法部司员数人闲谈。

同一曹省也,而新旧别焉;同为朝廷治事之官,而肥瘠相悬焉,莫识其故矣。法律者,一国之筋骨也,失是不能以立。法部等署适当其总汇之区,宜若何尊重焉,优礼焉。乃迩日法大部院值日奏事,其长官摈不得召见,一若无足重轻者。且部中僚吏何莫不劳精疲思,以治庶事,而刑狱又关天下之大命,负责綦重。乃考其累月所得,虽以曹长之尊,曾不得比夫外商邮之末秩,彼逸而富,此劳而贫,伊谁为之,不均孰甚。

钟报九时,旨始下,毕事乃散。诣杨杏城侍郎,同见者为凤阳之凌君。又视子蕃,不遇,归已薄午,掩衾而寐,醒已日昃。饭已,观书。知本朝裁并诸行省督抚之沿革。又披阅《范书》冯敬通本传,文藻丽逸。正玩味间,奉津浦路吕大臣牒文,以余为车务学校提调,悚惶久之。

观报载,美人反抗哈尔滨俄权之详情。又载俄、土有寻衅意。论者谓,俄如复兴戎于外,其腹心之疾将作,故为俄危。

薄晚,至厂肆,见百汉碑缩本已装潢成册,古味班兰。是夕,饮于宾申楼,书衡等约。

十八日 晴

问槎过谈。薄午趋署,时天骤暖,已易夹衣。昳,至大理院。俄往谒吕镜老,未见。又访袁静生,亦不值,遂归。过关伯珩谈,因以车务学堂办法情形询之,伯珩约略相告。晚,大风。

报载,俄自东方战败,遂为诸国所蔑视。奥竟败盟,毅然与土订约,许以种种利权,目中几无庞然之俄在侧。噫,势去而万事休,岂独一俄为然哉。

十九日 晴

起略早,衣冠出,送盛宫保行。又诣那锡侯许贺寿,因造吕大臣请见,则已出矣。晤杨彝卿、冯伯言谈。俄回车至新吾家,易恒服而归。

观班书息夫躬、邹阳诸传。又览《皇朝通考·兵制门》及《国用门》、《庾子山集》、《绝妙好词笺》等书。是日成七律一首,题为《白云观怀古》,诗云:“羯胡杀气动关山,缥缈真人东海间。已看青牛度沙去,更招白鹤带云还。接天旌仗边风肃,涌地楼台晓日殷。上帝好生思至道,长春从此拥仙寰。”

观报载,波兰分割后,地之属于俄者姑无论矣,其在德者,议院中忽提倡强买田产而逐其遗民。嗟嗟,哀鸿无告,去将谁依?亡国之惨有如此者。

夜,作书致孟晋。

二十日 晴,风起扬沙

斋中静坐,阶前海棠花渐放,蛱蝶乱飞,得句云:“爱花谁似蝶。”俄属对云:“好学不如蟫。”

观老子《道德经》,孰味“曲则全”三字,吴草庐注云:人苟贪多务广,纵心全体,不肯致曲,其弊博而不精,堕于空虚无用。惟从事于曲极深研幾,触类旁通,斯由曲以造全也,不难矣。忘山曰:凡为学者审此。

览法制史,在昔秦之尚书极卑,而后世以为六曹之长。隋之秀才极尊,而今则初入学为生员者称之,壹何悬绝至此。

谒雨老,遇伯珩。逾午,伯珩又过谈,俄登车去。拜孔仲光,又访邵厚夫,庭宇显敞,海棠高数寻,蟠根拥肿,花乱开。其客坐壁间皆名宿书画,有汪近人盲后书,古拙可爱。

晡,到大理院。是日长官高坐,曹吏旁立,囚跽阶上。一人高声朗诵其所供罪状,谓之亲提,盖已谳成罪定,虚行故事而已。

晚归,观报。无事,作寄星墀书。观班书杜子夏传。

成五律一首,即续十四句也。题为《春日斋中即事》,诗云:“古书日盈几,如见乱山多。咫尺九州远,朝昏千载过。仰窥花密丽,俯瞩砚陂陀。世事且休问,青春好放歌。”

二十一日 晴

衣冠诣城东访袁静生谈。谒吕镜老,未见。晤彝卿、伯言。薄午,至邮传部。又晤向辰、绎如。坐邮司中,与翰卿等闲谈。时窗外白丁香粲烂,柳丝肥绿垂阶。观报。

俄、土事渐平,而意大利以置邮土国界内不遂其志,因调集舰队以威胁之,未知土国何以应敌也。

露国东边,秘密党又蓄势,将有所举动。

晡,至大理院,春阿氏一狱,闻以误杀定罪,其内容实有不可问者。盖人伦之奇变,果摘其伏横尸稾街者,不独春阿氏一人也。今终以含混决之,虽以大理长官亦有所不得已。吾深知之,未可明言。

晚,至嵩阳别业,徐花农召饮,坐有絅斋、翼堂、健斋、班侯、爽夫诸人,终席谈谐如云,奇趣横生。

花农述及粤东某绅,归隐后筑小楼,纳二美姬以娱老。有人赠联云:“百尺凌虚,是人间天上;双星不语,问今夕何年。”

又彭刚直公题苍颉祠一联云:“一画本天成,开上古洪荒,草昧无须绳更结;六书随运转,任后人摩写,英雄未免笔难投。”

二十二日 晴

观书。余近年于新学术几屏置不讲,每日自读报外,惟浏览古书,胸中旨趣略分为三:一曰义理,一曰掌故,一曰词章。

薄午,出城谒吴仲老,未见。赴陆君嘉藻之约,仍在嵩阳别业。晤严伯玉谭。

暹罗今兹之自远在中国上者二:一曰独一之银行,一曰专有之邮政。通国画一,权不外溢,是其所难也。

美国迩来与日本感情最薄,其舰队翔与东来,即志在耀威日本。现闻将据飞利滨群岛中形势佳处为军港。

晡,至杭州馆,易便服。馆中新植海棠已开。俄,一视仁钱馆。自正阳门入,诣大理院,将散矣,遂归。

观报,日本于阳历四月七日,即中三月三日,大雪横飞,国中电丝汽路皆塞闭不通,人民有冻毙者。举前数日嫣桃媚柳之妙景都化为玉海银涛,非常之灾也。

摩民拒法,血战横厉,法人几于不能制。

览《班书》万石君传。又观李仲轨墓志,吟杜诗,读《老子》。

二十三日 晴

薄午,又往谒吕镜老,闻已出门。余将暂诣于公祠,甫行数武,见鲜车肥马腾跃而至者,吕公归矣。余乃复还请见,遂获晤谈。镜老风采端凝,谈辞和蔼。既见,俄回车至化石桥,与益斋谈,留午食。晡,诣定可庵贺其嫁女,良久归。是日大风,尘起扑面。

海棠花开,虽不及旧年之盛,然较之前数年已为佳矣。

得徐蕊林及希尚兄二书。观报,欧洲凡居囹圄之罪人,有许其结昏者,是乃文明社会中特异之事也。

外间谣传高、钟路毙之说,今乃访闻其事属虚。

摩洛哥拒法,报称其与德意志潜通。盖英、法为摩事前所订盟约,置德人不顾,德嗛之,故颇暗助摩。

意、土邮局之交争,已言归于好矣。

夜,观《班书》窦、田、灌三人传。

二十四日 阴,风未止,奇寒

醒,始闻昨夕大火,在砖塔胡同迤南,相去无半里,余酣睡不知也。陆春老过谈,俄去。余遂趋署。尘沙犹飞舞,日光忽透,天色暗淡。是日绵衣加身,疑他处有雨所致。

晡,往贺孙景周取妇,因至交通银行,与佑三谈。俄诣大理院。晚归,益斋在余斋中坐,留晚食,同造沈雨老谈。

雨老云:“林、农、路、矿四者,实业之大者也,而在今日,尤为北五省之急务。盖北方素仰给于东南,今东南民力竭矣,不出十年,将号呼抢攘,求援于西北。失今不治,后将噬脐矣。乃无识者流,空言立宪也,国会也,吾恐宪未立而国已亡、会未成而民已殍矣。”余及益斋皆叹为至言。

二十五日 晴,天寒如故

往贺吕镜老生子弥月,宾至如云,置宴款接,以俳优音乐侑酒。余俄往就冯伯言谈。又诣奎章,尚眠未起。见绳伯之弟。日晡,奎章始出,观其盥漱进食。乃行至大理院。观报。

美人既禁遏华工,于是吾支那劳力一流,胥辐辏于墨西哥。近日墨国中凡都会繁盛之区,莫不有华人踪迹,势力之盘踞,盖绝闳焉。薄晚,在陈德庄许坐谈,即归。夜,作致徐汝霖书。

是日午后,风又起,逮夕不止。

二十六日 晴

往谒沈雨老谈。归,观书,风犹未已。

余欲仿《六朝文絜》例,选汉魏六朝诗及唐人律诗,精之又精,称曰《古诗选》、《唐律诗选》,有志而未逮。盖古体诗独推六朝以前,至唐一变为律,而又杰出,其古体皆不足观矣。宋以后则并律诗亦无可取,故谓唐以后无诗可也。

饭后,衣冠出,答拜冯君祥光。又至东厂胡同吊荣文忠夫人之丧。访那锡侯,未见。谒唐少川,方命驾出。晤冯次台,谈久之。因拜胡馨吾,适仲巽已于昨日到,出见,纵话别后踪迹。仲巽作州县六年,于宦场之态度、民间之疾苦,无弗洞悉。余谓其已于吏治学校毕业矣。

晚归,观报。西人空中飞行船之发明,始于华曼氏。其法能不用轻气球,别创妙机,如鸟之双翼,运行自如,来往天空,洵神术也。

夜,作书致孟晋。

是日,闻沈雨老道及高、钟路毙乃确有其事,闻之颇惊。

二十七日 晴

邮传部承值,同伴者许君沐。文牒不繁,多闲坐时。是日风定云霁,澄宇如镜,然海棠被风摧落遍地。得诗一首,题为《春日即事》,诗云:“东风不晓事,摇落一庭花。帘卷入双燕,日高啼乱鸦。碧天邈何极,春恨浩无涯。应有乡关思,怀归意转赊。”

夜,与许君谈。许曾游意大利,居四年。彼谓意国不过我江、浙两省之大,而国家每年度支所入五百兆,倍于我国者五。考其所由然,固由赋税之重,而烟货专卖所获赢利,实居进款十之三四焉。

又泛论欧洲之大概云:彼土所以号称乐邦者,姑不论其他也,整齐画一之气象,统乎朝野上下政俗交际之间而罔弗然。即如钱币之分配有定衡,货物之良窳有定价,虽三尺童子,千里羁孤,入市交易,无能欺之。是故居是邦、为彼民者,可省无算脑思,可减无数恐惧心。于是精神不分,乃能皆萃于有用之学,以互保于社会中也。

二十八日 晴

日禺中,交班。至邮司坐,观京汉行车路程时刻表。

时窗外果树布叶,杂花乱开。又感赋一首,题为《同前题,并赠出使日本大臣胡馨吾行》:“荒林新叶吐,冉冉不成阴。鸟啭一庭寂,花飘三月深。芳春如可驻,佳会欲重寻。馨吾曾谓余,如有暇东游,当为东道主。东望神山远,烟波劳寸心。”

日中,在新吾许晤益斋、彦保,留午食。俄至大理院。晡归,剃发。晚,伯珩过。

伯珩云:“宣化县境有鸡鸣山,穹峻耸拔,可以登。上有巍庙,重阳日,约子往游。”盖京张路所必由者也。

伯珩前随考察政治,出游十一国,风土山川,阅历殆遍。为谈海外事,多瑰诡新异,亹亹不倦。是日,得孟晋自柏林来书。

二十九日 早,晴

有客至,赵姓,名廷清,字靖波,丰润人,其入庠补廪皆出先人门下,谈久之去。余俄衣冠往祝陆春老寿,则已避而他之,凡馈赆皆力拒。日中,在义善源银肆坐,留午食。天色昏黄,将风,忽洒雨数滴,又出日。久之,复晦,微寒。至大理院。观报。

非洲特兰斯注册之苛例,英政府尸之,我华及印度人结群体,坚拒已久,英人术穷,乃许退让。又闻英海峡风灾巨,漂坏船舶甚多。

薄晚,复衣冠随蒋君树人诣宗人府会讯,宗室润文控民人勒赎地亩一案,未决也。归途大风。

北极一带有天然之无线电语。盖其寒气浓密,声浪易传,虽低语,一英里外皆得闻之。

又有凌波衣,为近今泰西某学士所制,盖以植物组织而成,入水不濡。凌波衣三字新。

夜,览《班书》扬雄传。读扬氏《反离骚》。又观师丹传,及老子《道德经》。

四 月

一日 晴

终日不出。薄午,风起。胡仲巽过谈,留午餐,始去。

是日,读《韩非子》。又观庾子山文,及《班书》薛宣、朱博传。晡,迈达之妹夫沙里昂来都,过访略谈。欧洲今日诸国,如法、如德、如英、如意、如班、如葡等国,苟不以属土并论,其疆域之大,不逾我东方秦以前之七国。汽学大明,电机发达,各逞权力,高掌远跖,遂使万里之外蒙其威势焉。是则古七国所望尘莫及也。

报中无事可记。是日,闻芝樵家人在庙会中与人口角,遂至殴搏。芝樵盛怒,波及稼霖,力辨乃解。

二日 阴,风甚,雨微洒

观六朝人诗,又详览有明一代兵制。

明人建置卫所,布满天下。无事则屯而耕,有事则应战守,颇有唐府兵遗意。乃其后法制渐紊,精意已亡,无论京营及分番入卫之卒,多以之供土木役;而在外者,又使挽漕,军人遂困。于是精健者销亡,窳弱者充数,且多空名领饷,求之更无其人者。观于刘大夏之奏而慨然矣。

饭后,关伯珩过。时京张路将成,沿途通过山洞无算。伯珩属余书其横额,作擘窠字,曰居庸关山洞、曰石佛寺山洞、曰五贵头山洞、曰八达岭山洞,皆为伯珩捉刀者也。余久不作巨字,是日勉强执笔,殊不自善也。

昳,访法国人沙里昂于六国饭店,以昨日有约也。既见,略谈。沙君颇识华字,此来有所图,闻其尚欲一游京城迤北,观永定河及沙河、白河形势。

晡,至大理院。闻是日有严旨拿办绥远城将军贻穀,交法部审讯。闻其侵蚀公款二百万,不知确否。

晚归。是日午后,即露日光,而奇寒如故。夜,观《班书》翟方进、谷永诸人传。

试观翟方进奏云:故事,天子见丞相,在座为起,在舆为下。可知汉朝君臣相见之礼,非若后世之踞傲也。

三日 晴

往经才、花农两家贺。时尚早,彩舆犹未发。花农宅之北偏海棠树间,起屋成曲尺势,精丽无匹,客皆于先一日来。是日,寥落无几人。答拜何润夫。访季鹰,到已数日。盖其夫人病危,电促其归也。在大象公司相见,留午饭,纵谈。风又起。

万事以出乎自然为佳,苟矫揉斧凿,便失真趣。以学问言之,其尤甚者也。雍、乾诸巨儒,其考据之精者,皆得诸自然,无毫厘勉强,其书乃可传。我辈讲哲理,乌可违之?是故余生平颇多名理,然并非苦思力索而来,多由自然得之,如作诗然,当俟机之自动,不可强求者也。

二我告余云:在南中坐苏沪汽车,往来二三百里,皆是桃花或菜花丽景,使人魂销。此次北来,轮舶入大沽口,又是数十里桃柳,盖北方气候较迟,南花已罢,而北花则初放也。

又云:上海租界中大不如前,警吏无用,劫夺时闻,白昼通衢,明目张胆,人不得安居,市况萧条。所谓一盛一衰,各有时也。

晡,至杭州馆,听事后墙圮,闻昨日为风所撼而然。诣大理院。晚归,观报。土耳其国有一百三十馀岁之老人,耳目聪明,筋力壮健。

夜,作书致孟晋。

四日 星期,晴,无风

衣冠往谒陆凤老,未值。因又访孔仲光。仲光乃孔子六十四代孙,此次与余同派车务学堂提调,余正而彼副也。居衍圣公府中,庭宇恢宏多空屋,盖陈设等物,庚子后皆掠夺一空。薄午,在西河沿答拜一客。赴燕春园,范松槎约。比至,闻已改晚餐。乃在彼易衣服,独坐而饭。饭已,呼匠剃发。昳,至仁钱馆小坐,见钟希洛。闻高、钟事,外间所传仍虚。盖子穀之伯父仲英,遣一奴送至太原,已归。乃云在正定毕命者,岂非讹乎?

晡,独游江亭,风渐起,万苇摇绿,泓然一水,西山蔽尘不可见。时风甚,乱柳飘扬。是日游人颇多,遇陈绎如在寺门外,闻彼将访香冢去矣。余在西向轩牖中坐,廊下妇女四五人笑语,不知何许人。江亭佳处,在能凭临四野,其远近林寺等,一一景物,咸映入窗内。晴明日尚可看山,不可谓非都中名胜之一。余是日持一卷书,坐而披览之。隔壁弦管声作,当神游千载时,闻此尤使人缥缥有凌云之思。俄日光渐暗,登车去访叔雅,小谈。室中古丽精致,花草四时不绝。薄晚,仍至燕春园,松槎客已满坐,尚有陆续来者。俄杯盘交错,刀匕纷如,酒美肴丰,尽欢而散,归已夜深。观报,作日记。

五日 晴,无云

蚤起,观六朝人诗。俄驱车至署,坐邮司中,寂无一人。窗外绿叶成阴,因得句云:“绿叶已成幄,阴阴初夏时。”时携《春明梦馀录》观之。俄同僚络绎至,相与谈笑,或仍观书。

饭罢,登车去访彦保、益斋,见案头有戴醇士《古泉丛谈》,序中引张宗子之言曰:凡人无癖者不可交,惧其无至情也;凡人无疵者不可交,惧其无真气也。余叹为至理名言。

赵瓯北,杂家之学也,其《陔馀丛考》一书颇可观。览其论秦赵高,谓是赵国之公子,赵亡,志在复仇,遂自宫以事秦,卒覆秦之天下。彼盖据《史记》索隐注而云然。

晡,在大理院。俄归,观绥远城查办大臣覆奏折,及贻文二人互攻之奏。胡馨吾过谈。薄晚,书五言联,观《陔馀丛谈》。

夜,览《班书》酷吏传、货殖传。

六日 晴

余迩来日寝馈汉魏六朝诗篇,反覆不已,故濡笔作五言律,居然初唐作矣。是日续昨吟句已成,题为《初夏即事》,诗云:“绿叶已成幄,阴阴初夏时。花飞蝶自去,云过鸟先知。倦倚池边树,闲敲竹外棋。莫言官冷淡,此地足栖迟。”

晨,坐斋中读书。

读史之乐,能令上下数千载事灿列目前,如曾躬历其境者,是何等福也。余尤喜观历朝制度典章之沿革迁变,盖为全史中之骨也。

晚,至大理院。观报,有三事可记:一日本兵舰在彭湖自炸而沉;一粤东人拒买日货,乃水师提督李准所为;一大清银行开股东会,演说效果三端,即疏浚黄浦,与京张、沪宁筑路,又偿救营口东盛和之倒闭,皆向银行假款为之者也。

谒陆凤老,未见。贺成子蕃新简四川遗缺府。归复观报。

远西天文家新考验火星地面发现黑沟数道,因谓彼中必有动物,此沟必是动物所为。

阅农工商部画一度量衡办法之奏并其章程,颇极缜密严切,是亦我国一新天地也。

七日 晴

趋邮部小坐,俄同僚先后至,谈康、梁诸人事。时满园柳絮乱飞,飘萧如雪,堕地成团,逐风而转。又闻人言:署门外楸树花开已遍,如牵牛状。禺中,余将归,出视果然。未午,至家观书。

前馆余家之金赞尧过访,留午饭,俄去。至稼霖许坐。是日立夏,日光逼人,绵衣尽去,几欲著单。寂坐,详研辽、宋、金、元之制国用,览《班书》司马子长传。又观报。

英有监督在埃及者,被人戕毙。又载西天文家新测金星中亦发现沟渠形,并旁多青碧,疑是植物。

晡,至大理院。是日,同僚八九人在泰升堂开大宴会,皆同署人,饮酒极欢。

八日 晴

晏起,观《文选》诗,又览有明一代财政之出入。

古称藏富于民,策之上者也,泰西虽重赋税,其地方自治常有馀财,不尽归朝廷也。其次藏富于州郡,郡国各有库,以贮财,备缓急。最下聚财于京师。宋明之初,其诸路各行省,皆有所储蓄。故四方有事,不尽仰给于京师。比及中叶,权幸当国,遂悉举天下库储入之大藏,于是边邑空虚,不足为缓急之应,驯致四肢溃裂,而所谓心腹头目,又奚能自存哉?噫!

览《韩非子》。申、韩之术,无非教人主以驭臣下之法,盖有鉴于春秋以来,篡弑接踵,往往主弱臣强,尾大不掉,故发愤而言,此中亦多可采之精理。

作致胡仲骥书。午后出城,往视二我。阍者云,已患病三日,不能见客。诣下斜街花厂中徘徊,无好花,欲购兰数本不得。是日为浴佛日,往游法源寺,在方丈许坐,幽室数楹,丛竹峭倩,其牡丹最有名种,南阶下已放一枝,馀犹含苞。坐久之,见有冠服昳丽而至者,花农与润夫也。不期而遇,大乐,纵谈,因留共饮酒,啖蔬饭。

昔程明道见斋僧时,千人同饭,寂然无声,叹以为三代威仪。余是日观受戒僧一百五十馀人来辞其师,肃队徐入,整然不乱。师高坐,朗诵警饬导厉之言,齐顿首诵佛号,俄又以次鱼贯出,因叹曰:真三代威仪也。

薄晚归,微阴,俄而风作云散。夜,观书,是日热甚。

九日 晴,天热如故

趋署。贺袁静生谈,在东北隅最高楼上,日光四逼,几不可居,然颇能眺远,心目怡旷。楼下即船司。余俄欲去,循梯下至司中,徘徊久之,遂沿廊南去,历路、电两重屋而至邮司,邮司窗前后通明,虽有林木,不足蔽日,乃取帏阑之,热始稍减,余虽披单衣,犹挥扇不止。观报。

欧人卫生家考察流传古旧之纸券中,有三万七千之微生物,方悟疫生之传染,此其厉阶之一也。今国家鉴于是,乃创限年更换之法以救之。

日中,访益斋。前闻花农言:某地一小村落,有板屋数椽,设坐买茶且鬻酒焉。门外悬一联极佳,句云:“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吃杯茶去;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拿壶酒来。”

诣大理院。又观报。时聂玉叔已归。

南美智利国之华侨亦被苛虐,呼援于祖国。不审外交大官有以应之否。

晡归,微阴,风起。览《韩非子·主道篇》云:君见其所欲,臣将自雕琢;君见其意,臣乃自表异。又云: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虚;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又《有度篇》云: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听,上用虑则下繁辞。语皆有味。

饭后观书,研览运粟转漕之历史。又观《班书》李寻传。

十日 昨夜已闻微雨

晨起已止,云犹四合。出坐斋中,观书。良久风起,雨洒然至,中庭尽湿。余稍坐阶上,静观新绿蔚然,尘浊尽洗,凉润侵人。顾视阶下幽草遍生,榆钱满地,怡然自得。薄午,云开日出,碧天无际,又为之豁然也。

读《韩非子》,又览《班书》司马相如传。

晡,至大理院。观报。

报载,印度土人有已结群体,从事地方自治,而白人不干涉之者。

又载,南洋荷属苛待华人,不胜烦苦。余前已闻诸伯玉。

又载,粤西河口为匪所据。

至打磨厂答拜李静坡。晚,宴于醉琼林,子衡、誉虎诸人约。是日微凉。

十一日

痰多,连日咳吐之不已,而胸甚快。是日梦中咳醒,窗纸已白,钟已鸣五,不复能眠,乃起观《文选》诗。日高出,坐斋中,以昨观雨得句吟未就,今日成之。题为《都下久无雨,枯燥已甚,偶得沾润,胸次快然,因移坐檐下,静看众绿,感赋一首》,诗云:“密雨洒朝林,中园暖新绿。芳尘故已歇,清飚动修竹。修竹何便娟,白云已归山。日光曜帘栊,霁色澄且鲜。雨霁天气凉,幽人卧空房。咏诗怍流麦,挟策愧亡羊。亡羊谁补牢,天地一羽毛。达人贵知足,志士岂辞劳。劳生怨年迈,日月相追代。芳草方没阶,秋风已鸣籁。鸣籁声不已,壮士按剑起。会当乘风云,扫除从今始。”

寂坐观书,孰复元人漕运始末,又读《班书》相如诸赋。

叔雅过,有约在前,留午食。因共徘徊园中,登陟山石,复上平台,万绿幽暖,得少佳趣。日西斜,乃共乘车出西直门,绕御河长堤而行,水清涟作深碧色,高柳如云,远山明媚,所谓江南景物,竟自有之。将至万寿寺,狂飙大作,日光晻霭,车马湫喧,游人狂奔,声言有雨,纷纷欲散,多满族闺阃。余及叔雅不顾,仍入寺,巍楼闳殿,嵯峨岌嶪,最后有亭翼然,下拥乱石,上竦修木,石间有洞,容人入观。其西偏缭以高垣,自隙窥之,飞甍绀宇,为乘舆临幸地。俄在寺外茶幕中坐,风止,日复出,游人渐集,男女杂遝。薄晚归。叔雅出城。是日观报,有麦酒可以救火说。又云葡国新王登祚,誓效忠于国。

夜,作寄孟晋书。

十二日 晴

起少晏,至斋中呼仆移置几案,变易方向,面南窗坐。坐后阑以书架,东壁去舆地图,易以阮云台、陈曼生二横幅。西列书笥二,上悬余小像,僧衣留影者也。迤北面东置横榻,榻北依书架,南向陈西式皮椅,旁置几,复南向设一坐具,有客戾止,清谈最宜。盖部置一室内,亦使曲折幽胜,方不穷于一览也。俄又检寻书籍,一一整齐之。晡,登车至大理院。风起尘飞,然是日甚寒,疑他处有大雨。

与胡芰孙谈。观大清律。

坐久之,即归。报至,无事,观书。风逮暮乃息。

《汉书·卜式传》,以牧羊喻治天下,饶有精理。式身为匹夫,屡以家财助国,其亦非常之人欤。

余每日必取《汉书》流览数纸,绎其神味,渊懿奥衍,如饮醇酒。

十三日

起,日初出,披衣闲步西偏园中,高树干云,晓岚清澄,翛然怡爽。行数百步方归。盥漱乃出,至斋中进早食,命驾出诣邮部,长官犹未至,其听事檐下,幽兰十馀本,阶前杂花甚多,皆植于瓦缶中者。到庶务司一视,阒无人焉。乃至邮司,门未启,奴役方眠于内,俄排闼入,又急开窗换空气之新者。寂坐无事,案头有姚伯昂《竹叶亭杂记》一册,取观之,多载本朝天家轶事,足备掌故。久之,姚一萼至,对谈良久。时钟九鸣,遂赴大理院,盖是日始改早衙也。同僚有至者,坐至薄午,访益斋,犹卧,为诵新制五古,益斋称善;复以为丁鸿宾书联视之,盖余之字体大变厥初,亦可谓能独开生面者矣。留午食,即归。观报。安徽西边英山县有匪徒猖獗,邻省已调兵往扑治。

夕,观书,未竟数叶抛去。至耳屋中,又将堆乱架上书亲为检理,部居类别,大抵数年来译篇居多。倏忽已暮,然烛以毕其事。晚飧后,入后堂,在明月下行数百武。因坐阶间,与母闲谈。

将眠,作日记。连日寒甚。

十四日 晴

侵晨起,盥漱、进食毕,乘车去,日光熊熊。俄至正阳门外西车站,衣冠縰縰,皆送胡馨吾星使之行。时钟七鸣,星使登汽车,警队奏军乐以送车行,送者各散。余至杭州馆一视,因诣大理院,僚友皆未至。闲步至大堂院中,奴役以水洒地。高槐二株,垂阴布叶。久之,庭中略有人至,余则去赴邮部。闻新乌布已有数人揭晓。未午即归,仍检书。饭后,观班书赵广汉、尹翁归二人传。

晡,黄益斋过,谈戏,以剧场中生、旦、净、丑比拟当世之人物,极酷肖。薄暮,益斋去,灯下观报。

日本人在旅顺为俄战士死者建表忠碑,亦创举也。

十五日 晴

晨起,有客来,即黄君,名仕福。前随慕兄至法,继游俄国,充胡钦使许随员。钦使既易,萨往,黄君始归,后于胡钦使。孟晋有物托其携至。是日,余俟黄君去,即往视荫亭于化石桥。荫亭已诣寿州许,余遂踵往获见之,小谈。荫亭昨来,今午即返津。俄又往视二我病,在门外询病状于阍者,悉其病势甚猛,不减于余去秋所患,闻服西药,渐渐调治。

游崇效寺,赏牡丹。寺在牛街之西南,一路皆旷野,时见垂杨夹道,或阡陌纵横,菜圃瓜畦,绿云弥覆。行久之,见一颓庙,规制极闳,即其地亦有楼殿数重,松楸森NFEA4,遍地皆植牡丹,有未开及半吐者,其被风摧折或已残落甚多。余坐其东厢,老僧献茶,因向其索《驯鸡图》一观。图为乾隆时宁一禅师遗像,画一鸡加膝上,前有曹侍御锡宝所制禅师小传,并亲笔书之。叙寺自唐贞观时已建,初名枣花寺,明人始改曰崇效云云。又赞叹宁一之为人,及其出身始末,以及侍御自与彼之私交颇详尽。其后题跋者夥,颇多名人,诗歌甚富。余因濡笔题以“戊申孟夏,忘山居士独游寺中,展此图一观,不可以无记”二十二字。僧名妙慈,见余书而爱之,又出纨扇索书,余为写旧制五律一首。忽隔壁有人语,聆之,则景月老也。景知余在是,就相见甚欢。月老亦有《题驯鸡图诗》一首,将展是卷书之。日中,余先辞去,至广和居,折简招叔雅来共饮高谈。叔雅将游十三陵及居庸关,余羡之,颇欲追随。

晡,至杭州馆,撷兄将于明日赘婿,重门洞开,彩舆中陈,其丽室中布列井井,与撷略谈,俄去。访佑三,不值,即归,观报。

露西亚有将辟北冰洋航路以通其水师之说。

欧洲各邦君主以畏虚无党,故多慎自防卫,故所居宫严密异常。夜与小妹同观《祝由科秘书》。

十六日 晴

观书,研考宋代盐法,输粟请盐以裕边备谓之中盐,宋、明皆行之。宋则坏于蔡京,明则废于叶琪,皆无学术、不知大体者也。

谒沈雨老,遇荔虎。归呼匠剃发。薄午,至大理院。观报。

英、法、德、俄诸大国,其于航业,莫不兢兢保护,每年不惜重资以津贴之、奖励之。英人费一千零三十馀万圆,法人则一千九百馀万圆。

南洋华侨受荷人之虐不能堪,渴望祖国派遣领事来,略尽保卫之职,终不能得也。

昳,诣撷兄,贺其赘婿,婿为陆寿民之子,名德诚。日晡礼成,宾侣盈堂,箫鼓阗渊,与研孙、巽斋诸人谈。夜,宴饮尽欢而归,月出。

十七日 晴

趋署,长官已至,未画到。至邮司,闻新乌布已宣布,凡未补阙者皆作为额外科员。观《北京报》。

英国陆军大佐摩特司制一最可惊之快枪,每秒钟能射三万英尺之远。

美国实业界中,凡持筹握算,以及廛肆中酬接顾客,莫不用妇人,取其存心正直,运思精细有过男子。

诣大理院,留午食。俄归,检书笥。晚,览《音学五书》。是日早眠。

十八日

黎明起,登车赴湖。连日多风,是早晴明,纤尘不动。出城未数里,日已高,天色蔚蓝,林峰如画。俄至大理院公所,即工部旧屋,不胜今昔感,盖为余旧游地也。与同僚等徘徊宫门外,横额曰颐和园,为今上亲笔书。规模壮丽,左右相向皆朝房。钟九鸣,旨始下,大理所奏皆依议。因往白长官,已即回车。一路多水田,蛙声不绝。回望高阁琼宇,俪绮丛峙,山色甚明,惟水光在长垣内,不可见耳。薄午至家,母、妹诸人皆往城外观剧。

晡,检书笥,余颇好于旧书堆搜寻,或得好书,则置诸案头,毋令埋没,亦一乐也。薄晚,肯斋过谈,俄去。观报。

河口之匪颇猖獗,其檄文狂妄殊甚,并有与外人言明对待之法。美人又有新发明,一种无声响之枪,施于临阵,尤为凶猛,是为火器中一大革命。

闻政府将于八月实行印花税,以弥洋药税之缺,不知确否。

夜,作书致孟晋,作日记。

十九日 晴

趋署。是日邮部奏事长官赴湖未归也。访佑三,未见。至大理院,观大清律例。饭后,一至交通银行,即访夏彦保谈。时国史馆中方纂辑本朝志书。新吾无暇,彦保代为从事。

昳归,天忽阴欲雨,登车风起,尘暗衢路。比至四牌楼,雨微洒。到家须臾,已放日光,旱象殆成。盖每作云时,必有风以散之。

检书至暮,观报,无事。夜,作日记。

二十日 晴

晨访佑三,尚眠未起,坐以待之。客座中悬京城里巷图一幅,颇精细。余连日痰多,咳不止。须臾,佑三起,就与谈,因同至邮部。时大理院欲奏调,询余愿否。余商诸佑三及那、李二丞,皆劝余勿就彼。薄午,余诣大理院,遂辞焉。饭后,至打磨厂天津银号兑银,又至义善源小坐,俄归。在卧室检书。晡,报成子蕃,因出共谈。

子蕃自诵所作佳诗甚多,余皆不能记忆。记其送张勤果挽联,联云:“冻雪积犹飞,西北三边留旧垒;大星中夜落,东南半壁失长城。”

余与子蕃,从前虽相识,而踪迹颇疏。自壬寅、癸卯间入都,卜宅西城,三访子蕃。子蕃时方巡城,讶余必有事相托,乃急答拜。既见,方知略无一事,但闻余言,城以内朋友极少耳。子蕃至今犹津津乐道,以为佳话。

与子蕃同谒沈雨老,俄去,余亦归。观报,闻滇南乱匪略靖。

雨老云:今日之时局,当以防危为先着。危可以免而后图治安。治矣、安矣,乃言富强。今则倒行而逆施之云云。余以其言良可味,记之。

二十一日 晴

趋署。陈长官欲使司员留心时政,于诸报纸载有关涉轮、电、路、邮者,则选择粘贴簿中,按月呈堂。每司派三两人。余与一萼已膺其选,将从事于此。到部无事,以此自遣,固自佳也。观报。

战争日酷,军器日良,火药可以无烟,枪弹可以无声。神矣哉!

昳归,在卧室中检书。俄坐斋中,详究元代盐则。连日热甚,窗纱透明,檐外绿阴已满。又观《班书》张敞、王尊传。薄晚,风起尘扬,俄止。灯下复蕊林书。夜,稍凉。

余昨谓子蕃云:居今之世,官愈贵则人愈贱。子蕃叹为名言。子蕃有诗云:“宦拙诗才长,名卑党祸逃。”余大然之。

二十二日 晴

起食已,将驾而出,庄幹卿过,报告所居屋墙将圮,盖公钱公产也,故修之当自余。俄趋署,画到讫,诣图书局,与邢冕之谈,见陈伯年所著诗。良久,往邮司,因坐而选报。报中邮政事极罕,无可录者。是日,天色无云而暗,久不雨,枯燥殊甚。北窗外一松、一柳、一丁香;窗南核桃树二枝,枝叶菶菶。邮部景物,盖为京都诸衙署之冠。一萼吟诗一首示厚庵,余亦见之。饭后,一至大理院,即归。晡,天忽阴,观书。忽杨杏城侍郎来召,赴焉,无他事,以有答孟晋之书属余转寄也。俄归,雨犹未至,徘徊园石间,高柯翳蔚,殊有林丘之趣。晚,灯下闻棠叶瑟瑟有声,出视,雨已洒阶,俄止。是夕,作答郑鼎臣书,览《韩非子》。

吾始谓韩氏著书专教人主所以驭下之机权,继始知又勖人臣所以媚上固宠之巧术。韩非之人格盖可知矣。

夜,将入眠,风起。步阶下仰视,繁星满天。

二十三日 晴

览《庾子山集》,又研究盐制,观《班书》盖次公传。又吟诵樊川诗。

是日,阖家往游农业试验场,沈雨老所创造,虽已权邮部侍郎,仍兼理焉。雨老已预使人治具款接。日中,余随母及澜、川两妹等同往,在西直门外,旧为三贝子园,周十五里,已荒废,新造楼亭,并开渠通舟。其万生园移于场之东南,珍禽异兽,笼置而槛隔焉。园之北,有方亭临渠。由兹登舟曲折行,俄至一地,飞檐画栋,穿假山洞入观,几榻精缛,备两宫憩息,名曰二卷,不知何意。迤西,步长廊数十武,望见东洋式屋,亭亭峙立,逾梁跨河,逼而观之,皆扃闭。自牖窥焉,中布几席水壶,古趣璆然。再西,有楼作卍字形,上下闿明,设坐卖茶。俄又乘舟绕北垣下行,不数里,到一境,皆竹篱茅舍,养花极繁。面场圃支棚下,可坐百馀人,闻其名曰自在庄。相与憩坐久之,复入舟回绕出东南隅,高阁凌霄,层楼瞰空,规势如欧西。排闼入,丰绮光整。拾级而登至最高处,通望周博,西山横列如黛。俯视阡陌纵横,盖场内植物几聚万种,咸标分类区,瞭视井然。其并楼依榭,多高柳长松,柯叶峻茂,水中皆藏荷芰,盛夏来此,至足乐也。楼之南有朱屋数椽,名曰三卷,亦两宫憩息地,房中供饰绝丽。余迟来数日,已多收贮,几槅空净。其东北有屋临河,盖售卖加非供游客者。自五月一日始即售券,纵人入观矣。两宫自本月十三一来此,端阳后尚欲再临。时所游已观止,乃返舟至场西寺中小憩饮茶。俄命驾联镳入城,日犹未落。

观报,无事。观石印明人手迹。又览朱、汪《词综》。夜,作日记。

二十四日 晴

是日往邮部承值,同班者为黄君藻甫。观报。

滇督锡电告,攻剿河口党军屡获胜。不知可信否。

奥皇芙兰兹慨然许匈牙利人以平等自由权,并许其议会自开,裁判独立。于是匈人积年革命之热潮举为之融消矣。

美国电学家尼古剌留撒新创一灭海军之术,能以电气配置炸药,沉诸波浪之底,电性通时,能翻江倒海,令绝大军舰亦无以自存。

连日酷热,日既西坠,清风徐来。与藻甫同登录事所居楼顶之平台,四顾辽阔,西眺太行,东瞻禁阙,烟树万家,奔入眼底。风甚厉,俄下,徘徊庭廊间。天色渐黑,众星灿乱,坐而仰观,遂纳凉焉,室中甚热。

二十五日 晴

闻川如暨母亲赴天津,将往送行,稍迟,车已发,不相及,遂归。以昨饱食受凉,是日胃纳减,时噎气作酸。观《班书》及报,无可记。夜,作致孟晋书。

古人理想之高深,志行之芳洁,读其遗言,观其行事而悉知之矣。独有一缕幽情盘旋乎古今,绵邈乎宙合,然视之弗可见,听之无所闻,惟赖有词赋诗歌,有声韵之文章曲以传之。盖自《风》、《骚》以降,下逮魏晋六朝,以至于唐,其人虽亡,其情垂诸宇宙而不朽,百世下犹有感而兴起者矣。

二十六日 晴

观《文选》诗。饮于沙锅居。驱车独游白云观,闻是日开坛讲戒,比至则寂无所睹,盖已改期矣。见道人号鹤眠者,略谈,并为余述丘真人故事。道士似颇读书者,年六十馀,须发皓白,导余至丘祖殿一观。据称丘真人遗蜕,即藏其下。余俄辞去,入城至化石桥,与彦老谈。晡归,观书。晚,独步园中,得诗一首,并赠子蕃。诗云:“少负园林趣,如何恋一官。芳樽开月下,高树拂云端。宦拙庸非福,知希良独难。嘉陵山水好,此去让君看。”

二十七日

昨夜闻雨声淅沥,比晓又已晴。盖所谓旱者,非竟无雨也,往往数滴而止。起已日高。趋署。与一萼谈诗,因写所作《新柳》、《落花》二诗视之。一萼于诗颇高具眼孔,能知余诗从六朝来,余又得一诗友也。

余诗不能受人之强迫而成,故于酬应文字皆敬谢不敏。或问余曰:“子非善能作诗者乎?胡为亦有所穷?”答之曰:“余曷尝能作诗,彼诗自来寻我,因而成之;若我自去作诗,即无诗可言,又况能受人之强迫乎?噫!”

诣大理院,小坐。薄午,母亲自天津归,余至车站逆焉,因随归。饭后,观书。又诵庾子山《思旧录》。

晡,谒杨杏城侍郎,即归。是日延医来为杏女治疟疾。观报,英、俄二皇将图好。会摩洛哥乱未息,叛军既拒法,国王独守中立。

夜晚,风大起。

二十八日 起时微阴而凉

趋署,俄晴。姚君一萼和余《新柳》诗四首,皆步原韵,姿度倜傥,神态清新,洵深于诗学者也。

余谓诗宜避四气:一曰脂粉气,肥红腻绿,以涂饰为工者也;一曰油荤气,滑句庸调,不假思索,以多为能者也;一曰砖瓦气,堆砌故实,霾没性灵,失其天然者也;一曰尘垢气,渣滓未去,清光不显,宜加淘汰者也。四者之外,又有二病:一曰纤巧,词家最易犯之;一曰粗犷,文家最易犯之。四气除,二病祛,然后可以论诗。

昳,至大理院,已皆散去。遂至仁钱馆小坐。俄诣肯斋访叔雅。叔雅出其近作视余,其诗专学西昆体,极哀艳秾至,然颇有弦外音。叔雅室中,勺药初开,清馥四散。庭有绿阴,长夏清谈,殆忘暑矣。正谈而雨忽洒然,俄止,日出。晡,往视季鹰疾,见粹夫。晚归,又谒沈雨老谈。夜,观报。

二十九日 晴

早间犹凉,著夹衣。观玉溪生诗。俄趋署。是日与一萼检理旧报,选其关于邮政者剪而取之,别粘于簿中,备呈堂也。

是日,在司中坐最久,晡始归去。途遇益斋,自云到余家坐待已久,因复折回,在斋中略谈即去。并云:明日将南旋。时有无数人来看屋者,盖居停将欲出售也。观报。

葡萄牙王之被刺也,盖为用布兰哥为相,肆其专制,废除宪法,结怨于民,国人离心,遂撄其祸。哀哉!

北满洲一带,土田肥沃,物力殷盛,人罕知之者。日本报云。

三十日 晴

趋署,检报。晡,出城,层云蓊然起,作欲雨势,比至义善源,雷声洅洅,俄雨大至,檐溜如注。坐良久,雨势略微,乃行。望东北际,露蔚蓝色,云已渐西,雨即止,路多泥淖,然纤尘不起,绿树鲜浓。至家,庭院已乾。询知城内雨不甚急,仅一城之隔已相异矣。入侍母谈。昨略不适,今已愈。晚饭后,散步园中,坐檐下观书。夜,观报。

云南匪乱,滇督已迭电报捷,并云夺回河口。有旨嘉奖。

华侨在南洋荷属一带受虐已甚,兹闻外部欲设领事于爪哇、苏门答拉、西伯里、婆罗洲诸处。

又闻法兰西人允我国在安南边境捕拿匪党。

览杜牧之诗。是夕云散,明星晰晰。

五 月

一日 晴

趋署。是日所选报已齐,自正月起四月止,得六十馀条,乃悉粘入簿中。饭后,偕一萼呈堂。昳,衣冠往长椿寺吊邢冕之父丧,与僧妙均略谈,即入城,又吊陆伯揆总宪之丧,遇絅斋、奎章。俄归,观《班书》孔光、史丹诸人传。又究本朝盐法。俄览《庾子山集》。奎章过谭,即去。观报。

比利时前为各国特许,有统制南非刚果之权。比王蓄志实行并吞,欲练义勇民队肆意征敛,为英王所觉,因布告列国,削除比王在刚果权利。于是数十年经营一旦消灭。

夜,佑三过谈,留饮,更深始去。

二日 晴

董润臣甥过,俄去。观报。薄午,访善芝樵,略谈即归。

午后,为陆春江中丞书屏,录左太冲《招隐诗》二首,《咏史》八首之一。终日不出。晚,复观报。

河口克复,革党溃逃,已见明旨,革党之无能可以见矣。从前粤东之乱,一德静山足以平之;今日滇乱,一锡清弼足以制之,尚何言哉。

余前论作诗,须待诗自来。当诗来之际,有一种情境交合气象呈现于脑中,余于是不觉悟道,盖所谓天心来复,千载一遇。地出醴泉,天降甘露。万籁俱寂,迟迟月上。神哉眇乎,不可思议!

三日 晴

起略晏,驱车至大理院,小坐。俄仍至邮部,已薄午矣。日光甚烈,炎热异常。饭后,睡短榻上,听诸僚友谈。俄睡熟,醒,日犹未晡,急命驾归。窗外垂簾,略减暑气,坐而观书。是日观《班书》东方朔传,及报。晡,入卧室,与忆莼谈料量午节债务。啖角黍。薄晚,观《石渠馀记·河东盐法篇》。佑三送鲥鱼来,晚饭时尝之。此物南方所独擅,苟非汽舟铁轨交通之神捷,居北地者未克享是口福也。夜,仍热甚。

是日,作书致孟晋。

四日 晴

蚤起,命驾出,诣城东一带,肃邸、景月老许皆去,未见。见三六桥,六桥新拜权归化城副都统之命,犹未往贺。所居极狭,仅二椽,壁悬名人书画,案头有山水册页,为钱叔美所绘,乃工笔者,极雅驯。

六桥谈兵,谓:击土匪,行阵宜密而聚;若敌外人,则当疏而散。各有所宜也。

谒吕镜老,又至于忠肃祠。春江中丞病,未能见。樊介老新补侍讲,谢恩未归。因出城至燕春园,独坐而饮,且观书。

本朝河东盐法,以商人疲困,改归地丁并征而弛其禁,于是盐价低落,商民交便。始终其事者,蒋公兆奎也。蒋公以廉介名天下,能悴心盐政,上便国,下利民,殆亦本朝之刘晏。其后卒不见容于众,虽历官数行省,未能得志,郁郁以终。自古精白乃心不诡随于俗,大抵为世所忌,古今同慨。

京都炎日下支席棚高跨檐瓦,虽盛暑无挥汗之苦,至足乐也。所畏者火耳,今年灾变数起,于是人家多惮不敢用。

昳,投刺数家,至戴少怀师许贺节,俄又谒吴仲老及陆凤石尚书等处各投刺,遂归。闻迈达女史已来,入与相见,别数月矣。又报其妹夫沙里昂至,延坐斋中絮谈,进茶果,俄与迈达同乘车去。观报。

土耳其人赖有英、法诸国为其拥护,使不至见吞于俄。乃彼竟庞然酣卧,骄蹇自恣,凌制属土与其众民,于是反抗者起,犹不猛省,横用压虐,致列邦动公愤,欲共驻兵其国,始惧然敛迹。一何愚也。

夜,坐中庭,偶有所感,成一诗,题为《端午日追怀去年事感赋》,诗云:“一年容易过,节序又端阳。相送塞云远,去年端阳前一日,与奎章、荫图送孟晋到榆关,在彼过节。飞来山雨凉。住榆关外国逆旅中,端阳后一日同往海壖观潮,既归,晚,凭楼栏听雨。滔滔多世变,逐逐为谁忙?余自榆关回京,适值陈尚书莅任,未一月即起冲突。余于七月初辞差。一病沧江晚,余夏间奔走湖上,饱受暑湿,八月即病,九月方愈,犹静养至十月中旬始出。秋花纷已黄。病后已是菊花满园时。”

五日 阴,微雨洒庭,俄止

午前,料量两馆银钱簿籍,俄整衣冠,至母前拜贺毕,回坐斋中,取酒独酌,加雄黄,循天中节俗例也。偶念及温州宋、陈二先生,因口占诗未成。晡,忽奉到陈介石自粤东复书,狂喜,因续成五律,题为《端午日独酌,忆平阳、永嘉二友,俄即奉介老书,所谓人心一动,感斯应之也》,诗云:“独酌有佳趣,浩然思故人。云回太行雁,书送岭南春。落落岂谐俗,介石前年与平阳同还里,述及浙学堂事,非仲玙维持几受大厄。平阳云:仲玙性格与君略异,其不谐俗则同,恐亦不免受厄。今其言果验。介石函云。栖栖还养真。天涯几知己,回首笑言亲。”

是日,肯斋先至,略谈即去。薄晚,新吾来。暮,家祭,雨又微洒,即止,终日未放晴。

六日 晴

趋署。有新到司者傅君同,字尧生,江苏人。时邮司屋前后明窗如巨舟停泊,树木蔚然若夹两岸,枝叶茂盛。天久不雨,遂多尘积,不似暮春初夏时簇簇然芳且新也。

薄午,至大理院。余名心素淡,去年虽遭挫抑,心殊甚平,盖天欲留我未开之花,使多受春阴之酝酿,而不肯遽竭其菁华也,是何等厚遇,我敢有怨意乎?

昳,至六国饭店答拜自德国来之福兰格君,曾为孟晋赍物至。此君颇通我国文字,能读东方书,奉德皇命欲在青岛创学校,教育华民,且为柏林大学中增购华文书籍。孟晋书来,欲使余为导引也。

晡,又答拜沙里昂君于北京饭店,不遇。见迈达女史。俄归,天色微阴,稍凉。晚,略晴。夜,月出。

七日 晴

观《通鉴》刘宋受禅时事。成子蕃过谈,为余写其近作五律一首、七律二首。余自录旧作为其书扇。久之,沈雨老过,与子蕃谈相术,俄皆去。余复观书。时窗外绿叶如画,所谓槐夏午阴晴也。

昳,李佑三过,小坐即去。余因出城赴孔仲光之约,在聚宝堂。晡,饮罢,至厂肆,坐隶古斋,久之乃归。访关伯珩谈。是夕,伯珩复过余,坐庭前纳凉,新月初吐,繁星满天,更深月下,微觉衣薄,乃加衣一袭。又谈久之,伯珩始去。

八日 晴

趋署。以扇二柄,一丐苏厚庵书,一乞姚一萼双钩。厚庵为其尊人六十寿,绘《鲤庭献寿图》,遍征题咏。图凡四:曰祠堂授经,曰荒园寄读,曰风雪寻师,曰渡江负笈。亦请余题诗。顾余诗最不善酬应之作,盖酬应之作已含应制性质,最难制胜也。

薄午,至大理院,留午食。昳,至文明茶园观剧,逮暮乃归。遇翰卿、黄念劬,及吴虎臣之子。坐庭前纳凉。饭后,秉烛观报。

合众国民族又渐渐吸收欧洲诸邦侨移人民,其本种次第消亡,无论其二种人也,即华盛初创国时之人种已多不存者矣。

德皇威廉第二与美总统罗斯福之比较,多相同之点,亦有大相异者。即威廉好为空言,罗斯福必期实行;威廉之行每不能符其所言,盖多为众议所阻抗也;罗斯福不轻发言,言则必践,虽排万难,不之顾也。

九日 晴

是日星期,不出。为厚庵嘱题《鲤庭献寿图》诗,成五古一首。诗云:“芳兰被幽渚,洞庭波水鲜。朝霞丽修木,夕日薄西山。中有黄发人,长啸怡高年。富贵非所愿,贫辛乃所甘。堂堂家门内,惟有书诗传。君家故饶足,薄有二顷田。平生好施与,千金无吝颜。族NFEA5戴其德,所被皆孤寒。功泽流至今,乡闾靡闲言。爰起三苏祠,堂宇闳且坚。春秋有佳日,俎豆一何繁。君家多髦俊,弦诵出其间。不惜占毕苦,但求继前贤。中年遘忧患,门庭日萧闲。家无儋石储,教学情弥颛。跋涉求名师,昕夕不遑安。岂避江水恶,宁辞风雪艰。采薪治朝炊,淅米供夕餐。携子就问业,破屋寄荒园。但愿树令名,贫薄焉足叹。岁月倏已更,天道本好还。有子富才誉,蜚声翔九天。不负勤劬苦,令闻已昭宣。归来介眉寿,酌酒高堂前。君本松乔姿,卓荦谁比肩。犹曰非吾志,躬躬曰鸣谦。子妇弗敢违,乃为图斯篇。流咏遍海内,祝君形神全。”

是日,大开园庭,宾友皆于薄晚走集,盖为长沙张文达范金铸像第二次集议,佑三、六桥为主人。六桥以病未至,佑三日晡即来。到者为谭篆卿、关颖人、叶誉虎、陈诒重、李瑶琴、丁叔雅、章曼仙、杨时白、韩力腴、王书衡等十馀人,后至者为沈小仪、袁觉生、陈翼谋三人,皆饮于同和居,入夜始散。归时月明,庭前奇凉,灯下观报。

日本将开海军大操,其界域极大,直包冲绳,即琉球。计其操期,适值美战舰东翔,盖彼此欲互耀威武,为无形之决斗也。

十日 晴

趋署。在图书馆晤绎如、企韩。时天气热甚。至邮政司,傅君尧生已来。俄一萼、厚庵等先后至。厚庵为余书扇已就,小楷极精。一萼与余谈日本之黠恶佻薄,其为我国患过于远西。未午,至大理院,菊庄、树人、芰孙辈皆在。闻邵二我已能出房,惟羸甚。午饭罢,酣卧。昳,戴日而归。作书寄孟晋,又作复星墀书,又将昨成五古别写数纸,将以视厚庵。灯下观报,无事。惟昨日有明诏,沛覃恩于咸、同诸功臣后,盖隐然抵制诸革命党人也,虽然祖父有功德,子孙不必皆贤,春秋讥世卿,良有繇也。

十一日 晴

趋署,与杨时伯同入画到,俄至船司楼上视外人沙里昂及袁静生。到邮司选报,南中数家报纸议论尚有可采者。时报中欧洲记事,述英人在印度征敛横暴,取其财即为弹压印度乱党之用。

在邮司午食时,携《觚賸》一书去,与同僚等观之。此书杂记逸事,观之可略不用心,消夏最宜。

时部中各屋大抵皆热,独邮司稍凉,以人少而前后树木多也。倦卧,偶得句云:“不敢趋炎地,翛然一冷曹。”又续句云:“夏怜红藕乱,秋爱碧梧高。”以下犹未吟就也。

昳,往视二我,傫然出见,发长数寸,须鬑鬑,一揖曰:“几不相见,我病较子去岁为重也。”问故,则云:已翻覆五次,数日内又有馀热未净。又云:“今年运大坏,家中几无不病,公司中无端有人服硝水自尽,不解何故。外间复有袁姓者向余索诈白金七千,至今事未已。然余固宽怀置之。日来无事,颇事吟咏。”因诵新成落花诗云:“半随流水半随风,装点园林处处红。一雨漫称春不老,数声无赖白头翁。绿阴庭院日卓午,青草帘栊燕掠空。蜂蝶可怜人意淡,且将心事付诗筒。”又云:梦中忽为家人书五言联句云:“摘叶不窥马,为书可汗牛。”句殊奇兀。晡归,作致仲巽书。晚,复草寄川如书。夜,浴身,观新作日记。

十二日 微阴,风,天气稍凉

趋署,始知早间微有雨,而余不知也。一萼、翼谋等皆至,余俄出为厚庵题图诗视之,皆盛称余诗托体之高,韵味之厚。俄厚庵亦至,因云:尚有册页一本,索余书其上,盖所绘图四幅在焉。选报。又与同僚诙谈,甚乐。午饭后,至大理院,观报。

人生苟能勤勉有信义,黄金自奔走于其腕下,虽徒手可以成家,可以立业。自古断无能兴事创业之英雄,仅因困于资财之乏,遂生一切阻力而不觉底于成者也。余观德亚协会之开会演说而有悟于此。

往化石桥视新吾,风甚大,微晴,俄复阴。观农工商部奏定创办自来水公司招股章程,以京师三兆人,仅取给于安定门孙河一脉之水,恐不足用也。晡,至文明茶园,是日余邀同曹诸友观剧。晚,傅君尧生约饮燕春园西餐。夜归,续成昨日诗句。诗云:“不敢趋炎地,翛然一冷曹。夏怜红藕乱,秋爱碧梧高。万事浮云卷,平生斗酒豪。刘伶岂长醉,托志在蓬蒿。”

十三日

余昨宵未眠时已闻雨声,就寝后遂不知。早醒,觉枕簟奇凉。是日趋署,途多泥淖,乃知雨势不小。天气晴爽,衣觉薄。在邮司小坐,选报,俄即命驾至大理院,与同僚谈笑为乐,观报。

昳归,满阶日色,殊不觉热。作答陈介石书。俄而风起云积,雷电交作,大雨飞注。盖自今春以来,不见有此猛雨也。雨中微挟雹,大如粒,约一小时许雨止,中庭俄顷已干。

观《石渠馀记·本朝矿政考》,又览《庾子山集》及班书。迈达女史来谒母,久之乃去。

前二我于梦中得“红藕嫁秋塘”五字,确是名句。余为足成一诗,题为《秋闺》,诗云:“夜色凉如水,沉沉怨漏长。碧萝辞晓月,红藕嫁秋塘。漫理瑶琴曲,初焚宝鼎香。高楼怅离别,对镜懒梳妆。”

十四日 晴

薄云时掩日光,凉气侵人。趋署,时满园芳树,翠色欲滴。坐邮司,观《觚賸》所载,多朝野佳话,亦时有荒怪飘渺之说。时司中分科治事,余及翼谋、尧生辈皆掌规画科,一萼、汇东隶审核科。是日即有文牒一通属规画者,盖意大利改立邮政章程,凡各国人往其邮局取物者,其文券须有领事用意文书其姓名、年貌纸尾为据。我国在意无领事,乃代以参赞,书用法文,通其变也。外部来告,我部据以移税务大臣。是日,余撰稿,盖为莅司后第一次秉笔也。薄午复雨,昳晴。

冠服登车,至六国饭店答拜陶俾而德。阍者云:其人未来此。乃往谒吕镜老,投孟晋书,亦获接见。俄诣奎章小坐,观其新筑西式屋。又访小沂略谈。余谓科举废后,古学将萌芽矣。小沂以为然。

晡,马首北向,投刺数家而归。观书及报。

元之耶律楚材,仁人也,其唐之陆宣公、宋之司马文正乎?吾于有元一代,独服斯人。

滇南之乱,闻官兵无意毙法弁二人,索抚恤必不免,或不至成交涉。

晚凉,散步园林,圆月东上,因诵古诗云:“明月照园中,珍木郁苍苍。”夜,观《范书》王充、王符、仲长统诸人传。

十五日 晴,层云犹积

趋署,选报。是日仍凉润,衷服犹著夹。胡文忠之孙名祖荫,前奉旨在邮部丞参上行走,是日履任,同僚皆揖贺。薄午,至大理院。饭后,衣冠送吴君振麟行。时吴将赴柏林,询余若有书物可以携去。

闻于晦老有奏至,反对立宪。谓日本以推翻幕府,法人以变起革命。国民皆有大功,故以立宪酬其劳焉。我国无之,何得援此为例?是奏已传播于外,颇丛诟讥。

晡,出城投刺数家,晤吴雅初、朱巽斋,谒吴仲老,不值。入城答拜耆康侯,又谒杨杏城,略谈归。观明道本《国语》注。薄暮,徘徊园中,鸟语啾嘈。俄返斋坐。接孟晋电。复驰诣杨杏公,即还。是夕成诗一首,题为《雨过晚凉,园中赏月,得柏林电书有感》,诗云:“园林新雨后,凉意欲侵人。芳树暗笼月,银河净洗尘。遥知怜弟妹,不敢厌清贫。一夜飞书过,迢迢万里春。”

十六日 晴,微热

早间,又访杨杏城,归又访芝樵,为稼霖赁园中屋与谐价。芝樵客座高敞,惟庭前无树而已。俄还,坐斋中吟诵自作诗。饭后,观书。

有宋开国,大收方镇利权,于是始以朝臣出监州税。至太宗始有定员。又考明英宗时,凡各处钞关,屡遣户部或工部主事出监收税,其后又或遣御史代之。至国初犹存其制,康、雍间始渐有停派员交地方官管理者。余最爱明弘治十二年吏部尚书倪岳一疏。疏云:祖宗旧制,设钞关收受商税,以各府通判等官管理之。行之百年,虽不能无弊,然课钞未见其亏,客商船只亦未见其留难,盖通判等官职卑责重,上受巡抚、巡按等官节制,少有不才,随即罪黜。故非极妄无知之人,则不敢在关生事,动扰客商。近年以来,改委部员出理课钞,其间贤否不齐,往往以增课为能事,以严刻为风烈。又行巧立名目,肆意诛求,商民大困,怨声载道。又此等官员既出部委,各处大吏视为宾客,分庭抗礼。于是益肆无忌惮,莫敢谁何。客商畏惧,至卖船弃业,此岂祖宗通商足国裕民之初意哉?忘山曰:今日政府持中央集权主义,渐欲以部臣干涉地方要政,而削督抚之柄,幸部员犹未如前之纷纷四出也。设一旦复有此等事,吾见各行省之骚然不靖,殆有甚于今日者矣。噫!

《国语》载晋孙谈之子周,即晋悼公,适周,事单襄公,称其美。有云:言义必及利,言智必及事。二语最精。盖能利人物,然后为义;不能利人,乃虚义也。能处事物,然后为智;离事言智,乃空智也。

晚饭后,散步。访子蕃,遇可庵,三人谈诗,夜深乃散。月上柳梢,夜凉人静,景味绝佳。

十七日 晴,渐热

趋署,选报。一萼至,为余书扇,用双钩法临颜帖,姿神隽媚。薄午,至大理院,正在鞫狱,二囚皆盗。有旁听员自外来者。二人闻是天津学徒。饭后,诣新吾,晤彦保。彦公聚发以实其枕,谓胜于他物。又云奉省乌拉草,取以褚褥,至暖也。晡归,作致李叔耘书及孟晋书。晚,独坐园中,与林石相对,又成五律一首,题为《前闻母言,余生时仿佛有僧入室,余因影僧衣小像悬诸斋中,题曰忘山前身也。有诗以证之》,诗云:“犹自耽禅味,前身何处僧?空山一声磬,古殿百年灯。履虎吾谁惕,驯龙病未能。三千沙界远,怀此日(竞竞)〔兢兢〕。”

十八日

晓起,朗月犹照。登车去,比至湖上,已日高。是日又为大理院听旨,他庭往者尚有数人,共坐一室。窗外花开如丹霞,询其名曰寿蕉。俄旨下,甚早,院中二长官皆被召见,待其既出,乃各散归。一路甚热,至家犹未午。是日川妹自天津归。

坐斋中观书。

儒家之治天下也,树德而感人以情,人游乎情之中,如鱼之在江海也。法家之治天下也,树威而劫人以法,人束乎法之内,如鸟之在樊笼也。在江海者壹何乐,在樊笼者壹何苦。此儒、法之辨也。

览《国语》、《水经注》、《世说新语》、《庾子山集》,观报。

薄晚,贺佑三移居。天阴而雷,有欲雨势。既归,雨微洒,俄止。

十九日 阴

趋署,时上海各报馆抵抗报律,欲假势外人,关道蔡忧之,乃百计董劝,始稍稍从命。顾以邮费太昂,暗电增偿,商人苦之,思欲略减,博其欢心。江督来书,商之部中长官,正在筹对此事。

薄午,晴。诣大理院,观鞫囚。览《三湘从事录》,明季崇阳蒙圣功著。蒙与王船山同里,为患难交,亦遗老中之荦荦者也。蒙卒,船山为制墓铭。今船山名大著,而蒙之潜德弗彰,郡人刘君建侯为梓其书,盖不忍其先贤之汩没也。

饭后复阴,仍至邮部。时以禁罂粟,故同僚互为保证,书名具结。时重云四布,雨势甚重,急归,雨随车至。比至家,雨渐猛,檐溜如注,雷声殷殷。览《国语注》,观报。闻美总统有来华之说。

晚,雨微止。吟诵玉溪生诗。忘山曰:诗固尚性灵,而选辞运藻亦不可废。然必吸取先天之菁华,而排弃后天之渣滓,庶乎其可。

何谓先天?《风》、《雅》、《离骚》以为主,而汉魏六朝之词赋佐之,菁华集于是矣。即运用故实,亦必断自隋唐以前,皆先天也。何谓后天?自宋以下是也。其记益博,其文章益肆,而风神韵味远不逮夫古,徒见雕绘之密丽,驱使之博杂,踵饰增华,工力繁巧,而无一毫天趣,失诗之本旨,所谓渣滓,使人生厌矣。

二十日 晴,微热

趋署。见向辰、时伯。俄至邮司。观报,北满洲面粉、糖酒各业俱甚发达。瑞典故王额斯达为世界文豪,且醉心和平,笃志救世,遗爱在人。又见豫抚林赞予请改仕宦回避本省之制一奏,已交吏部议。此法自隋以后始严,若遂能弛其例,亦政界中一大沿革也。

选报,观姚一萼钩扇。趋电政司,与王啸龙谈。日中,至大理院。昳归,日光甚烈,垂帘观书。晡,往谒杨杏城小谈,雷声作,欲雨,急归,雨大作。晚食毕,夕曛在瓦,雨犹未止。坐廊间,成五律三首,一题为《戊申夏间》。二我梦中得奇句云:“摘叶不窥马,为书可汗牛。”因构成一诗,即赠二我,诗云:“晚家碧山下,高卧几经秋。摘叶不窥马,为书可汗牛。白云来杳杳,华发感悠悠。四海君休问,从他肉食谋。”

又前在子蕃许见可庵自诵《田园杂兴》二首,以田园二字为韵,中惟二句极佳:一曰“青山白云尽”,一曰“明镜已华发”。而通体稍弱,不足相配,因用其句,各成一首。诗云:“青山白云尽,流水绕孤村。日夕牛羊下,田家深闭门。盘樽聊共醉,晴雨可重论。我亦厌缨黻,何时归故园?”其一。“绿杨三月暮,风日丽晴川。明镜已华发,芳游多少年。鹭飞纷漠漠,草长暖芊芊。应作儿孙计,城南十亩田。”其二。

二十一日 晴

趋署,观《觚賸》。薄午,至大理院。昳归,入卧室小眠。晡,至斋中观书。苏厚庵过访。薄晚,随母至迤西小桥之南,看一家第宅,栋宇新整,有老树两三行,售价白金四千两。以狭隘不足供用,遂却之。是日殊热。夜,与忆莼措画家政,寝稍晏。

二十二日 晴

趋署略迟。是日酷热,时以地坛夏祭,礼王恭代行礼。奉长官命,派余及光容伯往陪祀,即二十四日黎明也。与同僚诙谈,观报。

故瑞典王额斯达为世界所崇拜者,尚有一事,即慨然许那威人之分立也。当是时,以国势论,瑞强而威弱,且各国罔不右瑞,而指那人求分为无意识,使用其侵略主义,无患那之不俯而相从也。瑞王独悲夫两国素为兄弟,阋焉不祥,何贪失权与名靳不予焉,以失其人心,乃直委夫兼王那之冕而不屑焉。盖直与华盛顿之解玺归田同一伟度也。噫嘻!瑞王其亦古之人乎?

饭罢归,整饰斋中。章一山过谈,久之乃去。佑三至。是晚宴集福兰格、沙里昂二西人及袁静生、孔仲光、新吾。佑三先去,沙亦未至,仅福兰格及袁、孔、新吾来赴约,又增入定可庵及稼霖。夜张灯置酒,尽欢而散。天气盛暑。

二十三日 晴,热甚

是日署中承值,到略迟。值所屋面北,阳光蒸逼,益热不可避。是日星期,事尚简。观蒙圣功《三湘从事录》。蒙与章旷、何腾蛟二公共事,搘拄三湘,皆倚如左右手。章卒,何荐之于朝,卒构谗下狱。比明亡,先生遁身穷谷,盖与船山踪迹略同。

薄晚先归,以明日将夜起故。剃发。观书,又览《樊川集》。小李、杜亦并称,而杜实胜于李,虽然,李诗固今日所盛行者也。

二十四日

昨夜早眠,宵半即起,盥漱毕,进食,朝服登车,月色盈盈。东北驱而行,出安定门,至地坛,犹未明也。步上高坡,有坊峨然西向,徐行半里许,至坛。门外帷帐林立,为诸部院陪祀官栖止。时同差光容伯已到。俄东方白,传呼恭代行礼之礼王至,余辈遂相随入。重扉洞开,既入,约行二里,折而南,石坊两重,遥见高坛层耸,黄幄连翩,灯火繁密。坛下陈钟罄琴瑟各种乐器。久之,乐作,陪祀者约数十人,皆列坊门外三跪九顿首,如是者凡三次。读祝声咿唔,皆满语,莫辨也。自行礼至礼成,殆二小时之久方散。是日陈长官亦到,略后于余。日高入城,余遂至署。以昨日承值,须交班也。在邮司倦眠久之。薄午,又至大理院。昳归,观书,作致孟晋书。晚,吟陪祀诗未成。是夕早就寝。

二十五日 晴,热甚

始易葛衣。冠服登车,出城答拜诸来访者,戴师、孙相,皆一至门。在厂肆饮冰梅汤,又晤林琴南,小谈即归,已日中。饭后寂坐,浏览古书,如《国语》、《汉书》、《三国志》之类,又观《通考》,其矿政门言:南宋时,江西铅山一带有所谓胆水者,入铁浸之,能化为铜。不知其水含何原质?是乃天地自然,不由人力,岂非奇事。

观报,印度一年分为六季:曰春、曰夏、曰雨、曰露、曰秋、曰冬。

观《元遗山全集》,陈翼谋将假观。晚,坐庭前纳凉,昨吟诗甫成二绝句:“银河耿耿晓侵云,缥缈丹烟一夜熏。莫惜朝衣浸风露,几回仙乐月中闻?”“重门不掩月光寒,错落珠灯照碧坛。应是汉皇祠后土,羽林万骑拥长安。”是夕,佑三以电话相召,因走诣,方张灯饮酒,坐久之始归。

二十六日 阴,微凉

趋署,长官犹未至。携《元遗山集》去,以付翼谋。翼谋有赠一萼七古一首,为书诸扇头。

古风无一定之平侧,而有自然之音节,最不易调。其天质稍钝者,宁习长庆体以藏拙,勿轻学构句,偶一失谐,遗讥匪细也。

诣大理院。正与同僚共饭,顾见窗外凉云叆叇,而雨不降。余忽曰:天气如此,清游最佳。农事试验场,大好风景也。蒋君树人欣然欲往,余许与同游。食罢,遂偕蒋君来余斋中,备游资,因与同车去。场门宏峻,已售券,入者每人铜饼八枚。进观动物院,亦须购券,价如之。兕虎猿鹿之类,皆标其名,且书其产地与性质,其种万千。俄出,自北逾梁行半里许,止于亭,购船券泛小舟行,荷叶田田。先游松阴馆品茶,次步行观东洋屋,又坐小车游豳风堂一带,仍驾艇还,至观稼轩,坐茅亭中闲话。当游览时,有微雨洒衣,殊不足阻清兴。至晚,有晴意,乃循旧路,自场右门出,觅车而归。树人在余家略坐,俄去。雨又至。夜,观书,更深就枕。

二十七日

昨夜雨声不止,逮晨乃歇。蚤食罢,趋署。在邮司中晤企韩,俄大雨又作。余性喜观雨,尤爱檐溜。数日前,曾得一诗,殊不自谓佳,姑录于此:“夏晚倦幽兴,阴阴清昼长。雷驱三月热,雨送一天凉。小阁客初散,东郊农正忙。无为守穷独,努力事耕桑。”题曰《夏晚雷雨后作》。

俄雨止。饭后,至大理院,已将散矣。余坐而观鸿雪斋所刊邮政章程。近今税务司所管理邮局规制,大都尽于是矣。

归时细雨,随车访子蕃,不值。还坐斋中,作答渭东书。览《国语》。余观楚大夫所谓违而道、从而逆二语,而叹夫子之事父、臣之事君,不以从违为善否也。盖所从必于道,而非从君与父也;所违者必于非道,而非违君父也。苟不择夫道非道之分,而惟知以从为忠、以顺为孝者,是妾妇之职也,臣子何有焉?

晡,吟七绝一首,题曰《小雨》,诗云:“最爱阴寒五月时,隔阑小雨已催诗。年来万事不关意,醉倚幽花读《楚词》。”

晚坐中庭,复吟绝句一首,题曰《野花》,诗云:“野花艳艳不知名,天意萧闲欲放晴。为问鸟声千种啭,向谁无限诉幽情。”

二十八日 晴

趋署。巷内犹泥淖。在署中见向辰。是日微热,屈指去年陈尚书莅任,已一年矣。向辰云:白驹过隙,转眼间耳,殊寡味也。余曰:谓之有趣,亦无不可。俄至邮司,与翼谋谈诗。饭后,日光益烈,诸人共坐,说故事,诙笑甚乐。昳归,整衣冠往吊陆文慎之丧。返,观报。

波斯国议会大乱,被俄哥萨克兵所围,不知以何酿祸也。

作覆莲孙兄书。观书,又研览明中叶矿使之害。

黄仲福过,俄去。观唐孟浩然、崔颢诸人诗。薄晚,无风而热。夜雨。

二十九日 雨

趋署。长官在湖,以是日奏事也。在邮司略坐,即登车至大理院。俄归途顺访爽夫,时雨已止。与爽夫谈诗良久,比归,已逾午。饭后,观书。

韩非子,余颇薄其为人,顾其《解老》一篇,精理良多,不以人废言也。如云:仁也者主于爱人,喜人之有福,恶人之有祸,出天性,无所为而然也。又云:情弥真者饰弥寡,故骨肉至亲而礼渐薄。凡礼貌之盛者,皆中情之不足者也。皆至当之论。

忘山曰:道家训人,其意指大抵不离乎盈虚消息之相循环,而人必顺天地之自然。以之处世,则当审时而知进知退;以之治人,则当随机而知柔知刚;以之养生,勿耗其精,勿竭其神,常留有馀而知动知静。三者,其大要也。

作覆胡仲骥表兄书。观报,方知波斯之乱,仍是新旧党相争。

余西偏园中有太湖石,耸峭叠峙。前据新吾称,此乃明末周皇亲家故物,盖宅本周氏府第,于今二三百年矣。转展流NFEA6,不知凡易几主。

三十日 晴

终日不出。前二我嘱余将数年来所作之诗,抄缀一册示彼,彼将转录一通。是日,余遂手自写录,掇拾于日记中,犹未毕也。

薄晚,肯斋至,留晚食。庭前雨声淅沥,雷隐隐,俄止。

夜,观报。俄国自革命党外,尚有所谓秘密社会,势力极雄,每年暗中吸取商民之资,约在二百万,国民不敢抗,官不敢问。其党人几遍布全国,不知有若干数人,政府无如之何也。危哉殆乎!

六 月

一日 晴

佑三晋右丞,往贺。俄趋署,选报。饭后,诣于祠,视陆春老疾,未能见。晤介轩,谈十五年前旧事。晡回,绕城东,投刺数家,车中观书。

左太冲诗云:“功成不受赏,长揖归田庐。”此种人千古无几,唯陶朱公、鲁仲连、留侯三人足以当之。都中凡身入剧场,登台演技而不取资者,谓之票友。又谓之走票。若陶朱、鲁仲连、留侯,乃古今之大票友也。

归,天色微阴。作致孟晋书。俄而雷雨交作。成五律一首,题曰《一饱》:“一饱无馀事,山家多白云。风来松下卧,叶落枕中闻。樵子归迷路,邻鸡走索群。岂能安放旷,何地独无君?”

晚,在关伯珩家宴饮,听留声机。又有习口技术者,能效百鸟百兽之音,声唯肖;又能隔布羃效无数人声语,或笑或骂,或歌或哭,神乎技矣。新吾亦在坐。席散归来,途又泥泞,闻方过雨。

二日 晴

趋署。是日,丞参新转缺者履任,诸曹皆衣冠揖贺。午饭罢,余至大理院,俄访夏彦保谈。

吾华之哲学,当以道家言为无上乘。其立教宗旨,即是道法自然一语而已。诸子百家各得其一偏,无论儒家之仁义,兵家之机谋,胥其支与流裔也。要之,合乎自然者吉,背乎自然者凶。盖自然二字,实足以赅万事万物而有馀,虽至今日,文明大启,物竞天择,优胜劣败,何莫非秉于自然。仲尼一见老聃,叹以为犹龙。信夫。

晡归。是日,澜妹移居园中,即半幅精庐,前后明窗大几,居之安也。

写诗毕,观《三国志》及《顺天报》。雷雨大作,闻有冰雹,俄止。阶前成池,得诗一首,诗云:“雷雨忽已过,阶前水满池。芳云依树远,清味少人知。沆瀁不撄物,苍茫自咏诗。可怜相竞地,吾意独迟迟。”

是日,在彦保许闻名伶汪桂芬之死,挽以五绝二首。诗云:“一曲广陵散,千秋白雪歌。佳人难再得,君子意如何?”其一。“海水自汩没,山林何杳冥。成连刺船去,岂独移我情。”其二。

三日 晴

趋署,闻昨日冰雹大如鸡卵,余竟未之知也。选报。

咸、同之间,京师梨园中最著名者四大家:曰王九龄,曰余三盛,曰张二奎,曰程长庚。盖几与同时之曾、胡、左、李诸伟人并为山川间气之所钟者也。近今独留桂芬、鑫培,犹有其流风馀韵,而桂芬则又死矣。惟世界中不复有人物继起,而剧场亦为之寂寂绝响焉。哀哉!

逾午,驱车往游十刹海,同里龚仁舫召饮。高楼俯空,垂杨荫渚,乱荷竞放,碧盖田田,弥望数十亩,清馥怡人。宾朋宴乐,其地名会贤堂,髤垩一新。坐中有子蕃、经才诸人。晡归,顺过杨杏公,又遇新吾于涂,抵家观报。

英、俄二皇会见。关于俄修纵贯印度洋铁路之问题,为最重要。

览《韩非子·解老篇》。

或问道与理之别?忘山答之曰:道一也,而所统者三:曰理也,情也,势也。偏于理者拘,偏于情者荡,偏于势者酷,惟善用夫三者而化之所谓道也。盖道足以统夫理,而理不足以赅道。是说也,前人殆未之有言也。

四日 晴

趋署,时丞参新命下,而诒重向隅。诒重已署参议数月矣,不免抑郁,抱病未出。使彼当去年与余易地而处,不知何以为情也?余因是得粹语四句曰:“人本是真,切勿学假;官原是假,何必认真。”昳,至大理院,即归。报纸无甚事,观书。

是日热甚。得孟晋书。夜,在庭前纳凉,与稼霖谈。

五日 阴

往贺胡鼎臣。趋署,时邮部欲收回电业商股,商人大哗,开会抵拒,现犹相持不下,而陈尚书已借外债一百万,未先请旨,大受政府谴责。

滇匪既平,边兵忽戕法官,又起无数之交涉矣。

诣大理院小坐,衣冠往祝吕钦差寿。又往谒那相及项城,为孟晋投信,绕道皇城内。归途中大雨,抵家雨犹不止。写诗,观书。

晚,雨已歇。佑三来,留夜饮。

六日 半阴晴

趋署,企涵来邮司坐谈,俄去。与厚庵、一萼、迪生、翼谋等共谈开国会事。又论及刑律,谓道德与法律当相辅而行。专恃法律,人将百计求避吾法,以行其恶。机智益增,而法有所穷。饭后,夏蔚如来谈。昳,访二我。

二我病已愈,惟脑力受损太深,将有以养之。是日,出所作诗示,又谈及合肥之为人。因曰:合肥甲午之役受创于日本,渡海言和,复中刺客之弹,愤郁极矣;乃不动声色,潜约俄、法等国出为日本之鲠,代索还辽东。又与俄订密约,畀以三省路矿利权,日本当时敢怒而不敢言。直至甲辰一大战,日、俄两国共死数百万人,糜兵费数千万。始以俄拒日,又以日斗俄,俄固受大创,日本元气亦损,而东三省土地依然无恙,盖李文忠之外交手腕至是始告厥成功焉。诡谲哉,李文忠!神奇哉,李文忠!

时日光甚烈,衣冠登车贺郭春老及李瑶琴。访叔雅谈诗,共至红罗厂浴身。天忽昏暗,雷声隐隐。至广和居,杨时伯等方为张文达铸像开会议。余坐未久,而大雨至。余急冒雨登车入城。

是日,余卧室移至前,与母亲对闼而居。

七日 微阴

是日与一萼同宴署中僚友于十刹海之会贤堂。余未午即往先待,涂中小雨。既至,楼上宾客已满,复多女郎,不知为谁家。余设坐楼下,高柳摇绿,乱荷无际。时云散雨晴,独坐久之,披览六朝小赋,盖为唐人律诗所祖。薄午,罗掞东先至,俄陆续来者七八人,一萼亦至,遂置酒款饮。昳,席散,客来未已,其先饮者皆去。至晡,又得八九人,复促坐纵饮。天已渐热,挥汗不止。坐中拇战交作,弦歌徐起,皆大欢娱。薄晚各散,余亦归。剃发,观报。

俄宫中忽得匿名揭帖,语极悍悖,大抵革党所为。俄皇震惧,大搜宫掖,得炸弹甚夥。于是禁卫左右皆易人,疑其中有与党人通者。

夜,大雷雨。坐卧室中,写诗稿。

八日 晴

趋署。薄午,又至大理院。是日奏事,阒无人,遂往访彦保谈。

万种学术皆须探究其源头,则均不差。若但从事于其末流,卒无当也。

南朝刘宋时,蔡家父子即廓与兴宗以方严为世所敬惮,兴宗胆识尤过人。观其劝沈庆之行大事,可谓毫无顾忌。庆之不用其言,卒罹于祸;而蔡独能自全,岂亦可异哉。

晡,诣全蜀馆,吾浙同乡皆集,公宴浙抚增子固中丞。逮暮,余先去。访陈诒仲谈,归已昏黑。

夜,观书数叶,作致孟晋书。

九日 晴

观书。禺中,衣冠谒陈玉老,投孟晋函,遂至大理院,留午食。俄归,写诗。晡,天色微阴。观《国策》。薄晚,饮酒,览道园诗。夜,坐中庭纳凉,月色NFEA7珑,吟诗未就。

为学之道,先博后约,不易之理。所以贵博者,恶其陋也;所以贵约者,恶其杂也。是故读书不可不广,又忌泰繁。其弊有二:一曰脑力有涯,分则不精也;一曰好丑不纯,淆人神志也。纵周极四库之书,苟无所专长,鲜能发明,不过成一目录家,亦何贵有此?

十日 阴

趋署,选报。

邮部收回电股,例以欧西,不足为非。惟在我国,官家曾自许商民以永不收归朝廷之语,岂得遽自背之,失大信于民,并此事已二之三之矣。

诣大理院,俄归,补昨日记,观书。晚,大雨。夜,效唐人长庆体作《杜鹃行》,诗云:“楚山烟月湘江雨,万马中原鸣战鼓。中兴诸将蔚风云,洗尽欃枪还旧土。山川钟毓本无常,世界何如歌舞场。左李曾胡信奇杰,九龄三盛亦昂藏。京师当日繁华窟,绣毂朱轩看不足。梨园子弟尽翩翩,身价黄金与白玉。高歌一曲动人天,花落鸟啼惊四筵。六马回翔齐仰秣,游鱼耸听出深渊。激昂忼慨知何限,离合悲欢总自然。初闻击鼓惊曹相,又见吹箫泣伍员。桑下秋胡浑不识,穷途伯道有谁怜?英雄儿女古如此,逝水流光去不旋。自是名场多俊物,雄姿瑰貌忆当年。风流转瞬今衰歇,凤去台空人寂寂。王俞姓字齿牙芬,张陈格调将谁觅?休嗟将相独萧条,白雪阳春声断绝。杜鹃哀怨百花愁,空对寒江吊明月。”

十一日 微阴

趋署,晤向辰、掞东、时伯。在邮司选报。

摩洛哥僭王哈费德,遣使诣欧洲列强,求承认为国主,英、法皆拒之,独德人优礼接待,独不敢骤许之耳。

饭后,至大理院,已散。独坐,观报。南美洲巴拉圭亦有革党之乱。晡,诣王奎章。是日奎章宴客,坐有介轩、桂卿、佩葱、絅斋、经才。未饮时,在阶前槐阴下坐,时已晴霁,白云舒卷,斜阳照曜。薄晚,乃入坐,肴馔精沃,酒后共谈庚子年事。夜归,明月在天。

十二日 晴

起略晏。金文龙来。趋署。观报。我国留学海外者,夙以东国为壑。自日政府取缔令下,而学徒心离,其数顿减。于是德、美起而乘之,百计以邀我学界欢心,汲汲延纳,而米利坚三大学校至有不收华人学费之说。噫!是果有爱于我乎?抑别有他图乎?

土属亚塞特尼亚改革案,至起列强之注意,至今相持未定,亦可怪矣。波斯亦以立宪问题而酿大乱,以上下相激而然也。虽然,其国民程度较我国为高。

薄午,至大理院。余去冬撰民科一庭联,徒以数字推敲未稳,不能就,今无意得王朴川一语成之。联云:“但求民隐昭苏,难得万方一概;四字朴川所得。休叹科条繁密,总教花落庭间。”

昳归,写诗。自甲辰以后,排年编次,得一百十五首。晡,王君寿抟过。甫自杭来京。晚,又有李君子端来拜,皆见。侵暮,雷声隐隐,云势汹涌。饭后,大雷雨以风,入夜始止。观六朝史事,作日记。

十三日 晴

早起,趋送陆春江中丞于东车站。中丞以病乞骸骨归,优诏许之。乃轻装疾行。是日送者介轩、絅斋、一山、巽斋、诒重、书衡。

大理院长官为考察僚属烟疾,故按次传见,各亲书确无嗜好,于簿籍中姓名下。并互具保结,乃移送禁烟大臣。是日,同僚皆肃衣冠,如临严典,日中始毕。昳归,倦眠。晡,乃起,观书及报。

是晚热甚,无风,坐庭前纳凉。金赞尧来谈,明月在树。

赞尧云:“历观城内厦宇不一,无及汝宅之幽敞闲美。他且弗论,此绕屋之树最难得也。城东有一宅,院落极小,仅老树一株,视此远弗逮。”余笑曰:“有树便佳,不在多也。”继思有树便佳四字是东晋清谈中语,亟记之。

十四日 微阴,俄晴

观书。文舫来,为余写两馆计簿,留午食,晡去。览《韩非·内储》,方知庾子山演连珠从此脱胎。

问槎过,邀稼霖来共语,谈警政不休。是日热甚。家祭。

晚,庭前纳凉,无风,俄乱云猬起,月暗星疏,风飒然来,林叶作响。余最慕鸱夷子之为人,当其为越王画计,如其家事;及灭吴归,竟不入境,飘然远遁,一何高也。偶得一诗,题曰《范蠡》,诗云:“一自扁舟去,蒹葭日又西。乱山红叶下,芳树白云低。盛世无豺虎,高秋有鹈。功成不受赏,长揖谢夷齐。”

十五日

昨夜热甚,二更后凉,雨忽降,暑气稍除。晨起犹阴。趋署,观报。各省纷纷求开国会,报纸上谈议云起,是亦过渡时代必不能免之一事也。吾欲附和则不能,吾欲反对则不可。愿效沙间鸥,冷眼观之可耳。

不知何人冒二我名条奏,乞将应还之国民捐,留其利金,充学费。有旨申斥,原奏掷还。二我无妄得此,岂不大奇。

大理院人将散,余小坐去,之新吾许,以电话招二我谭。一语未毕,忽被他线所扰,乃急乘车往就之,遇诸涂,携手同至大象公司。自二我病后,久无余之踪迹矣。二我病,发已剃,惟馀须未去,罗罗清疏。余出所作《杜鹃行》视之,二我以为似《长恨》、《琵琶》诸作,格虽不高,欣赏必多。余又诵《范蠡》五律一首,二我极赏第二联,咄咄写出陶朱公心期,诗之佳处,每于空际得之。

晡归,小憩,即诣杨杏公,不遇。因访子蕃谈诗。松阴覆馆,柳枝碍楼,横琴一张,破书千帙,垂长衣,谈清言,此其地也。暮还。夜,作致柏林书。中庭坐,月圆林密,饶有清景。

十六日

昨夜梦醒时大雷雨。逮晨,雨犹如注。起时,雨势已微,阶前水满。是日不欲趋署,坐斋中观书史。

余始悟昌黎之文乃脱胎于司马长卿,其雄厚整炼处似之。

薄午,微晴。晡,诣杨杏城侍郎小坐。归览《世说》。母妹等皆出观西洋戏法。

十七日 雨

起稍晏。趋署,持雨具,蹩躠而入。是日,有新履任之丞参行走之朱某来,诸曹已群往揖贺矣。在邮司观报。

朝鲜之皇族私产,竟被日人所夺,变为公产,年得四五百万。闻其中有矿地。其见攘宜也,韩皇室之末路亦可哀矣。

欧人气球艇号为风船,已是军家必备之物。余谓风船之机巧如益进,将来或可驾乎汽舟、铁路,而别开云程,以便行人。

饭后,至大理院。又观《顺天报》,方知波斯致乱之由。盖波国民智锐进,闻日本战俄而胜,跃跃要求立宪,声势壮猛。波先王懦怯,心殊不愿,无以拒之,乃颁布宪法,予民权利。及今王玛胡嗣位,性刚而愎,专制,亟亟欲破坏之。其相砂尔丹助王为虐,国人愤怨,遂有刺客挺刃毙之,已破获,处死刑。其葬也,国人吊之日十万人。王大恐,乃与民和。然心终不满,故开议国政时,上下屡龂龂有争执事。有王党某,为设计使用俄使馆哥萨克兵围击议院以压服之,王从之。讵俄人初犹听命,继不为用,而王党遂败,以致国中汹汹,今犹未已。

归,雨绥微不绝。检日记。余有同志,掇集十馀年所心得之数理,编次成书,始措手,尚无条绪也。

夜,成一诗,题曰《登楼》。诗云:“秋气何惆怅,平原木叶凋。登楼一以眺,千里来清飙。雁落寒沙晚,帆归烟海遥。男儿有高志,休羡霍嫖姚。”

十八日 晴

趋署,观报。无事。日中,至大理院小坐,即诣六国饭店午食。饭已,访吴挹清于北京饭店,询及柏林情形,并西伯里亚一路风景。俄诣草厂十条胡同日昇昌,取蜀中所汇到银券。回车过厂肆,在翰文斋小坐,遇陈士可学部。晡归,编书。晚,庭前坐,观《世说》。

谢鲲谓庾亮:“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我弗如也;一丘一壑,自谓过之。”周伯仁谓:“从容廊庙,臣弗如亮;萧条方外,亮不如臣。”忘山曰:余昔尝有从容廊庙、端委垂绅之志,今则惟知一丘一壑、萧条方外而已。然以视诸公衮衮,亦自负有一日之长。昨《登楼》一诗末二句,即是此意。

十九日 晴

衣冠出,至陈长官许庆其生日,来宾极多,皆未登堂。俄答拜王朴川、李子端。访严伯玉谈。在杭州馆见撷珊兄。日中,至大理院,观报。东三省迤北,中、俄边界屡生龃龉,以俄兵吏无礼,或购粮糈不给直,或鞭挞华民,皆细事。

日本内阁西园已退,桂侯爵疑即桂太郎重组织政府。

昳归,剃发,观书。刘宋杀檀道济而边事急,北齐杀斛律光而国亡。

二十日 雨

在邮部承值。薄午,雨势颇急,同君翰卿招余语,方知选报事,以选报之册在堂上置二十馀日未取下,遂指为我辈玩忽。是事又被长官严诘,可厌。是日文牒颇繁。夜,电书纷如,秉烛治事未已,雨逮夜声不止。夜就寝无帏帐,蚊声绕耳可厌,夜过半,未成寐。

二十一日 侵晨,雨犹霏微

又译电数通,中有电报股东等诋部之长电,谓为违背谕旨,蔑视法律云云。俄接班者保君伯平至,遂与同班者唐郛郑皆散。至大理院一视,复访佑三即归,途中雨甚。饭后,观日记,编著手不停笔。肯斋来,俄去。闻地山已至京。

薄晚,雨略止。稼公是日往见肃邸,云可得位置。观《世说》,晋陆玩曰:“以我为三公,天下可谓无人矣。”此与唐末歇后郑五作宰相,天下事可知语意正同。二公皆有可取。

二十二日 晴,薄午阴,俄又晴

是早,祝沈雨老寿,访佑三谈,因诣二我,留午饭,纵谈。又得一诗,题云《余在邮部与长官不相得,困顿无聊,人或劝余何不舍而之他,答之曰:昔柳下惠有言,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今之天下滔滔皆是,吾去将焉之也?感赋一首》:“豺虎一何盛,吾将谁与归?长卿能慢世,管辂未知幾。东海波涛恶,西山蕨豆肥。古今同一概,直道莫相违。”

晡归,观报。波斯民党中有砂砥者,极雄杰,颇为政府所惮。

闻法国于滇边乱后诸无理之要挟,颇为各国所訾。我国外部严词驳拒,彼遂默然不敢强争。

晚,作致柏林书。夜,甄选旧日记。

二十三日 阴

趋署,选报。薄午,晴,微热。饭后,至大理院,俄诣新吾,又与彦保谈,晡归。

是日,报纸载德国在法边界耀兵。荷兰在南洋之某属岛,有土匪作乱,与官军抗。日本尽收在朝鲜之治外法权。法皇爱利法尔将与俄皇会于列瓦忒。我国遣唐绍仪诣美,谢减收赔款。

著书抵夜不休,忆昨枕上得一诗,录之,题为《闻乐》,诗云:“六乐陈广座,中堂起丝桐。高歌播清响,玉宇来悲风。眷念四海遥,嗷嗷多哀鸿。赤旱淹秦晋,洪潦亘南东。民力既凋残,况复遘鞠凶。昊天岂不吊,王政多晦蒙。嗟彼帝室臣,持禄与保躬。徒事旦夕安,谁为亮天工?我生不逢时,焉睹尧舜隆。引领愧大秦,民物滋熙丰。”

二十四日 微阴,时露晴光

趋署,选报。闻杨迪生言:“汝所居巷内,雨后泥深三尺,不堪行,何不联合数家醵金修之?是即所谓地方自治也。今往往误认地方自治为夺官之官,岂有此理。”余叹为名言。

饭后,诣大理院。俄衣冠至东城,先往津浦车务学堂一视,即诣肃邸贺其受册封。晡归,览旧日记,观报。

土耳其有某地总督方训练戍兵,忽被人刺死,亦反对政府党所为。

波斯之乱,其原因由于议院限制皇室经费,年以一百万圆,不得逾额。波王大怒,皇宫内嫔御侍从亦皆大哗,鼓噪而来议院,谓被侵削,皆将饿死。议员置不顾,遂成大冲突。然议员中主持此事亦非得已,民力凋尽,实有不能担负此费之势。忘山曰:万事不足虑,所最患者财乏而已。我国立宪果成,是等竞争,必不能免,波斯其前车也。

二十五日

终日不出。午晴,晚阴。余编缀日记,欲命名曰《清谈》。其目曰谈道、谈理、谈政、谈事、谈人、谈物、谈文、谈名、谈俗、谈时、谈趣。

报纸无事,惟诏旨一道,为立宪而发也。政府似无反对意。

明日将往祝万岁。早眠。

二十六日

未明起,繁星满天。俄待东方微明,始登车去。至大理院公所,日已高。同僚已衣冠整整,长官已至。余遂亦冠带趋前一揖。顷之,同诣宫门,内第二重门尚掩,外则翠柏两行。遇瑶琴、诒重,及汪颂年。汪以提学使丁忧服满,回都者也。良久,华冠丽服者鱼鱼而进,渐至数百人。又久之,重门洞开,丹旗翠盖,曜云映日,鸣赞官吐声抑扬,群行九顿首礼,礼成各散。余在大理院公所午食,同僚欢饮,日昃归。

选旧日记。晡,佑三过谈,久之去。是日极热,观报。

闻议定谘议局议员章程,各地方议员多寡,欲以旧日学额定之,此法殊善。

又闻土耳其之青年党暗杀事甚炽。

二十七日 晴

趣署,选报。连日热甚。逾午,至大理院。昳,诣仁钱馆晤沈蟾卿,又往杭州馆见王子庆。王染疾,数日不能进食。余又独游江亭,携日记往,坐迤南一静室中披览,又从事摘选,将来组织成,或可问世。自顾为世间不能立功,当求立言也。俄日西沉,遂命驾趋湖广馆,蒋树人、李子端二君召饮,坐皆大理院同僚。馆屋闲整,且多高树。薄暮,又赴泰昇堂,恩福田置酒相邀,坐多欧美归客,盛谭海外事。余夏日最畏夜宴,明灯高悬,光热等于炉火,熏炙于下者何以堪也。

二十八日 晴,热甚

垂帘著书。晡,佑三过谈,方知昨有留东法部主事陈景仁者,电劾于式枚,请罢斥以谢天下,为其阻宪政也。已奉严旨,将陈革职。又报载,土耳其青年党横行,政府大惧,有改良内政意。

又闻府经巡检典史州目等官,许用本省人,吏部议准。

余最短于七言律诗,昨晚成一首,姑录之。题为《南楼怀古》:“萧条极目独登楼,不断江声日夜流。古木苍苍夹明月,银河耿耿洗高秋。渡头初散千山雨,天际遥归万里舟。庾亮当年亦儒雅,艰难无计复神州。”

诣熙隽甫家吊丧,即归。夜尤热,几欲袒露。

二十九日 晴,奇热

趋署,与同僚诙谈为乐。晤袁静生略谈,即至大理院。胡君芰孙云:有友人喜作试帖,偶得题曰《夜谈留客不须睡》,全诗已成,中有一句最佳,曰:“一刻值千金。”无以属对。胡君属余对之,余因曰:可对“百年能几日”。

饭后,往访二我,因出诗稿示之。二我细加玩讽。其客座壁间有所影独立图,日本装束,神貌英伟,似东国名人。余爱之,向其索归。

晡,至龙泉寺,厚庵二周年,礼忏一日。晤地山,别六年矣。晚,又见谨斋于肯斋宅中,亦一年不见。

归已暮。夜,暑气犹盛,灯下作致柏林书。

七 月

一日

昨一夜目不交睫,半因热故,又为蚊所扰。窗外微有光,知夜向晨,乃起坐,室中犹暗,俄稍辨物,又久之渐辨色,又久之已微辨字,则已大明。以宵中雷雨,天犹阴晦也。余秉烛览日记数叶,乃复就枕睡去。醒,钟已九时。是日遂不趋署,坐斋中编书,标目分类,稍有条绪。逾午,雨复屡至。金谨斋过谈良久,啖索面,俄去。向晚,地山复来谈。灯下观报。

土耳其闻亦颁布宪法,设议局,选议员,国人欢迎,而青年党乱犹未已。夜,仍观日记。余日记已积十馀年,所得名理不下数千条。

大雨如注,作日记,凡考据必求坚确不可移,凡立论必求颠扑不可破,乃真学问。

二日 晴

趋署。翼谋以王壬秋诗集借余观之。壬秋,即撰《湘军志》者。余久慕其名,而未见其诗。是日读之,极心折。其诗非独本朝无其匹敌,宋、元以后已鲜见。盖纯从汉魏脱胎,神味逼真也。观报。

日本有无政府团体之组织,为警官所拘。

谘议局章程已为宪政编查馆所奏定,余尚未细览也。

日中,至大理院。观《顺天报》,闻土民殊忿列国之干涉。

俄归,在伯珩家小坐即还。午食毕,编书。昳,沈雨老召饮,赴焉。

人之性格有毗于阴、毗于阳之别。无论君子、小人皆然。小人而浅露者阳也,其深险者阴也。君子而直爽者阳也,其深沉者阴也。人莫不喜阳而恶阴,抑知当问其用心之邪与正,行事之当与否。苟正而当,虽阴无害其为君子;其邪而否,虽阳难逭其为小人。

凡大臣面君时必跪而奏对,前朝旧制也。国初改明稗政,此仪注亦略更。盖始入时亦跪,既跪则天子必以手示意曰:喀。赐坐之谓,满州语也。于是即可坐地下,徐议国政。逮高宗朝,和相当国,献媚天子,以固宠禄,于是当召对时,上命之喀,竟拱身答曰:奴才不敢喀。自是后,天子遂不复喀之。由是沿百馀年而喀礼遂废。

居今日外交界中,必须熟读《左传》、《战国策》,二书最有用。雨老云。

夜眠已三鼓。

三日 晴

趋署。晤厚庵、迪生诸人。闻是日值日,遂早归,编书。晡,朱逊斋过谈,俄去。夜,坐庭前纳凉,得诗赠金谨斋,题曰《风雨》:“风雨故人至,清谈娱我心。百年能几日,一刻值千金。采采蕙兰秀,悠悠江海深。何当返初服,把臂入高林。”

四日 晴

趋署。与苏厚庵谈。昔程明道谓,观鱼悟万物自得之趣。余以为不独观鱼为然也,即静坐中,凡鸟啼蝉噪,一切皆见万物之自得。人苟胸襟不广,日役役于名缰利锁、荣辱得失之际,一以为喜,一以为忧,终身焦劳,不获自由者,以视虫鸟,有愧多矣。

代同曹陈君翼谋承值,与谭篆卿谈。

余于欧西所有,爱其路而不喜其树,爱其车而不喜其马,爱其坐具而不喜其床,爱其饮食而不喜其庐舍与园亭。

树太齐则失其天然,马去鬣则失其雄骏,床有凹凸则体为之不舒,屋太邃暗则神为之不畅,园亭平敞有馀,幽胜不足,则一览而尽,无多趣致矣。

日落,坐林廊间纳凉。夜归,早眠。

五日 早阴

起即赴署,检校簿籍。薄午交班,仍在邮司选报。是日潮热,逾午晴。在大理院午饭。又访彦保谈。晡,往视叔雅,俄罗掞东亦至,共观名人山水画轴,饮玉泉山水所烹茶,啖瓜,久之,宾友纷至。又听叔雅鼓琴曲,曰耕莘钓渭。薄晚,入城。

六日 昨夜大雨

起视,庭阶已干。坐斋中编书。薄午,晴。观《明史》。宣宗之崩,以国事委诸三杨。未几,王振专恣,三杨竟依违其间,坐视不救,又不能去,亦全躯保妻子之臣而已。也先之来,振死军中,盖伏天诛,人心大快。于少保拥戴郕王,力捍社稷,其功伟矣。力赞诛振家属,正色立朝,有古大臣风焉。迨上皇复辟,少保之首领自不能保,虽无石亨一辈,英宗岂不欲得而甘心焉。首当复者,王振之仇也。吁嗟!明帝中昏顽居泰半,其能延二百年,亦天幸也。

薄晚,访子蕃,留晚食。庭前纳凉,清风徐来,微祛暑热。夜坐窗间作日记,忽隆然一声,如炮震者,窗户皆摇戛,不知何自来。继始知德使馆火药炸裂。

七日 晴

趋署。观丞参堂及庶务司新迁之屋,往承值司见向辰。俄至邮政司,向辰复就余谈。忆去年余辞差正在此两日内。时司中又有新调至二员:一刘姓,字小垓;一方姓,号管卿。

薄午,至大理院,昳归。顺道视地山,不遇。抵家,编书。晚,家祭。

成诗一首,题曰《南华》,诗云:“避暑知无地,偏怜夏气清。空庭双鸟下,深树一蝉鸣。万物自得意,何人解养生。南华有真味,欲辨已忘情。”又成一诗,题为《咏庭前棠树》,诗云:“灼灼园中花,绿叶纷葳蕤。昔者一何盛,今年一何衰。感兹造物理,消息自有时。况复人间世,如何无盈亏。盈亏岂足道,努力从吾好。天爵本自尊,碌碌谁能傲?彭泽弃微官,商山歌四皓。清风千载下,缅想追神貌。”

八日 晴

连日酷热,几无避处。访二我,携王壬秋诗视之,二我极心折。诗亦编年,自道光己酉起,至今已六十年,不下四五千首,唐以后诗家一巨子矣。

在二我许午食。昳归,编书。晚,观报,又披《明史》。

夜,风起,俄止。斜月在树。

九日 晴

趋署,与企韩谈。在邮司选报。前闻日使馆卫兵擅捕华官,今方知乃彼国逃犯,潜来我国,冒华人姓名者。

薄午,至大理院。俄归,顺道访地山,则已赴天津。见爽夫。昳,至家,午食,浴身剃发。天忽阴,雷电,雨微洒即止,云犹未散。坐北窗下,作致星墀书。晚饭已,在庭前纳凉。

余最不善作七律,苦欲模老杜苍凉悲壮之作,终不相似,方悟诗非可伪为也。第一,要有真性情;第二,要有真怀抱;第三,要有真感慨;第四,要有真理解;第五,要有真境趣。

十日 晴

趋署,与郭梅圃略谈。坐邮司中观《湘绮楼诗》,即王壬秋之作。观报。德国组织意、奥同盟,而扩伸巴尔干半岛铁道权,排俄之势力,其用意深远。英、法联俄拒德之计,竟为其所抵制。

土耳其之采用立宪制度,亦所以杜列国干涉焉,塞特尼亚之政策也。

饭后,一至大理院,遂归。啖瓜,编书。薄晚,诣陈德庄许,暮还。

余悟得一理。仲尼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又曰:民无信不立。盖信之于人,所以为重要之关系者,犹戏曲中之有板眼也。无论其技之高下优劣,而板眼必不能逾越;无论其德品之为高等为普通,而信之一字必不可逾越。

十一日 晴

趋署。选报,观王壬秋诗。饭后,陈长官又以选报事责司中。即归,编书。薄晚,披览《明史》。宋之仁宗,明之孝宗,两帝之母皆不得其死,而所生皆为贤主,亦可异也。

十二日 晴

趋署。又一至大理院,即归。为子蕃书赠行诗,又为苏厚庵书《鲤庭献寿图》题诗,编壬寅年日记。晡,书五七言联。季于过,盖奉差至黑龙江一带,住数月始归,盖勘视漠河金矿情形也。其地北近北极数千里。日子初始落,丑初则又出矣。气候高寒,五六月间犹可衣绵,山泉凛冽,食之或遇毒,则病目。

夜,坐庭前纳凉,成诗一首,题为《立秋日,夜坐对林间月有感》,诗云:“溽暑犹未歇,皓月正盈盈。宵坐渺孤虑,仰观星斗横。当路多豺狼,幽愤意未平。我欲舍之去,伫立以屏营。屏营何所思,芒芒荆棘生。世风竞骄谄,皇路悲险倾。当兹忧患日,安有荣利情。不如卧林壑,长啸鸾凤鸣。”

十三日 晴

尚眠未起,闻新吾已至,疾披衣出见,略谈,新吾去。郭兰圃来访。兰圃乃少兰先生之子也。

薄午,补昨日记。保文舫过谈去年署中事,昳去。晡阴,余亦出城。是日在湖广馆宴客。暮,客始集,坐中有吴挹清、成子蕃、恩福田、唐温斋、王石孙、夏地山及爽夫。夜,席散。

余送子蕃有一诗,录之,此诗云:“嘉陵山水天下闻,使君西游卓不群。胸藏万卷行万里,长啸欲踏峨眉云。峨眉高去天一尺,使君泽流世千百。愿君功成速归来,江山虽好非吾宅。”

土耳其组织立宪而新内阁成立,其程度胜我国多多矣。

十四日 阴

趋署。持所选报至堂与陈长官相见。俄返司中,观《觚賸》。薄午,至大理院。天色微阴,是日稍凉。在院啖索面,即归。作致孟晋书,观及何肖雅书。观报。又为所书友联题款,剃发。薄晚,驱车至六国饭店,赴福兰格之约,杯盘交错,坐中欧亚宾友十馀人。夜归,雨。

十五日 晴

趋署。姚一萼与余同下车。既至司,又晤杨迪生。是日微凉,有秋意。余易葛而单。观王壬秋诗。苏厚庵云:壬秋最长于辞章,其经史学皆逊。所著《湘军志》,文词绝佳,事迹多非翔实,年月亦误,不得据为信史也。薄午,至大理院,午饭。昳,访彦保谈。

蚁能举等身之铁,蚤一跃能越五千倍其身之远,非人所及也。

以虫比人,蚕是鸿哲大儒,吐其丝纶,衣被天下。蜂为名将相,部勒有法,赏罚严明,酿花成蜜,犹之造福地方也。蝶是名士,爱花嗜酒,倜傥风流。蝉乃高人,吸风饮露,抱叶孤吟。蟋蟀闺妇也,蜻蜓江湖游食之人也,蜘蛛土豪也,蚊蚋、马贼、蚤虫鼠窃也,苍蝇依附势利之小人也,螬蠹猾胥狡吏也,臭虫奄宦及恶丁劣役也,粪中蛆乃纨袴子弟及持禄保位之公卿也,惟蝼蚁确是务本业安分守己之良善百姓。

晡,往视季于,不值。会佑三归,谈久之,遂还,编日记。薄晚,家祭。

时风起,天色阴晦,凉意侵人。成诗一首,题为《新秋即事》,诗云:“凉风飒然至,万树作秋声。高馆琴书静,名园山水清。谓农务试验场。寒蝉抱孤叶,野雀噪新晴。何必事廊庙,萧条方外情。”

夜,作复少川叔书。

十六日 微阴

趋署。与益谋同画到。在司中选报。观王壬秋诗。薄午,至大理院。午饭后,答拜诸友来视者。时已晴,车中微热。诣长椿寺吊严姓者之丧。晡,至杭州馆,是日宴客,坐有巽斋、班侯、缵文、仲华、经才、研孙、健斋、撷珊,暮夜始归。是夕庭阶前极凉,屋中似不及也。

报纸载,土耳其皇能牺牲其私产以为国有,至难得也。

明之张孚敬,以议礼得谤。然按其所论,并无不是,特为一时迂直之君子所不容,遂蒙冤千古,摈诸小人之列。观夫史书之所形容,大半深文周纳,未足为凭也。吾得其一事以为证,断其人为君子,即保全张鹤龄以安皇太后之心,可谓守正知大体,岂小人所能为哉?又世宗尝谓人言:“孚敬在朕前执拗已甚。”则非阿谀之臣可知。然则其议礼也,亦是本诸天理人情,决非迎合世主,彰彰明矣。

十七日 晴

趋署。选报,观报。观王壬秋诗。忆昨夕室中灯息,满窗月色,成诗一首,题为《秋夕枕中有感》,诗云:“洞房灭华烛,明月当窗牖。罗帐延清气,空床劳独守。抚枕不成眠,遥遥清夜漏。揽衣起徘徊,中天悬北斗。人生已贵须能贱,世间荣辱何常有。不见春兰与秋桂,繁华憔悴君知否。”

在大理院观《顺天报》,知德国以摩洛哥问题与法国交换巴尔干铁道权,法人忻然从命。

宋以后,非独文章日卑,即人格亦日卑。盖自宋儒以理学标名,遂使孔孟之道德变成死物,循绳守墨,小廉曲谨,正如文字入于馆阁应制体裁,失去自由天然之性,非不圆整美好也,而真意全亡。

晡,至干面胡同津浦车务学堂一视,以明日将开课,督办吕大臣亲莅查视也。

归已薄晚,俄家祭。夜,作复表兄朱子涵书,子涵已六年不通音问,今晨忽来书,亟复之。

十八日 晴

早起,趋赴干面胡同车务学堂,时总办袁静生等已警戒衣冠坐俟,俄孔君仲光亦至,遂皆整冠肃带。禺中,吕大臣至,率领堂中总办以下及学生四五十人谒先师,行九顿首礼。俄又传生徒进见,一一慰问。又周视各处房屋,始登车去。于是生徒又齐集,与在堂之总办、提调、教习及各执事员行相见礼,礼毕各退。余等遂宴饮于袁公局中,酌香宾,啖冰吉林。是日又甚热,汗如雨下。晡,归途又至邮传部一视,即还。观报,观书。

郭奉孝比较曹、袁两人优劣,可谓知彼知己,不愧谋士,而魏武之真相亦略可想见,其才略、其德量,诚三代下有数之英雄也。惜哉不明取汉之天下,而踵假天子令诸侯之谋策,又为德不终,致没世后为石勒所笑,亦可哀已。

十九日

趋署。微阴,以昨夜小雨稍凉。持选报上堂。薄午,至大理院。观报,摩洛哥国中两王决战。

欧洲诸皇迭相会见,联结睦谊,半由亚洲人民之警觉,故惧而相亲。

归途,复至邮传部一视,始返家。晡,剃发。俄顷衣冠,登车往拜杨莲帅,途遇地山、谨斋,知杨不在家,仅踵门投一刺,遂归。晚,在中庭纳凉,观书。

明王阳明之保全功名,犹不免依恃张永;张江陵之大振威权,也自不免连结冯保。明代宦官之势焰大莫与京矣。

每见戏剧中往往有阉宦高坐决狱,盖皆前明故事,明代屡以宦官虑囚,坐三法司之上,不以为怪也。

二十日

昨夜大雷雨,然竟有熟睡不知者。起,坐斋中编书,微阴。午饭后,读六朝辞赋,作致孟晋书。又成七律一首,题为《集宴同僚十刹海酒楼六月初七日事感赋并赠二我》,诗云:“平居何事慕羲皇,倦卧长安已十霜。壮志不嫌官冷淡,高谭每觉夏清凉。槐阴雨过蝉初啭,柳岸风多荷更香。莫向危楼空怅恨,天边鸿雁已高翔。”

晚,至安徽馆,皖人公宴杨莲帅,演剧侑酒。佑三约余往观。是夕场中酷热,汗下如雨。

二十一日 阴,微雨

早起,趋署画到。又至大理院。俄诣车务学堂,晤静生。薄午,至宣南广和居,其地旧为士大夫宴集之所,是日樊、劳、夏三君公宴莲帅,以余陪末坐。坐有佩葱、莘甫、絅斋。晡,莲帅始至,畅饮尽欢乃去。余遂访二我纵谈。薄晚,又至醉雪园,同僚刘小陔等召饮。昏黑入城,闻新吾夫人病甚。

二十二日

黎明起,天色微阴。登车赴湖,为大理院听旨。荷花犹盛,远山如带,京师西郊外风景不减江南也。归犹来午,车中观王壬秋诗。

午餐后,晴,俄又阴。编书甚劳。晡,雨而雷,俄止。观报,又览《明史》。

明季杨、左、黄、周诸臣冤死魏珰之手,可谓天地NFEA8晦,神人共愤者矣。当是时,以九州之大,拥强兵者如孙承宗辈者亦不乏人,何竟无有敢兴晋阳之甲入清君侧者?岂非胶执程、朱之说,拘守名分太甚,反纵令小人毫无忌惮,翻天覆地,为所欲为,诚可谓千古之愤也。

君不必待荒淫暴虐如殷纣、隋炀方可讨而废之,但稍庸NFEA8即足祸天下而有馀,已当受废黜之罚矣。虽窃权弄柄,罪在左右,而纵之为非者能逭其咎乎?按律,家教不严,罪在父兄,何况天下?试观有明一代,英宗之王振,宪宗之汪直,武宗之刘瑾,世宗之严嵩,熹宗之魏忠贤,皆如狐鼠,凭依城社,天下莫敢谁何。岂知此城此社,亦何足惜。若当时有能知此名义者,直其凶焰方张,起一旅之师入讨其罪,既除奸竖,即并NFEA8君黜之,别立宗室之贤明,正是天经地义所在,又何愧于名教也?噫!

二十三日 阴

趋署,选报。又为杨迪生书扇,即录旧作五律三首。俄至化石桥新吾许,昨闻其夫人病危,今日探之,已稍愈。薄午,至大理院,雨霏微,俄渐大,檐溜如注,待久之始晴。同僚治事毕,始饭。饭罢,乃诣车务学堂。余提调所居,窗明几净,轩爽夷豁。是日携去地图一幅,并吴让之联悬其中。又《皇朝掌故汇编》十函陈列几上,居然一斋馆矣。俄晤袁静生,又往周视讲堂,见学徒受课,旋至己室中,坐而观书。

二十四日 晴

枕上闻电话传至,新吾夫人于未明时已殁。俄披衣起,盥漱饱食已,即趋署,选报。连日邮政事颇多,并有海关报告历年邮业发达情形,分国内为四部:曰南、曰西、曰北、曰中。中即包括四川、湖南、北诸省,邮业于是最逊,其他皆年有增长。是日又持报呈堂阅。

昳,一至大理院。又诣新吾许一视,闻于夜亥时大殓,小坐仍返邮传部,与迪生、一萼诸人谈。晡归,观报。闻度支部议定币制,仍主用七钱,已废用两之议,不知确否。剃发。俄观《三国志》庞统、法正诸人传。

立宪足以安帝室,是理近始有晓然者,然非组织内阁、以政权委诸宰相不可。盖惟君是神圣不可犯,又不负责任,而议会专与内阁对待,于是国政有失,人民可与宰相抗争,较论是非,而天子不与焉。惟其不与,故宰相可以不得众心而易之,帝室固安然无恙也。倘仅言立宪,不立内阁,仍以帝室自为政府,则其行政安保无失?使人民而不争也,则堕立宪性质;争之则所谓君之神圣不犯者,仍与人民立同等之地位,而失其尊。君失其尊,当社会半开时代,遂足肇乱兴戎,败坏治安,亦非人民之幸福也,岂独帝皇受其弊哉。

夜,诣新吾许,送殓毕,与新吾昆仲谈,夜深归,车中奇凉,夏衣二袭,殊嫌其薄。

是夕有流星大如碗,色白,尾长数丈,自西北起,蜿蜒徐行,至东南没,家中人皆见之。时余方命驾诣新吾,犹未出户,竟未获睹。

二十五日 阴,奇凉

趋署,选报。同曹姚君一萼,前以冷静二字属余作擘窠书,尚未报命也。询其意,则云:到日本,遇大计学家,莫不云,凡治事必具冷静之性质,而后可以有成。余大然之。盖惟能冷者而后能热,能静者而后能动。

厚庵见余初秋诗“寒蝉抱孤叶,野雀噪新晴”,叹以为身分之高,余亦殊不自觉。

饭后,一至大理院,遂诣车务学堂,坐而观书。

本朝以亲王入直军机者,自成亲王始。然入直未久,旋即罢之。有诏以为违祖宗成例。及后恭亲王再入,前后历年最久。自是以后,沿为故事,莫敢议其非者。

晚,绕道地安门归。是日,仁钱、杭州两馆长班,余令其对调。

夜,观王壬秋诗,诗有以生涩为佳者,六朝人所长,王诗仿佛有此。

二十六日 微晴

连日凉爽,夜加绵被,早起著夹衣。坐斋中诵谢庄《月赋》及庾子山《感旧铭》。俄登车诣爽夫许,晤朗台、地山。地山云:美国男女不昏不嫁者甚众,大抵惮家室儿女为累,然而生育不绝,盖苟合者不免也,昏姻之礼行将废去矣。

薄午,访陈香阁晤谈,不见者一年馀矣。在大理院午饭。昳,诣新吾,宾友云至,晚焚纸车马,俗曰送三,盖没者已三日矣。

二十七日 晴

起,坐斋中观明季张、李流寇事迹。当日流寇非难平,所以终不可收拾者,因牵于辽沈之役,耻与本朝言和,于是诸将往往方办理有绪,辄复调以入卫,寇焰遂不可制,以亡其国。

明庄烈固非亡国之君,然刚愎自用,其驭下也失之太严,又不能革奄宦监军之弊政,以故诸帅用兵,每多掣肘。其亡也,亦其自亡之也。

薄午,与二我同游农事试验场,在园中午食。会稼霖亦踵至。食毕,遂同游各地,酌茗闲谈。俄母、妹亦往。薄晚,余三人先归。夜,作致孟晋书。

二十八日 微阴,俄晴

衣冠往送杨莲帅之行,比至车站,杨车已发,送者皆散,遂至大理院一视。俄诣邮传部,呈所选报至堂。坐邮司中,观报。达寿陈请立宪之奏颇可观,以满洲人言之,尤难得也。

闻伶人王桂官之死,盖与桂芬相先后焉。从此剧场上无复周公瑾矣。

晡,至车务学堂,遍与诸教习谈。薄晚,访冯伯言,不遇。诣介轩,谈久之。归已昏暮。夜,大雷雨。

二十九日 晴,万里无云

观书。俄趋署,选报。时阶前柳色,窗外蝉声,皆含秋意。日光满园,无复酷烈之势矣。未午,至大理院一视,即至新吾许。是日没者方七日。新吾诵悼亡联云:“倡随大梦,三十五年助我成名,方冀展眉偕老;内外诸证,四十馀日救君乏术,那堪卧病惊秋。”盖自患病卧床,或愈或发,前后十年。

昳,出城答拜诸来视者。日将西沉,仍至化石桥。薄暮,送圣毕,留晚饭。夜归,观书。

明福王即位,南都若能重任史可法,悉以国事付之,而无马、阮以为之扰,虽未必能复中原,偏安之局,犹可以成。讵天已亡明,先乱其内,遂使有良臣而不能用,有奇策而不得施。北兵南渡,如入无人之境,大势已去,彼奔走于闽粤间者,更何为哉?

三十日 晴

昨夜枕上成挽潏洲夫人联云:“有男子器能,相夫持家,可怜细大不遗,半世尽从忙里过;抚诸姑成立,得嫂如母,太息心神交瘁,十年已作病中人。”

趋署,在庶务司与金向辰谈。俄至邮司,选报。薄午,诣大理院,午饭。昳,至车务学堂,携《邮政讲义》往,坐而观之。归已夕阳西下。

八 月

一日 晴

剃发。衣冠出,答拜劳玉初,不遇,遂诣城东贺那锡侯,因至车务学堂,在彼午饭,与学徒、教习同席。观书。

晡,孔君仲光亦至共谈,始知乾隆时经学家孔顨轩先生,乃彼高祖也。顨轩之父,即著《阙里文献考》之人。顨轩年三十二而卒,然已著书满家矣。俄吕督办至,引见新入堂之教习、学生,薄晚去,余等亦散。余复往谒景月汀,不遇。贺李伟侯,遂归。夜,仍观《邮政讲义》。

二日 晴,微热

趋署。是日新简左丞李符曾履任。薄午,群衣冠揖贺。是日,读昨降诏旨,即定立宪年限,期以九年,令薄海臣民实力预备,似欲实行,非空言也。饭后,一至大理院,以值日,无一人。遂诣新吾谈。晤彦保。俄衣冠往贺振贝子母寿,即归。晡,作致苏臬左子异书。夜,观唐、桂二王事迹。

三日 大雨

终日不出,为方灌青书扇。观《范书》左雄、周举诸人传。饭后,编书。又书挽新吾夫人联。观《邮政讲义》首册终卷。是夕,成《玉关怨》古风一首,代高、钟二人闺中作。诗云:“空庭多落叶,萧瑟天气凉。蟋蟀鸣前除,白露已为霜。君子远行役,相思天一方。何时复来归,涕下空沾裳。忆君未别时,绸缪共一床。华镫照缇幕,金炉焚夕香。君本慷慨人,奋翼志八荒。愿为鸿鹄飞,不随燕雀翔。胡为自迷罔,淹忽离刑章。故交莫能救,亲戚空嗟伤。昔为园中华,今为粪土英。身名岂足惜,何以答高堂?皇恩本浩浩,送子以远行。二月出郊圻,六月达新疆。盐车困峻阪,匹马度关梁。黄河千里曲,漫漫道路长。溽暑不可避,汗出如流浆。念子征途苦,忧思岂能忘?凉秋八九月,金风动清商。边笳中夜起,塞草日以黄。悲君在万里,岂不怀故乡?如何金玉躯,沦弃于戎羌。悠悠无归期,感念摧中肠。往者不可谏,愁思徒徬徨。愿得长寄书,慰妾守空房。”

四日 晴,碧天无云

往贺子蕃为弟取妇。俄归,复访二我,闻吴仲老出抚河南,汪伯唐调补邮部左侍郎,又一大更动。为二我诵《玉关怨》诗,二我颇击节,留午食。昳,至下斜街,买桂花十本,又秋海棠八盎。访严伯玉,伯玉将有粤东之行,晤谈久之。晡,往视迈达,并见其妹伉俪,屋宇整洁,后有馀地一亩,平旷怡人。薄晚,又诣静安许,见其母夫人,昏暮始归。

连日病目,无故流浊,色青白,不解何故,当是浮热上炎。

五日 阴

署中来告,是日承值,遂趋署。时凉甚,终日衣夹。同伴为唐君日新,共理往来文牒约三五十通,电信纷至。饭后,长官至,持选报上堂。晡乃取归。

时邮部中秋花斗馥,果木垂阴,庭廊静幽,台石闲丽。从来曹省中无此特殊之景物也。得诗数韵,未成章。

阴黯,不露阳光者终日。夜,雨声淅沥,又竟夜不绝。眠时蚊极多,可厌。

六日 雨犹不止

接替者蔡斗南、王献庭至,共谈。王云:天津河内忽跃出大鱼,色黑,长数丈,盖为汽船所迫,飞至岸上,居民不敢害,仍持而放诸水,使顺流出海。

薄午,雨稍止。诣大理院,即至新吾许。饭后,微睹日光。晡,复阴。余在彦保许剃发。徐子山至,乃衣冠与同至灵几前奠醊。盖是日我两家为其饭僧礼佛也。与荫亭谈。夜,饭已乃归。

七日 阴

蚤起,趋署。时汪侍郎在外,未能莅任,权摄者为吴公郁生,是日履新,群僚皆衣冠登堂,相见一揖。余因又诣吴仲老许,投刺以贺。遂至长椿寺,以徐子山将奉其二亲柩归葬,是日礼忏,余往叩拜,而丧主咸未至也。造二我小谈,途过仁钱馆一视,至大理院。饭后,仍衣冠赴城东贺樊介老拜江苏提学。又登署任吴侍郎之门投刺。时大雨如注,几不能行。勉强至车务学堂,庭阶水深尺馀,幸著脂履,踏雨而入,在彼闲坐久之。是日,诗稿已自二我取归,遂自披览。

前日在邮部承值得诗,是日足成之。题为《秋日感旧》,诗云:“广庭荫松柏,秋气日萧森。群葩吐幽馥,众卉含清阴。抚髀一长啸,凉风坐自吟。感念平生欢,悠悠劳我心。我昔居京师,亲交多如林。樽酒相娱乐,游戏时追寻。淹忽二十载,已如商与参。东西各奋飞,南北自浮沉。或已霾九泉,萋萋宿草深。或复游万里,数载无书音。俯仰长太息,流涕胡自禁。不能外形骸,安得重盍簪?”

薄晚,冒雨归。夜,饭后作日记。是日,在大理院阅五日《顺天报》。

摩僭王势力绝大,国人几皆认许之,使代秉国。惟法国尚有所要挟,故与列强未能骤允其为王也。

土耳其宪政之组织取法于德、奥,颇极完全。

我国自宪政编查馆奏入,已定宪法大纲,奉旨认可,并于九年预备中,预标列每年应办各事,颇极详切,饶有次第,已登各报,殊可喜也。

八日

昨夕终夜雨声不绝,比晨檐溜犹急。出坐斋中观书。

《战国策》蔡泽劝应侯释权一篇文字,当与《国语》末范蠡霸越后不入境逃去一节参观,所谓四时有代谢,功成者自去,是乃天道,人不得而强违也。

骈偶文字,余爱庾子山之作,而于徐少穆则不甚喜。

雨至午未息,在园中稼霖许坐,林翠欲滴,雨景如画。

返斋中编书。薄晚,答胡表侄佐安书。雨止。夜,洗目,时目疾犹未大瘥。

九日 晴

王子庆来,以印结局须完馆捐、祠捐,适因旅费不充,求缓纳。属致函结局。余草数语付之。趋署,选报。日中,至大理院,啖索面,观报。连日报纸所载,有数则可记。

列强因土改立宪,故于马基顿事减其干涉之力,惟俄国誓言:非待土国组织完善,不遽释其权也。

韩民于日本威势之下屡形反对,时结党亢拒,所谓困兽犹斗。

南洋华侨有愿助宗国海军费之说。

希腊来求通商,欲设专使。

我国外部于德代保护旅华土人问题,颇欲反亢。

华、美有同盟之说,日本人忌之,故《顺天报》力辨其无。

晡,在车务学堂观书。俄归,天阴而雷,中涂大风雨,雹飞大如枣栗,久之云过雨止。到家,肯斋在余斋中,因留晚饭,始去。

狎优宿妓及赌博等事,本无关于品行,但因是可为伤品败德之媒介。何也?此类事一沉酣其中,迷而忘反,耗财破家,相踵而至,于是生计困。生计困,则无品之行为种种发现不已。肯斋极然余言。

十日 晴,微热

趋署,选报,为张子鱼书扇。薄午,至大理院。饭后,诣新吾。晡归,沈雨老过,略谈去。编书。晚,赴法国人沙里昂夫妇之招。西人宴会,往往男女相间而坐,饮罢又互相扶携,习俗相沿,华人见之,以为怪也。

是日报载,德国力劝各国认哈费德为摩国新王。

十一日 晴

薄午时,有云掩日,昳乃大晴。是日,邀菊庄、树人、芰孙、玉树、揆楚、苕生六君游农事试验场,皆先集余家,饱食毕,同路去。入场,先观动物园,虎豹兕象猿鹤各物皆无恙,男女游者甚多。共观狮豹啖肉状,又观各种鱼及凫鹅游泳于池。俄出,共买小舟放行,残荷散乱,馀香未尽,远山如黛,垣外高柳如云,因历游诸胜。最后,至三卷堂殿,朱槛雕栋,蕉石围绕,藤柳交荫,坐其间久之。俄日暮,散步,复登舟自原路回。比至家,月明,已近黄昏矣。闻尹芷田之丧。

夜,观《顺天报》。既寝不寐,俄大雨如注,达旦不止。

十二日 雨

起,进早食毕,冒雨趋署,陈长官已至,持选报上堂,即在署午饭。是日,长官赴园会议,俄闻已命驾。余等遂皆散,至家雨犹未止。

是日得七古一首,题为《中秋前四日,与大理院同庭李菊庄、蒋树人、聂玉叔、胡芰孙、秦揆楚、汪苕生六君往游农事试验场,日暮方归,月色甚朗,夜寝不眠,俄闻大雨》,诗云:“高秋爽气西山来,长安雨过无尘埃。轻车肥马出城去,垂杨枝外多楼台。楼台隐约藏烟雾,尽是行人游钓处。璇渊碧树自新秋,舞馆歌堂非旧主。走兽飞禽万不同,遥遥沧海西徂东。饮啄有时亦遂意,何如山野无樊笼。画船竞渡荷花里,仿佛西湖波浪起。桑田苇岸路千回,又似秦淮烟与水。雕栏画栋临清池,苍苍古柏低虬枝。山林廊庙何常有,任我盘辟吟高诗。曲廊尽处小桥西,白屋亭亭远树齐。欲访樱花无觅处,东国山水空凄迷。百花开处闲云堕,豆架瓜棚人坐卧。茅亭俯瞰平芜遥,蜿蜿游车流水过。偶来观雨豳风堂,天子犹留白玉床。华屋从来少人迹,芭蕉庭院石为墙。桑麻铺棻绿云遍,楂梨果杏实纂纂。陇头鸣铎一声来,闻道农家供夕(食)〔馔?〕。日色侵山凉雾沉,游人欲散清风吟。归来明月已黄昏,挑灯夜坐听秋霖。”

薄晚,作致孟晋书。

十三日 晴

趋署,选报。是日碧天如镜,风日高凉,园中疏柳苍松,交柯垂阴,皆带秋气。得诗一首,题为《秋雨初晴,天色澄鲜,邮曹无事,偶忆江南》,诗云:“雨洗高天净,萧萧松桂秋。官闲无一事,酒美谢千忧。落叶时侵砚,疏云不碍楼。江南好风日,羡杀钓鱼舟。”

是日报纸有可记者,录如下:

波斯之乱,非独国王与议院抵触,尚有一皇叔,志在夺位,阴鼓惑革党,种种与王家为难。

欧人有已认哈费德为新摩王之说,令其善待旧君。又闻摩旧王犹不肯让位,尚欲决斗。

安南民叛乱,反对法人。盖因种种苛政,民不堪命所致。

日中,在大理院午饭。昳,至车务学堂,观《皇朝掌故书》。晡,诣新吾许,晤又山、伟侯诸人,在彼晚餐。夜归,月明,斋中桂花吐馨。

十四日 晴。微暖

剃发。趋署,选报。

闻波兰近与俄人融合,大失德国之望。

午后,诣大理院。整冠束带,复登车出宣武门,诣吴仲老及戴少怀师贺节,遂造二我谈。

余前得“雨洗碧天高”,无以属对,艰思苦索,殆一月馀矣。是日无意得之,曰:“风来黄叶下。”二我极赞,以为句若绝不费力,何以成之若是之难。

薄暮,赴吴挹清之招于长元吴馆,高宾满座,镫酒煌煌,夜归。

是夕,闻孟晋有回华消息。

十五日 阴

董润臣过,即去。俄介老至,时余已衣冠,命驾将出矣。

薄午,诣陆凤老等处贺节,在义善源午饭。晡,至车务学堂。

是日足成昨得诗句,题为《随意一首》:“都觉累心尽,随意酌秋醪。风来黄叶下,雨洗碧天高。去去妨吾事,悠悠徒自劳。四时有消息,山公笑尔曹。”

薄晚,谒唐少川中丞,不遇。归,佑三在余斋中,小谈俄去。

夜,云开见月,庭中陈瓜果,闺中长幼合拜,循俗例也。

是夕复成一诗,题为《中秋之夕,感孟晋瓜代有期,行将返国,爰仿古乐府体,赋明月三章》:“明月照高林,凉露侵人衣。瞻望万馀里,天边鸿鹄飞。王道未云远,征人胡不归?”“明月照广庭,金风动桂枝。塞雁有馀声,胡马常苦饥。关山岂不遥,征人归有期。”“明月照江海,悠悠道路难。安得临长波,取琴一为弹。莫作离别苦,征人去复还。”

十六日 晴

趋署,选报。与一萼、翼牟谈。薄午,至大理院午饭。连日报纸无事。

晡,至仁钱、杭州两馆一视,遂独游江亭,山色犹稜稜露爽,得诗一首,题为《秋日游陶然亭》:“拄笏看山色,独怜雨后时。亭皋秋一眺,黄叶半林诗。幽意如堪赏,高情莫我知。城南苔藓冷,匹马去迟迟。”

晚归,新吾在余斋中,俄去。夜,观书。

十七日 晴

趋署,选报。早间枕上得句,因足成之。题为《扫叶》:“枫柳已合抱,萧然独闭关。名卑知祸少,才短得身闲。却看鹤眠日,不知云在山。秋来无别事,扫叶到林间。”

薄午,至大理院,出所作农事试验场诗示众。

晡,至车务学堂,又成诗一首,题为《秋梧一首追怀张长沙尚书》:“风日自闲美,梧桐秋影多。独怜人去后,已是雁来过。楚泽馀芳草,湘江动远波。岂惟怀屈贾,别恨更如何。”

薄晚归,雨大至,雷电交作。家祭。夜,雨止,作日记。

十八日 晴

是日星期,有自德国游学归之学生马德润来访,俄去。薄午,访子蕃,匆匆一谈。子蕃自诵所作诗,有“窗暗桐添叶,篱荒菊减花”之句,极佳。

既归,命奴沽酒市脯,坐而饮之。时有白蝶甚多,乱飞阶前。得二绝,首题为《白蝶》,诗云:“白蝶飞中园,寒花秋已开。应有风吹袖,莫将团扇来。”次题曰《有待》,诗云:“桂树自飘香,凉阶秋日满。山中酒初熟,嗟子来何晚?”

览《战国策》,又观《汉书》,因效东坡,以为下酒物。

晡,阅旧日记。夜,观报,听瞽者女唱俚曲。

十九日 半阴晴

至大理院,见高槐亭亭,又动诗思。俄至邮部,俟长官至,即持选报呈堂。又赴庶务司,借抄余数年来履历,仍旋邮司。时诗已成,录如下,题为《秋槐》:“高槐摇落一庭秋,梦作蒹葭水国游。志洁行吟答渔父,功成散发弄扁舟。从知消息天难问,莫负云山心即休。芳草可怜人意远,年来诗思傲王侯。”

逾午,去至陈澹如许小谈,归又得《早雁诗》一首,为大兄孟晋作也。孟晋使德,水土不宜,多病思归,闻政府已许之矣:“关河秋早雁初飞,飘泊天涯心事迟。每见青山动乡思,时闻落叶上征衣。相如多病岂能赋,定远无功苦说归。孟晋首倡立宪之议,又在外名誉极隆,而朝廷不录其劳,未能重用。莫道朝廷终不改,洛阳车马已轻肥。”

夜,将眠,仍观书。

二十日 阴

朗台来谈。

昔尝谓二我:赌博近于不仁,狎妓近于不义。二我曰:非独近也,直是不仁不义。

至大理院,闻人谈,方知满洲语所谓瑚图礼,译曰福;扎拉芬,译曰寿。

时天阴益重,衣冠诣项城祝寿。时方演剧,宾僚如云。余欲往拜吴佩葱、那锡侯,皆贺喜,遂至车务学堂午饭。坐而观书。晡,大雷雨。晚,冒雨归,至家,雨俄止。编书。夜,作复陆春老及致徐汝霖书。

二十一日 晴

趋署,选报。薄午,至大理院。闻新得一乌布,专司行文事件。饭后,刘长官至,因登堂揖谢。昳,至正阳楼,一萼约啖蟹,并食燔羊肉。晡,至下斜街买花。造二我谈诗,暮归,肯斋在余斋中,晚饭后去。夜,作日记。

二十二日 晴

趋署。薄午,诣新吾,即归。览《元史》。饭后,又成五古二十八韵,题为《长风歌》:“长风日浩浩,君子怀百忧。藐焉处天地,万物谁非俦。吾人禀灵智,独为天所优。安得自暇逸,不为四海谋。四海岂不远,蒿目疮痍遍。一自嬴秦来,斯世为昏暗。鞅斯学术颇,千载成遗患。但为一家谋,岂恤生民怨。虽更崇儒术,至道终相畔。礼乐饰太平,诗书供近玩。墨道岂不行,用之戡大乱。赴火与蹈汤,奴隶人千万。宇宙几翻覆,谁能脱羁绊?悠悠直至今,终古无昏旦。复有洛闽人,高步洙泗尘。阳儒而阴法,认贼以为亲。俯偻媚当路,犹曰大义申。著书千万言,岂意祸斯民。否极终泰来,浙东有南雷。一言振聋瞽,万祀披尘霾。当时禁网多,其书复堙埋。沉沉二百载,一旦英光开。弦诵遍海内,先觉群相推。孔孟有真意,尧舜岂凡才。况复九州通,波流时相摧。焉得守故辙,局促安污莱。惜哉诚未至,上下犹疑猜。且待九载功,看起中天台。”

是日,为一萼书“冷静”二字。夜,佑三过谈。

二十三日 微雨

观书。

以元仁宗之仁,而不能除一特门德尔;以本朝圣祖之圣,而尚有明珠之窃位于朝。甚矣,小人之难去也有如此!

赵子昂虽屈身异姓,然能除桑哥之奸,未尝无功于世,乌可薄之。

趋署,观报。

天文家窥见火星中之情状,谓其人类以翼代手,脑思尤锐。又无山川云雨,但有雾露,不知何所见也。

欧西空中战艇日益发达,如法、如德、如意,皆孜孜不遑,日营日造,其数增加,英国独瞠乎其后。或谓比利颠苟不自奋勉以固其空界之势力,将百年之威名不免堕地矣。

美自还我国偿款后,中、美感情弥笃,列国妒之,英人尤甚,恐美国之侵其势力也,亦将还我赔款,与相抵制。

昳,诣城东投刺数家,至车务学堂。晡,出城访赵绳伯谈诗。晚,至杭州馆,书衡、絅斋、一山三君公宴介老及佩葱。

二十四日 晴,大风

落叶乱飞。往吊尹芷田之丧,因趋署,选报。是日奇凉,已著夹衣。昳,至大理院,已阒无人。诣新吾,时秉庵已到。晡,往谒杨杏城,谈久之,归,又见沈雨老。是日,又成七律二首,一题为《凉云》:“凉云片片压秋城,不尽江天萧瑟情。四海无家羁薄宦,百年有酒谢高名。最怜鸥鸟寒沙尽,坐看渔舟落日横。极目天涯几回首,向谁慷慨说平生。”

又一题为《落叶感赋寄怀蒲君》:“落叶满园飞不止,秋风吹送一天凉。十年作赋徒劳思,千里怀人更断肠。岂必青霞有奇意,何如空谷吐幽芳。故山猿鹤依然在,老作吟僧未是狂。”

晚,菊庄招饮迎薰楼,子如设宴惠风堂,皆赴焉。闻署中有为余补阙消息。

二十五日 星期,晴

爽夫过谭。薄午,诣佑三,尚卧未起,遂至东四牌楼福全馆,邮司同僚皆在彼坐饮。是日以同翰卿之太夫人六十寿,饮罢遂同往庆祝,因留观剧。晡,余先归。闻佑三已来,适往杨杏城许。久之,佑三复至,小谈即去。夜,观书。

二十六日 晴

时大理院新派乌布,余犹未与定长官相见,因衣冠造门谢。俄访爽夫,因至邮部探知所补主事乃邮司缺,余连日恐不能赴院,遂贻书菊庄,浼其代请假五日,又力辞管理行文差。是日在邮司午饭。昳,复衣冠往祝肃邸寿。俄至车务学堂。薄晚,出城至惠风堂,旧日工部同僚熟人皆在,不胜今昔感。询之,则皆分配于吏、礼、农工商、陆军、法、民政、邮传诸部。有启佑廷者,年老无所归,将以知府赴汴,阙部费不能成行,乃由同僚为之醵金,俾获到省。

是日报载,美总统遇刺客,枪击未中。又云:美国将免我华人身税。又云:中、美联盟将实行,俄人大为赞成,盖欲以此倾日本也。

二十七日 晴

趋署。是日承值,同伴者为章曼仙,昼间各沾文牒,入夜稍闲,乃秉烛纵谈。

曼仙云:李文忠公于外交舞台上可称非常之人物矣。当庚子之役,八国兵麇聚京师,号称联军,汹汹然有瓜分我国之势。公时在沪,奏派充议和大臣之命,遂阴与俄人订私约,厚许以利。俄人大喜,遂以兵卫公入都。亡何,俄兵先撤退,列国皆大疑,纷纷解体。于是其谋始败,亦次第撤兵,而和局乃可开议。当是时,俄人自谓有德于我,故于列国公约之外,别邀订东三省专约。文忠力持画诺,海内纷纷电争,政府颇为之动,以诘文忠。文忠密奏云:此次为救危急,实利用俄人,故不得不权许之。然将来防俄亦非无策也。又将利用二国而已:一曰日,一曰美。其策云何?则曰:与各国订商约,许以东三省开埠,先啖日、美以利,彼将自为我争之。朝廷韪其言。亡何,而文忠薨矣。既回銮后,政府外交方针一遵文忠之遗策。当俄人雄据辽沈时,日、美商约忽已告成,俄人大怒,啧有烦言,遂于专约画诺后,其兵屡迁延不肯退,且痛斥开埠事,曰东三省我掌中物也,谁敢阑入焉。时美人方噤,不出一辞。日人则发冲冠矣。于是酿成甲辰年俄、日之一大战。未几,俄丧师而去,日人势焰又方张,将在东省效俄所为,独擅权利。于是朝廷又用文忠之第二策,即今日所喧传之中、美联盟是也。盖始则用俄以退各国之兵,次用日以制俄,继又用美以拒日,皆在文忠成算之中,而堂堂列强竟一任其再三侮弄而不自知。神矣哉!文忠虽死,固犹生也。

二十八日 晴

禺中,始交班,在邮司坐。薄午,闻孟晋拜三品京堂候补充帮办津浦铁路大臣之命。昳,余归告母。晡,览《战国策》,又观王壬秋诗。薄晚,出城至湖广馆,是夕与爽夫公宴介轩、佩葱及巩伯、西平、季湘、欧荻、子健、泽之八君。又闻德国钦使已命荫昌前往。夜归。

二十九日 晴

趋署。闻与余同补阙者三人,尚有题升者四人,皆于明日验放。同曹杨君迪生云:我国之贵者,可名曰无罪之囚徒;我国之富者,可名曰有钱之乞丐。余甚赞以为然。

昳,佑三及符曾招余共语。俄归,剃发。晡,肯斋至,为余书衔名帖数十纸。晚,家祭。留肯斋晚餐,共谈。

九 月

一日 晴

黎明起,盥漱,进食,整衣冠登车行。俄,日渐高,至东华门下车步入,时同僚皆约集于传心殿,余到时,仅同翰卿已先在。未几,陆续有来者。闻验放大臣派四人:一那彦图,一陈玉苍尚书,一桂祥,一李联芳。日禺中,传命排班,乃相率往,即在午门内迤左之内阁衙门内,扉宇洞深,听事三椽,中悬御笔横额。四大臣东西旁立,中设御座。余等鱼贯自右门入,北向跽,以次自唱名并及出身、年岁,复自左门出,相与揖贺,俄遂散出,至东华门外觅车趋署,已薄午。昳,长官至,乃相约上堂揖谢。晡归,易便服,仍至署小坐,即出城访叔雅,不遇。游厂肆,购得林译《战血馀腥记》二册。晚,诣同兴堂,即余八人公宴本日庶务司带领验放诸友。

二日 晴

起观《战血馀腥记》。俄趋署,选报。饭后,至丞参堂,与佑三晤。记闻验放大臣今早奏上,奉旨依议,盖余以员外郎借补邮政司主事也。俄即整衣冠,诣陈长官及沈雨老许投刺以谢。归至家祠中焚香叩拜,又至母亲前拜贺。晡,又至署。薄晚,一至大理院晤胡芰孙、秦揆初诸君。出城诣同兴堂,阮子衡招饮,待主人未至,先行,在杭州馆晤介轩,季香、经才二君约也,坐又有佩葱、书衡、絅斋、一山等,酒清肴美,入夜席未散。余去至惠风堂,蒋彬侯宴客,坐有善芝樵、王啸龙、同翰卿、姚一萼。

三日 蚤晴

起,进食毕,衣冠出,诣大理院正少二长官家投刺。俄谒陆凤老,获见,小谈。凤老有喘疾,逢秋辄发,然每日过午即愈。俄往葛振老、吴仲老、孙寿州、郭春老、戴少师诸处,悉投谒,未见。又至长椿寺,拜于大士前。薄午,访二我,不遇。遂造叔雅谭。叔雅斋中花四时不绝,有琴数张,无事辄焚香再三鼓,旨趣玄远,殊慰岑寂。是日叔雅与余谈诗,留午饭。时天阴,俄雨飞洒。晡,余辞去。诣佑三,则已往余家矣。遂归,与小谈。俄先后至杨杏公许,杏公座中有人围棋,又见室中列贮蟋蟀瓦器如林。晚,旋车。夜,饭毕,在稼霖许坐谭,闻达赖拉麻明日入都。

四日 晴

罗莘甫衣冠来贺,坐谈久之,即去。余因登车至车务学堂。又诣吴郁生侍郎许,投谒未见。薄午,至前门外西车站观迎达赖喇嘛。是日縰縰纷纷,皆外城巡警厅及民政部官员,警兵结队荷枪,奏军乐。俄车至停轮,拉麻改乘杏黄肩舆,有幡幢羽盖前导,随从番僧甚夥,舁至站中听事小憩即行。盖直往安定门外黄寺驻锡,道旁观者蜂拥,西人则多登城且携留影机遥相射照,亦相矜以为殊异。

晡,至邮部,始进午食。选报。薄晚,邀翰卿、一萼、迪生至肉市正阳楼小酌,啖蟹及燔羊脍。夜,往广德楼观夜剧,既归,已夜半,风起。

五日 晴

昨夕五鼓始眠熟,故起甚晏。作书致孟晋。薄午,趋署。选报。昳,往就丞参堂,与佑三谭,又至庶务司,与向辰谈,复还邮司,与迪生谭。时有新派充汉口交通分行总办卢洪昶在司中坐。

《大同报》载,欧人在轻气球中试无线电。

晡,诣新吾许,值其他出。晤秉庵,闻张劭予侍郎之殁。余之调大理院,侍郎实主之,今闻其殁,为之怆然。

薄晚,李子端召饮致美斋,夜,尚欲观东洋戏法,余辞而先归。闻杭州电至,许星墀又病殁。星墀于我家财政出入,实握其总机关,今忽失此人,恐难求继任者。

六日 晴

发电至柏林,告星墀事。俄衣冠出,诣邸投刺,即至大象访二我谭。二我昨夕亦成诗三首,皆摹汉魏格调者。日中,有声呜呜,响彻云霄,盖公司中机器房放气,每日三次,其一早一晚,时刻或有更变,惟亭午则终年不差寸晷,凡附近一带民居皆视此同于信炮也。

诣湖广馆,祝冯润田太夫人寿。昳,到邮部饱食,仍选报。晡,一至大理院,揖见刘长官。晚归。

得诗一首,挽张劭予侍郎。侍郎没于前月二十五日,余先一日偶得句曰:“九月堕寒叶。”久未续成,不意即用以挽侍郎,盖有先兆也。诗云:“九月堕寒叶,高台多朔风。佳人不可见,回首楚云中。侍郎河南固始人,地近湖北。知己萧条甚,忧时感慨同。愿为徐孺子,千里吊黄公。”

七日 晴

翰文斋韩君过谈,久之去。余衣冠出,诣肃邸,投谒未见。俄晤景月老略谈,因至车务学堂,为禁烟事筹议具结。又投刺数家。日中,到署,持报上堂。是日,长官谕派余充三等科员,乃诣堂揖谢。览《战血馀腥记》。晡归。暮又出,与同僚饮于致美斋。夜,观剧。

八日 晴

正据案作致友人书,丁问槎过谈,语及星墀之没,相与叹息。

发密电至柏林。俄往谒杏公,小坐即去。访子蕃谈诗。

天下无所谓得失。得固得也,失亦得也。无所谓屈信,信固信也,屈亦信也。有此胸次,方可以处境而不为境所累。

薄午,趋署,观书。饭后,坐与同僚谈,俄酣眠南窗下,秋日斜照。晡,散直,诣化石桥晤秉庵,坐其斋中闲话。修竹荫窗,林石清疏。俄,夕阳西下,暮景绝丽,因留晚饭。又与新吾谭。夜归,斜月未下。观《元史》。

九日 晴

衣冠出谢来贺之客。晤罗莘甫、戴朗台、孔仲光。薄午,访二我谭诗,留午食。是日重阳。饭罢,与二我同登公司中之五层台,以蒙气多,故远山隐约。其他如三殿及鼓楼、白塔等处皆见。余自今年二月间一登后,此为第二次也。得句云:“登台望四野,白日丽清秋。”

俄下,徘徊楼间,见制烟机,条盘互交错运动,力奇猛。又见曲室洞房幽邃闿明,二我欲于其中治事。窗外高树婆娑,案头置翁常熟画山水三册,几榻精丽,壁悬明镜。其后又有斗室一间,窗面北,亦有树蔽外,为二我憩息地。几上置《古诗源》一册,余披览朗吟,逸趣横生。俄笑谓二我曰:“汝真小造物主也,平地起楼台,有是井井。”良久,相与下,又谓二我曰:可惜叔雅未来登公之台,使彼来此一眺,方知二我高不可及。

晡,同车出西便门,北行至月坛迤南观赛马,游人云集。俄薄暮,自平直门归。

十日 晴

起,作复表兄朱子涵书。爽夫过谈,纵论世态,饭后去。又作致程震权书。会问槎又至,招稼霖来谈久之。问槎劝余南归,余然其言。俄问槎去,余又作致孟晋书。薄晚,又作复仲骥书。

时阶上桂花尚有开者。天色微阴,坐窗前,见乱鸟过林,晚月蒙笼,对之惆怅,有故乡之思。

夜,观书。元朝事,有极无理解者,如武宗之立弟为皇太子,顺帝之尊太后为太皇太后。一则弟降而为子,一则子降而为孙,名分颠乱,不以为怪,盖不脱羯胡旧习也。

顺帝时,伯颜请杀张、王、刘、李、赵五姓汉人,帝未之从。今则海内此五姓人最多,当感顺帝之德也,否则种绝矣。

览《文选》颜、谢诸人诗。

十一日 阴

趋署,选报,邮政一门绝鲜。饭后,至大理院一见定长官,仍还邮部。晡归,陈诒仲过访,小谈即去。诵《湘绮楼诗》,阅《战国策》。是夕啖薄饼,观《元史》。

十二日 晴

起,见晓色清澄,朝阳晖射树间。盥漱进食毕,新吾已至,乃同车往贺肃邸嫁女,座上客满。肃邸盛称余所书“顺天府”三字之佳,俄散去。余复投刺数家。至车务学堂,仲光已先在,方剃发,因坐与谈,留午饭。

仲光云:先圣子孙,其嫡派今在衢州,盖随宋高宗南渡者,去而不返。宋以后,南派遂不获承袭。其留守林庙之子孙,以有劳,竟起而代之,绵绵至今。又云:圣庙中职事官甚夥,自九品至三品,多本族人为之,亦有他姓者,然官无大小,皆食九品俸。

昳,趋署,选报。晡,至新吾许。晚雨,归观书。成挽星墀联云:“半生积苦为谁忙,可怜门绪不昌,垂老伤秋频多病;千里飞书叹公逝,自是精灵相感,昨宵抚枕不成眠。”

十三日 晴,大风,落叶

衣冠往谒沈兰秋师于莲花寺,未见。晤一萼,因得就观其书斋、卧室,皆寺中屋,庭有高槐,风起摇戛有声。出寺门迤东,即翼谋所居,亦诣彼小坐。俄访建斋略谈,共商张文达铸像月会事。又视肯斋。薄午,至厂肆,购得影本名人山水画,有石谷、南田、香光诸人。日中,至署。饭后,选报。晡,与同僚往祝林赞予侍郎六十寿,即在城东之仓场衙门内也。又往贺铜镜宇之兄生子,宾僚满堂,演菊部侑酒。夜半后乃归,月明。

十四日 晴

趋署承值,同伴者为林君硕田,乃林文忠曾孙也。是日收文甚简。晡,长官方与西人订借款合同。晚,乃散。夜,电灯下录事纷纷缮档,异常忙迫,每次皆如此。余则检理文牒,填号数及月日,手不停笔。夜深乃眠,月色绝好。

十五日 晴

早起微寒。待车来,即衣冠诣西车站送豫抚吴仲怿中丞之行。邮部各堂司到者纷如。又如伦贝子、林赞予、杨杏城等皆至。警兵树旗,奏军乐,车发乃各散。余复还署,交班已,至邮司。方灌青甫归,询知已绕道汉沪一周。昳,至丞参堂晤佑三谈。晡,往送介老行。至车务学堂。

富强之道,以铁路四通为无上妙药。刘省三、李文忠一流,当光绪初年,早献是策,惜哉朝廷当日为群盲所阻,迟至十馀年后方主持实行,殆亦运会所趋,各有时也。

薄晚,至嵩阳别业,汪子健召饮,座多大理院同僚,拇战赌酒,声势喧沸。余先归,一路月明。

十六日 晴

有赵、冯二君过谈。冯之父,即余幼时受业师冯虎臣先生也。先生于丙申年没,其嗣子尚游宦闽中,今来都引见,是日小谈即去。余又为邵予师书挽词,料量零杂事。薄午,趋署,持选报上堂,与同僚研稽乞假旋里规例。薄晚,诣新吾,与秉庵谭,暮归。夜,树影满庭,凉月已上。

得挽星墀姊丈二绝,诗云:“休怜庭树独婆娑,人到中年感慨多。回首广陵烟水路,每怀亲旧意如何。”“迢迢鱼雁三千里,闻道故人沧海游。星墀今年病愈体佳,为盐务事往上海,居月馀,并新有书来,犹未答也。归即患霍乱,两日遂不起。一夜秋风君已去,湖山南望几重愁。”

十七日

料检行笥,晴暖。又成挽星墀联云:“书来千里,语短情长,看君海国清游,病后精神应更健;别仅三年,人间天上,感我京华薄宦,南中亲旧已无多。”又成一联云:“平生惠泽岂能忘,自有亲朋同感涕;垂老艰辛犹未已,可怜门户独萧条。”

饭后,至义善源小坐,遂访二我谭。晡,入城,造秦揆楚,时大理院同庭诸君皆集其庐,俄陈酒食精美,出自家庖。晚归。

视李义山诗。

十八日 晴

诣文初谈,又造爽夫、朗台,皆见。遂趋署,选报。饭后,出城至恒裕金店,晤冯润田。俄访杭州馆,见撷兄,道及星墀没事,相与嗟惋。晡,至广和居,为张文达纪念会第八期。余与一山值会,一山病不能来。是日到者甚夥。小沂、佑三、彦东三人往勘地,在龙泉寺后,约十馀亩,将为文达公建园,所范铜像即供设其中。俄小沂等归,言地甚佳,众皆赞成,即可购定矣。

闻项城被御史江春霖劾奏多款,事犹未已。

又闻魏默深先生所著《元史新编》,有人奏请班列正史之中。

夜归,月色不明。

十九日 阴

二我过谈,道及东瀛风物之丽,胜我江南十倍。其由长崎至神户,舟行内海中数千里,层峰叠岫,当秋深时,满山红叶,一幅名画也。

薄午,趋署。署中欲办京察,属部员咸自具履历,备咨吏部。

余乞假呈递,获长官批准。晡,至大理院,亦见长官,自陈愿依旧在院行走,惟力辞津贴,亦蒙允许。遂至义善源小坐。入城,在新吾许谈。夜归,小雨。

二十日 阴

得程震权书,知星墀夫人亦相继没。许氏自贯老以后,两代经营,创是家业,岂意财在而人亡,仅遗一十四龄儿,殊可悲悯。剃发毕,即登车出,涂遇爽夫。又访子健,不遇。即趋署,晤静生。饭后,晴。时秋柳萧疏,寒鸦数点。坐司中闲谈。俄命驾将行,至丞参堂,与佑三一见,遂出城至义善源,小坐即归。天复阴,料量行具,作致孟晋书。

二十一日

晨起,盥漱毕,行具先至车站相待,余俄始行,母犹未起也。

成子蕃亦于是日行,余谓可同车,故先至驴肉胡同,孰知渠乘慢车先发,然须后余一日到也。

至西车站,问槎亦至,盖预约余同行,有免票,可不出车资。时箱笼堆积,未即上车。余乘间趋诣东站一送介轩,并见絅斋、欧荻。俄始返就快车,同行者尚有卢君星源,亦陆军部人,因秋操事与问槎同赴安庆。禺中车发,余与卢共一房。日中,至保定。晡,过正定,城甚雄壮。俄至石家庄,亦有桥站,规峙甚整。盖正太路发轫所。由此以西,将来可通至陕、甘、新、伊,乃最繁盛之区会也。薄暮,过顺德。又久之,入河南境。过漳德,已昏夜。车中日凡二餐,卧具皆备。夜眠未熟,闻将渡黄河,乃起,推窗视之,电灯照耀,月色半明,河流浩渺。车行铁桥上,长十馀里,二十分钟乃过,亦奇观也。既渡河,多土山壁立,山多洞,土人穴居焉。夜殊不寒,良久复就枕。

二十二日

起,日光满车,映射窗几。久之,过驻马店。俄至信阳州,四望田野腴蔚,有南方景趣。久之,山势起伏,云树清美。坐饭车中,左右明窗,因饱看山色。奇峰复岭,回环开阖,清泉翠柏,错绣层饰,飞车穿云,如入图画。薄午,行一山洞,车中漆黑,地名五胜关,乃豫、楚交界所,出此即湖北境。昳,过孝感县。晡,至江干,今名汉口大智门,古夏口也。下车,坐肩舆至迎宾江馆。闻王绳伯亦来此,未相见。夜,上江宽船,即发。是日在馆中,因子蕃尚迟一日到,不得一面,遂留书属舍人投焉。

二十三日 晴

晨,舟至九江泊焉,因录自都门南下至汉口途中所得,口占五绝杂诗六首:

“燕赵古通衢,滹沱秋水涸。可怜汉光武,偶来餐豆粥。”其一。“行行日云暮,车声何辚辚。道路纵横间,西望晋与秦。”石家庄与正太分路处。其二。“绝险跨飞梁,黄河声浩浩。行人夜渡时,明月来相照。”其三。“晴光曜四野,征夫驻马时。江汉路不远,回望白云垂。”驻马店。其四。“穷秋爱山行,山势奔千里。况复楚天近,云物自清美。”其五。“大江横如带,黄鹤楼安在。俯仰古今情,东流去澎湃。”其六。

在舟中与问槎、次裳谈。次裳为沈文肃第七子也。晡,自九江解缆行,江天一望,胸次高迈。薄暮,东望层峰插云。是日,又得五律二首,题为《秋晚南归,舟泊浔阳,日晡东发,感而赋此》:“江天正辽落,万里动秋思。落日千帆下,西风一叶危。空怀济时略,莫负买山期。去去故园近,霜花已满枝。”“秋风理归棹,东隔万重山。日暮天无际,江流心自闲。不堪为世用,宁复识时艰。好共烟波语,飘然任往还。”

夜半,舟抵安庆,问槎仓卒登岸。以此间无货附运,舟小停即发。时夜黑江行,但见星光烂然。又得五绝,题为《安庆舟中》:“寒星已满天,秋江夜不寐。东去鼓洪涛,惊破蛟龙睡。”

明日可至江宁。又成《金陵怀古》诗一首:“布帆千里下秋江,寒夜诗心酒一缸。行到南朝金粉地,孝陵松柏又成双。”

二十四日 晴

晨过芜湖,小泊即行。舟中又成五律一首,题为《咏史》:“古来征战地,西楚与东吴。天地不改色,山川此霸图。千年寻铁戟,万事问寒蒲。多少英雄恨,江间波浪粗。”

又成五律一首,题为《秋江即事》:“江南山色好,风饱一帆归。双鹭沙间浴,孤云天际飞。客心逐流水,乡思挂斜晖。九月秣陵去,鲈鱼秋正肥。”

舟中午饭罢,出船头,望见山麓城郭隐隐向人,即江宁步矣。俄船泊岸,行具纷纷下。临江有楼三层,为逆旅地,供张华赡。余莅彼小憩,遂顾车入城。城内迤北多旷地,畦陇纵横,竹柳夹路,间起楼舍,多西人居之。有山不高,嶙峋起伏,在东北隅下,有铁道贯城外。余车行至中涂,马惊车踬,余未伤也。扶起复行,过钟楼又十许里,始至如意桥,表兄朱子涵居此。入与相见,形神蕉瘁,非复数年前状,言语支离不明。坐卧一听事间,书画整整,庭前桂树犹馥。俄又入谒其夫人,亦十年不见矣。晡,在彼进食。薄晚,辞出,复至江头,即宿逆旅中。夜,作书寄北京及柏林。

二十五日 晴

黎明起,检行具,下楼诣宁沪车站,行人寥落。俄登车,车甚陋,价廉,旅客颇杂。既发,沿江干行,迤南皆山。日出,晓雾未散。良久,至镇江,烟郭城市繁盛。须臾,过一山洞,甚长。禺中,至常州。午,过无锡,皆小停。时车中人满,男女错午。行近姑苏,田野整丽,林树繁茂。良久,至车站,规制宏美,有地道可度行人。余下车,挈仆移行具出,雇马车至阊门外保安居逆旅中寄顿。独往觅酒楼小酌,饱食毕,留仆在旅舍,自乘肩舆入城。至司前街造芝生兄所居,相见甚欢。天色微阴,稍凉,留共夜谭。是夕,宿其楼上。

二十六日 晴

醒闻鸟雀噪楼外,遂起。盥漱毕,下楼与芝兄谈。芝兄有儿已七岁,颇聪颖,客至辄出见,无所畏,不嗜肉食,每饭惟啖鱼菜虾蟹而已。有濮季沧者,梓泉族弟,与芝兄对门居,无事辄相过。是日薄午,与季沧及芝兄同步出胥门,觅马车坐至阊门外寻昨日旅舍,登楼小坐。因又同至马路间散步,有惠中旅馆,供顿精丽,又过于金陵。偕入观之。俄至普天香楼上西餐。昳,又同乘马车至盘门外茶楼上坐。晡,买舟赴杭。季沧得梓泉许书,招其赴沪,匆匆别去。芝生送余登舟。薄晚,始发。夜,舟中观书。

二十七日 晴

晨,舟过石门。薄午,至唐栖。一路水声括括,涯岸间草树整整,白云低垂,南中景物,不见此者三年矣。昳,舟泊拱宸桥,即乘肩舆入杭城。先至佑圣观巷,谒见婶母,俄诣塔儿巷拜于星墀柩前。遂在余帐友程震权室中坐,因下榻焉,许处亲族如镜芙、和甫皆见。

二十八日 晴

起,在震权室中作寄北京及柏林书。胡球甫过谈。饭后登楼,与和甫谈久之。晡,诣佑圣观巷谒婶母,俄访春卿于九曲巷。晚归,仍在震权室中谭,作书致渭东。

二十九日 晴

为星兄礼忏一日,并书所赠挽联二幅。薄午,往谒退圃相国。相国旋里已一年馀,体貌如故,精神似不逮前,自言老境殊寡趣兴,谈久之,辞归。是日天极热,夹衣几不能堪。午饭后,在镜芙室小坐,睹星兄家中簿籍。晡,复出谒陆春老,庭宇闳敞,听事前有小池,池左右花树繁然,多幽趣。俄又至马市街访谨斋。又至旗营视翰香,皆不遇。晚始还,在震权室中坐。

三十日 晴。热甚

似八月初天气。犹眠未起,闻金谨斋来视。余盥漱毕,披衣出见。谨斋云:有葛振珊者,杭城惠恒钱庄之理事者也。因其子在德游学,受孟晋之厚待,无以报,今闻我处典事添褪,自星兄没无人担任,遂思效微力。是人肝胆血性过人,可恃也。余忻然允之。谨斋去少顷,葛即来拜,年五十馀,谈词爽直。余与酬接数语,送之去。因衣冠乘舆去诣元宝街陈俊卿,及保安桥之高洁臣,皆不遇。俄至吉祥巷拜于吴左泉师柩前,遇洁臣之弟。时左师嗣子不在家中。

左师有自撰及书挽联极佳。联云:“十二万年后尚有何人,大造难存,亦与藐躬同了;七十九岁前何尝有我,今兹虽死,譬如昔日未生。”此师二十一岁大病中作也,不意病愈后又延寿五十八年,师殆于七十后方自书,独空一九字未填,殁后人代填之,是亦一佳话。师虽死竟如生矣。

薄午,在春卿许谈,留共食。饭后,访汤蛰仙小谈。又诣金洞桥陈兰洲许,未见。至卧霞巷吊雪渔先生之丧。俄答拜葛振珊,即归。金月笙来谈,俄去。在震权室坐。胡球甫来。是夕,许绳鹤邀饮,坐有和甫、小秋诸君。夜间,共议许府家事,夜半始散。

十 月

一日 阴,有雨意,微凉

与震权至丰乐桥啖馒头及索面,尽饱。乃乘肩舆出钱唐门,绕北山后,至杨家牌楼一省邱墓。先人墓在张家园,葬已十馀年,松杉皆高大成林。又梧、桂、槐、竹,杂树甚多,蔚然森拥。陈肴酒拜祭已,乃往省蒋家坞先祖墓。墓在半山中,林峰合抱,旁有幽NFEA9。拜讫,即至坟丁家坐,进酒食,醉饱始归。一路山景如画,长林插天,竹深菁密,泉流涓细。时有凉亭,翼然冲路,为行人憩息所。余得诗二句云:“高林俯流水,落叶下寒亭。”

晚,过张祠,入瞻眺久之。入城至竹竿巷,见子颐家中妇儿老幼可悯。昏黑,到佑圣观巷。是夕宿婶母家。震权来谈。夜,秉烛为许府家政删定规制。

二日 阴

震权来谈,俄去。是日许镜芙诸人约游湖上。余乃肩舆出涌金门,乘船,船中人极多,直放刘庄,在里湖毛家步相近。过苏堤第二桥内,望见楼阁层叠,沿岸俪迤,即至。入其园门曲折行,竹柳拂路,堂榭多临水,雕饰精美,几榻光丽。其东有幽室,藏书种种,壁装名画。北有茅屋,亦饶朴雅,楸梧杂卉,芳馥繁艳。又畜鹤二头,笼焉,居水岸间。闻园主人刘文刍尚在此,拥姬妾七八人。俄复登舟至高庄,亭树依然。遂置酒肴,饮于且住轩,亦面湖屋也。饮罢,至宋庄,台榭整整,多假山石。归涂复诣彭祠,九曲石桥、万株垂柳皆无恙。在闲放台略坐,即还。是日密云不雨,晚微见日。夜,入城,在金谨斋宴饮,坐有葛振珊及沈瑶卿。

三日 阴,小雨

葛振珊仍邀刘庄饮,遂肩舆出城,绕道南山下净慈、雷峰一带,别有境趣。俄行近花港观鱼,满山红叶,如一幅画图。既至刘庄,葛已先待,金氏兄弟随至。在面湖堂槛中坐,山水绝佳,映入镜里。俄穿廊绕榭,行其家祠内,殿宇闳丽,陈列精美,为家庙特色。是日饮罢,余先入城,至邵子如许坐,晤和甫。晚,同至塔儿巷,以议许府规则,颇起冲突。夜深归,腹泻,黎明始止。

四日 雨

陈叔通过谈,会震权亦至,俄皆去。余乘肩舆出清波门,赴龙井。盖余母舅朱修伯先生暨所配马太夫人,并葬其地。是日冒雨去,山容湖态,暗淡溟蒙。仍走于少保墓侧,南逾大迈岭而东,时已入深山中,峰峦环抱,四围皆乱树,或丛竹幽蔚苍翠,中有狭径可通,景物绝丽。行不数里,有亭翼然,题“龙井”二字。即历山而登,回环数百级。又过风篁亭,询得戚姓坟亲,始知墓所在。乃由彼导引,曲折而行,望见墓门。既入,则为石坛三成,登焉,始见墓前石刻字,果为舅父母葬所。雨正猛淋漓,无拜处,三揖而退。是日,沈和甫招往烟霞洞蔬饭,乃寻风篁山旧路行,超峰越岭,俯窥西湖之半。由此益东,盘折下上又数里,始至烟霞岭,有古洞,怪石閤閕中,雕佛象甚夥。又有东坡象,题为“苏庵”。旧所雕乃钱神,陈兰洲先生恶之,为改制坡老形,名流多题咏者。洞之左,起屋十数椽,一堂面南,俯视群峰逼前,东望江水,形势雄丽。室前供兰花数本,又有小松树二株。下临千仞,云出其际。壁间有杨雪渔、陈蓝洲、吴子修诸人题诗。俄又登石冈之顶,有屋三间,轩豁开朗,旁植梧桐,屋后尚有高处筑亭,循坡可登。迤东少低,亦有亭。余皆未往,俄下至供兰许坐待。因昨夕失眠,遂假寐久之。宾友纷纷至,和甫亦来,须列肴果蔬菜,饮酒极欢,惜余腹疾未瘥。闻和甫白兰提酒可以疗此,允赠余饮之。须臾,视时表已五点,诸客陆续散,余亦行。寻山路下,比入清波门,已黄昏矣。归向和甫许索酒,酌三杯,夜寝果安。

五日 阴

诣塔儿巷小坐,俄即出钱唐门至张祠,在水明楼上宴客,坐有葛振珊、沈瑶亭、郑子翔同吉典管事、金月笙昆仲,及震权、球甫共七人。楼俯湖西望,白堤垂柳成行,断桥跨水。南瞰雷峰塔影,诸山横列,别有境趣。俄诸客醉饱各散,余与震权辈复登祠后高阁,小谈始归。薄晚,高洁丞过谭。杭辛斋又来谈,为浙路经费支绌,汤总理又将告辞,竟无术以救之也。俄相继去。是夕大雨。余诣塔儿巷晚餐,又议许府家事。夜归,雨不止,与婶母谈。

六日 阴雨终日

震权至,与之清理各典近年出入款目,并张、许两家往来计簿。张晴甫、徐汝霖皆自富阳来视余。晴甫饭后去,汝霖留宿伴余。晡,许镜芙过,俄去。晚,作书寄北京及柏林,述此间情形。

七日 晴

与震权并舆出凤山门,诣张勤果公墓一视,规制崇闳,碑亭华表、翁仲等器,皆整列。游瞻毕,复登舆沿江行十里许,望见山麓间楼阁重叠。俄循坡而上,有门洞开,题曰“植物园”,即涛仙馆也。西睋六合塔不远。是日晋泰主人韩幹堂邀饮于此。因山起屋,皆欧式。拾级而上,盘折层累,始达其最精之屋。槛外临江,隔岸山历历,胸旷目怡。屋中供饰精雅,壁多名书画,如石庵、板桥诸人墨迹。屋后再历坡登台焉,复有茅屋三椽,高踞俯视,已近山巅矣。园中新植花,梧松杂树成行,皆未成阴,花卉甚多,置暖房中。是日在彼饮酒甚欢,坐有震珊、谨斋及王湘泉诸人,晡散。归时,江岸汽车已通,铁道纵横,较前尤繁盛。入城,至晋泰庄小坐,又登粹芳茶楼酌茗。俄又在大街间购扇买履。晚,还佑圣观巷,与汝霖、震权共食,球甫亦至,夜谈久之。俄震、球皆去。会王湘泉来访,小坐亦去。

八日 阴

晨起,盥漱毕,进食尽饱。肩舆出,首访翰香于惠兴女校。惠兴,杭旗营奇女子也。以身殉学,感动海内,卒遂其志。然是校苟非翰香主持,亦不能成立也。翰香道德最高,才足以辅之。余闻其持论,以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犹非上德者也,当求死而不已。余深叹服。

惠兴女报,多翰香议论。所谓中权,其别字也。

俄访月笙、谨斋小谈。又拜客数家,在塔儿巷午食。晡,往陆春老许话别。还佑圣观巷,见周少亭表弟。晚,仍至塔儿巷夜饮。归,雨。

临眠,作日记。录前所成五律二首,一题为《自姑苏买舟旋杭途中作》:“苏台风日好,去去感人肠。黄叶迷前渡,白云还故乡。亲朋已寥落,烟树自苍茫。何处弭归棹,蒹葭秋水长。”

又题为《杨家牌楼扫墓归山行即事》:“几日秋阴重,山行路杳冥。高峰俯流水,落叶下寒亭。林外笋初熟,溪边麦正青。野人劝杯酒,归去醉还醒。”

九日 阴,雨止

起,至塔儿巷,邀震权并舆出钱唐门,逾断桥,行苏堤上,杨柳颇稀,内外湖波,灏溔溶漾。过行宫下舆,步至蒋公祠一览。俄复乘以行,越西泠桥,经苏小墓,又秋瑾墓亦在左侧。须臾,绕岳墓而西,林峰如画。行六七里,至灵隐山门,“咫尺西天”四巨字如故。先在茶肆小憩,俄步行入观。万木干霄,乱山合抱,苍深幽蔚。在春淙、壑雷诸亭间听泉鸣,并入飞来峰崖洞中行。怪石崭岩,内多供佛,其遍山尽雕罗汉象,一奇迹也。薄午,仍出,至周庄中,蔬饭尽饱,乃复乘舆入灵隐寺中。寺门正对飞来峰。自殿基之右登山,凡数百级,盘折而上,一望多高竹巨木,绿云无际。遥见寺门,题曰“韬光”。过是门,复历数十级,始达殿外。伫立周视,左右峻岭插天,惟东南开朗处,眺见西湖景物历历,并见钱唐江及隔岸山,其城内人居,更隐隐在目。余忆数年前似曾来此,殿舍仿佛犹可寻认,惟庙后最高处未至也。是日寻路登焉,至极顶,为纯阳炼丹台,一石洞供象前,开池筑亭,亭柱悬五字联,曰:“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余久闻之矣。既下,与震权及坟亲云圃辈坐一阁间,与幼僧谈,酌茗,水清而甘。良久言归,相将下山,复至张子颐墓一视,坐其坟亲赵姓家。须臾,即寻旧路归。过岳王墓庙,入徘徊久之。侵晚入城,往谒夔相,小坐即还。检行具,明日将赴沪。

十日 晴

震权至,为余料量什物。早食毕,拜别婶母。将行,会镜芙来送,揖谈数语,遂登舆去。至惠兴女校晤翰香,并见胡君晴波、慕君石樵,皆翰老至契。胡为《浙江日报》馆秉笔者,谈议推倒一切。慕亦满人,前以知县候补浙省,以求新太蚤,与上官不合被议,犹羁栖于此。是日慈圣诞日,杭城开展览会,集各处女校学生于一地,试验科学,互换知识。故翰香异常忙迫,指挥女徒排班演步,备往赴会。日中,余在彼午饭。饭罢辞去,即出城。中涂谨斋踵来,盖将与余同舟也。须臾,至拱宸桥茶楼中坐待,汝霖、震权、球甫等偕至。俄送余登舟,谨斋挈其一侄与共一舱坐卧。晚,舟发,与谨斋纵谈。

十一日 雨

未明,已过嘉兴。早食毕,过松江。一路水声汩汩,迨望见龙华塔,知已近上海,雨犹未止。俄舟过浦滩,雾色溟蒙。须臾,至戴生昌船步泊焉,与谨斋先后持盖登岸。余遂乘车诣池滨桥渭东许,渭东方洗目,先晤少山,次见渭东,遂主其家。

十二日 雨

昨夜成五律一首,以前在杭游烟霞洞,吟诗未就,始补成之。题为《沈君和甫邀饮烟霞洞,余自龙井绕道就之,遇僧闽人,在此三十年矣,年七十馀,善治蔬馔供客,斋舍幽洁,窥眺江流,缨带峦嶂,余饮既醉几忘归矣》:“曳杖寻诗去,秋山第几峰?云归横绝NFEA9,泉响入深松。古洞十年别,忆余十五六年前曾一至此。高僧一笑逢。斋厨无世味,饭罢暮天钟。”

访水云,俄诣止潜,余老友也。谨斋亦在彼,因纵谈话旧,留午食。止潜亦欲赴都门住。饭后,余诣宝记,石芝赴粤未归也。又至《时报》馆,楚卿已至南京。遂造子均,亦未遇。归与渭东谈。俄子均来访,是夕约友同安里金宝钗伎家饮,赴焉。遇孙文卿、庞莱臣。

十三日 雨

与渭东谈。俄驱车至徐家渭,瞻拜李文忠祠。殿宇崇峻,旁有园亭并欧人所铸铜像在焉。神态宛然,自墙外即遥见之。薄午归,顺道一至味莼园,还渭东许午饭。少山来,共谈。会止潜、蛰仙偕过,俄去。是日与少山谈竟日。晚,至旅泰餐馆,蛰仙招饮,坐有止潜。饭罢,与止潜并车绕四马路周行,因至贻德里蛰仙许,即归。

时海上市衢有萧条景象,盖廛肆间灯火渐稀,殊动今昔之感。

十四日 晴

方欲命驾出,止潜过谈,原议与余在江宁同舟赴汉口,嗣以有他事,将缓其期,遂辍焉。因与纵论当世人才,殊有消乏之叹。苟稍稍略能表见者,即当珍惜之、宝贵之,不必加以苛求矣。君子论事当平心,稍涉不平,即是虚憍,吾辈所宜切戒也。

薄午,车至新北门,肩舆入视族叔母及妹婿谭受钦。又往视莲孙兄,时由怀庆来沪多日,所居屋甚狭,其家人皆各相见无恙。俄过梅溪书院,访张经甫之子惕铭,未遇。经甫前在沪城内与余为忘年交,今已五六年矣。昳,出城,在雅叙园楼上待少山至,因共饮。饮罢,与少山同车往观外国幻戏。阍者云,须夜间始开演,遂不果观。因至西门外斜桥,游所谓西园者,编竹为篱,结茅为屋,架木为亭,地仅二亩,遍视皆菊花,殆逾万种,五色粲烂。游客至,饷以茶,并奏音乐。时日光斜射,徘徊久之,乃与少山登车改赴味莼园,觅视新制之飞艇,予银饼一枚,方得入观。外幂以布,其形似船,极巨,用油布为之,下系竹舆,可坐一二人。前有旋翼,后有形如方旗者,摇转以为舵。飞时以电药灌气入油布中,即可轻举也。俄至跳舞厅酌茗,遇潘经世及连孟清,皆略谈。俄又遇金荫图,甫自金陵至。是夕,复与少山至十六浦观新舞台演剧,台屋构造步武欧西,有三重楼,可坐数千人,皆绕台作半圆式,台形亦如半月。未开演时,亦垂以幕。须臾,幕启,始奏伎,歌舞弦吹皆如旧,惟布缀景物,时有变化,悦人心目,夜散归。

十五日 微阴

蛰仙过谭,俄去。余将赴宁,别渭东。乘车去至佑三所居一视。薄午,至车站,行具皆至,会少山来送,遂同登汽车,坐待一小时许,少山去,车始发。一等客位极华,并有西餐相饷。适荫图回宁,亦在车中,因共谈,且观报。薄晚,始至镇江,到宁已黄昏后,易坐宁省小汽车入城。时虽阴,因有月光藏云中,故不甚暗。至如意桥,子涵犹未眠也,谈良久。饭后,入见其夫人。既出,据案作日记。表侄荇侬出见,亦别一年矣。

十六日 晴

马车出,访绳伯于户部街,略谈。绳伯是日赴沪。俄至鱼市访朱筠老,数年不见,因同往三条巷谒王中田先生。王得占春之传,内修功深,是日获瞻颜色,甚幸。日中,与筠老在府东大街酒肆中饮。昳,归,与子涵谈。薄晚,荫图过,是夕邀余同出,一领略秦淮风景。河极狭,灯船甚夥,与荫图对酒谭诗,甚乐,夜归。是日在钓鱼巷遇旧识之伶名三盏灯者,向余一屈膝,立谈数语而去。唐人诗云:“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余不无馀感也。

十七日 阴

在子涵斋中坐,忽闻有林君自上海踵来访余者,急往就见,乃质斋也。俄,筠青亦至纵谭。时以星期五快车追赴不及,于是入都之期又须迟六七日。筠老等乃劝余至无锡访峻斋,并游惠泉山,余允之。薄午,质斋去。余因作书致京,告以迟到之故。与子涵共饭。晡,访荫图于江督署,因游其署中园亭。有池极广,相传洪秀全葬尸其中,今已被掘去。造石船,可以居人。迤西登高台,曲而长,俯视园中景物,松柳楼阁如画。俄下,复见午帅所起欧式屋,屋后馀地平旷,建学舍,整而洁。暮归,子涵置酒食款余,有何君敬斋对饮。是夕,观余母舅朱修伯先生遗文。

十八日 晴

以质斋、筠青相约,同赴无锡。薄午,乘汽车至下关,访质斋于大观楼,筠老亦踵至。因同坐宁沪车,行过镇江,望见金山宝塔。薄暮,至无锡,遂下车而步,顾舆仅一乘,乃步至河滨,得小舟同乘。时已昏黑,灯红如豆,泛至县西门外,乃上岸。有署中人持烛前导,遂入城。转折半里许,得达治所。邑尊伊峻斋未归,余三人就其客座中坐。俄供酒饭,食尽饱,复有许君翼亭出陪。许年少善谈,筠老辄与诙谐。须臾,峻斋归,握手甚欢,相与道故,并谭时政。是夕宿署中,余三人皆未自携卧具也。

十九日 晴,云日晖映

县中备游船,并有许君翼亭、叶君少崖等相伴,同游惠山。惠泉本著名,为天下第二泉,山麓一带多丛祠。舟行三四里,一路山光云态,输入船窗。岸柳扶疏,碧波澄澈。既至,舟中先出酒肴共饮。酒罢,乃相与登览。山前有门洞开,其内地势以渐而高,楼殿因山重叠参错,湘楚昭忠祠也。山下有亭翼然,中横巨石,刻“听松”二大字,相传李阳冰所书,后有碑记,摩挲久之。自其侧门入,历阶曲折而上,所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碧梧翠柏,蔽日千云。俄得一斗室,题曰“品泉小舫”,花树掩窗外,下临绝深,共坐而饮茶,即惠泉之水,昧清而厚。俄相与下,因得就观泉水发源处,有二方池在山下,水果澄泓。池后建碑,刻御制诗。更绕而前,则见大方池,龙口水流不竭。池中畜大金鱼数十尾,游跃自如。其上起屋,为游客憩息所。惠泉景物,盖止于此。须臾,复往观二地:一李公祠,奉文忠之弟鹤章;一杨氏宗祠。皆楼池亭馆,精丽幽曲。游毕返舟。归途至黄步墩系缆,其地名小金山,盖四面皆水,中起巍楼,乱后重修者,联扁极夥,登眺久之。薄暮,舟泊西门外,相与进晚餐。夜归,在叶少崖室中谈。叶君工画,昨夕见其为峻斋之祖墨卿先生重摹《秋水园图》,韵格高逸。

是日,余谓筠老曰:“《汉书·司马相如传》中所谓令客二字,余辈当之无愧矣。”筠老大然之。

二十日

早起,坐峻斋斋舍中。梧阴满地,风日高凉。禺中,乃与筠老、质斋同向峻老言别,并舆出城,至车站,质斋因还上海。余与筠老返南京,薄晚到,日西下,景绝佳。同乘小汽车入城,比余至子涵许,已上烛矣。夜饭后,与子涵谈。

二十一日 晴

晏起,饭后,乘肩舆出江宁东门,过明故宫,城阙荒颓,所谓东安、西安及五龙诸门犹在,殿址废为田陇,有方孝孺祠,左文襄修,东偏一亭内血迹石,即大书燕贼篡位之留痕也。字不复辨认,血色未灭,余十年前来此亦见之。须臾,出朝阳门,沿城北行,钟山耸秀,山下隐隐望见红墙。舆人言,即明陵也。盖明太祖葬此,又称孝陵。俄行渐近,石人华表等物,双双遥峙。至门,下舆步入阶殿,皆后人补葺者,有乾隆御制诗碑穹然竦立,其后有享殿,殿后乃陵所在。背山俯野,前起大石楼,可登一望,无大树木,仅小松及梧柳等,皆新植者。俄复登舆,往游万寿寺,在陵东北二里许山麓间,枫林如画。禅院数十椽,东偏一楼设蒙学馆,迤东又有废疾养老院。寺之西垣外,乱树间筑茅亭,题曰时游。山径深曲,颇足幽趣。日西斜,复游半山寺,入朝阳门,缘城北行里许,即到。寺屋雅静,迤东有小山,名谢公墩,为谢太傅赌围棋处。上有亭,刻碑为记。宋时王荆公居其地,号半山园,以是得名。寺后依山为城。余寻路登山,亦有茅亭二,疏林萧瑟。今制军端又起屋三间,为游宴地。其东有泉,入夏水声淙淙,时作琴韵。俄下,复至寺中坐。寺有临水堂,窗面北,当盛暑时皆荷芰,亦端帅所种也。会日西沉,遂归。顺道一游毗卢寺,楼观崇闳,斋舍整洁。其地已近督署矣。俄返,已昏暮。夜与子涵之嗣君伯房谈。

二十二日 晴

与伯房同出游,先至鸡鸣山,在如意桥迤北一里许,为梁时同泰寺故址。山上有誌公台,即武帝最崇奉之高僧也,今尚留一禅院。南皮相国于其侧起一楼,可登。俯视城外玄武湖,东眺钟山,所谓当时之台城犹可寻认,在山之背,东西长数千丈,高与城齐,砖石坚整,皆旧物。时风甚,余二人坐未久即去。复登迤西一山,较高,起楼观,居道士,名北极阁。有亭三层,攀绝顶俯览金陵全景,外江内湖,山郭烟树,历历在目。风甚,不能久立,遂下,日已薄午。伯房独归,余往访筠青,在彼午饭。筠青出牛肉、腌鱼相饷,因共谈诗,晡归。俄乘宁省汽车出城,筠青已在下关相待。是夕,在大观楼宿,筠青入夜仍归。

二十三日 晴

禺中入城,先与子涵之夫人谈。闻报纸载有授醇亲王载沣为摄政王,并传命醇王之子溥仪入宫教养,在上书房读书之谕。余闻而心动,不解其故。俄见子涵,谈良久。晡,复至下关,伯房与其二兄幹廷、荇农皆相送出城。幹廷先在大观楼待余,一见即闻幹廷言:沪宁铁路公司下半旗。询以故,有人密告,光绪帝已龙驭上宾,余闻而疑信参半。是夕,筠青又至,遂与诸表侄宴于楼下之西餐馆。饮罢,筠青去,复与幹廷等登楼谈。入夜,幹廷持报纸示余,则遗诏已宣布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以载沣监国,皆称奉慈宫懿旨,而慈圣即于次日亦崩。盖帝于二十一日酉时,而太后于二十二日未时,相去只一日也。呜呼,痛哉!九年预备立宪之诏甫颁,母子二人竟携手同去,吾为神州一长哀也。

二十四日 晴

晨起,盥漱毕,进食。筠青至,小谈。会闻江孚轮舟已至,仆辈移行具登舟。俄见质斋上楼,盖乘江孚来,将伴余至汉口。余因随至舟中。良久,舟将发,筠青、幹廷等匆匆别去。质斋以所卧榻让余眠,而觅寝所。舟中遇钱铭伯,不见者十馀年。时同舟既多友朋,遂破岑寂。舟行甚迟,薄晚始至芜湖,泊未久即行。夜,补作数日日记。

二十五日

薄午,舟过安庆,小停即开。有自安庆登舟者,杨姓,字进卿,陆军部谘议官,随荫午帅等至太湖阅兵,闻国丧先归。为言秋操不可中止,以外宾皆集故,然宴会却不行。官兵人等闻信皆缟素从事。

是日微阴。薄晚,行江西彭泽县境,有山,峭壁临江,上多楼寺。舟人言名马当山。昏暮后,复有山大如拳,耸立江心,名小孤山。雪老所谓“彭郎夺得小孤来”,即其处也。舟中复有席君子培、薛君鹤筹,皆新相识。与质斋谭,甚畅。夜半,舟至九江。是夕甚暖。

二十六日

闻昨夜舟自九江发,未数十里,大雾而停,至今日禺中,始鼓轮去。日高,雾渐散,窥见两岸林树,然远瞭犹冥蒙不能尽见。逾午,乃大晴明。层峰复嶂,回转起伏,如一幅名画。得句云:“千里江流恶,四围山势雄。”安得名笔,使绘此江山万里图,俾我常得卧游也。昳,过湖北黄冈县,滨江有城,人烟颇密,皆背山而居者。晡,过黄石港,屋宇栉比,极繁盛。见有由汉发汽舟自东北来者,盖江路盘曲至此,不知经几转矣。入夜,闻行近黄州,灯火稠密。夜分后三钟,乃至汉口。余已成眠,觉而知之。

二十七日 晴

未明,属仆挈行具先乘缓车去,盖缓车早开,迟一日到,以夜间不行也。余与席君子培叔侄是日同乘快车,禺中乃至站,质斋前来相送。汉口租界亦整洁如沪渎,华肆湫恶,直霄壤别。至站间,方闻人言:钱铭伯曾为南路监督,精心擘画,大获名誉,商民到今受其赐。

未午,车已发。晡,过万山中,林涧幽秀,观之不厌。晚,始至信阳。暮,过驻马店。夜分到黄河,一望电灯照耀如明珠,仍二十分钟乃过。

二十八日 晴

晨起,闻已过彰德。早食毕,同车之薛君尚眠,遂在饭车中坐饮香宾酒,吸烟,看书。薄午,车过石家庄及正定。俄午饭,与余对食者庆君松岩,自云选拔出先人门下,殷勤道故二小时之久。昳,过保定,去京师仅二百馀里。晡,过定兴、涿州一带,西山竦峻,风甚厉。良久,行过芦沟桥,坚石成之,洞凡八九。薄晚,望见天宁寺塔,遂径入西便门抵京。家中人来接,遂坐骡车归,途中多遇缟素人。比至家,与母、妹等相见甚欢。因历话南中所见,并观邸抄,知明年改元宣统。夜,补作日记。

二十九日 晴

晏起,出坐斋中,风甚,林叶脱落将尽,炉熏室暖。访关伯珩谈,遇唐温斋,共语宫内事。俄又谒沈雨老,雨老方拟朝见仪注,未接谈。见其嗣君,述及安庆兵变围城,余闻而骇然。薄午,访佑三,犹眠未起,遂归午饭。在稼霖许坐。昳,又诣佑三,谈至晡乃去。

闻有某亲贵,当宫闱变作,颇萌觊觎之志,顾才不足济之,遂所如辄沮,终至觖望。

摄政王谦德过人,诸臣皆服。余尚望其有担荷之勇也。

诣新吾,犹未归,薄晚,始至自编书局。余因留晚饭。夜归,良久行具始至。

前在金陵赋半山寺诗未就,今始成之。题为《半山寺怀古》。诗云:“寒云半山寺,落日谢公亭。胜事每独往,流泉不可听。几经沧海变,留得数峰青。凭眺感今昔,西风吹酒醒。”

三十日 晴

坐窗下,观魏碑。薄午,素服入署见邮司同僚,俄至承值所递销假呈。又至庶务司,见子寿、向辰诸君。吴长官至,升堂一揖,返司午食。时窗外林木雕谢,仅馀古松残柳。晡,有内务府人奉摄政王命来署测勘地址,恐将迫我迁居,而以之作邸第也。俄陈长官至,亦往揖见。晚,诣乾面胡同车务学堂,小坐即归,已昏黑。

啖菊花鱼羹。夜,检去年日记,作致金月笙昆季书。

十一月

一日 起时微阴,俄晴

访二我,不遇,坐其听事间良久,鞠华满屋。又至大象公司一视,已日中,放气声呜呜,遂诣署,无所事事。晡,一至大理院,又往视张澹如,归已暮。夜,观《后汉书》王充、仲长统诸人传。

二日 晴

薄午,赴干面胡同学堂中晤可山、幹臣,遂留午食。观书。俄忽阴晦,急披素衣乘车趋东华门,盖二圣之梓宫前一日三奠,各部院大臣暨僚属分班行礼,余是日值本司之晚班,不能不往。既下车,步行穿三座门,转折而入一里许,至景运门,过此即乾清门外也。人尚寥落,以时尚早,乃复诣皇极门,徘徊久之,大行、太皇太后设奠处也。遇同僚三数人。内门闭不可见。良久,仍赴乾清门。时缟衣者渐集,约百馀人,皆鹄立以俟。须臾,门启,左右幡盖整丽,乃群北向一跪三叩,礼成,遂各散。是时大风起,殿庭深广,人被风几欲飞去。急自原路出,觅车,仆从面皆作灰色,盖尘起高三丈也。易服登车,至栖凤楼访同汽车来之席姓者,不遇。归已暮,风不止。

前在江舟中得句,是夕续成五律一首,题为《自秣陵朝发,行三日始至汉口,中涂江路盘曲,山景奇丽。是时已得两宫上宾之信,怆然有感,援笔赋之》:

“千里江流恶,四围山势雄。浮云蔽白日,寒木向悲风。北极有新主,南天多伏戎。我闻哀痛诏,泪洒汉川东。”

夜,观林译利俾瑟《战血馀腥》,穷凶极惨,使人毛发懔然。

三日 风不息

昨趋署,选报。日中,出城,至长椿寺。是日新吾夫人没后百日,饭僧礼忏。余在彼茹素。昳,访二我,在大象公司相见,为言政府,恐复有变端。盖有某亲贵以不获握权,遂思怂恿母后复图垂帘,彼于中冀可得志。是亦一祸根之潜伏者也。又闻安庆炮兵之变亦革党所为,城内惨遭劫害,死者无算,今已被逐,往据庐州城,闻不久亦当克复,该党恐变为流寇,可虑。又闻孙、康二党魁已来上海,通电各省大吏,谓光绪帝身死不明,约起义师入讨。以上三端,皆新闻之可记者。

晡,二我之婿吴君来,盛谈养鸡之业,谓本轻而利厚,决志从事于此。余与二我复谈诗,日暮始归,风渐止。

夜,作致二叔母书。

四日 晴

署中承值。是日邮部纷纷迁移,以醇邸府既为今宣统帝龙兴地,将更迁居,前来勘视銮仪卫并我处地势,不敢不让,故奉长官命,限三日速徙居迤西新造屋中,自假山以东,尽以奉摄政王。于是,各司什物厨几,肩舁背负,络驿于道。薄午,方与同僚共食,忽遥见长官出迎,则素衣冠而来者,即摄政王也。从者多人,至听事小坐,即由庶务司导引,周视各地,良久即去,长官追送不及。余是日共值宿者为张君子鱼,文牒不多,夜分即寝。

五日 晴

时邮司人皆止新税屋中。余交班后,亦踵往。午饭后,阅报数纸。日光满屋,奇暖。晡,与迪生、翼牟、灌青辈同至城外第一楼,登其第三层,斗室精洁,俯窗可瞰三殿,茶饷以龙井,谈笑其中甚乐,晚归。饭后,成七律一首,题为《台城怀古》。诗云:“元武湖边吊古来,斜阳犹照誌公台。独寻秋草荒城冷,为看遥山晚阁开。千里风烟自雄阔,六朝文物已尘埃。金陵王气何年尽,遗事萧条野老哀。”

六日 晴暖

终日不出,坐斋中观《震川文集》,又览《战国策》及《古文辞类纂》。

太史公论百家要旨,独推崇黄老,可称卓识。盖道家之言实为最高等之哲学。所谓无为而无不为,故能笼万物、综群言,而万种学派皆以彼为汇归者也。至哉,道乎!

饭后,据窗几自写所作诗。自甲辰秋至今,约有一百数十首,为《忘山庐诗初集》。

晚,家祭。是日为先人忌日。肯斋来,夜饭后始去。观《文选》诗。古人诗之可传者多以生辣胜。余诗犹有熟病,宜力矫之。夜,风。

七日 晴

诣杨杏城侍郎。俄又访爽夫、朗台,并造仲光,皆见。薄午,至署。饭后,选报,并追检余出都已后各报阅之。

布加利亚与土耳其为争东方铁路管理至起冲突,又东三省自治会解散事,皆在九月间。

今上宣统帝于本月初九登极,由礼部传知各署,凡司员皆当随班入贺。是日易吉服。

晚归,视《古文辞类纂》。夜,览《国策》。

作致表兄朱子涵书。眠时风起。

八日 晴

斋中无事,为叶西平、樊幼庄书屏。薄午,趋署。选报,并检阅旧报,方知布加利亚之谋独立,乃出其人民之意见,非专为铁路事。自土改宪政,欧人方日望和平,不意布人遽欲离土而图自治,奥人忽欲并吞土属之二国,风云大起,出人意表。

晡,出城,答拜濮孝矩,即止潜之子也,未遇。因访叔雅谈,会时百亦至,明日欲同瞻大典,晚归。夜,作致孙翼之、葛振珊二人书,为汇款事。

九日 晴

趋署。俄与同僚咸朝衣冠入西长安门。时车马纷纭,缨黻竞走。进天安及端门,于午门右厢投职名毕,直至太和殿。是日冠裳济济,不下数千人,皆静待朝贺。余及翼牟以时刻尚早,径登殿陛,入观御座,皆紫金盘龙为之,台凡三成,始达坐处。左右列巨炉及黄絮,多陈宝器,扁曰“皇建有极”,乾隆御书。殿后尚有二殿,一曰中和,一曰保和。再后即乾清门矣。三殿皆高耸,俯视两庑,屋脊与阶平,右顾西山雄峙。俄与翼牟偕下,至品级山处人丛中立。其地与殿座相去半里许之远,自下望之,不能见也。须臾,东西彩仗,挺起整然。众官始排班,遥窥陛上,人渐静肃,黄盖中树,鸣鞭者三,殿上发声如梵呗,盖满语赞礼,遂齐拜俯,三跪九叩。当未拜时,微闻殿上呱呱作声,殆即今上,其声远闻历历在耳。礼成,忽见黄盖缥然而下,后有捧诏官随行,直由中门出,众官亦哄然相随。诏出午门,入黄亭,舁以行,至天安门,众官纷纷跽金水桥外,诏已登城,由礼官宣读,先用满语,NFEAB咿不可辨。继复读汉文,其词甚长,皆宣示改元大赦并加恩臣民之意。诵毕,众官复行三跪九顿首礼。礼毕,见是诏自楼端金凤喙中衔而系下,俄复有人捧入亭,黄盖前导,出大清门,至礼部矣。于是众皆散出。余亦觅车,复至署中。

是日,以海外党人遍传悖悍书信于各省大吏,有旨命邮部转饬严查,盖不许邮局为之通递,以免煽惑。

晡归,复为幼庄、振珊书屏及联。夜,作日记,观报。

十日 阴

冯述文过,乃余幼所从师冯虎臣名炳章先生之子。记方四五岁时,在闽学署,先生授余读,方破蒙也。自余随先人入都,先生因留官闽省,越十馀年,曾一来都,盖在己丑、庚寅之交。时我家居化石桥,与先生一晤,自是不复见。先生殁于丙申岁,享寿五十有五,其子述文,近亦以知县候补闽中矣。

赴东城访季皋,不遇。因诣蔡和甫之子,未见,见其叔。时灯市口宅已为孟晋赁定,即彼家产也。因一往勘视,廊宇颇深,有欧式屋,颇可居。在车务学堂午食,过无量大胡同答拜一友,遂造奎章,见席子培,复诣吕大臣许。薄晚,过新吾,时秉庵已归,留晚饭,乃还,月明。

是日,在车中观书。于新吾许见本日有谕旨降,仍申明立宪之旨,当崇奉大行、两宫遗诏,不可有怠。

十一日 晴

读杜诗,辫发。薄午,趋署。选报,并阅旧报。

波斯有收回立宪诏之说,以为国人皆不愿也。实则以议院与政府冲突太甚,有激而然。

塞尔滨与奥国有寻衅之意,盖以奥国将肆强并夺,以致国人皆愤,前已有拒买奥货之风潮。

德、法以细故龃龉,其所争之案,今犹未结。又朝鲜以日人迫其去发,颇生反动力。

晡,素衣冠入宫内,随班晚奠。先至乾清宫,次往皇极殿,皆一跽三叩。薄晚出,自皇极门至西长安门,约二里馀之远,仍至署小坐。俄归,观《国策》。夜,秉庵过。

十二日 晴

斋中坐,日光满几,观书。俄访爽夫、朗台,说宫中事。传闻有人献媚太后,怂恿垂帘。太后笑曰:“我安乐殊甚,温衣饱食,快然足过一世,何苦与人家国事为?且我又不识一字。”进言者乃无词而退。

趋署。长官至,持报升堂。是日暖甚,炉火又猛,乃解里服之著絮者。观时报,有《英藏交涉始末记》,叙载甚详。

薄晚,至大理院,见揆初、芰孙、子林诸君。又访聂玉叔,即归。夜,观书。

十三日 晴,风

读杜。朗台过谈,薄午去。余赠以《结一庐文集》一本。饭后,诣秉庵。俄出城至第一楼,坐待席子佩及奎章等,逮暮不至。是日楼中无事,成七律一首,《扬子江中感两宫上宾事,制诗恭挽》,诗云:“九重哀诏下天门,雾重山高日色昏。是日江中有雾,舟泊不行。江上蛟龙愁失水,云中鸡犬待招魂。星寒溟海忧何极,碑到蛮荒恨尚存。我向鼎湖说遗爱,艰难心事共谁论?”

是夕,宴子佩、仲贤、二我、朗台、秉庵于致美斋,谈甚畅。

闻肃邸马车奔驰,遥见一老妪抱小儿,坐人力车来,误相触而颠,妪昏晕路上。邸急停车下,使人舁妪及小儿置己车中,送往医院疗治,而自乘其人力车归。其事喧传都下,莫不啧啧颂王之贤。又闻摄政王出,见警兵执一役夫,困辱之,王见而询其故。对曰:王将出,是人不避路也。王大怒曰:“安有是哉,以我出故而绝行人之往来!”呼传警兵痛笞之。

十四日 晴

晓起,斋中灯明炉暖。盥漱毕,进食尽饱,登车去诣新吾,因偕其父子乘马车至东华门,入观皇极殿大祭,随班行礼。是日各部大小职官几千馀人,皆缟素齐集。其一二品大臣跪于门内。俄礼成,有中使捧祭文历阶下徐行,良久,复见诸王福晋雁行而出,既至门外,因张青色帷,左右蔽以行。盖凡大祭,皆有焚化之物,须往奠酒也,以故百官咸跪送。既过,即相随行。俄到三座门内,见绷然而色黄者网以铁丝,中皆慈宫平时袍服巾衫等物,于后遥设奠池。时诸福晋皆一一南向跪,三奠毕,火始举,遂毕焚之。薄午,众皆散,余因至署。

是日,陈长官赴东陵。余饭后到。归,观书,为张子鱼书联。薄晚,在关伯珩许与沈雨老谈。

闻前年安庆徐锡麟之案非真仇满,实因公私亏迫,将自就死,乃不得已假是为名高。沈雨老云。

又成七律一首,题为《雁影一首赠叔雅》:“萧瑟西风雁影高,黄花紫蟹对秋醪。英雄百战终何用,郎署投闲且自豪。愤世不须同屈贾,论功何事羡萧曹。金门大隐惟君共,静爱云山诗思劳。”

前制《台城怀古》诗不佳,因更成之:“玄武湖边感朔风,鸡鸣山上夕阳红。漫搔短鬓怜秋草,独俯荒城吊故宫。虏骑来时蛟水恶,禁门开处燕巢空。梁皇苦恨无终极,不及江南一钓翁。”

十五日

蚤起,旭日在树。登车出城,至掌扇胡同悦昌锦绸庄小坐,俄诣施家胡同义善源,皆为南中汇款事。晤王筱斋,略谈,遂访书衡,贺其推丞,阍者以疾辞。乃造二我,在大象厂纵语时事,并谈诗。饭后同往土地庙买梅花。时以国服,内廷供奉绝少,花价大减。俄又至万通木厂一视,仍往二我许坐。其听事间菊花犹肥美无残意,黄紫相间,丛绕参错,中置二我象,所谓人淡如菊者,盖指此邪?室中微寒,以炽炭故,亦不过冷,故花能耐久也。

晚归,观书。是夕,爽夫过谈。二十年前曾见黄蘗禅师七绝诗,自光绪以前皆似有验,后此绝无应,遂置之,以为人所假托且随时增饰者。今闻爽夫诵其诗,有“中兴事业付麟儿,豕后牛前耀德仪”二句。余恍然忆得实有其语,大奇。是日闻大行皇帝谥曰景皇帝,庙号德宗,已宣布。

十六日 晴

起,天方微明。俄即登车去,诣地安门内沙滩一带,叩迎大行皇帝梓宫,盖是日奉移景山之观德殿。殿规制不闳,自穆宗以前皆厝于是。其西南土山绝高,即景山,上有亭,明曰万寿山,思宗殉国于是。余与诒重等将登,甫及半,被人所阻,不果。因出至沙滩静待。是日缟素被裘者几万人,殡至亦如民间,盛饰仪仗,幢盖繁丽,联翩而过,每逾桥及门,必飞纸钱,最后饰棺以黄金,龙缎为羃,杠亦黄色。既至,百官跪伏而迎,有哭泣甚哀者。须臾,相随梓宫入景山东门,止殿扉外,乃去幂,露棺而入。良久位定,众官又拜于门外,始各散。

趋署,选报。晡,至厂肆购纸墨。晚归,梅花已送至,疏香满室。

夜,作书致王绳伯及徐汝霖。

十七日 晴

晏起,观书。时梅花在客座中与残菊相杂,乃命仆尽移去菊,独留梅四盆,亭亭疏媚,为图书生色。薄午,趋署,选报。饭后,见东游归者朱君路著有《学校管窥》一书,观之未竟数叶。

晡归,独饮于白肉馆,啖尽饱乃还。仍览《国策》。夜,成《咏梅》七律一首:“我爱梅花清影臞,飘然常与高人俱。疏烟澹月自萧洒,玉骨冰姿疑有无。莫漫裁诗笑何逊,也应招鹤师林逋。天寒风雪梦初觉,晓夜依君君不孤。”

读杜诗,眠时寒月满庭。

十八日 晴

晏起。姚熙绩在斋中坐,久之即去。赴署,选报。晡,同僚皆散。余复至东城学堂。晚,在六国饭店夜餐。

是日成《六朝松歌》一首,录之:是松在张仲昭园屋中,余在金陵时,伯房告我也。“江山莽莽秋气高,壮哉金陵形势何苕荛。龙蟠虎踞帝王宅,由来千载非一朝。风云百变人事改,当年楼殿生蓬蒿。王侯甲第皆新主,故家台池今寂寥。中有干云蔽日之双松,野老相传托根于六朝。霜皮黛色几千丈,半天风雨来秋涛。侧听江声流不尽,俯观尘世徒为劳。一自宋齐梁陈王气尽,云山黯黯风骚骚。历唐及宋千百祀,茫茫宇宙兼容与并包。黄帝子孙智勇竭,金元万马如奔潮。偏安岂足恃,蹈海终非遥。天地闭塞贤人逃,山川昏浊狐兔嗥。明皇慷慨来江左,扫荡蝼蚁挥戈矛。复倚钟山起宫阙,八方底定烟尘销。岂期二世失灵祚,北方燕子来归巢。直令故宫幽闭不复用,空馀陵庙依江皋。亦越圣清拓洪业,江南民物丰且饶。会当贼氛扇江海,窟穴七载恣盘敖。天佐中兴命诸将,西风飒飒吹旌旄。馀孽已清江表肃,秦淮歌管重啾嘈。呜呼英雄贤圣终黄土,是非成败如鸿毛。不如此松峨峨历千岁,至今停霜冒雪盘拏夭矫凌云霄。”

十九日

未明起,寒月犹朗。盥漱进食,即登车诣景山东门外邮部帐幄中坐待,至天大明,乃有车马纷然走集,盖大行皇帝大祭,乃在巳刻也。俄,官员来者渐多,余入至观德殿前,则幢盖旗旐皆整肃旁列,缟衣人满园。久之,待门开,乃始皆跪行三叩首礼,礼成焚奠,与太皇太后大祭同,但奠酒而拜者系王公百官耳。是日,在景山下遇秦幼衡师,不知何时自滇归也。是日礼毕,皆易吉,惟尚著青色袍服。薄午,至学堂,留午食,晡归。是晚稍寒,加裘一袭。

是日,成《德宗景皇帝大祭》诗一首:“旭日自迟迟,中园白露垂。松扃隐寒雾,桂殿湿灵旗。德泽昭千祀,神功播九夷。一生未竟志,饮恨待来兹。”

二十日 晴

秉庵过谈,俄文舫至,是日为余写录两馆计簿,晚始去。黄昏时,向岷过,盖来自合肥,王佑三家甚近也。会稼霖亦来,余斋中相见,遂纵谈。稼霖道达赖拉麻事甚详悉。

是日,闻孟晋有电到,已于十九离德。余见报纸,德皇赏孟晋宝星,奉旨准其佩带矣。夜,观邵位西古文。

二十一日 晴

衣青色袍服入署。是日风。选报。闻监国摄政王礼节已议定,奉旨著各衙门遵行。署中皆改用红色簿印。

美、日协约已成,各国欢迎,我国亦承认。盖是约也,实于东亚有益,使日本不得自恣,即我国联美之本志也,而李文忠政策乃始获其效果矣。日之拒俄也以战,美之拒日也则以协约,其为拒则一也,于是而世界之势力平,我国稍藉以自安。

晡,诣新吾,见抄报。已召见军机及大臣,盖凡召对,先向御座叩头,乃至旁室见摄政王,其礼节自三品大员以上,命之坐则坐,馀皆立对。

晚,至义善源。入城诣陈澹如,即归。夜,作书致月笙及震权。

观《世说》,作日记。

二十二日 晴

晨,趋入神武门,至皇极殿外,随百官行大行、太皇太后月祭礼,与前此大祭相同。礼成,因至学堂,留午饭,观书。昳,仍至署,览报。上海《神州报》中,载美洲新总统塔虎脱生平历史甚详。大致言:塔氏实有奇才硕德,最得声誉之事,即当美、西战后,入非猎宾为理事长官,颇得土民之欢心。盖为之垦荒、兴学、平道路、置警察,种种政令,百废俱举,已为前总统麦金丽所赏,自是名位益尊,卒为国人戴仰,战胜选举场,遂继罗斯佛之任。

晡归,又欲制七律一首。以前在上海,曾往瞻拜李合肥祠堂,并有铜像巍然独立,不胜钦仰,追忆及此,遂成长句:“遗像嵯峨绕白云,暮年慷慨九州闻。江山遥落谁爱主,豺虎纵横方忆君。自有谋谟安社稷,敢辞疑谤失忠勤。秋风海角荒祠冷,独吊归来日又曛。”

二十三日 阴

衣冠出城,往谒秦幼衡师,不遇。因访汪颂年谈,犹忆及七年前同居椿树胡同庆小山家,当时余草立宪之议,欲言之当路,颂年亲见之。是时天下犹骇其事,孟晋疑而不敢上。岂期一作海外游,竟翻然有悟,而身为宪政之先导也。颂年曰:“尔今日何反寂寂无一言?”余曰:“向长作开风气之人物,而不肯趋风气,此病中之最深。”

诣杭州馆,又至仁钱馆晤莘甫,即趋署。饭后,观报。

土耳其宣定宪政后,国益扰攘纷拏,外患内逼,不可终日,是亦必不能免之一过渡阶级。苟以是咎立宪,则因噎而废食矣。

《时报》论云:世界上之贼易去,心贼难去。亦一名言也。

晚归,阴寒,似欲酿雪。佑三过谈,留晚食,饮酒尽欢。梅盛开,幽香满屋。夜,风。

二十四日 微晴,风

晏起,观柳子厚文。柳所作《浯溪》及《钴鉧潭》诸记,其于刻画山水、状写溪壑,为善绘者所不到。

趋署,观报。

论者谓摄政王监国新规定之条制,合于立宪国之程度者有六:一朝见易跽为坐,一诏旨署大臣名,一总统海陆军,一代临议院。馀二者忘之,见《大同报》。

今之舆论不可谓无进化。余睹某报之论学校也,谓学徒于校中,当养成其服从之性质,俾将来可以服从法律。斯言也,直与从前纵谈自由宗旨大相反,彼盖亦深惩夫频年学焰之张,而思有以挽救之也。

见方灌青携来《素兰集》,明女士翁安孺所制诗。

晚归,得絅斋来札,夔相于廿二未时薨逝,为之怆痛,将为设奠长椿寺,集杭人祭拜。

夜,书致伯房,拟挽夔相联语不成。

二十五日 晴

观书。俄趋署。是日承值,观报。昨日有诏旨二道:一筹备立宪,一戒奢崇俭,撙节麋费,汰除冗员。

自摄政王当国后,气象为之新,中外推服。观其连日所下谕旨,似极有条理。盖于和平中寓有严肃之气,吾为中国前途贺也。

外国新闻中有希腊火一条,是火能不畏水,古希腊人曾以此制胜海上,久失其传,今复有人研究此术,已试之有验。又闻有人欲创制能灭此火之法。

是日,同值班者为叶君梧春,文牒不繁,余得抽暇观书。

二十六日 晴

蚤起。薄午始交班。成挽仁和相国联语云:“临大事奋吐忠言,公以硕果能存,群推福德;接后进独标雅度,我亦春风所被,尤感恩知。”跋云:“仁和相国当庚子之变,力持不可与外人开衅,几不免于祸,人少知者。公外和内刚,立朝三十年,多所建白,而荦荦大节,当以此称首也。今秋某假归犹见,拜见公于里第,乃别甫一月,而公遽逝,痛深知己,用制挽词。”

晡,诣东城学堂中小憩,观《樊南文集》。薄晚,诣致美斋,是夕邀集同曹诸公共饭,夜归。

二十七日 晴

起,诣二我。昨夕又代孟晋挽王相国一联云:“苍颜鹤发,感圣朝褒重耆臣,国事待相谘,忽传疏广言归,老病只应卧林壑;地坼天崩,怜小子驰还绝塞,私恩惭未报,遽叹沂公长逝,梦魂依旧绕山陵。”与二我谈诗久之,日中归。晡,为王相国书挽联。晚,冯君述文过谈,俄去。夜,观书。

《国策》所谓仁不轻绝,智不轻怨,极可味。盖凡薄者易绝,仁人之存心厚,故难绝;昧者多疑,故易怨,智士之察理明,故不轻怨。

二十八日 晴

蚤起,诣长椿寺,为仁和王相国设位,陈酒肴,并悬所书挽联。同里人如絅斋、经才、仲华、欧荻诸君,先后来拜者约十馀人。逾午,到者为健斋、仲庄,至昳乃散。仍访二我。

昔者有人訾韩退之好为谀墓之文。夫文之不可从事于谀,固矣,而诗尤甚;又非独不可谀人也,并不可谀物。余前作梅花诗视二我,二我以为格近宋人,余殊不解。今方知唐人之咏物也,一点即过,如所谓“东阁官梅动诗兴,何如何逊在扬州”,又如“天意冲寒欲放梅”,彼咏梅之法止此而已,未有作意摹写者也。及至宋人,便有“疏影横斜水清浅”等句,其摹写至矣。摹写即谀也,一谀而诗格卑矣。何也?以其忘己而徇物也。帖括之病根即中于此。

晡,复一至署,即归,观书。

二十九日 风

观书。薄午,趋署。选报。昳,至义善源小坐。晡,至车务学堂,晚归。是日冬至,家祭。董润臣过,留饭,夜去。

昨闻二我言:作画与作诗无异,皆以自写其胸所藏,而不必拘拘于形迹间。是故其品高,其画罔勿超胜。国朝四王,石谷名最大,而画格至卑,以视耕烟、麓台远矣。画中之称圣者,宜莫如云林,所谓不食人间烟火者也。

十二月

一日 晴

检行具,将赴奉天,逆孟晋之至。昳,至灯市口一视新赁屋,又至车务学堂小坐。薄晚登车。昏暮,轮动而行。是夕,车中观韩、欧杂文。退之骨力雄厚,神味渊古,然时柳州尚足与之相亢。降及有宋,欧、曾以下,风韵有馀,求其近古,远逊韩、柳多矣。老泉、子瞻,非不才气纵横,而渊然之光,苍然之色,终觉不逮。是故文至于韩、柳观止矣。竟夜未成眠,车已过天津、塘沽而赴榆关,约行六七百里。

二日 晴

侵晨,至榆关小停。忆去岁余送孟晋,至此而还。俄出长城阙,向东北行,过绥中县及小凌河、大凌河。薄午,至锦州。车中午食。晡,过沟帮子。晚,至新民屯。昏夜,方至沈阳,灯火如织。余此行携仆三人,时已备马车,乘以入城。行十里遥,方至一路,廛宇栉比,多东洋商旅。城门颇闳峻,其内街衢亦广,得一旅馆甚狭,且安身焉。

是夕,得诗一首,题为《朔风吹大野》,有序,序云:“戊申季冬,孟晋自柏林归国,由西伯里亚铁路行绕哈尔滨南下,余因出关赴沈阳迎之,因赋长歌纪事。”“朔风吹大野,落日照牛羊。之子来万里,关河阻且长。昔年关内送君别,满山风雨中天节。今年关外逆君归,辽河已冻霜雪飞。霜雪何漫漫,行人道路难。相见有欢言,怜君鬓已斑。君鬓何时颜色改,请观人世几桑海,君不归去将谁待?”

三日 晴

起,进早食。时又携得六朝文一册观之。饭后,有同舍之客过余谈。询其姓,曰丁,字府六者。余俄往答拜。昳,坐马车出拜陶杏南、黄锡臣、钱幹臣三君,皆见。又访金芸孙及胡仲巽。仲巽适他出,未见。又至大清银行晤张蔚庭,晡归。是晚,移居沈阳书院,时地方大吏为孟晋设行馆其地,故余亦宿焉。沈沂孙及芸孙来视余,暮皆去。

四日 晴

观书。俄施植之过,闻孟晋已于今早过哈尔滨,晚至长春,明晨必到也。张蔚庭、黄锡臣相继先后至。饭后,坐久之,因乘马车往谒菊帅,其公署皆起重楼叠观,内整饰闳丽,合一督两参五司二道治事于一地,所以组织行政之机关可谓灵敏便利,无积事,无废时,与夫东西洋之治政也,几无毫发异。

晚归,沂孙过,仲巽亦至。是夕,张蔚庭约饮江南春,饮罢,仍至仲巽家。夜纵谈,因留宿。

五日

未明,与仲巽并车出城,至日本车站,时城内官界人,间有出迎者,舆徒皆备。俄报车至,遂相与攀车上,晤孟晋及嫂氏与诸侄,因陆续易马车入城。比至书院,天始大明。是日宾友来者不绝,钱幹臣、陶杏南皆留午饭始去。其馀如沂孙、芸孙辈在此竟日。

六日 阴

晨起,作日记,观书。待孟晋起,始就其室中坐。俄夏地山、李石曾偕至,时孟晋见客不已。石曾俄去,独地山留谈。晡,与芸孙、地山、菉生诸人步行出,往游皇宫。盖从前未入关时,太祖、太宗所居地,今多藏历朝御用珍玩宝器及袍服之类,许人入观,惟须至督署请门钥。是日同往者十馀辈,典守吏一一取出视人,最殊特者,高宗御用龙袍一袭,真珠所盘结。又帝王图,相传宋画本,皆以意为之者。俄又至东厢观磁器,楼上下充满,无隙地,大小数逾十万,凡杯盘瓶缶之类咸备,有极精美可宝者。须臾,启正殿入睹。又登其后凤凰楼,全城在目。薄晚归。黄昏后,复偕芸孙、菉生兄弟及时侄诣地山所居饭店夜餐,晤祁景沂、陶兰泉,夜还。

七日 晴

晨起,盥漱毕,进食。将诣孟晋许谈,行至中庭,忽见西垣外烟涌半空,势积渐不可遏,方知火起,焚邻之庐,适与嫂氏所居连近。于是众役纷纷夺徙器物,孺妇奔走,有类避难。须臾,消防队来者数百人,火亦渐熄,乃一一复故。金锡侯来谈,视余治办旗务章程。

薄午,黄君玉言邀饮,孟晋、仲巽、菉生昆弟咸赴焉。所居庐舍饶精洁,有地炉极暖。酒半,因与仲巽往游商品陈列所,分教育、天产、工艺三种,周览既毕,颇倦,即归。是夕,芸孙又约饮江南村,坐有沂孙、地山。

是日,闻金锡侯之言,方知菊帅所组织之机关,其不灵捷依旧。凡文牒之入,非十日不得批出,然而主者不知也。

八日 晴

未明起。是日送孟晋眷先入都,孟晋欲少留数日。登车时奇寒,同行者菉生兄弟外,尚有黄君玉言。时沂孙、芸孙、仲巽皆来相别。车发行甚迟,午至沟帮子,晡至锦州,昏夜抵山海关,小停即行。车中与景沂等谈,甚乐。夜间过唐山及塘沽。

九日

黎明至天津,俄即开行,车去甚速,过杨村小驻。是时津、京一带皆不睹雪,亢旱甚苦,木叶则凋净。禺中,车已到京,宅中有无数人来迓者。余赴义善源小坐,因趋署。闻陈长官是日由西陵归也。薄午到家。昳,因往灯市口新屋,母、妹皆在彼,与嫂氏闲话。晡,菉生亦至,俄去。晚,出城,在致美斋,集菉生昆季及黄玉言,又一王姓者共饮。

十日 晴

是日西历元旦,已是一千九百零九年矣。趋署,选报。时邮司已复归原处。寒柳萧然,古松盘枝,苍苍独秀。晡,报始呈堂。余即去访二我。余述东省菊帅之所为及金锡侯之言以告。二我云:文牒能十日批出,在我国已为至速,岂可以是薄徐?不观南中诸行省,凡公文之入大吏幕也,数月而后得出,金君抑未之闻邪?

在奉时,见仲巽。仲巽谓余:如不欲战,岂志气之衰竭邪?否则木鸡养到矣。余笑而不答。

晚,在厂肆翰文斋小坐,见《戴剡源集》。是夕,黄积卿邀饮致美斋,坐有菉生兄弟及何仲贤,酒罢即归。

十一日 晴

趋署。闻袁项城有出枢廷消息,新入直者那琴轩也。饭后,诣丞参厅,方知袁乃是开缺回籍字样,不胜骇然。晡,至车务学堂。薄晚,至灯市口,留晚饭。归则佑三在余家中。

庚子以前,李合肥之世界也;庚子以后,袁项城之世界也。合肥既死,项城又去位,不审更推何人支此残局?

十二日 晴

金荫涂至,盖自汉口来逆孟晋者,今日即欲赴津。余以书物托其携去。日中,趋署。方知是日星期。闻外务部尚书以梁敦彦权摄。观所选报。饭后,诣新吾、秉庵,又与彦保谈,晡归。时沈雨老门外车马交错,闻杨杏城在此,不知所议何事。

十三日

未明起,坐灯前观书。

《国语》、《国策》为秦以前绝好文章,格势则迥殊:一以雄厚胜,一以劲肆胜。然吾读二书之终篇,而叹作者之用意若相同也。《语》之终叙范蠡教越勾践伐吴,《策》之终叙白起阻秦昭王伐赵。两君之料敌、审形势、说利害,如指诸掌,而要之以待时而动四字为不易之规。时至则吴可伐也,时不至则赵不可伐也。皆一准于时而已矣,其以此终篇,盖有微旨也。

读鲍明远《舞鹤赋》及《登楼赋》。

破晓,日久不出,寒云密布,有雪意。薄午,将登车出访伯珩谈,俄赴灯市口,在嫂许午饭。又至法华寺晤季皋、仲昭。晡,趋署。晚归,又在沈雨老许谈。

十四日 晴

是日孟晋来都,余先至灯市口一视。薄午,至车站。日昳,汽车始到,迎者数十人,大抵外部及顺天府并杭州同乡诸僚友,复有德国驻使亦来相迓。孟晋既下车,与诸人握手款洽,遂易马车入正阳门驰而西来余家,先瞻拜祠宇,然后就母谈,与家中诸人相见。俄进食,与余共啖尽饱。晡去。余俄亦至东城。是夕与稼霖同随孟晋宿法华寺,盖孟晋以未复命,故居于外。

夜,月甚明,中庭地白,季皋过谈。季皋居寺之东院。

十五日

昨夜间不得熟眠,又寒甚。晓起进食,与孟晋闲谈。俄陈玉苍尚书来寺中,孟晋见之,谈良久去。余俄诣季皋小坐,即出城诣义善源。薄午趋署,选报。晡归,闻居停主人促我迁居,以此宅将改充崇陵工程处。崇陵者,德宗景皇帝之陵也。承修大臣为摄政王胞弟载洵,即善芝樵之婿也。余赁芝樵屋已久,价极廉,故欲借是使我让出,彼得别获厚利,余家不能不许之,惟必于他处得佳宅乃能徙。

晚,仍趋法华寺,月明,至寺中,孟晋方与地山、荫图、翼卿晚饭,余亦就坐共食。俄地山辈先后去,孟晋就枕。稼霖俄至,仍同宿焉。

十六日 晴

未明起。是日孟晋入宫请圣安。余与稼霖随入,在景运门外朝房中坐待。孟晋召见出,同至吴絅斋许坐谈。闻外人以项城之去位,有不撤兵之意。日中,在灯市口与孟晋共饭。昳归,观某某所著《乙丙杂录》,内有中国邮政史,于十年内邮政始末情形颇详。时母及妻已往看新屋,归言无佳者。在关伯珩许饮。

十七日 小雪

园庭尽白。往看苦水井及西交民巷新屋二所,颇不合用,遂却之。因趋署。邮司前后明窗,多林木,雪景绝丽。或曰于此当饮酒赋诗。余曰不然。凡妙境当前,诗或自来;其或不来,而强赋之,必无好诗矣。且诗必愁苦而后工,快意时又往往无诗,强赋之何为?且雪之为象,已是天地自然之诗,当不著一字,其妙无穷;一为人所赋,便是画蛇添足矣。杨君迪生闻余言,以为然。

选报。时日光屡透,渐有晴意。松枝上积雪甚多。晡,出城,又看新屋二所。晚归。

十八日 晴

早食毕,偕妻随母往看新屋,在手帕胡同迤南路西,系新造者,亦四十馀椽,以无庖厨,遂舍而他之。又看草帽胡同之屋,门西向,屋宇朴雅,东有空敞,惜群屋太鲜,寝室狭隘,不足供用也。薄午,至署。是日承值,与郭梅圃同班,文牒颇多,夜深始寝。览《樊南文集》。是夕奇寒。

十九日 晴

蚤起。是日封印交班讫,遂衣冠以待。会沈雨老至,群登堂揖贺。在邮司与同僚射灯谜为戏。晡,访二我于烟敞,闻其疾,遂造门问询,竟延入。其客座中梅菊幽艳,又杂有天竺、茶花之类,奇馥绝丽。二我俄出,与余谈。时炉火微温,余谓宜稍烈其焰,君扶病恐受寒。二我曰:“勿尔,惧损我花。”余笑曰:“君可谓惜花而忘其躯。”薄晚归,闻母感疾,入省,犹卧未起也。连日觅屋,竟无相当者,屋直又奇昂,奈何?

二十日 雪飞

又偕妻、妹往看屋,在高碑胡同左近,比至,则闻已赁出矣。余因至灯市口见孟晋,时吴挹清、金荫图等皆在坐,方共食,余亦就坐而食。饭罢,孟晋又接见一贵客,俄客去,余入与嫂谈。须臾,孟晋衣冠出,余因诣化石桥见新吾、秉庵。又视彦保,方据案手抄杜诗。彦公平素最喜抄书,以是为排遣也。时雪止,犹阴寒,晚归。夜,作日记。

二十一日 晴,风

往视拐棒胡同屋,马厩宽广,堂舍新整而无廊,夏中恐热甚也。俄归。是日川如生日。薄午,趋署,选报。

法总统被刺,受伤而已。波斯王复欲废除宪政,革党飙起,几不可遏。

晡归,闻孟晋已来而去,嫂尚在余家,晚始归。居停复迫余徙,未遽听之。观《后汉书》郭躬、陈宠诸人传,皆以法律传家,子孙昌大。然则世谓理刑者多无后,其不然欤。

子贡谓臧叔之言曰:福莫大于仁,祸莫大于刻。然哉!

夜,风甚。母病小愈,惟咳不止。

二十二日 晴

肯斋过,俄去。余诣佑三,勘视其东偏屋,颇宽洁。薄午归,命仆敛书入笥。余饭后仍出城,至麻刀胡同看何润夫旧屋,旁有院落,书斋二间,榆柳数株,有屋如船,前莳杂花,惜太僻远。访许季芗,不遇。诣叔雅,方患咯血,病容憔悴,日以弹琴自娱。窗外殊有花木,足养静也。晚归,观书及报。

意大利地震为灾,伤人无数。

二十三日 晴

复往观佑三屋,拟移住暂居,然年内无几日,必不能徙也。

归,督家丁检书,并以束字画,心烦乱不可言。晡,始食。晚,秉庵过谈,俄去。出门仰见高槐,叹曰:此木参天!时已入夜,明星晳晳。

是夕祭灶,毕,入观书。

二十四日 晴

时笥箧纵横错置,一斋狼藉。庄幹卿过谈,俄去。余访芝樵,晤文符,在彼闲谈,薄午归,检理什物。翰文斋送一书来,视之乃《徐霞客游记》也。日中,趋署,选报。晡,至车务学堂。晚,在孟晋许坐,见嫂,孟晋出未归也。稼霖在彼,夜归。

观《世说》,又览《游记》,嫌其文句芜陋,观之生厌,戏为润削。

二十五日 晴

起,见奴役纷纷捎几舁榻,负箱挟笥,出入不禁。盖于年内先移器物之粗重者至佑三许,逾年可冀轻简。饭后,诣许季芗,闻陈侯官被劾三款:一曰糜帑,一曰徇私,一曰纳贿。已奉旨命孙、那二相国查办,不知若何也。又谈及项城罢职时情形,季芗皆亲见之。晡,又至皮库营看一屋,遂诣新吾,是日新拜翰林院侍讲之命,举家欢然。与秉庵谈。秉庵新辟一客室,整饬如欧人,壁悬一古迹画,钩模逼真,与留影同,而光色过之矣。新吾卧房外亦张其一,天光海色,无毫发异。其对闼间复有人物,其装服之娇艳,绫缎锦绮不相混也。西人画工至绝顶矣。晚归,飞雪。入夜,雪甚。

二十六日 阴

是日车务学堂岁终考课,吕、孙二大臣皆临。孙即孟晋也。余起稍晏,奔往已稍后。学徒数十人皆排坐,执笔撰草。初试国文,次英文,又次试电报,一人按机,一人排字。是午,与总办袁等陪二钦使共食。食已,复课电话车务,薄晚始散。余诣孟晋许小坐,归已暮。听事间空洞无物。夜餐后,范彤士在稼霖许,招余往谭。大雪厚数寸,林园尽白,与彤士坐聆稼霖作里巷讴吟,亦顿挫有致。

是夕,闻妻、妹等又看一屋,甚佳。

夜,坐窗间削改《霞客游记》,其《天台山》一篇已卒稿,自视较原书稍整练,无闲冗字句,精神跃然。

二十七日 大雪不止

起,盥漱进食已,在母房小坐。时母身痛已愈,惟寒嗽不止。俄戴帷帽出,送梅花四盆至稼霖许,因坐其斋中谈。窗外雪飘萧,林石皓然。围炉共语,稼霖道及内城旗族风俗习惯,纤悉详尽。大凡饮食、起居、衣服及屋内之张设,约分数等,几千家一律。稼霖好音乐,每随子弟俦弹丝蹑履,遍游人家门,故知之真且确也。余因在彼午饭。昳,驾车趋署。时雪霏微,渐有晴意。到邮司中眺览,雪景如画。闻部中被劾事,查办大臣已行文来索案卷,堂司皆惶恐,手足忙乱,至今尚未交出。顷又有牒至催取,势甚汹汹。晚归,雪止。夜,风起,奇寒。观书。

二十八日 晴霁

庭前雪堆积,不可骤除。诣稼霖斋中理发,稼霖尚眠未起。俄往视澜妹,又还卧室观书。

薄午,孟晋至。余家祖父以上木主,自乙未岁孟晋游宦津沽,即留余上海宅中奉祀。壬寅秋,孟晋使巴黎,余又移家京畿,至今十二三年,岁时之祭,皆余恪恭行礼,未尝少怠。兹孟晋自德归,将久居京师,而余行移新屋矣,因议迁主至孟晋许。是日孟晋衣冠来,焚香拜迎,遂留午饭。晡,余复衣冠往送,安置孟晋之东厢,合家瞻拜。是夕,与爽夫及陆新甫皆在孟晋听事晚饭。夜归,祀神。

二十九日 晴

在酱房胡同看新屋,屋宇宏整,颇不恶,即归。薄午,作复徐汝霖书。日中,肯斋至。昳,趋署一视。又往源丰润及义善源小坐。薄晚,诣新吾,留晚食,与夏彦老谈。是日奇寒。夜归,母咳犹未止。

三十日 晴

孟晋来,向母辞岁。时余所旧处斋馆已重裱饰,陈几榻,为崇陵工程处人员集议之地。是日已渐有人至。薄午,孟晋去,余检校两馆计簿,并给发银钱。晡,衣冠出,先诣喜鹊胡同吕督办许投刺,又诣伦贝子请谒,未见。遂至孟晋许,时迈达女师在,彼谈欧洲闺阃,大抵嗜谈国政。彼谓袁之去位,陈之又将摇动,朝廷用人不当如是。一事治之甫就绪,遽又易人,事安得理?秉权者未免轻信贵近浮议,遂妄有所变移。其于国事,惧多所损而寡益也。是夕,与孟晋同祭拜祖祠。夜归,侍母宴饮,一家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