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月
朔日 天朗气晴
起犹未明,盥漱毕,俄东方渐白,肃衣冠拜天及祖先。遂登车行,已日出矣。与慕兄及子瑜、梦庚、春生等期会于东华门内政治馆。比至,则诸人已先在,并晤宝瑞臣、刘仲鲁、左子异、林诒书。俄晨钟八鸣,俱集于皇极门外,朝贵络绎至,皆貂服峨冠,雍雍济济。面北有墙,琉璃砖为之,雕刻成五彩九龙形,谓之九龙碑。相向有重门,内即皇极殿,为皇太后受贺处。俄报驾至,佩刀前引者,皆御前大臣。天子自迤西锡庆门外,降舆步行而入。御容瘦削,突额而NFEAC,薄回切,颐曲而微向前。亦奇相也。久之,闻乐作,天子率王公、贝子等拜于内,百官拜于外,皆三跽九叩。礼成,驾返乾清宫。公卿以下,纷纷趋集太和殿前。余及子瑜、孟庚等,随慕兄登殿陛层级而止。陛高三丈许,殿纵横数十丈,高五六丈,规模雄丽闳壮,甲于地球。殿之后曰中和殿,如亭然。右顾西山,朗朗在目。再后曰保和殿,为天子临轩试士处。时钟九鸣,乃俱下至百官品级山许,约一里馀。良久,钟鼓徐鸣,幢盖绮列,静鞭者三,百官跽听宣诏。久之,乃俱三跽九叩。礼成各散,鱼贯而出。余至絅斋家投刺,即至署,留午饭。适陈朴斋、黄柄清皆值班,因与纵谈。昳,出城,至仁钱、杭州两馆拈香。晤撷兄及朱巽斋。又诣少怀师及勉丈许投刺。在履平家小坐,俄又至张少玉、唐春卿两侍郎之门,遇章曼仙。晡,复诣新吾,即归。拜母。是日,早眠。
二日 晴
起补前夕日记,即趋署。是日,阖署同人行相见礼。饭后,在东城一带贺岁。晤穰卿,遇健斋,又见子瑜。诣肃邸,绕北城归。夜,观侄女辈为六博之戏。
三日 晴
不出。鸟声嘤嘤,有春意。昳,陈朴斋过谭。
观《丹铅总录》,其中证误数条,极有趣致。如月中嫦娥,为常仪之误,盖古称羲和占日,常仪占月,皆官名也。古仪娥音同。又羿射日落九乌。乌最难射,日落九乌,言射之捷也。而后世遂以为射九日矣。《檀弓》曰:细人之爱以姑息。注:姑,且也;息,休也。其义晦。按《尸子》云:纣弃犁老之言,而用姑息之语。注:姑,妇女也;息,小儿也。义始明白。
柳子厚《铁炉步志》云:江之浒,凡舟可縻而上下曰步。《青箱杂记》:岭南谓村市曰墟,水津曰步。东坡诗:“萧然三家步,横此万斛舟。”盖步即今之所谓埠也。
四日 晴
薄午,往视冶老疾。遇罗彦东谭。即趋署,商酌书记事。饭后,出城拜客,车中观书。
《天香楼偶得》云:《尚书·康诰》曰:若保赤子。传曰孩儿。未详赤字何义。愚按:尺字古通用赤,尺牍古作赤牍。《文献通考》曰:深赤者,十寸之赤也。是知赤子者,谓始生小儿,仅长一尺也。古人多以尺数论长幼,如三尺之童、五尺之童,谓成人曰丈夫。
又云:女之幼者曰婴,男之幼者曰儿。故婴字从女。今则不分男女,皆谓之婴儿。
《尔雅》:女子谓晜弟之子为姪,所以姪字以女。今男子称兄弟之子皆曰姪,失之矣。兄弟之子,当称从子,谓从子而别也。檇李虞氏曰:不读《尔雅》,即三党亦混乱无辨。
《左传·昭十三年》:郑会晋于平邱,子产争承曰: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之命,无月不至。杜注:行理,使人通聘问者。正指使人。古理李通用,即行李往来之行李,今作为装具,误。晡,至会经堂,释衣冠,游厂甸。今年巡厅布令,别辟东北隅地,支搭棚厂买茶,一切鬻杂物戏具者,皆移徙之,使游人无拥塞之虞,并有巡兵监视,南北其出入,而东西其往来,善政也。
晚,归。夜,诵左太沖《咏史诗》,清雄古壮,前无昔人,后无来者。
五日 晴
在城内外贺岁。在二我许午饭,又遇余子厚。闻子厚自述,撰丁未年春对极佳,句云:“丁父樽子孙永宝,未央瓦当寿无疆。”皆钟鼎文。
昳,复拜客。晡,至厂肆荣宝斋小坐,即归。余思将十二年日记,分类编辑成书,为忘山著作之初集。然亦非三二年不为功。
殆字古训疑,见《公羊》注,然后《论语》思而不学则殆及多见阙殆,二殆字皆有解矣。从容二字,《楚辞》注训举动,然后《戴记·中庸》所谓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之从容有解矣。物字训类,又训法则,然后《周易》“言有物而行有恒”之物字有解矣。说皆见高邮王氏书。忘山曰:今之用古语者,往往与古义背。如赞美人之文章者,曰言之有物,其意盖谓文有包含也;不知物字训法,仅可曰言之有法而已,与包含无涉也。
六日 晴
起盥漱,早食毕,即衣冠登车,往祝戴少怀师寿。因诣王书衡、严伯玉、施伯彝许投刺,遂趋署。闻吴侍郎明日晚车到都。饭后,又在东城贺岁。车中观书。
三山余氏《板桥杂记》,专记金陵花丛之盛,并各名姝小传。余氏名怀,字澹心,明末人。文章家之神力,与留影机相似,被其一番模写,遂使当日风流踪迹,顿不磨灭,如历其境,如观其人。
七日 晴,风起
观《积古斋钟鼎款识》。
阮芸台《商周铜器说》下篇,大略云:三代时,鼎钟为最重之器,故有立国以鼎彝为分器者。武王有分器之篇,鲁公有彝器之分,是也。有诸侯大夫朝享而赐以重器者,周王予虢公以爵、晋侯赐子产以鼎是也。有以小事大而赂以重器者,郑赂晋以襄钟、齐赂晋以宗器、燕人赂齐以斝耳是也。有以大伐小而取为重器者,鲁取郓钟以为公盘、齐攻鲁以求岑鼎是也。有为述德儆身之铭以为重器者,祭统述孔悝之铭、叔向述谗鼎之铭是也。有铸政令于鼎彝以为重器者,司约书得剂于宗彝、晋郑铸刑书于刑鼎是也。且王纲废坠之时,以天子之社稷,而与鼎器共存亡轻重者,楚子问鼎于周、秦兴师临周求九鼎是也。此周以前之说也。自汉至唐,罕见古器,偶得古鼎,或至改元,称神瑞,书之史册。儒臣有能辨之者,世惊为奇。今略数之:汉元鼎,汾阴得宝鼎,四年六月得宝鼎后土祠旁。宣帝时,美阳得宝鼎献之,张敞辨之。永元元年,窦宪上冲山甫鼎。吴赤乌十二年,宝鼎出临平湖。宋元嘉十三年,武昌县章山出神鼎。唐贞观二十二年,遂州涪水中获古鼎,旁有铭刻。开元十年获鼎,改河中府之县名宝鼎县。自汉至唐,类此者甚多,不胜枚举也。北宋以后,高深古冢,搜获良夥,始不以古器为神奇祥瑞,而或以玩赏加之。学者考古释文,日益精核。故《考古图》列宋人收藏者,河南文潞公、庐江李伯时等三十馀家,士大夫家有其器,人识其文。阅三四千年,而道大显矣。
昳,汪穰卿过谈良久,即去。
忘山曰:聪高耿介之人,往往厌薄酬应,以为俗人所重,以为琐鄙事,抑知不然。盖既居社会间,处万事,临万变,无往而非应。善应者吉,不善应者凶;善应者安,不善应者危;善应者为圣贤、为豪杰,不善应者为憸邪、为小人。孝于亲,忠于君,应也;戡大乱,成大功,亦应也。腹饥则应之以食,渴则应之以饮,倦则应之眠,寒则应之衣。人来而我往焉,人问而我答焉,无在而非应,无事而非应。薄晚,趋署,与向辰、诒重饱食讫,往迎吴侍郎于车栈。侍郎自信阳州来。
八日 晴
在西城一带,投刺数家贺岁。向午,趋署。往谒吴侍郎,未见。昳,至厂肆。晡,归。观书。
《连筠簃丛书》,为灵石杨君墨林所刊,平定张石洲一一为之序。中有吴才老《韵补》、《元朝秘史》、徐星伯《唐两京城坊记》、邱长春《西游记》、《汉石例》、《镜镜詅痴》、魏徵《群书志要》等书共十种。
学问之繁博,浩如大海,靡有涯涘,吾身孑然厝其间,欲强记而兼览之良难。方寸之脑,能容几何,疲焉者精神,靡焉者岁月,不见其乐,恒睹其苦。学岂困人哉!不善其学,是故堕于荆棘中,不克自拔也。善学者维何?曰:观其大,据其要,高瞻而遐瞩焉,执简以驭繁焉。诸葛忠武之观大略,陶靖节之不求甚解,恢恢乎能读书者也,善治学问者也。
或曰:观大略者不详,不求甚解者不精。不详者,其弊浮;不精者,其弊浅。浮也浅也,何名学问?曰:不然。吾深嫉夫学之苛缛,而伤夫细也,故以观大略救之。吾深病夫学之穿凿,而失理也,故以不求甚解疗之。为夫学而过者言之也,非为不及者言之也,期于中而已矣。彼浮浅之人,庸足自托哉。
九日 晴
往视凤老疾,又诣长沙,见其子稚冶,谭医药良久,即行。又投刺数家。薄午,趋署。晡,归。观书。晚,秉庵过,留晚食,夜去。是夕,风。
《镜镜詅痴》,姚氏复光著,专论光学之理,及制远镜之法,乃姚自凭其理想,穷思而得者,彼固未探泰西光学之原理也,亦可称我国之制造家矣。我国人脑思,殊不亚欧西,惜国家不早定专利之法,无以鼓舞之,使进而益上耳。
邵康节云:《庄子·盗跖篇》言事之无可奈何者,虽圣人亦无如之何,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言君子思不出其位也。杨龟山曰:《逍遥游》一篇,子思所谓无入而不自得;《养生主》一篇,孟子所谓行其所无事。杨升庵云:能以此意读《庄子》,则所谓圆机之士,可与论九流矣。
杨氏云:唐开元宰相奏请状,及郑畋《凤池稿》,多用四六,皆宰相自草,五代亦然。至范质始除其烦辞,故莱公谓杨文公曰:“予不能为唐时宰相。”盖娴于命词也。
闻秉庵云:西国大著作家,往往自著一小说,名驰一世者,即身自登台演其剧,故其神情言动,一一如书之人复生。歇克洛斯著《包探案》,即自为福尔摩斯登场写照。秉庵曾目睹之。
十日
未明起,盥漱毕,冠带。东方已白,登车行。仍与慕兄期会于政治馆。子瑜、春生皆在。俄诣乾清门外朝房,又见佩葱、幹臣、班侯及沈敦老。是日,浙江京官谢蠲免杭嘉湖灶课恩,在乾清门外望阙叩头。礼毕,登陛,观保和殿筵宴所陈礼器。食时,集饮于东兴楼。向午,仍登车行,至杭州馆。撷兄眠未起,遂访二我谭。
胜固忻然,败亦可喜。二语无限意味,惜无以属对。穰卿前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对之,殊勉强,且意不相敌也。
心闲则万物皆自得,此语亦无以对之。二我无心见小鸟三五,游行啄食,偶拈得是句,意本“万物静观皆自得”句,而神味迥殊。所谓自得,万物邪?我邪?大有庄周梦为胡蝶之旨。
盛弘之《荆州记》载鹿门事云:庞德公居汉之阴,司马德操宅州之阳,望衡对宇,欢情自接,泛舟褰裳,率尔休畅。忘山曰:此两人亦精神之交也,余与二我有焉。
人之自视也,无往不觉其可乐;其视人也,无在不觉其可悲,方是圣贤豪杰心胸。反是者,俗人矣。
十一日 晴
览《落帆楼文稿》,乌程沈君子敦名尧著,亦嘉、道间人,精西北舆地。张石洲称其有三反:一生鱼米之乡,而慕膻耆麦;足不越关塞,而好指画绝域山川;笃精汉学,而喜说宋、辽、金、元史事。
向午,出城。是日,吴雅初约饮,先赴焉,小坐即去。投刺数家。趋署,闻吴侍郎十三日莅任。晡,绕道地安门,沿途投刺而归。展报纸阅之。
旧金山留学生上政府书,吁请持约力争彼邦黄白分校之议。澳洲雪犁华商上汪钦使书,请设领事,保卫商民,免为种界所苦。暹罗商民亦上书两江督,诉该国之苛待。嗟乎,国弱矣,其民几何不随所向受人之侵欺乎!
杨升庵爱盛弘之《荆州记》所记沮水幽胜,云:稠木傍生,凌空交合,危嵝倾岳,恒有落势。风泉传响于青林之下,岩猿流声于白云之上。
山凹之地,堪为墟市者,曰嚣。唐诗:“春云生岭上,积雪在嚣间。”
十二日 晴
起时,日犹未出。检阅《泽存堂五种》:一贾昌朝《群经音辨》,一顾野王《玉篇》,一孙缅《唐韵》,一李文仲《字鉴》,一郭忠恕《佩觿》。皆小学界中之精品也。
仲骥书到,有属分致贺岁函禀,即率笔答之,并遣人分投诸处。入侍母谈。往视冶老疾,闻已略瘥,即归。观说舆地书。
晡,诒重至,略谭即去。是日,成丁未元旦早朝诗一首,录如下:“中宵耿不寂,肃驾待明发。蹇裳犯朝露,陈情向紫闼。掖门何岧,王道直如发。朱霞丽飞甍,阊阖洞然豁。巍巍殿陛高,天语鸣九霄。百官肃无哗,一一珥金貂。始知天子尊,不惜堂廉遥。美哉叔孙功,赫兮酂侯劳。”
展报观之,御史吴钫一疏,伟识闳议,为近日言官中不多得之文字。盖即论司法与行政权亟宜分立,以祛种种弊害,语语痛切。陋哉南皮,犹龂龂以争也!
十三日 晴
起盥漱毕,即趋署。是午,吴仲怿侍郎履任,阖署皆衣冠行相见礼。晡,归。展报观之。夜,家祭。
北京报载:美国有天文师,名市丙古亚,彼早已推算:前美总统麦金利某年被刺,以及美西之交哄,俄日之战争,土耳其与俄内乱,金山大埠地震为灾。所占各事,略无差误。又未来之事,预料千九百八年,英王秩郁梦为英末世之王;俄皇亦崩,土耳其国王亦逝,各国著名总大臣俱自缢,纽约全埠火灾,全球之区地震不可胜计云云。姑录是,以验其后。
十四日 晴
绕道地安门内,投刺数家,即趋署。唐、吴二堂已先在。晡,出崇文门,投刺数家。因诣厂肆,在论古斋小坐,观名人书画。有马元驭、汪东庄诸人册页,极精品,价值极昂。又至厂甸,向妇人会内捐银饼四枚,盖为江北难民设也。薄晚,在会经堂小坐,即归。
古书以竹简,秦、汉以下兼用绢帛,观于汉文集上书囊为帷,可知。
师开鼓琴,以东方西方之声,而知室之朝夕。师旷吹律,以南风北风之声,而知军之胜败。艺之精也,通乎天。《丹铅录》云。
古者以马驾车,无用骑者。骑士乃胡人之制。赵武灵王令国中胡服骑射,其事始入中国。是否待考。
《汉书》:虞诩疏:公卿巽懦,容头过身。盖以猫犬喻之,凡猫犬钻穴,头可穴,身即过矣。
十五日 晴,大风
观徐星伯著《西域传补注》。星伯谪伊犁数年,故于山川道里,知之最详,因萃力于是书,以今证古,精确可据。又毕秋帆《晋书地理志补正》,唐初诸贤,疏于地里,撰志多漏误,毕据古志书正其得失。
向午,出城,至杭钱两馆焚香。晤撷兄谈,留午饭。晡,过虎坊桥迤西,投刺数家。因访二我谈,见翁常熟山水册十二帧,浑厚超绝,直逼耕烟。又画《秋山旅行图》手卷,点染青绿,竟是宋、元家法。晚,归。家祭。观报。
忘山曰:犹太人为世界上第一资本家,我华人又为世界上第一劳动家。盖凡地球上大工,强半藉华人之力而成,今巴拿马河事,又向我国开募矣。
《管子》有云:人皆贵,则事不成。今始韪其言。
十六日 晴
本朝康、雍考据家,余最所心折。惟学者从风而靡,渐演为目录校勘家,此又汉学家之一变相也。校勘目录学,诚不可废,惟专疲心力于此,而忘其大者远者,宜夫被琐碎之讥,无以自解也。
往视冶老疾,投刺数家,因趋署。闻邮部印信已铸就,奉长官谕,于明日遣人往取。晡,出城,游观陈列所。因诣新吾,适他出,与夏燕保谭。
闻夏君言:咸、同以前,士不读毕《十三经》者,不得为童子师,是知当时风尚犹重读书,不沾沾八比业也。自洪杨乱后,风气一变,往往四子书读罢,即寝馈制艺中,而经史无问津者矣。闻尝有塾师,端坐为学徒讲书,适有补瓦匠在屋檐上听之,忽大笑;既下,遂以某塾师之不通语人。盖此匠幼时亦曾从名师读书,以贫故改业耳。嗟嗟!夏君生洪杨前,故所言皆其幼时所亲历者。白头宫女在,闲坐说元宗。余为感慨系之。
十七日 晴
览惠定宇《九经古义述》,首云:汉人通经有家法,故有《五经》师。训诂之学,皆师所口授,其后乃著竹帛。所以汉经师之说,立于学官,与经并行。《五经》出于屋壁,多古字古言,非经师不能辨。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忘山曰:古训固不可改,而执古太泥者,亦有不可通之处。治经学者,不可不知。
禺中,趋署。晡,访叔耘,尚眠未起,入其室坐,徐待其披衣,结袜,漱齿,盥面,则亦命驾将出矣。又往谒王相,慕兄已先在,余亦入侍,坐久之。薄晚,至同丰堂。是夕,宴集旧同僚,坐有石孙、建侯、幼鹤、懿臣、敬宣、文初、静涵。夜,归。月明。
十八日 晴
观惠氏《易例》。余于国朝经学家书,亦欲博观详览之,方能辨别其优劣等差。经学至本朝诸名家,已披郤导窾,如土委地,余殊欲搜集诸家,采其精华,芟其繁芜,荟萃编纂,成一专书,以饷学者。顾此事颇不易也。
向午,趋署。观报,闻天津有搜获炸药一案,故迩今皇城门禁殊严。
荷兰人又欲取缔我国学生,不欲使日本与米利坚专美于前也。华人游海外,随地生荆棘,当自怨耳,夫何尤。
晡,归。有王姓名瑞观者,送来《国史大臣列传》一部,启视,乃先人事迹入国史者。盖王君充国史馆供事,获亲见之,乃私取别写一册见遗。
夜,慕兄宴集撷兄及春生等于家,余亦与焉。
十九日 晴
起,日犹未出。盥漱,早食毕,与慕兄同车至西苑门外朝房中坐,因昨有诏,再蠲免浙省赋税,同省京官谢恩也。食时趋署,犹寂无人来。是日,署中开印,吴侍郎日中始到,诸人亦衣冠相聚。礼成,饭罢,始各散。余亦归,濡笔欲补三日内日记。报有客至,沈公雨人也。沈公善谈名理,余静听之,得条理甚多,记之。
汉官制有曰谏议大夫,盖既谏且议也。故当时国有大事,必集议,洪容斋述之详矣。今之谏官,则有谏而无议,岂古意乎?
曰良法,曰美意,意也者,法之精神也。今之变革者,多袭其形貌,遗其精神,是谓知良其法,不知美其意。
沈公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凡世界上有形有质者,谓之阴;其无形无质,悬诸空际,著于想念者,谓之阳。曰正心,曰诚意,曰致知,无形无质者也,属于阳也;曰齐家,曰治国,曰平天下,有形有质者也,属于阴也。其界乎阴阳之间,而为单本位者,曰身而已矣,曰修身而已矣。孔、孟皆传身学,故其言曰反身,曰诚身,曰践形。盖阳之界至身而止,阴之界自身为始,能修身而后不毗于阳,不溺于阴。阳有所附丽,阴有所发生,无所偏重,而道于是乎全。又曰:紫阳一辈专讲心性,毗于阳者也;龙川一流专谈事功,溺于阴者也。阳重于阴者,堕于虚;阴重于阳者,偏于实。皆非也。惟孔、孟言修身,而心性在是,事功亦在是。所谓支配阴阳,无过不及,而适于中也。
昔称大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所谓两端者,一阴一阳之谓也。
礼者,有形无声者也,阴也;乐者,有声无形者也,阳也。调和阴阳用其中,能中能和,而后礼乐作也。
今社界上,学问也,政治也,不流于虚,则溺于实。阴阳不交,天地否隔,安望其进化也。
二十日 晴
晨,览江慎修《古韵标准》及《四声切韵表》。
江氏曰:唐人叶韵之叶字,亦本无病,病在不言叶音是本音,使后人疑诗中又自有叶音耳。叶韵,六朝人谓之协句,颜师古注《汉书》谓之合韵。叶,即协也,合也,犹俗语言押韵。
反切二字无别,古无所谓反,创自孙炎。唐末讳言反,遂改作切。
桐城方氏曰:古音之亡于沈韵,犹古文之亡于秦篆。然沈韵之功,亦犹秦篆之功。自秦篆行,而古文亡,然使无李斯画一,则汉、晋以下,各以意造书,其纷乱何可胜道。自沈韵行,而古音亡,然使无沈韵画一,则唐至今皆如汉、晋之以方言读,其纷乱又何可胜道邪。
作“顺天府”三大字。诣长沙问疾,知昨日颇危险。到署。昳,在东城投刺数家。晚,归。是夕,可庵过谈。作复莲兄及潘经世书。
二十一日 晴
观《蒿庵闲话》,张杨园先生著。补昨日记。又检阅先祖补笙公日记,盖在咸丰壬戌、癸亥之间。
饭罢,出城,至杭州馆,晤撷兄。时拟修葺仁钱、杭州两馆。匠人刘姓者来估工,因与撷兄先后在两馆中履勘。晡,又投刺数家。至厂肆小坐归。晚,宴集子蕃、可庵、新吾诸人于同和居。可庵能诗,工部裁改后,作无题七律三十首。
二十二日 晴
观士礼居黄氏丛书,内有欧阳氏《舆地广记》、庞安民《伤寒总论》、《梁公九谏》、张华《博物志》诸书,计二十四种。
向午,趋署。观报。薄晚,访穰卿、絅斋、晦若,皆不遇。至贵胄学堂,晤子瑜。是夕,聚卿、叔耘邀饮,坐有杏城、新吾、景周诸君。
闻商部将开动物院,自非洲购得珍禽异兽,由海舟运至,尚在涂中。中有麒麟一双,殆自西狩而后罕得见也。忘山闻而笑曰:孔子升入祀,应有麟凤至。
二十三日 晴
观奉省地图。薄午,趋署。晡,出城,至四如春啖汤团,皆南中风味。俄至醉琼林,敬宣、彝臣约也。坐有鹤庄、仲和诸人。逮暮,余先归。夜,作复李渭东书。是夕,枕上成《麒麟操》一首,录如下:“麟兮麟兮来何暮,海水漫漫兮山岳幽阻。我皇明圣兮仁风扇布,尊彼尼山兮宪章文武。大开灵囿兮万人游睹,珍禽异兽兮式歌且舞。与民同乐兮覆育煦妪,师彼遐荒兮复我皇古。”
二十四日 晴
日隅中,出城访二我谈诗。二我极赞余《麒麟操》,谓此篇为颂圣之作,古茂丽雅,首二句无限苍茫感喟,最擅胜场,惜曲高寡和也。二我又谓余集中诸作,以此篇及《大钧陶万物》、《荒山无人迹》、《我有良田》四首为最高,知音者无几人。
经才丧妻,薄午往吊,遇缦仙。俄趋署。晚,归。作日记。夜,览全校《水经注》、《三国志·诸葛恪传》、《丹铅总录》。
杨氏云:世言舆地图始于汉光武披舆地图,而不知《前汉·淮南王传》已有按舆地图之语。地以舆名,取《易》坤为舆之义,犹天如张盖也。张衡作盖天图,义取此,盖天舆地,正可作对。
《三国志》:陶谦疾笃,曰:非刘元德不能安此州也。谦卒,糜竺迎备。备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公四世三公,君可以州与之。”孔融曰:“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纲目》删去此公四世三公六字,后人遂不晓冢中枯骨为何语。忘山曰:古书之不可轻删,有如此。
石勒自谓:遇光武,当并驱中原。今考二人,有相类之事,可以觇其高下:光武渡呼沱河,俄顷冰合,如有神助;其后帝命其处为危渡口,示天幸不可恃,以戒子孙,此其大度何如也。石勒击刘曜,济自大碣,以河冰泮,为神灵助,号为灵昌津,只兹一事,去光武远矣。
二十五日 晴
观吉林地图。吉林在奉省之东,南有长白山,松花江则纵亘南北,吉林城在江之西岸,北指哈拉宾,东指宁古塔,南毗奉天昌图府之伊通,若善为治,亦东方一重镇也。
薄午,趋署。观报,闻留东游学之华人,虽一万数千之多,大都习速成者居其大半,入高等学校不及百分之三四。我国人之性质,一至于此,岂不可叹。
晡,归。览陈寿《三国志》。夔章暨慕兄过,因偕迈达师。迈达以一女子,只身万里外,孜孜好学不倦,西方女界中何多豪杰哉。
晚,诣慕兄谭。
我国社会,有殊异之习惯性,为欧美所无者:富家拥巨资,辄布衣蓬门,阳为贫;其贫者,家无儋储,而门庭恢恢,裘马丽都,又佯为富。诚不可解。忘山曰:富者不如是,将被人侵欺,无以保其富;贫者不如是,必至贷貣无门,槁饿而死矣。噫!
二十六日
昨夜枕上闻雨声淅沥,醒已晏,窗不见日。起,盥漱毕,俄趋署。薄午,晴霁。是日,署中开用新印。观报。
江南大捕革命党,缇骑四出,往往希图厚赏,并无辜者罗织之,冤死无算,为丛驱爵,为渊驱鱼,一何傎邪!
赵侍御炳麟请度支部从事每年预算决算,部覆含混,要有碍难施行者。昳,至顺天府。是日,演习亲耕礼,农工商部堂司多来观者。闻有老农,年八十六,彼自云四十五岁时,即至府署供役,于今四十年矣,是亦绛县之老人也。随兄至东板桥善宅,即归。读《史记·货殖传》。
太史公言理财之要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忘山曰:此篇实与《平准书》相表里,皆讥武帝,有微意也。
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则结驷连骑,聘享诸侯。仲尼一门,已贫富不均如此。
白圭乐观时变,人弃我取,人取我予,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忘山曰:《新大陆游记》所谓经济界之拿破仑是也。计然之术,所谓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理财家名言。
二十七日 微阴
览《永嘉丛书》二刘文集,即安节、安上昆仲也。又观黑龙江地图。吉、黑两省,疆域辽阔,分县甚稀,往往一县地辖千馀里,地多崇山峻岭,黑省尤甚。朝廷皆以控驭蒙古、新疆之法治之,故区画部分,极疏简也。
隅中,趋署。唐、吴二长官皆先在。观报,闻泉州械斗之风甚烈,地方官坐视不能救也。西某天文家,又预算地球将与彗星相触,不验者屡矣。
晡,诣新吾。闻益斋来,踵往中和园观剧。夜,饮于万福居,季鹰在坐。
益斋云:我国社会上,普通之性质,与东西人有异。盖彼国人大都处人之范围界域内,以不违犯人之法律为荣。我国人则不然,专以破坏人之法律,伸其野蛮自由以为荣。此大相戾者也。
二十八日 晴
观内外蒙古图,览《薛浪语集》。即趋署。观报。
自赵侍御条陈豫算诀算议起,度支部始将国家历年经费出入之内容,和盘托出。盖数十年来,各省销费未报部者,有四百馀起之多。无论民不知,即朝廷亦不知也。财政之紊乱,一至于此。见正月二十七日北京报。
法国政教分立,新律案出,其原因有二:一自法国大革命以前,教会权力横肆,财产半国中,人民侧目。革命军起,悉夺之。拿破仑出,欲优假教门,为立条约,凡昔所夺,皆还之其人。又为定岁俸。晚近教士,生齿日繁,其权力之横溢,渐复其初,已非复旧时之条约矣。此一原因也。一自旧条约许教会建立学校,任教育义务,于是遍国中黉舍林立,所教之少年,皆溺于迷信;又于哲理修身外,别无所长,而宗旨又往往反对政府。于是国家设律限制教会,废止其教育权。嗣又因其不担任教育,遂并欲减削其岁俸。此又一原因也。合二原因,遂组织而成今日之新律,于是宗教之势力一蹶不振。
晡,诣湖广馆。是日,吾浙同省京官,团拜演剧。夜,五鼓,始散归。
二十九日 晴
终日不出。观新疆图,又览《德安城守记》及方氏《集韵》,皆在《永嘉丛书》中。作日记。观报。
《时报》论我国目前救贫之法,当注意私人经济收入。何谓私人经济?凡区为八:一国有土地,二国有森林,三国有矿山,四官行工业,五官行商业,六官行富签票,七邮便电信电话事业,八铁道事业。又云:澳洲政府即行此策,其一切租税,取之于民也极轻,与我国同;而一切大工厂,殆无不归政府之自办,以之应政府之度支,绰绰而省馀。忘山曰:太史公谓理财之法,最下与之争。古今之情势不同,宁不避与民争利之嫌,犹胜夫百计朘削敲剥之也。行此,实我国救急之良策。管仲强齐,何莫非本此道哉?夜,览《史记·日者列传》。
二 月
一日 晴
昨戴少怀师赠余所自撰《出使九国日记》。是日,衣冠往谢。又访叔雅谈。薄午,诣杭州馆,撷兄卧未起。俄又诣仁钱馆。盖余于每月朔望,必至两馆焚香礼神也。日中,趋署。观报。
晚,在泰昇堂宴饮,电报股柏峻山、唐遇斋诸人约也。夜,归。
二日 晴,风
观新疆图。趋署,与向辰同诣庆筱山家看屋。筱山所创强武学堂在其屋后,今将有远行,学堂停歇,舍宇一空,为吴侍郎所闻,属余等往视,欲赁焉暂为邮部公所,并相去一里馀有体操场,可以停车马。余与向辰履勘而归。唐、吴二长官皆许可,遂与议租价,犹无成议。
三日 晴,风
晨起,仍观新疆图。禺中,趋署。薄午,闻有诏以林绍年权邮部尚书。昳,唐、吴二长官咸至,以屋事白,则曰:待林公决之。晡,与次台、毅仲、瑶卿辈,衣冠往谒林,且请莅任期,未得见,传语曰:二月初六午时到署。遂皆散。余归,闻慕兄有简德使消息。
留东学生,又兴风波,殴伤监察官,曰:“尔之来也,为侦伺吾曹之行止也,吾安肯受!”杨使大怒,将削其学费之支给,学界愈愤,开会集议,思有以抵制之。盖迩来在京新组织一监督处,专典领学生费用,并介绍学者为作保证书,以防弊害也。且多立监察官以稽之,学生不服,竟酿斯祸。
新名词曰无意识之举动,然哉,然哉!是足以状矣。人之有所举动也,必意以先之,识以主之,而后举无过,动无妄。是故凡暴动无礼者,干冒法律、肆然罔觉者,皆谓之无意识。
日本东京博士金井演讲货币之言曰:凡货币之单位,必适合乎社会财力赢缩之度,而后享其利。单位者何?日本曰圆,法曰佛郎,英曰镑,德曰马克。日本已失之稍高,高则其民将流于奢侈,而耗其国。盖当未改革时,日本一圆当法五佛郎,今虽减之,犹过于法,故彼惧然以为戚也。我国人锐心邦计,而铸币乃准一两为单位,抑何不自省邪?
四日 晴,微风
观舆图。益斋以电语相召,答以即去。因呼匠剃发,并饱啖,始登车去。至新吾许,见益斋、秉庵及夏燕保,与纵谈。
燕保云:刻书必用宋字,其形横瘦直肥,彼为此者,亦极有意。盖肥者较坚牢,免受侵损,并瘦者亦赖以保存之。且其外阑较粗,无非倚以固其内,诚不获已也。乃今石印书,往往亦仿宋字,而肥其阑者,何邪?又云:镂版始于五代之冯道。
昳,二我亦至,共饭尽饱,遂相与谈谐。益公与二我皆通音律,乃各尽其技。二我若鹤鸣九皋,益公如雁唳长空。
晡,各有事出城。余至厂甸,观慈善会男女学童体操唱歌,凡入观者皆出银饼购券,别以优等及次优之坐。夜,有烟火之戏。余未能观,逮暮遂行。至万福居,又与二我相见。
迩今京师暨诸行省学校林立,其中学子诚不免嚣动,染诸不端气习,然强半智量雄大,有高瞻远瞩之概,纯是生机,顾未可遏抑,以挫其生长也。挫焉彼将化为卑苶巽懦,举天然之美质,斩然无遗,不深可悼惜邪!且时方幼稚,血气未定,何用苛求为?苟加之学问,彼英厉之气,炼焉愈精,摩焉愈纯,精光内含,自无虑其散乱弗之救也。万事本自然,独何于学子而违之?噫!
五日 晴
观张氏丛书,有《风俗通姓氏篇》。衣冠过冶老问疾,遂趋署。观报。
法兰西教宗,遭新律之颁,失教育权,教力微矣。我国乃际斯时益隆教主之祀典,相反也,抑何泰甚,虽然,我国之尊孔,虚也,教之无权力,自若也。
晡,诣鹤庄送行。又谒闽督松鹤帅,未见,至顺天府,因往游太学,观孔庙石鼓。时乐器盈庭,俎豆肆列,明日上丁,天子将亲行礼,已先斋三日矣。
衍圣公来都,今日召对,盖谢升大祀恩。
晚,归。得少川族叔书。夜,作日记。
六日 晴
观张氏所辑《世本》,此书为周秦遗老所著,今已亡失。张公复从散见于古书所引者,汇集成篇,亦颇不易矣。日隅中,趋署。车中观书。
高邮王氏,解《易》有精确不移者。乾天行健,以天道解天;行谦尊而光,以撙解尊;不可荣以禄,以荧解荣;女子贞不字,以怀孕解字;恒杂而不厌,以迎解杂;师出以律,以法律解律。
薄午,林公莅任,诸人以次晋见,皆一揖而退。观报。
美国通国铁道之长,过于月地之相距离;其一年遇险伤人之多,犹逾俄旅顺死绥之人数;其每年获利,亦擅非常之厚。
英印度议院,有倡许土人自治之议,其言近公。
昳,往贺吴仲老七十寿,在云川别墅款客。余俄造二我谈。逮暮,乃归。
七日 晴
观西藏图,又阚駰《十三州记》,亦张氏所辑也。趋署。为公所赁屋事,请长官之命。昳,又往履勘,与居停开谈判,已有成议,并绘图归。晡,林、吴二公始散,署中人渐空,余犹坐观报。
政党之于国,精神也欤哉?东西皆有之,党援纷歧,至各树帜,不相下,往往以抵拒既久,相激相摩,而反相成,此吾人所共闻也。日本三十年前,改革大业,政党实握其无上之枢机,政府不敢违,遂造成良宪法,以利其国,厥功伟哉!乃新社会既成,屡以兵威其邻,华败于前,俄踬于后,武功耀大地,其程度殆益高,法令愈益齐矣。而政党顾苶然不振,是独何欤?盖处患难,则相持以公敌号;当安乐时,不免沾沾惟私权之是竞,昧其所宗,其堕于卑弱也,宜矣。
曰政党内阁,以战胜向据政权也;曰超然内阁,不囿于政党者也。政党内阁,以英吉利为获优胜。
八日 晴
观云南图,又观张氏所辑《凉州记》、《三辅旧事》共五种。趋署。薄午,诣万福居,二我约饮,坐有出使日本参赞杨君赞臣,谭东洋风土甚详。
日本有三异焉,他国所绝无,或罕有者:一帝统之一姓相续,一饮食之简薄,一妇女之无耻。
日本山水绝秀,迩西京之日光,景物幽胜,我国江南名山无有突过之者。
其商贾之对,遇异国人最无品格,能欺则欺之,独待本国人则异是。
日本屋舍,结构局小,而精雅殊伦,无一家不莳花木,尤爱畜鱼,或聚小石。
日本无奇寒,无盛暑。
日中,微阴,有雨意。晡,归。作小字。夜,观书。倦而思卧。
九日 阴
观图,又览《子夏易传》、《司马法》及皇甫、张、段诸人集。趋署。观报。日前北京报颇可观,连日殊无精采,不解其故。昳,诣灯市口,看邮部新屋,部署一切。晡,出城,赴范松槎之约,于闽学堂。酒罢,与慕兄偕归。观书。
《史记·酷吏传》:杜周之言曰:三尺安出哉?前主所是著为律,后主所是疏为令。忘山曰:律令二字,乃如是分别者,余今方悟。
汉自博望侯开外国道以尊贵,其后从吏卒皆争上书,言外国奇怪,求使。盖与今之纷纷求出洋者相似。又燉煌置酒泉郡尉,西至盐水,往往有亭,而仑头有田卒数百人,因置使者,获田积粟,以给使外国者。与今之海关道,筹备出使经费者,亦无以异。
稼霖将至天津,入巡警学堂,明日行,三月始得归。是夕,余饯之于同和居。
十日 晴
观图。又观《三辅决录》及阴常侍铿诗集、李君虞尚书诗集。趋署。观报。
是日,稚夔没之周年,在关帝庙礼忏,与陆衡浦偕往拜焉。晡,诣湖广馆,吴侍郎在彼演剧款客,达官贵人咸集。晚,先归。观书。
《太平御览》引魏侍中周生烈子之言曰:天下所以平者,政平也;政所以平者,心平也;心所以平者,衡平也;衡所以平者,铢两平也;铢两所以平者,毫厘平也。无所不均也,无所不平也,谓之太平。又云:行赏不治,是春半生也;行罚不威,是秋半死也。皆极精语。
十一日 晴
星期,休息。
迩来新机大启,官府学校,无弗有休沐期,七日为常。肇端于景教,诸国民俗靡然从之,今兹骎骎流入吾华。推稽其故,曰元始神人,合宇宙,铸万物,六日而毕,七日乃告厥成功之期也。以故教家徒党,循是日次,周杂复始,瞻拜造物,顺是为常。智者笑之,然多谨守弗失。于斯日也,农辍其耒耜,工休其斧斤,商止其营业,士罢其所学。群利用之,若不以理之既昧,而违其则者,抑何故欤?且吾国《大易》有之矣,七日来复。而丧家子弟,其于既殇之父兄也,更七日辄有所礼敬。彼茫茫万里,山川遥阻,越千馀年不相交通,乃于是习,无端吻合如响,果遵何道哉?意者,阴阳之精,造化之权,运乎自然,发乎不自觉欤?不能,何远迩之无间若斯也?吾又闻诸医家言曰:人身小天地,其精气流转,更七日一周。骤得其说,若有所疑,终乃益信彼为是言,必有所验,要非无根。夫天地亦入耳,又奚足怪。
访沈雨人谭。雨人善言数与理,推本万事,以为哲学之原。更举《周易》、《洪范》二书,曰是至精之作也,圣人以是垂教,笼括宙合,靡弗赅者。又曰:《周易·下经》言人事,《上经》言天运,三千年一卦,五百年一爻。主夫卦者圣,主夫爻者贤。吾骤闻之,若河汉也。
又云:五兵配五行,土首用事,其次木,其次金。方今火当令,故弩矢戈矛废,而枪炮行,终当用水,莫识利用术,天故不可测也。
昳,往妙光阁吊杨仲庄妻丧。絅斋、希洛、仲华皆先在。晡,归。观书。是夕,诣泰昇堂,可庵召饮,子蕃、叔和、芝樵皆见。
十二日 晴
观图,又览钱溉亭《淮南天文训补注》。贩书及碑帖者二人来。
趋署,闻冶老病亟。林公至。晡,以事见,坐谈铁业久之。
潮汕铁轨成,商业也,南皮上疏,更三十年公家赎焉,纳为国产。岑帅争之曰:是堕商人之志,遏其机也,将皆观望,夫谁踊跃以从事?农工商部却之曰:国民实业匡助之不暇,胡为限之?且邻邦眈眈攫我利权,限年赎之,厚国力也。齐民擅之,利匪外溢,奈何外之与敌国等?诏下邮部议焉。所关甚大,未可造次言之。忘山曰:我国处积弱之势,负外债累千百万,新猷草创,百端待举,需财孔亟,将多方侵削于民,泽竭矣,脂穷矣。夫惟从事私业,若路,若矿,若森林,若邮电,惟公家专之。若澳州所为者,匪敢夺国民之利以为己有也,财有所出,斯敛诸民者薄,害群之事简矣。是故潮汕铁路,限年赎之,以归国有,不悖于正也。独我国人性习,所望者奢,岁逾三十,犹患其尠,是诏一下,人将裹足,将诸行省自办之路皆废不举,岑振之说,匪无见也,据为恒理,是又不然。
晡,归。为川如讲《左氏》。夜,作日记。雨。
十三日 阴,雪盛
堕地辄融。观图,览郭璞《葬经》及《黄帝宅经》。薄午,趋署。闻三长官皆至。逾午,微晴。昳,与向辰偕至灯市口新公所,纳租受屋。与庆君谈,并履视各地须完葺者,一一指视隶役,使从事焉。晡,归,犹未晴霁。
晚,闻冶老病危甚,往视。与诒重、时百谈。
十四日 阴
起观姚氏《周易学》。
包慎伯撰《姚君配中传》云:姚氏知音律,善鼓琴。其鼓琴也,于对几设副琴,鼓至窈眇之时,副琴弦不动而自鸣。又几案所置杯盎,及棂槅,时或响应。今怪问之。君曰:各物皆有数,数同则声应。《唐书》所载寺磬每无故自鸣,僧虑其不祥,万宝常为克磬成痕,而鸣止。盖其磬与官钟同数,鼓钟于宫,磬应于寺,克痕虽么细,而磬之数已与钟异,故鸣止。忘山曰:余于是悟无线电之理。二我言电无线而通焉者,其数同也。夫钟犹然,凡物莫不然。
禺日,趋视冶老疾。诒重、时百皆蹙额。久之报内务府大臣至,盖奉太后命来视疾者。家人跽以迎,既入省视,且索医方观之,并欲赐药,异数也。
趋署,吴长官先在,与向辰入见,坐谈。
西国语言文字,其音读有平与入,而无上去。闻诸那锡侯,细绎之果然。
晡,偕向辰诣钱粮胡同看屋,仍还公所。晚,诣冶老。书衡、力腴皆相见,闻是日医者二人皆云不治,肝脉已绝。不复下药。
十五日 半阴晴
观图,又见胡墨庄《仪礼古今文义疏》。禺中,往视冶老,闻晨已昏晕二小时,气尽矣。举家匆遽将为治后事,俄气复回,喘声又作,然奄奄一息矣。余遂出城,至两馆拈香。薄午,趋署,以电话探询,气犹未绝。同僚嵩鹤孙者,满人也,尝为余言其父垂危,有赵姓者来,为疗救获愈。余是日因挽嵩偕诣冶老家,以语时伯、诒重辈,曰:事急矣,盍延赵君至一试之。皆曰:可。乃以车往。晡,赵至,入视,始曰:不可为矣。既而曰:姑以至宝丸投之,或有救,余夜必至。是丸绝少,鹤孙家尚有数粒,倩仆取以来,童便下之。至晚,无变动,夜间微有效。赵复至,曰:丸可复进也。
是夕,余宴同省诸京僚于醉琼林,席散往视,如初。
十六日 阴
观图,见黄太炎《今水经表》。趋视冶老,云有转机,然未敢信。薄午,趋署。观报。
中亚美利加二小国交哄,一曰尼加罗瓜,一曰洪丢拉。美人时劝阻之,战犹未已也。
摩洛哥土人毙法医士茂森,法人大怒,索摩严捕犯者,并偿巨款,且疑及德人阴主之。德报力自辨也。
琼州兴学,教黎人,报纸腾誉,谓我国苗、猺、獞、猓,何不遍教育之,使为国民。闻傜俗有奇特者,人病不召医,杀鸡以祀神,不愈祭以豕,复不愈以牛。杀牛而疾如故,则曰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迷信至此。
晡,往观邮部新公所。俄仍诣冶老,闻颇有生机,丸之功也。盖易喘为鼾,足僵复和,能咳能咽,呼之自开,但不能言耳。而诸报传单,已声言昨晨出阙。
十七日 阴
起闻仆人报称,冶秋尚书昨夜丑刻薨逝,为之怆然。余于壬寅春来都,即受冶老知,命入编书局襄理分纂事。其冬,以他故告退。自是居京师数年以来,虽踪迹较疏,亦不时相见。去秋新官制下,又蒙冶老首调入邮部,佐理一切,自顾菲材,感深知己,岂期不数月而公病,终致不起邪!公固为新学界中伟人,吾为天下痛,又哭其私也。日中,在冶老许。时宾友纷至,群共部署丧仪。俄又至署。昳,往东堂子胡同,勘视屋舍。晡,又至甘石桥,即冶老许。晚间,来宾益夥。酉刻入棺,先行家人奠,用湖南风俗,以赞礼郎读祭文,次外宾叩拜,礼成各散。
十八日 晴
晏起,盥漱毕,即趋甘石桥。时鼓乐仪饰毕具,宾客如云,闻恤典优隆,已派洵贝勒亲往奠醊,并赏银二千两治丧。日中,天使至,礼成而去。
是午,余在松筠庵宴客,约期在先,不能不往。坐有雨人、益斋、叔雅、穰卿、二我诸人。晡,席散,又群至二我家小坐。晚,归。
穰卿患噎,喉间时作响,已久,无大妨害,自成一联云:“百端到眼都成梦,万感填胸欲转雷。”颇佳。
余拟成挽冶老联云:“论华夷教育旁施,公导先路;开世界交通匪易,帝鉴纯忠。”跋云:长沙张尚书,负天下重望有年,庚子乱后,除旧布新,公首创学务,擘画贤劳,虽未竟其绪,至今海内庠序林立,斌斌多向学之士,虽北蒙、南黎,亦渐被教育,厥功顾不伟哉!去秋朝廷改革官制,复以公任邮部,事务丛繁,心力交悴。偶感寒疾,误于医药,寖至不起,岂非天乎!公德量过人,表里纯一,人游其宇,如坐春风。宝琦兄弟,尤荷垂爱,为天下痛,又哭其私。用制挽词,以申哀悼。
十九日 晴
观图,又览章宗源《隋书经籍志》。遂诣甘石桥,晤时百。薄午,趋署。观报,有论东西各国裁判之种类,谓大别有二:曰普通裁判,曰特别裁判。普通裁判者,即各级司法裁判,关于民刑诉讼属之审理焉。其特别裁判,类则甚多:陆海军裁判,农工商务裁判,宫内裁判,警察裁判,财务裁判,行政裁判,权限争议裁判。忘山曰:今朝廷革官制,厘权限,期清界域不相侵也;而诸部院行政范围,犹视其长官之强弱为广狭,强者往往横溢其势,虽涉人之藩不顾。弱者含忍,不敢与争,乌得云平,是固当置权限争议裁判矣,乃阒然无闻,宪法安在乎?
昳,往贺新吾夫人之寿,见益斋及夏燕老。
晡,吴经才为其妻治丧,往吊,见穰卿。闻德意志与我有郤,外交乏人,多失礼也。津镇铁路士民又交争,应之者术几穷。
晚,在长沙家酬接宾客,见子蕃。是日,闻学界人将为长沙开追悼会,又为范铜像,感其有功于兴学也。生荣死哀,长沙有焉。
二十日 晴
观图,又览刘孟瞻《左传旧疏考正》。诣长沙许,见书衡。又趋署。车中观书。孙叔然未创反语以前,所谓不可为叵,奈何为那,何不为盍,如是为尔,之焉为旃,者与为诸,之矣为只,皆古之反切音也。
顾亭林云:三代而上,言文不言字。李斯、程邈出,文降而为字矣。二汉以上,言音不言韵。周颙、沈约出,音降而为韵矣。又云:凡《易象》、《左》、《国》、《楚辞》、秦碑、汉赋,以至上古歌谣、箴铭、颂赞,往往韵与诗合,实古音之证也。忘山曰:研究音乐,亦考古家极有趣味事。
晡,在仁和许,与梅先为象戏。是夕,邻居宴客,余往佐饮。
二十一日 晴。连日奇暖
观朱紫阳《楚辞集注》。诣长沙许,遂趋署。观报。
邮传部将移新公所,在灯市口路南。奉长官指,择月之二十四、五两日迁彼。是日,随那参议往视,区画部居,宽广足用。晡,归。复过长沙。天雨,与时百略谈,即匆匆至家。雨甚。
二十二日 晴
书长沙挽联,又改数字,云:“看神州教育重兴,公(道)〔导〕先路;谋世界交通不易,天鉴孤忠。”薄午,趋署。饭后,诣新公所。晡,归。
昨见阁抄,有礼部奏覆汪学使诒书呈请归宗一摺,酌古证今,允合情理之当,读之典雅有味。
诸部治事,惟礼与刑二者须用博古家为之,彼引经据典,能见诸实行。
余书日来颇觉其退,是固我国美术工之良不易也。盖虚实必兼到,其味乃自然而有。
二十三日 晴
趋署。车中观书。本朝治汉学诸儒,闳博渊澹,考核精确,费数十年之功,仅仅解得经文字句明白,供人之诵读而已。学问之道綦难哉!
到署,观报。伊犁将军将徙川北民实边。农工商部欲实行广西垦荒。皆迩日重要事。
坐人力车至新公所,时完葺已竟,洒扫净洁,以待迁入。屋舍朗朗百馀间,殊可喜。晚,归。余近年市买魏碑甚多,王僧、司马昞、崔敬邕、崔顾诸人墓志,及姜纂等造像,共十馀种。
观《典故纪闻》,明交河余继登所辑也。
二十四日 晴
观图,又览《刘静修文集》,在《畿辅丛书》中。趋署。车中观书。是日,署中始迁移,几榻厨笥皿碗,及一切什物,皆纷沓狼藉,络绎运往新屋,肩挑背负,人役繁杂,尽庶务责任。故余连日颇不得息,而文案、会计公事,皆停不治。
是午,与向辰、文舫小饮于同和酒肆。同翰卿暨陆衡甫踵至,即席共饮尽欢。
晚,归。读《史记》魏其、武安、韩长孺诸人列传。
二十五日 晴,暖
观图,又览《万善花室文集》,大兴方彦闻先生履篯撰也,嘉庆间人。
向午,趋署。旧公所已空,有邮局西人来接受屋舍,行将改为邮政总局也。因至新公所,已部署安妥,规模楚楚。是日,星期,人数寥寥。庶务室面北,窗明几洁,胜旧屋多多,观报,无甚要闻。
晚,归。偶览亭林先生《经说》。亭林为本朝汉学开先,然彼说经,犹不沾沾考证琐屑,颇抒大义。踵其后者,自著名数家外,皆流于入海算沙,困而不知返矣。
经学别为三:曰经考,曰经解,曰经义。义焉者,治义理者也;解焉者,治小学者也;考焉者,治校勘者也。
汉学之精者,余无责焉矣。语其流弊所及,有二言足以括之,曰:以校勘蔽群书,以小学蔽全经。校勘、小学二者,疲弊人之精神数十年,以为经学在是,更无暇问义理,不审古圣贤留是经典,欲何为者也。
二十六日
晨起,观图,又览《居业堂文集》,大兴王昆绳著。昆绳,即与李刚主同师颜习斋先生者也。俄趋署。是日,长官皆至,为迁入新公所之第一日。
晡,诣长沙。时有德国人来吊。挽联遍悬颇多。
归,观《京报》,汪君穰卿所为,其本日论说中有数语云:口北之马出于吾国者,每匹价不过数十金,一至日本,加之训练,转售吾国直千金,各省购之,争先恐后。同一马也,何一经出洋,价增数十倍,其理不可解。忘山曰:不独马也,凡物皆然,惟人亦然。又论经济之原理曰:生产之数,过于消费之数,乃谓之经济之消费;生产之数,不敌消费之数,则谓之不经济之消费。
时阶前春草遍地,海棠滋新绿,生意盎然。尝得句云:“春来万物多颜色。”犹无以属对。
二十七日 晴
里衣及裤皆易袷,惟犹著绵衣。观图,又览《帝王讳名录》,通州刘锡信撰。趋署。是日,无长官至。观报,无要闻。晡,至顺天府,慕公出,春孙户亦键焉。遂归。
前闻英国颇留意空中战斗艇,其制作已臻美善,盖为军中利器之一。忘山曰:海战将一变为云战,此其造端也。电器日精,火药终废。海战之用火,又将一变为云战之用电。
又某报纸云:西人某将在海舶中设新闻报纸,用无线电通陆地之消息。又云:法国某欲创浮海博览会,用巨舰肆列百货,游行五洲著名商步,纵人来观。
二十八日 晴
早间,与慕兄在长沙许公祭。遇陆凤老暨戴少怀师。薄午,过新吾之门,即趋署。是日,林长官至,林颇虚心访问,力图振作。余及向辰,以他事见,因牵连论及大局,固劝林速规画官制,厘权限,然后议治事。林唯唯。
晡,归。北城壖道已通,至家未暮。观书。
顾宁人说《易》艮其限,引慈溪《黄氏日抄》之言曰:古人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无一息不运,人得之以为心,亦不容一息不运,心岂空寂无用之物哉?世乃有游手浮食之徒,株坐摄念,亦曰存心;而士夫溺于其言,亦将遗落世事,以求其所谓心,此大谬也。忘山曰:佛教人无妄念者,非欲人无念,但不可妄耳。昧者习为静生无念一派,是二乘家言,非佛本旨。
二十九日 晴
观图。昨观刘锡信《潞城考古录》,今又览耿极《王制管窥》。趋贺新吾寿。与燕保、益斋谈。薄午,趋署。是日,署中议购避火铁笥。观报。
上海一区,昔者人人谓乐土,而今盗贼横行,至白昼劫人,西捕亦弗克禁。天下事不可思议者如是。
英人迫我禁绝雅片,曰:十年后此害断尽,当遣使相贺;否则徒令我商家损失贩运之利,当罚尔偿三倍焉。
晚,复诣秉庵,与益斋辈谈语歌嬉。夜深,始归。
三十日 昨夜雨
起犹霏微不绝。观图,又览《樵香小记》。即趋署。雨止。昳,阖署人公祭长沙,乃皆具衣冠,往行礼。晡,归。母微感寒,昨卧不思食,今日略愈,四肢犹痛。晚,慕兄过即去。作日记。
比利时皇帝荒淫,甚多内宠,又穷极奢靡,宫厦之巨丽,仿佛秦之阿房宫,见《中外日报》。
忘山曰:用人之道,当善其操纵之宜。操也者,干涉之谓也;纵也者,放任之谓也。纯操,人将病其太严;纯纵,又将病其太宽。惟能操能纵,宽严并济,又用当其时,顺乎自然,斯得之矣。情之在天地间,足以固结人群,和焉弗戾,让焉弗争,相感于不觉,相缔于无形,社会赖之以生活者也。譬之水然,滋养万物,常润泽腴美,无枯焦之患,是以足贵。
悍戾之气,理不能喻者,情足以消之。故情常能助理之用。
三 月
一日
晏起。昨夜雨,稍稍晴开。赴城外两馆拈香。时举贡应考者,纷纷至都,盖朝廷颁特恩,使凡被举于乡,而未成进士者,或仅得副贡生者,虽科举罢后,犹得再试国子监,畀以出路。
薄午,趋署。观报,英、日、法、俄将缔四国联盟。
以公所将构架苇幕,召工估贾,请长官命。晚,归。母疾略愈,川妹感热。作日记。
得上海电,桃源地交割已告成,浙路股银已交。颇慰。此地当议购之初,无数胶葛,今当出售,又费如许时日,难哉,难哉!
二日 晴
起,览宛平何辉《简通录》。何氏论忍曰:居家之道,莫善于忍,亦知所以处忍之道乎?盖忍有藏蓄之意,人之犯我,藏蓄而不发,不过一而再而已,积之既多,其发也如洪流之决,不可遏也。不若随而解之曰:此其不思耳。曰:此其无知耳。曰:此其失悮耳。曰:此其所见者小耳。曰:此其利害宁几何,不使入于吾心,虽日犯我十数,亦不至形于言也。然后谓之善处忍。忘山曰:诚如所言,岂特不形言色哉,其心固未尝为之动矣。夫所谓忍,犹有强制之意也。心未尝动,谓之有量,加忍一等矣。
禺中,出城,访二我略谭,闻其将赴津。
余成挽俞荫甫先生联语云:“公身既寿,公名亦寿;前有随园,后有曲园。”
日中,余兄弟在江苏馆宴集同省京官四十馀人。
是日,湖广馆中学界人,为长沙开感悼会,来者数千人。余至已散。晡,在仁钱馆相度屋舍,备举贡来都下榻。晚,归。过子蕃小谈。
三日 晴
观图,又览献县王馀佑《乾坤大略》。向午,趋署。三长官皆至。昳,与王啸龙、翁铜士诸君谈。晡,归。日犹高,整理书斋,静坐神怡。
庭前海棠数株,两年来花绝稀,今兹始盛,皆含苞欲吐。薄晚,坐檐间,吟诗饮酒殊乐,几忘世事。
灯下临摹古碑板,颇得闲趣。作日记。
学书,作画,咏诗,皆能发人自然之天机,超然出尘,不受羁馽,所谓自由,其真谛也。惜解是理趣者,艰且少哉!
四日 晴
观图,又览祁州刁包《潜室札记》。因访益道人,同诣岳柱臣谈。柱臣,皤然老者,余识之三五年前,通化学及制造学,当光绪初年,朝野固蔽,风气阻塞之时,彼即潜志研究,受知于醇邸。是时人以西学相诟病,故其名不著。如徐建寅,如李善兰,皆其同时至契者也。
昳,益斋随余至署午饭,益斋先去。晡,观报。端午桥请开爵捐,此议蚤有人创之。薄晚,归。观书。
汉高成帝业,莫不曰淮阴、酂侯诸人功;然而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形势既得,又以口辩说齐,而撤其备,使韩信长驱无阻,郦食其之力也。吕后既崩,扶立代王,尽诛诸吕,以安刘氏,莫不曰陈平、周勃功也;然而交欢将相,俾能同心戮力,以成反正,又赖于陆贾之一言。夫郦、陆二人之于汉家,诚握兴亡安危之枢纽者也,其功大矣,而人多忽视之者,何邪?
五日 晴
览元安敬仲熙集,有虞道园序。作“顺天高等学堂”六大字。访益道人谈,益公自谓能通鸟雀语,约有数十种,如结伴寻食、夫妇口角之类,盖幼时为塾师禁锢斋中,自朝至夜深,不许阑出,读书馀暇,辄留意于此,久而通焉。忘山曰:昔万季野童时不羁,为其叔闭一楼中,禁之下楼,乃尽取楼上所藏书遍观之,卒成博学,益公即其人也。
前见某译书云:凡血统昏姻者,非聋即哑。益公云:以实验之,亦不尽然。惟同母之手足,或有是耳。又云:禽类纯是血统昏姻者,所生亦不弱。余征之鸽类而信之。
晡,访叔雅。叔雅所居,乃潮州馆,有林木,门宇极幽,室中图书皿碗皆精雅。蓄兰及他卉数种,馥郁盈怀袖。叔雅方鼓琴,为余徐奏一曲,泠然也。促坐谈久之,因出酒肴对酌,纵论名理,乐也奚如。
六日 晴
观图,又览元东明王鹗《汝南遗事》。趋署。晡,大集合部同僚,饮于德昌饭店,入坐者三十馀人,歌呼笑乐,倾罍空樽,盛会也。是夕,吴絅斋复召饮于鄞县馆。夜,归。
七日 晴
时海棠盛开,白者与梨花无以异。慕兄过,闻德使消息已确,行将出奏,又有远行。禺中,诣衡浦贺寿。薄午,到署,与翁铜士谈。观报,无要闻。晡,归。作日记。
顾亭林云: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考其实,唐、虞之官亦何止于百,盖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馀九官之佐殳忻伯,与朱虎熊罴之伦,暨侍御仆从,以至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以名达于天子者百人而已。其他则穆王之命,所谓慎简乃僚,而天子不亲其黜陟者也。夏、商之世,法日详,而人主之职日侵于下,其命于天子者多,故倍也。观于立政之书,内至亚旅,外至于表臣百司,而夷微、卢烝、三毫、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则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汉初王侯国百官,皆如汉朝,惟丞相命于天子,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惩吴、楚之乱,杀其制度,罢御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诏凡王侯吏职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补,其州郡佐吏,自别驾、长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补。历代因而不革。洎北齐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赐其卖官,分占州郡,下及乡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后,州郡辟士之权,寖移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由此起也。是日,阍者持刺入,则俞樾二字,旁书辞行,又其遗诗一册。
薄晚,金向辰过谈,引观园中林石,并赏花,流览碑版。饭后,去。夜,余诣衡浦许观剧,益斋、秉庵皆在。余为益斋诵《曲园留别俞樾》诗云:“平生为此一名姓,费尽精神八十年。今日独将真我去,任他磨灭与流传。”盖曲园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考终,年八十六。
八日 晴
向午,趋署。闻唐少翁已简奉天巡抚,盖东三省改建行省,徐世昌为总督;巡抚三人,唐与段芝贵及朱家宝也。览报,无要闻。晡,诣徐朗秋,贺其母寿。又谒唐贺喜,即归。风起,尘沙蔽天。夜,作致许星墀书。
九日
晨,观书,不出。薄午,益斋过谈,留午饭。
是日,论古斋携来董东山山水长幅,及高澹游、张东谷山水册页,皆精品。
严伯玉、胡芰孙来,预祝母寿。新吾、叔耘亦至。
晚,随益斋至化石桥,因诣惠丰堂,顾君召饮,主人犹未至也。余遂去至六国饭店,饱餐即归。
十日 晴
母亲寿日。沈公雨人来贺,即去。薄午,邵二我至,留午食,饮酒餐面,酒罢,相与纵谭。稼霖引瞽者来,弹丝击鼓,奏百种伎,乐甚。二我又唱学校中制歌,词语慷慨悲壮。俄二我又至余案玩赏各种魏碑,有古而媚者,有圆而劲者,盖由隶初变楷之时代,神味含蓄,未尽散泄,唐以下遂不足观矣。
又,余厅东壁所悬唐伯虎《抱琴归去图》,二我叹为真迹,人多疑为赝物,非也。符子琴所书集《爨太守碑》字一联,苍劲有神,子琴是二我老友,当光绪初,二我年十四五,符已七十馀,书画皆精,并工篆刻,风雅冠世。
晡,孟庚来。二我先去。
十一日 晴
到署。时邮部左侍郎已简授朱宝奎,旨于前日已降,余两日不至署矣。是午又观邸抄,顺天府尹简裴维侒署理,心知慕兄已放德使,盖自来隐秘,不见明文。晡,诣府署,慕兄未出,子穀在坐。薄晚,归。慕兄先到家,在母室中谈,俄闻子瑜至。夜,沈公雨人在慕许谈,余及稼霖、子瑜皆旁坐静听。
十二日 晴
诣肃邸谢寿。又诣朱长官,未见。遂至署。观报,无要闻。晡,诣叔耘,又至祁罗佛洋行购铁厨,须自上海运至。俄往贺寿州寿。晚,诣二我谈。
忘山曰:茫茫社会中,可惧者势也,可爱者情也。势如山,情如水。山之崩也,能压毙人,固可畏矣;水之泛也,亦能溺人,岂不可畏?人当不得志时,万势交迫,如山之崩,至无容身之地;稍稍得志,又虞万情交迫,如水之泛,既无以御之,人之居世,岂不难哉!
十三日 晴
览《申端愍集》。申公名佳允,明未殉国人,国初魏裔介表彰之。又观舆图。
潘经世过谈,俄去。星墀之婿程君来。
薄午,趋署。观《时报》论欧洲政教分离之原因,《顺天报》论东西统计术之善,皆有见。览小说。晡,归。仍观小说。夜,作日记。
顾亭林有言曰: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纣之自燔;而亡其国也,在武庚之见杀。盖武王伐纣,宗庙不毁,社稷不迁,殷固未尝亡也。所以异乎曩日者,不朝诸侯,不有天下而已。武庚之存殷,犹十馀年,使其不叛,则宋可毋封,而与周相终始也。
又解《洪范》所谓彝伦曰:彝伦者,天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谓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徵,五福六极,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伦而已。
十四日 晴
观舆图,览明赵南星著《味檗斋文集》。遂出城,答拜来访者。诣杭州馆,又至仁钱馆,晤诸同里举贡来应试者。昳,至义善源午饭。趋署,闻部中长官以京汉铁路侧煤窑及南苑枝路,交评议员会议,余迟到,未与议也。无事静坐,观小说。薄晚,复至顺天府,知裴公已履任矣。即归。
余尝持论,以为万事皆暂,无有常理,以语二我。二我曰:惟暂乃佳,譬如花之有结蕊、含苞及盛开与飘落之时,皆暂也。苟求其常,纸剪之花反能耐久,不虞零落,何以人不爱之。
十五日
观舆图,览灵寿马从聘《兰台奏疏》。趋署。是日,朱长官履任,群衣冠进见。晡,诣喜雀胡同,晤绳伯,并入见王相。晚,归。是夕,沈雨人召饮,慕兄在坐,席散月明。
十六日 晴
趋诣慕兄谈,忽报称黄春生至,有事相语。急归,则别偕一人在坐,盖顺天候补人员王姓者,在署充监印收发,忽自辞差,谋入法政学堂肄业,已获慕批准;今见裴公履任,又以他故自悔,谋挽回,遂来丐余向慕兄关说,收回批准之判语。余因为言慕兄,慕允之,始去。是日,慕留春生午饭。俄严伯玉至,遂同过慕许,子瑜已先在。饭罢,伯玉去。春生、子瑜同诣余,游观园中,登台眺望。俄坐余斋中闲话,述灯谜极夥,有绝佳者,姑录一二:乜字射《四书》七句:“子路率尔而对曰:是也。颜渊喟然叹曰:非也。夫子莞尔而笑曰:若是也,直在其中矣。”字射《四书》一句:“一介不以与人”,又“是非之心”。響字去上一点,射一物:爆竹。盖一点即響。极有趣。
晡,有姚姓者,小坐即去。佐安至。薄晚,乃去。夜,作日记。观小说。
十七日 雨
观书及舆图,又览小说。俄趋署。薄午,闻长官命阖署司员研究调查,为分定职掌之预备,颇有治事之意。盖署中数月以来,官制不定,人心摇摇,无不烦郁失志。长沙既死,少川又去,开部之长官遂无一人,岂不可叹!林公又权篆若不理者,或疑无人主持,今闻有是机兆始,皆欣然也喜。
薄晚,晴。自署归。仍观小说。
我国小说中之空前绝后者,几无如《顽石记》一书,盖得《史》《汉》之神髓,超化而出者也。是书外国已有译者,当与地球同毁。
十八日 晴
观书。往贺桂月亭家取妇。出城,至仁钱馆。昳,至署。观向辰辈围棋。览小说。人言《顽石记》为《周易》而后第一部书,非过誉也。其书实含道旨,观其初开卷之《好了歌》,即可恍然。大约如葛纪翁辈闻而力不足者,遂成是书以寓意。晡,归。是日,临池,人舁西式倚二具来,坐之颇安适。时窗外林树蔚然,新翠入画。海棠花已尽,绿叶成阴,所谓春夏间景物,使人胸次怡爽。梦庚至,即去。
夜,作日记。慕兄归,往谈。
十九日 晴
晨起,慕兄在母房中坐谈家常。余出盥漱,观舆图。薄午,趋署。观书。晡,往祝那锡侯之尊人寿,宾客满堂,丝竹杂奏,遂留观剧。是夜,宿于邮部公所。
人有爱独而恶群者,其性毗于静也。亦有乐群而悲独者,其心毗于动也。虽然,人不能常独,必与人合,则有群;又不能终群,既合必离,则有独。是故独之与群,时为消长;动之与静,亦互为消长也。苟知其消长为必不可逾之数,则当顺夫自然,焉用爱恶与忧乐为耶!
《顽石记》载眉公处人家繁盛宴聚之会,不以为喜,而以为可悲。所悲者何?曰悲其终归于散也。忘山不然之,曰:使常合而无离,是合也何乐之足云?
二十日 晴
在署,早起,俄见同僚渐集。观小说。晡,诣肃邸,贺其取妇,即归。仍观书。
历观诸小说中,专说人一家之现象者,厥惟《顽石》一书。虽然,一国者,即百千万家所集而成者也,揆诸今日,我国其不能免于是现象者,十家得其八九,夫已占大多数矣,虽谓为我一国之现象在是,乌不可!噫!
二十一日 晴
张君孝准来,自云:留学东国三年,习陆军,今将诣德调查,欲一见慕兄。余遂偕之往见,适养坡、佐安皆在内坐,余亦入与谈。禺中,诣张文达许。是日,大学堂旧时僚佐公祭,余亦与焉。有祭文一通,书衡撰也。昳,造新吾家,晤益斋诸人,纵谈。晡,至署,始闻岑云阶补邮部尚书,蜀督以赵尔巽调补。岑之来都,前数日知之,自陈疲病,蜀道远不能去,连召对三日,为上所哀怜,遂有是命。时探知其寓法华寺,与向辰等投刺通谒,获晋见,自云尚欲乞假一月,不克即履任。晚,归。观书。
二十二日 晴
慕兄生日,贺寿毕,即趋署。昳,至于公祠。是日,同里诸京僚齐集,行春祭礼。余至已礼成,合饮。晤子穀、笙叔、撷兄诸人。是日奇暖。晡,微阴。访景侍谈,遇陈梦陶,坐久之去。诣厂肆,购书。晚,归。作日记。
国家犹一人之身也,血脉不流通,精神不贯注,其人必病。三代之世,封建相袭,大小侯国累百盈千,各君其国,各子其民,土地狭小,不过方今之州县,血脉易通也,精神易周也。今则大不相侔矣,合数万里而为一国,以一家一人统辖之,皆弗能自治,曰惟上之所以命之,夫岂不可哉!顾以一人之耳,不能俄顷听于万里之外;一人之足,不能匝旬周于四海之内,则必有鞭长莫及,尾大不掉者矣,其何能治?今者幸赖海外新机关之出,有铁轨焉,有轮舶焉,有邮电焉,可以缩地,地之遥无以限之;可以缩时,时之长无以限之。特患谋国者之无其人耳。有人以提其纲,絜其领,则血脉亦易以通,精神亦易以周。
英人铁路线,今已增长至二万一千馀里;日之路线,增长至四千馀里。英之商船,每年贸易于外者,增至一万二千馀艘;日之商船,每年贸易于外国,增至一千二百馀艘。以我国视之,瞠乎远矣!
船业苟属于国家,非确定奖金及津贴不办。日本创始于三菱会社,初由政府借银八十万圆,其后又每年津贴二十五万圆。既而共同运输会社成,政府又助给以二百四十万圆。后两会社合办,政府复每年以八十八万元津贴之。至大阪会社出,政府又每年以五万圆津贴之。皆见《日本维新三十年史》。
二十三日 晴
星期,休息。童亦韩过谈。薄午,访二我于纸烟公司,谈及岑云老之为人,二我以为的是人物。时壁上悬联,有云:“心上无钩常挂事,眼中有尺惯量人。”与二我同诣宾宴楼,与益斋相见,偕访一隐者不遇。晡,小雨,即归。闻邮部左侍郎朱宝奎以声名狼藉褫职。
我国政府借外债之例,往往百两之债,实得八十两至九十两,或实得百两,而须偿百二十两之本与息。今探得日本国债之借于民者,亦然。盖百元之数,往往民只交九十圆,或九十二圆。
世界之进化也,人力渐演为兽力,兽力又演为汽力、电力。
铁路之分类为四:曰腹地铁路,曰边疆铁路,曰原野铁路,曰街市铁路。其目的亦有四:曰为军事而设,为商旅而设,为矿山而设,为农事、工事而设。
汽船之别有五:曰商船,曰兵船,曰邮船,曰矿船,曰漕船。航路之别有四:曰远洋航路,曰近洋航路,曰沿海航路,曰内河航路。
电报之种别有五:曰官报,曰局报,曰私报,曰军报,曰商报。其作用亦有五:曰代送电报,曰同文电报,曰至急电报,曰追尾电报,曰外国邮送电报。
美国电局七万六千馀所,英国四千三百馀所,我国仅五百四十馀所,望尘莫及。
二十四日 晴
昨日归来,闻朱宝奎之褫职,又闻吴仲老转补左侍郎,于晦若补右侍郎。今晨趋署,观邸抄,见尚有诏旨一道,乃命庆邸管理陆军部也。推其原因,盖岑来都陛见,面劾多员,自朱以外,如庆,如袁,殆皆不免。劾庆有二事:一用朱侍郎,一擢段芝桂,谓如芝桂以夤缘贿赂,故以道员骤晋巡抚。风闻慈圣大怒,见庆邸大加诃责云:“如是欺蔽朝廷,不如用麻索缢死我母子为佳。”庆、瞿震慑,叩头不止,比举首,则两宫已退入寝殿矣。事尚未已,深惧波浪尚须大作。
昳,吴仲老至,群跻堂贺。晡,诣新吾许。新吾园林中有面南三楹,极幽爽,前望山石林树,罗罗清疏。晚,复至仲老家投刺,即归。夜,作日记。
国家欲伸张航业,须知有国际船籍。盖国际订约法,凡船舶之通行各国,非有国际船籍,则不能受他国之保护,而皆将以贼船视之,是不可不注意也。
电话之设,非仅供人之通情意,使相隔数十里,有造膝对谈之乐;其于警察之捕盗诘奸,无穷便利。故人称电话为无上上法官,盖信然也。
二十五日 晴
趋署。涂遇那锡侯,同诣岑尚书,未见。仍偕至署。昳,倦极,假寐一小时,忽被人惊醒,则见邸抄至:段芝桂果有诏旨,罢黑龙江巡抚之命,而令程德全权摄。又有旨称:据御史赵启霖劾,段芝桂夤缘亲贵,物议沸腾,谓曾购歌妓献于载振,并以十万白镪为庆亲王寿,特责成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确切查明复奏云云。使人震悚。忘山曰:盛极必衰,泰极否来,祸福相倚,古有明训,是不足异也。当前月廿九赐寿之辰,歌舞连宵,貂蝉满座,一何盛也。未逾三旬,父子交困,报纸之呵讥,台谏之弹射,严旨之究诘,几无以自容矣。噫!
是晚,诣肃邸观剧,即还。宿于署中。
二十六日 晴
黎明起,衣冠静待同僚诸君,俄顷皆集,盖岑尚书是日履任。既至,皆晋见,一一命坐,自书履历。久之,始毕。薄午,余诣张文达许。昳,归。观报。作日记。
振贝子受段献歌妓一事,京报蚤登之,段颇欲自辨,然外间喧传,遂登白简。衮衮朝贵,其肆然无忌,竟以国家之土地生民,供其纵欲之具,可谓暗无天日。犹赖岑帅之突至,以霹雳手段为政府当头棒喝,岂不使人可爱,岂不使人可敬!
岑尚书乃一活炸弹也,无端天外飞来,遂使政界为之变动,百僚为之荡恐,过吴樾怀中所藏者远矣。
晡,大风,扬沙。作日记。
二十七日 晴
趋署。俄岑、吴二长官咸至,闻已催定官制,索观诸评议员所拟底稿。又闻明朝有封奏,大约保荐堪胜丞参之员。
晡,出城,至义善源小坐,遇健斋。俄诣仁钱、杭州两馆。仁馆已工竣,杭馆尚稍需时日。晚,归。是日,风终日不息。观书。前闻那参言:邮政应归部辖,而目前不敢接受者,以邮业毫未发达,每年须贴补费三十万之多,部中空虚,无可筹垫,殊觉为难云云。今观《日本交通史》载:日本自明治四年,邮政归官办理,至九年为止,大率所入不敷所出,政府每年要补贴二万圆至十万圆。自十年以后,除十五、十七、十八三年外,年年收入,不止足敷经费,二十六年以来,每年殆赢馀百万圆以上。至三十年,则溢利殆过二百万外。由此观之,我国初办邮政,即每年贴补三十万,又何足奇。但能经理得人,其赢馀自在后也。今以一时绌款,遂不敢接办,何其胆怯乃尔。
二十八日 晴,风
晨,诣张文达许奠醊。向午,趋署。是日,闻西林抱微疾,不能至署。晡,复诣甘石桥,诒仲、时伯诸人皆在,闻所保丞参,有郑孝胥、张元济、李稷勋、冯元鼎等六人。薄晚,归。
前闻向辰谈李文忠轶事云:瓦德西者,德之健将也。庚子岁,团民肇衅,联军入都,两宫西狩,瓦时为列国军大元帅,高踞仪鸾殿,凡禁地重门洞开,车马驰而出入无阻。适文忠犯险来京师,舍贤良寺,瓦帅召其入议事。李相至掖门,即下车步行,至殿又不肯登陛。瓦大惊,下阶与言,询何故。公答曰:“此我国天子之居也,鸿章身为大臣,非君命何敢上殿。”瓦闻而肃然敬之,遂不相强,自是不复召公。凡议事及开谈判,磋商条约,皆身就贤良寺为之。
又云:两宫之西行也,瓦德西矢欲追之。李相阻其行,谓曰:“尔联军之来犯,皆我边隅港岸,故易取胜。苟深涉腹地,重山峻险,皆有重防,万一挫跌,列国军威将皆失矣,必不可也。”瓦曰:“无虞。我率单军从之,必取以归。”李曰:“如是,则弥不济。”瓦怫然曰:“吾与尔盟之,苟无成功,唯命是听。如其胜也,将如何?”李曰:“尔之获志,分也,曷能加焉。万一有失,吾与子盟之,和约之事,当谈判时,毋得要挟。”瓦慨然允之。李要书状,瓦因与列国使臣皆画诺。顷之,瓦果率一军前往。李急密饬内地诸将曰:“汝侪望其军来,皆勿与战,退走以诱之,至紫荆关一带,则慎埋伏,以精枪利炮待之,萃而歼诸。”瓦果中计,初见官军之望风遁也,长驱而行,如入无人境,大笑曰:“李某欺我,是何能为也!”遂骄怠不为备,比至关,伏军四起,仓卒应战,竟不能支,败还。以故庚子之约,仅赔费四万万,更无其他之亏失焉。
二十九日 晴,风止
晨,诣徐菊帅。遂趋署,闻岑仍不至署。览报,观书。与向辰谈。
晡,归。作日记。夜,佐安、养坡偕来,留晚饭。以车送之归。
四 月
一日 晴
卖碑帖者来,披阅数纸,俄去。余即出城,访二我于纸烟公司,纵谭。
见好花则生爱怜之心,人人同之,余以问二我曰:是何故邪?二我曰:此天地生生之机也。余又问二我曰:爱也,憎也,惧也,乐也,悲也,凡人目有所见,皆不免动于斯五者;独不能寻一物焉,呈于目前,而觉其可怒。是知怒也者,后天之蔓起者也,非先天之所本有也。
视小事如大事,视大事如小事,无所谓大小也;视常事如变事,视变事如常事,无所谓常变也。治事之学理有然。
二我曰:仲尼云: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余以科学推论之,其理无差。盖凡好动之人,其周身之血脉运行也速,速则能伤人;惟恬静者,其血脉之运行也迟,迟则足以保生,而延其年。忘山曰:是足以入吾日记矣。
忘山自状其人曰孤岭春云,二我自状其人曰古木寒鸦。
斗室中,二人促坐清谈,忽闲步出屋后私焉,见马系于绿阴之下,仆夫与人箕踞偶语,不觉有浴乎沂风乎舞雩之乐。
晡,访童亦韩谈。余谓国民无品格,犹人身无筋骨,何以立也。
又访叔雅,遇罗彦东。暮,归。
二日 晴
趋署。涂过景月汀之门,入见焉,纵谈久之。
魏武帝驰驱戎马间,数十年不废书史。曾文正戡定洪杨之乱,指挥诸将,羽檄交驰,然在军中犹每日读书,或与人围棋。果持何术以致此?忘山曰:其心静也,惟静可以制动。
至署,闻岑、吴咸至,并有新调部数人来,曰高凤岐,曰丁澜生;尚有张姓、胡姓者,皆分职派差。此外即参议上行走之姚君。是日,下堂谕,增司员中数人之津贴,并定办事章程,及每日司员来者须上堂画到。是为岑到部后第一之新政。
晡,散署,答拜吴顷之,略谈。复答拜杨彝卿。暮,归。家祭,祖父忌日。
三日 晴
观图,即趋署。岑、吴皆来观铁路讲义要领。是以衣冠答拜诸新得参议行走及新到部者。是书为日本商业校师关一著,我国湖南人译之。其铁道之定义曰:铁道者,于布设轨道之通路上,使用机械力,兼有迅速载重二德,以供公众陆上运送之用者也。忘山曰:彼所以不提明蒸汽力者,以铁道包电气铁道而言之。
铁道之种类,有平地铁道、山间铁道、登山铁道、市街铁道之别。其轨间之广狭,有广轨、狭轨之区别。盖轨间标准,以四尺八寸半为率,广于四尺八寸半者为广轨,狭于四尺八寸半者为狭轨,此标准盖原始于英国也。
考铁道原始之最古者,莫先于德国哈尔枝矿山所用之矿石搬运法。此矿山车道,当英国依利萨伯时,输至英国,矿山外之平地亦有采用之者。但其制与今不同,不过敷设枕木,钉以铁片,使车辆走行于上而已。自后逐渐改良,至一千七百六十七年,有某铁业家以铁之贩路滞塞,乃试制轨条,以供铁道公司之用。其初不过为销铁起见,行之既久,遂为社会交通之大计。始制之轨,为凹字形,不免有越轨脱线之虞。一千七百八十九年,始改用凸字形,而附轮缘于车辆之上,遂成今日铁轨之制。
创蒸汽机关车者,在一千八百二年,脱佛西克氏初发明,时法极幼稚,仅载重十吨,每一时间驶行五里。次于脱氏者曰斯皮新梭,于一千八百十四年制一机关车,其法益进,为英政府所特许。至一千八百三十年,曼且斯他及里比亚布铁道成,遂采用斯氏所制之车,以展其运送通信之能力,而为铁道发明之终了时代。
晡,出城,至仁钱馆,遇笙叔。又至杭州馆,晤枚仲,遇絅斋。
四日 晴
观图。俄即趋署。岑未至。时署中新自北洋索得之《约章成案汇编》,计十部,已分散将尽,仅馀一部,余取之。书为连平顾韵伯所编,分甲乙二篇。
静坐无事,观书及报。
是晚,景月汀召饮,余赴焉。慕兄已先在,坐有端仲刚及衡姓者。景公落落不群,虽垂老,犹好读书,记力甚强。夜与慕兄同车归。
五日 晴
趋署。昳,见邸抄,载本日谕旨:醇王等覆奏已上,仍以查无实据为词。而赵侍御因此罢职。闻者多为不平。晡,归。作日记。是晚,与赞尧谈。
忘山曰:天下有无用而有用者,宜莫如诙谐。盖诙谐者,非仅以娱乐人而已,其为功甚大,能于无形中和解多少猜嫌,消除多少意见,泯却多少是非,为合群之无上妙药。是以前辈贤豪,能办大事者,皆利用此二字,以驭其下。如曾文正、李文忠皆然。
舞台上所谓生旦净丑,天下之大,不外此四种人,盖一一为其写生者也。曰旦者,吾取其能敛;曰净者,吾取其能放;曰生者,吾取其能中;曰丑者,吾取其能和。偏于一者,皆有所失,兼斯四者,乃为全材。
六日 晴
趋署。观书。昳,见邸抄,振贝子自请开缺,奉旨允准。盖惧人言,示敛退也。庆王父子,年来盈满已极,稍稍自损,亦是养福之道。
晡,诣甘石桥,晤时百、诒仲、瑶琴、一山、誉虎诸人。晚,归。
七日 晴
晨,趋署。是日,长沙张文达灵輀南行,丧仪甚盛,宾友步送。昳,余迎至虎坊桥。晡,丧至车栈,本部长官吴公率僚属就路旁奠饯,礼成,相与送柩登车,即鼓轮行,送者各散。余至义善源小坐,仍至公所观书。
日本关一氏有云:铁道之功能,不仅往来迅速也,其行驻时间亦有定限,是使人类行为渐趋于一定规律之中。往时旅客货物,每以天时障碍,生中途之迟滞,遂影响于计学界之困难。自铁道运送时间确定,计学行为之信用,愈以增进其势力,是故泰西人号称铁道为国民之一大时辰机者,诚罕譬而喻矣。
是夕,一山、穰卿等召饮于德昌饭店,慕兄及子丰、絅斋诸人皆在坐。
朝廷用人之道,纯循资格,非也;纯破资格,亦非也。两者当相辅而行。大氐破格而超擢者,有奇材异能非其人莫任者则行之,然使并时而有数人焉,其才相等,其德相钧,于是又不能不较其年劳之深浅多寡以衡量之。向之所谓资格,仍不废也。是皆政界中最切要之哲理。
八日 晴
晨起,盥漱毕,金向辰过谈,久之心锄、衡浦踵至。会益道人亦来,因联车出城,赴颐和园,观邮部新赁之公所。余车轮遇石几覆。公所在马厂之娘娘庙中,西偏别辟一院,面南三椽,高爽可居;面西亦三间,装饰未竟。心锄携皮酒数瓶,相与饮之。俄还车至海甸肆中,饱食毕,遂偕至万寿寺观赛马,游人甚众,树林中构棚厂卖茶。俄日西斜,与向辰、益斋游寺中,楼殿重叠,佛象庄严。门外临河,有御舟泊焉,两宫幸此,则乘以入湖。舟严饰颇丽,岸上男女聚观。薄晚,驱车,沿柳堤归。连日极热。
九日 晴
庄幹卿来,小谈即去。禺中,至署,见邸抄,陆总宪及赵炳麟各上一疏,为赵侍御辨冤,奉诏旨称:言官之有胆识敢言者,朝廷亦深嘉许,惟赏罚之权操之自上,不能因臣下奏请,即予加恩云云。是日奉堂谕,商定本部权限,有陈诒重底稿颁示大众,命合署司员评议,限三日内呈堂。余就陈稿中签注数条,即日缴卷矣。晚,归,见芝樵。是夕,宴饮于稼霖斋中,尽欢。夜深乃散。月色不明。
十日 晴
闻徐汝霖伴撷兄眷至,汝霖在慕兄许,余趋往见之。遂诣署。观书。
铁路之国有民有两问题,颇难决议,盖各有所持之理,而弊害亦互见者也。论者折衷之,以为凡须中央集权之国,利于国有;反是,虽民有亦无害。此说近是,而尚有未尽者。盖天下凡两端对持之理,欲决其为是非,必相其国体民势以立论。所谓中央集权与否,固是一原因,亦尚有他原因,或与此反对者不可逆料。所谓事势之变无穷,而学理未可拘于一也。
晡,答拜来访者数人,因诣杭州馆见汝霖。晚,归。
十一日 晴
趋署。观报及铁道讲义。晡,诸人皆散,余端坐作日记。晚,子穀、笙叔等八人公饯慕兄于六国饭店,余往陪饮。是夕,与心锄谈。宿署中。
讲义中所言铁道之原理,亦与寻常经纪商业者无殊焉。如所谓铁路资本金,当常使股金居多数,债款居少数。又铁路建设费之固定金居多数,而营业费之流通金居少数。又营业收入之与支出,其多寡成反比例。又营业费之节约,常因运输之日益繁多而得效果。皆普通商业家之金科玉律。
十二日 晴
晨起,观书。诸人咸集。薄午,闻明日将开议官制,因诣丞议堂论评议之规则。晡,归,与赞尧谈。
铁道讲义云:铁道扩充,则销路增;销路增,生产地之物价必腾,消费地之物价必落,而各地之市价不平皆渐归于平矣。忘山曰:求平者,必先求通。货产流通,则物之价值平;理想流通,则人之智慧平。譬之水然,通则所在高低必平,此一定之理也。
十三日 晴
访那锡侯谈。即至署。观书及报。昳,诸人咸集会议所,由参议行走姚君宣布宗旨,即将提议十二条一一询诸大众,并相与反覆辨诘。其官制大纲,皆当场决定,略记其数款:曰取积极主义,曰承政、参议分两厅,曰设邮、路、电、航四司,曰设庶务一所,曰两厅分七科,曰四司不分科暂分股办事,曰员缺请由堂定,曰设掌印主稿诸名目。至晡,乃散。
十四日 晴
趋署。连日奇暖。观书及报。
《时报》论道德法律两者性质之殊异:盖有道德所许者,而法律不许;亦有法律所许者,而道德不许。赈施穷困,好行其仁,道德中之所贵也;而绳以法律,则谓人当图自立,不可有依赖性。纯行其道德,是教人偷惰,养成坐食,最为社会之害。父讦其子,子控其父,法律所不禁;而道德界中大非之,曰充其所为,将化骨肉为路人矣。又法律诛行为,不诛心意;道德乃并其无形之想念而悉绳之。是皆法律与道德相反对之重要件也。要而言之,道德者内导,法律者外导。
昨夕访应季中于陆衡甫许,深谈五年间契阔。夜分始归。今日晚,又置酒于燕春园,款饮季中,坐有衡浦昆仲。归时,夜又深。季中即于明日行。
十五日 晴
出城,访诒重。因诣杭州、仁钱两馆,工程皆将告竣。见佐安、仰坡。日中,访二我,纵谈至暮。
以精明称者,难得忠厚;以忠厚称者,难得精明。余不知西林之为人何如,但见其奏调到部之人,一一皆忠厚而精明者也。人材难遇,何其所选竟有此资格,余不能不服西林。
以静制动,以虚运实,治事家之原理也。
文有三要:贵达,贵简,贵雅。此应用之文也。若高等之文,则加二字:曰高,曰深。不达则意晦,而读者难明;不简则词冗,而读者亦难明。简之与达,常互侵其界者也,惟简而能达,乃为可贵。
何以雅为?曰:文太鄙俗,则人倦于寓目,遂难于传。所谓言之无文,行之不远也。
高等之文,不主于应用,故其运词行气,布局造句,不妨师法周、秦、汉、魏,苍劲典重,耐人绎,而味弥永。人或疑文太高深,妨人不达,非也。此等文,非为浅学者设,彼学问深造者,亦自觉其易达耳。
十六日 阴,风
昳,微雨。在署中与向辰闲谈。晡,晴,即归。新吾过。晚,作日记。与赞尧谈。
十七日 雨
趋署,雨微止。以事,往与诒重谈。忽报正堂岑到,方议上堂,行过电话室,闻接电者声言:岑宫保已补授两广总督。大惊异,遂与诸同僚集堂上揖贺。岑公言:“朝廷用人如此!既有今日,则当时何必移我滇与蜀?我咯血犹未止,方冀休息,而不获如志,我命苦耳。”言毕,匆匆去。时官制甫议成,奏稿已就,将上达天听,而命先下,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方岑之来,人人惶恐,及闻将去,又多依依不忍舍者,天下事往往如斯。
余既送岑之去也,返至庶务室,狂笑不止。人问故,答曰:“自邮传部创办起,至今日止,尽于我一笑中矣。”
昳,出城,至义善源小坐。因至杭州馆一视,即访叔雅。正谭间,忽阍者持刺入,陈毅二字。叔雅曰:此亦名下也。延之入,素衣,方居亲丧者,名与诒重同,字曰士可。盖同时有三陈毅:其一湖南人,诒重是;一四川人,字瑶圃,在午帅幕中;一湖北人,即此公也。倜傥多姿,既入,遍检视书册,见叔雅室中罗陈释藏,因谈佛经版本,并流览目录,吐属风雅。余默坐观其与叔雅言谈,犹见二美人相倚而笑,为之神怡。
薄晚,仍访二我。二我云:“凡英雄出而身任天下事,所谓生旦净丑备于一人,如子所云者是矣。吾解四者之义,盖旦主细,净主大,生主正,丑主和。”余曰然。
十八日 晴
于电话中得消息:陈璧补授邮传部尚书。薄午,慕兄来谈,即去。杭城驻防营佐领贵公翰香至,余甚惊,比见貌犹两年前。所学猛进,于大乘界中已得初登欢喜地,视天下人无一非可怜者。惟静觉己身日日欢喜,虽明日缚赴东市处斩,犹是欢喜无量。彼固进国民主义而为众生主义,日以救苦拯难为愿力。余仰视之,犹见大士云中坐也。彼为今日我国演说大家,能悲人喜人;惠兴女学校,彼为监督,自云代惠兴女士治事,如居其丧。其待人也以至诚,自杭州来时,与女校生别曰:“我此行虽两匝月,视尔等不能释然。”女生皆大哭曰:“先生行矣!我辈谨守法,以待先生之归。”其感人如此。
昳,芷香过。晡,向辰过。薄晚,偕赴颐和园邮部公所。昏黑,吴长官始至,因共宿焉。是晚,缮改孙荫亭书。
十九日 晴
是日,黎明,乘舆至大钟寺求雨。晨正始返。吴长官遂诣宫门候旨,盖邮部奏事,未召见。禺中,与向辰、衡浦衣冠往贺林赞老。时林已补度支部右侍郎。薄午,复还公所,见吴长官。吴饭后诣诸要人投刺,然后入城。余三人亦共饭,饭罢小待,乃命驾将归,时日微昃。
时所居屋面西,自朝至午,不被日光,故甚凉爽。连日昳而光热渐渐移入窗户,余顾谓向辰曰:富贵之逼人,亦复如是。
俄绕道万寿寺柳堤上行。晡,始到家。是晚,与赞尧纵谈。
二十日 晴
趋署。上堂画到,高君啸桐犹在,自云:明日将别诸君去。盖云帅赴粤,凡所调部之人,皆将携之去,盖皆其股肱手足,不可须臾离者也。观报及书。与铜士谈。忘山曰:利欲者,凡民之生机也;名心者,士大夫之生机也。无是,则不可活。
仲尼云:君子可大受,不可小知。忘山曰:非不能小知,无暇于小知也。
将欲治大事者,不可轻小事弗为;盖治小事,即为将来治大事之练习试验地也。
晡,至义善源小坐。赴仁钱馆,又诣杭州馆,见昌士小谈。遂入城。夜,作日记。
忘山曰:凡大英雄出任天下事,必备六体,何谓六体?一曰脚根,二曰肩膀,三曰面孔,四曰手段,五曰眼力,六曰肚量。阙一不可。
或问面孔云何?答曰:所谓生旦净丑四种之面孔也。必神其变,乃能有济。西国侦探家往往善变形貌,使人不测,而功用胥赖焉。治大事者何独不然?
二十一日 晴
趋署。与志钧、伯珩辈诙谈。观报及书。
晡,诣西林及唐少翁,遂往谒夔相,与陈梦陶同见。晚,在新吾家饭,与益斋辈谈。
二十二日 阴
唐少翁于是日行,其旧僚属皆衣冠至车栈送,余亦往。俄投刺数家,遂造二我谈,留午食。因以贵公翰香之为人告之,并约其于月之二十四日晡时,在公司静待,余将偕其人来访,二我诺焉。昳,又投刺答拜数家。至杭州馆,见撷兄及巽斋、汝霖。会香湘至,相与纵谈。晚,归。见慕兄。夜,作日记。
二十三日 晴
霖伯过谈,即去。俄昌士至,昌士将随朱中丞赴吉林。是日,震侄弥月,衣冠向兄嫂贺喜。将登车趋署,得署中电话:于晦老将到,急赴车栈迎焉。时来者纷纷,多署中同僚。薄午,车至,群登车相见一揖,又相随至栈舍小坐。晦老即赴北洋公所。余等皆至署。观报载:户部开股东会议。昳,又偕向辰往谒晦老,请到任日期,获见晦老,口授谢恩摺,属为备办。履任期,择廿六午刻。余等还署,相与默写摺底,使笔政往呈阅。晡,余遂归,与赞尧谈。
二我前谓余乃五百罗汉之一,有降龙伏虎手段,以视如来及观音,则犹未也。
余之视二我也,则如尧之许由,孔子之长沮、桀溺,汉高之商山四皓,光武之严子陵。
二十四日 晴
汝霖来,与偕往慕兄许谈。俄余至嫂室中坐谈笑,见孟赓及子瑜。昳,袁伯骙召饮,余及慕兄皆在坐。晡,驱车赴颐和园公所,晦老已先在。又有杨君彝卿督办电政,是蚤亦来湖上,正与晦老谈。余至,亦与相见,遂共晚食。彝卿仍入城,将于明日南去。余留宿焉。
二十五日 晴
晨起,晦老亦起,俄冠带赴宫门请安,并谢授邮传部侍郎恩。闻是日召见。余在公所静待,久不归,知被宝瑞臣邀去午饭矣。余亦饱食,始归。
《中国铁路指南》,粤人胡栋朝著。栋朝为美国康里鲁大学堂留学毕业生,最研究工程学,故其书多述工程测量构造之术。
其原理曰:举凡起筑建造,能使世界日进文明,人类日多幸福者,皆谓之工程。如起屋工程、修路工程、卫生工程、水利工程、铁路工程是也。世界文明愈进,则工程愈大愈灵;工程愈大愈灵,世界文明又愈进。忘山曰:工程之有关系于世界如是,确有所谓学问,非可一蹴几者。惜我国相沿委诸贱役,学士大夫鄙焉不讲,非伊朝夕之故矣。
晡,又访二我。是晚,宴集翰香、二我于燕春园,纵谈。入夜,送慕嫂登汽车。嫂挈侄辈赴汉口,乘江轮抵沪,由海道往欧也。
二十六日 晴
蔡鹤卿来访,即去。诣慕兄谭。禺中,趋署。是午,晦老履任,群衣冠晋见,礼成各散。在署无事,观报。
《时报》之议论,颇有可观,其评断朝野之得失,极公而确。彼谓迩来之诏旨,颠倒错谬,不可究诘,皆衰败之气象也。言之使人懔然。又云:我国如仿东西列强,售随意公债券,宜改造有信用之政府。余深然其言。
晡,归。与稼霖谈。夜,作日记。
二十七日 晴
肯斋过。隶古卖碑版者来,为余装潢隶联及横幅,已完好。俄偕肯斋诣慕兄,遇履平。顷之,方勉丈至,余即趋署。是日,吴、于二长官皆至。观报及《东方杂志》。
外国官制中,有所谓执行机关者,内阁及诸部长、地方官之组织皆是也。又有所谓意思机关者,即中央议会及地方议会之组织是也。意思机关四字,余所未闻。
今世俗之相往来酬酢者,其目的不出三端:一曰借钱,一曰荐人,一曰托事。苟离是三者,则人之与人虽同居一社会中,可以老死不相见,守老聃之主义矣,岂不可哀。
晡,诣徐颂老,吊其丧。遇慕兄。俄至喜鹊胡同王许,遂出城,过义善源小坐。诣仁钱馆,晤佐安。又至杭州馆,勘视工程。因访霖伯,见伯唐。晚,入城,访子蕃,留夜谈,各诵所著之诗。子蕃为述赵侍御留别诗有云:“屡闻诏旨彰公道,始识朝廷有苦心。”此公已南归,今日首涂。
二十八日 晴
肯斋又至,与同诣慕兄。俄趋署。观报。
天津海关搜获私运枪械七千馀枝,又闻营口亦同时发见一案。危哉,今之时势也!彼革命党人潜滋密布,自京师及各省,随地皆是,乱机之将发,间不容发。纵皆乌合,不获遂其志,而以扰治安,则有馀矣。
《时报》云:朝廷用人,如劣手围棋,屡悔其着,置子不定,岂不贻笑外人。
前闻日、法有同盟之举,已有旨遣人调查,与我国有无影响。
署中马厩之棚厂,闻已构成,因往观焉。绕道临记洋行归。晚,汝霖、仰坡同至,俄撷兄亦来,因约稼霖与诸人同宴于同和居。夜深始散。
二十九日 晴
隶古及会经咸来。往视慕兄。薄午,出城,访绎之谈。
观人不易,大奸似忠,大谲若朴,君子可欺以其方,人果难知哉。
余昨夕似梦非梦,忽成一挽吴贽甫先生联云:“在曾李生前,惟我公亲观战迹;自方姚没后,更无人能继文名。”
日中,方勉丈约集同里人,为慕兄饯别,以明日将赴津也。坐有百约、班侯诸公。晡,归,伴兄至夜。
三十日 阴
随慕兄至车栈,送者衣冠如云。车既发,遂至杭馆小坐。薄午,至署,向长官乞假十日。晡,归。检理琐杂。夜,雨。
五 月
一日
起,雨声微渐止,云阴未开。屏当两馆计簿,为人书扇。夜,作日记。
二日 阴
晨钟八鸣,至前门外登汽车行。微雨。薄午,到津。时慕兄居河北李文忠祠,有马车来迎,比至,则慕兄及陈雨苍尚书皆为项城邀饮,并观剧,即在祠内。余晤芷香、葵章。俄履平折简招饮于九华楼,余暨芷香赴焉。盖祠后有园亭,曲折入胜,惜少林木,然风廊水榭,颇足消夏。九华楼者,假其地供游人宴赏,取资以为修葺祠宇之费。是日,履平所约,坐有谨斋、荫图及王钦尧、向子和诸君。谨斋至自塘沽,荫图来由汉口,王、向皆相随赴德者也。谨斋善谐语,终席甚乐。
晡,叔耘来,将归京,来与慕兄一揖而别。俄张伯讷、瑞玉如亦至,谈良久去。余因访彦复,又半载不相见,谈久之,为其书扇,并自书所著之诗视之。彦复有古钱癖,搜求甚夥,往往典衣购置之,乐是不倦也。时在津地,为项城所困,金尽裘敝,穷无所告,神志消苶。晚,随余至祠中,待慕兄归,小谈,留晚食。夜,与余同出观剧,散归时已夜深。
三日 晴,渐热
衣冠往谒陈雨苍尚书,谈良久始归。日中,独游祠中,殿宇巍峨,碑碣林立,联语甚繁。殿后有曲廊临水,迤西过板桥,至一圆亭,皆宽闲雅净,可坐以品茶。迤东面南,又有水阁,陈几榻精雅,时键闭,未许人入。余绕观即归。饭罢,与荫图、葵章等谈。晡,诸人皆他出,独余与荫图闲步,至圆亭中坐,纵谈。
前闻西国天文家言:今日为彗星与地球相触之期,当坐以待命。忘山曰:西人为此事,推算凡几次,皆无验。天学家之不足凭,于是觇之。是日,岑西林出京,将赴粤,过津与项城相见。
晚,与荫图坐人力车至日本界,因至餐馆,饱尝东国风味,其献食皆女使也。东人酒食简薄,余素闻之,从未领略,今始知之。
夜,归观芷香译电。昨闻子颐之子廷士又没于金陵,可怜其一家妇稚将安归?
四日 晴
慕兄将于是〔日〕离津,往谒项城。薄午,余及芷香至车栈待之,送者无数。未几车至,遂随慕兄登车,同车者六人,余兄弟外,即荫图、芷香、葵章叔侄。俄轮动,车去如电,风甚急。至塘沽,小驻即发。过芦台、唐山、滦州,重山四合,风景如画。俄逾昌黎,至北戴河,高柳夹路,凉风袭人。遥见秦皇岛所泊之船,闻西林已登舟由此赴岭南。时临榆县谭令之子鸿仪来迎。薄晚,至山海关,其地有外国逆旅,高楼大厦,供赡华美,遂入居焉。慕兄欲在此憩息三五日,乃出关。
五日 阴
是日为端阳节,谭鸿仪昆仲衣冠来贺。晡,谭令广生跨马至相见,谈久之去。与慕兄、荫图、芷香倚栏闲话,时所居楼高数仞,连楹十数丈,一览平旷,中起茅亭,四围皆杨柳,足娱旅客。薄晚,乘车入城,至广生治所,门宇颓蔽,墙屋倾圮,西偏一荒园,起室三椽,几榻整整,可以留客。俄出酒食相饷,并以光学留影,谈笑尽欢。夜,出城观剧,前数年所昵之女优金月梅者在是。
六日 阴
三五人联车往游海壖,曲折行,垂杨夹道,冈峦起伏,八九里始望见水色。其地有天后宫,及海神庙对峙,潮势崩腾。滨海有西人起浴房一所,乃相与趋视。水声猛壮,拾得海物甚夥,有形状极奇者,莫辨其名。遥见迤东有物峙立,以远镜窥之,其状似人,名曰望夫石。时风甚,奇寒。俄归途复至天后宫登眺,见西妇六七人憩是避暑。有僧献茶极恭,予银饼二枚。薄午,还。饭罢,慕兄熟睡,余与芷香、葵章诸人寻诗觅对为乐。晡,慕兄眠觉,时闻潮声震耳,葵章无意得句云:“高楼听海潮。”绝佳,无以对也。晚,云势愈重,俄而雨。
七日 雨犹未止
余昨夕得诗一首,题为《丁未仲夏邻居使德,相送榆关,高楼瞰海,山雨欲来,感而赋此》,录如下:“到此一为别,关山万里情。断云含雨势,高枕听潮声。且尽杯中酒,谁知海外名。凭栏无限恨,遮莫赋长征。”
饭后,晴霁。慕兄午眠。余与芷香、荫图、葵章联车出长城阙,纵览形势,但见群山雄峙,雉堞荒颓,海水稍远,不能瞭见。俄相与自关门入,路石凸凹不平,车为颠顿。门有二重,外额曰山海关,内曰天下第一关,五字绝雄秀,悬城楼上,面内向,即十年前所见者。余与芷香诸人登其楼,高约二十丈,楼中题壁有南海桂东原一首。时有佣杂人十馀,短衣聚坐而讴,作秦声,俗称帮子腔,其音哀厉,说者谓此声即秦皇造长城时所留遗,未识确否。晡,余一人先归。芷香诸人诣谭广生治所。慕公已醒,方据案作朋僚书札。俄芷香、奎章等咸至。晚餐,闲坐楼阑间共谭。
八日 晴
拜别慕兄,即登汽车返京师。慕兄暨芷香诸君相送至车中,盖慕兄于初九出关,余以署中假期满,故先归。广生父子亦至,坐久之,闻铃响皆下。俄轮动车发,遥望慕兄等犹伫立道侧,须臾不见,时头等车人仅余一人,过北戴河,始有西人三五来同车。薄午,过唐山,车中午餐。晡,抵天津,车小驻,瞥见有人推车房门入,则金谨斋也。不期而遇,狂喜。彼亦欲入都,遂同坐。俄又有人至,视之乃夏履平,三人皆大惊,盖皆未尝相约,以为奇。俄车动复行,谨斋、履平共谈昨日上谕,方知瞿相已开阙回籍,恽薇孙所劾也。瞿之亲属余肇康,江西案内被议,获降调处分,此次法部保授参议,瞿相隐而不言,为恽所弹,遂获咎,余亦褫职。瞿尚有授意言官私通报馆等事,旨派孙相、铁尚书查办。薄晚,到京,又以电话询署中,闻陈尚书已于初七来都,明日履任。外部尚书补吕海寰,民政部尚书肃邸充焉。
九日 晴
都中始终未得雨,麦苗皆槁。往视陈德庄之太夫人,又见子瑜,彼于明日出京。薄午,趋署。晡,陈尚书始来,拜印毕,接见僚属,传谕自明日起改早七钟到署,午后散值。是日,闻有诏旨,以鹿定兴充军机大臣,醇邸在枢廷行走,陆凤老得吏部尚书。薄晚,诣王相,闻抱病,未得见。因衣冠诣凤老贺,遂归。夜,与稼霖等谈。
十日 晴
到署。观报。
前在津观男女合演之剧,皆曰此西俗也,岂知吾国古时本自如是。《京报》论戏剧考证极详。据《太和音谱》曰:凡演剧,曰正末,曰副末,曰孤,曰靓,曰捷讥,皆男子当场为之。曰狚,曰鸨,曰猱,曰引戏,皆妓女当场为之。又据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曰:元杂剧,旦有数色:所谓装旦,即今正旦也;小旦,即今副旦也;以墨点破其面,谓之花旦,今惟净丑为之。而元时名妓,咸以此取称,如荆坚坚、孔千金之类是也。又妓李娇儿,为温柔旦;张奈儿,为风流旦。则知元杂剧装旦多妇人为之矣。又曰《武林旧事》载宋世杂剧,已有装旦,盖旦之色自宋起。沈德符《顾曲杂言》曰:演剧称女曰旦,不知何义。《辽史·乐志》:大乐七声谓之七日,凡一日管一调,则旦司乐之总名。故金、元相传,遂命歌妓领之,因以作杂剧,流传至今,旦皆以娼女充之,无则以优之少者假扮,渐远而失其真耳。由斯征之,有戏剧之初,凡所谓旦者,皆以妓女充之,故元演戏有娼夫娼女之称。其以男优假饰为旦,则起于晚近自明以来耳。
戏剧之大别,曰南曲,曰北曲,其小变至不可胜数,而今世所行二簧诸调不与焉。北曲,金董解元创,元代遵之。南曲,出于昆山魏良辅,自明以来,逮数十年前,皆相绳奉。盖南曲盛,而北曲几绝;二簧诸调盛,而昆词亦式微矣。要之,北曲以弦索为主乐,其音刚;南曲以箫管为主乐,其音柔。
昳,往视吴佩葱,未见。因诣车栈,送子瑜行。其同学送者甚夥。俄至仁钱、杭州两馆一视,遂访二我谈。暮,归。朱氏二表侄来京,觅余图事。
十一日 晴
晨,衣冠往贺肃邸,遂趋署。观《政艺通报》。是日,王相奏请开缺,奉旨允准,并赏给驰驿。
《政学文编》载黄晦闻《孔学君学辨》,与余数年前所主持之说正合。彼谓自秦李斯焚书以来,历数千年,阳借孔学之名,阴实行君学之实,盖即阳儒阴法也。彼未指法家,稍异耳。
黄氏推重战国之魏文侯,为表章孔学之第一人,盖彼受经于子夏同时之田子方、段干木,皆出子夏之门。是故战国而后,寻孔学之真迹,莫此为著矣。观于田、段二子,其与文侯之相处,皆有裁抑君权,醇然出于儒者之行者,足知吾国君权之无限,以为儒术所改,竟大不然。
黄氏又论曰:专制君统之成立,其条万端,而其原则由于人各为一身计。暴主操富贵利达,以役天下士,众人不计其群之利害得失也,为一身则奉之矣。奉之且不惮自残其群,以保守一身之所有。忘山曰:名论。
昳,往贺鹿芝老,遂诣新吾,见益斋、秉庵。晡,归。浴身。得诗一首,赠彦复姬人彭嫣。盖彭嫣与吴瘿相识风尘中,遂以终身许焉。其人能诗,工篆刻,善书,风雅绝世,彦公亦引为佳友,征文及诗,遍海内名士。余亦赋五律一首赠焉,录如下:“知己千秋感,无端遇此人。红颜非薄命,明月岂前身。饘粥朝犹给,文章君不贫。陶公遗业在,相送五湖滨。”是晚,阴云四合,微闻雷声。
十二日 晴
到署剃发。
蚊蚋与臭虫,最能苦人。大凡屋宇不洁,此类繁生。昔人咏二物云:“饱似樱桃重,饥如柳絮轻。”二语工稳。又闻有人呼为飞禽走兽者,余戏之曰:“尔每夜就枕时,尚欲猎一围也。”
薄午,陈长官以事召,既见,始闻瞿相之园屋在湖上者,已为部中购置,命余率人往接受。饭后,余遂偕向辰、心锄驰车往视。地在马厂相近,约一百馀亩,绕以河,植杨柳及杂树甚繁,中有亭舍三十馀椽,瞿相所自筑也。登其堂,几榻尘积,窗壁萧然,大有今昔之感。俄又相与至娘娘庙小憩。晚,归。微雨洒涂。到家已昏黑。夜,月复明。
十三日 晴
连日酷暑,盼雨甚艰。是早赴陈长官许,面陈公所事。以星期不趋署,家中闲坐。薄午,作书致慕兄。昳,谨斋过谈。
陈善闭邪谓之敬,啜菽饮水尽其欢。成联也。上言忠,下言孝,谨斋嘱余书大楷,悬诸中堂。
天下有短于小人之才,不敢为恶,而自附于君子者,其人不足贵也。谨斋云。
又云:吾恨伪君子,贪小人之利,而博君子之名。
又云:情中有淫,淫中无情。忘山曰:精语。
余询谨斋以所见之人才,谨斋举三人:一曰李祖植,字敷青,直隶通州人;一曰巢凤冈,字季仙,江苏常州人;一曰洪寿彭,字述轩,安徽人。
十四日 晴
晨,趋署,闻瞿相园屋中器物及庭前花卉皆赠部中,即遣人至园检视保存。俄陈长官召余,以刊刻部中告谕及用铅字排印命余措办。又命购冰箱一具。昳,诣王相,晤奎章昆仲,见陶兰泉。晡,出城,诸事皆一一办结。诣《京报》馆访穰卿,不遇。又至杭州馆,晤汝霖、撷兄。俄至山会邑馆,访童亦韩,纵谈。
哲学之大,无所不包,为万种学问之政府,如百川归海。是故无一种学术中无哲学,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凡从事于此者,当视天地万物为其学校,且无毕业期限。非如其他科学,可择地而求精、克期而待其成也。吾闻友人蔡公以名翰林剪发短服,自储学费,孤身游欧西,入其名学校,求侪身学徒中,询其所学何科,则曰哲学。嗟嗟,蔡公可谓有志矣!惜其望哲学而未之有见也。何也?彼视哲学与诸科学等。
人格至于无上上乘,其学其识,其才其德,皆化合而为一,无有界域,不能为之分析而指名也。今之有闻于海内者多不然。
暮,归。夜,坐明月下。
十五日 晴
趋署。部中欲与瞿相家成立契券,以部署未完,故实行交涉,须待明日。
晡,访叔耘谈。
知人之学,不可不深注意人之性质才格,千歧百异。知其长,尤须知其短;知其优,尤当知其劣。平日所知,必多所储,一朝握权,临事方获无穷之臂助,而无误用人及受人欺之害。
薄晚,在新吾许,留晚食。夜,归。
十六日 晴
趋署,急摒挡契券事,而瞿相旧园屋中得一奇闻:有二妇人入门来,自称屋主,于昨晚间留宿不去。俄电话传云:又来一男子,其势汹汹,称欲率人撤屋,卖其材。乃以实告长官。长官曰:此无赖也。遂遣一马弁,持刺至海淀厅所,请勇数名前往缉治。至而询之,果原业主,遂好言劝其归,曰:“汝家有夫男在,何苦如是?兹事如何,部中必善处,尔勿忧也。”二妇始勉强去。日中,余归。昳,始往,于路遇马弁归,备告余。余遂诣其地,徘徊久之。乃至娘娘庙,见文舫,闻屋事又有变动,向辰、季武诣瞿交涉,未成而归,盖原业主意不愿也。薄晚,衡浦至,陈长官亦到,乃以实告之。陈公曰:需者,事之贼也。此事误于儒缓,若于受屋之翼日,即成契纳银,何至是!是夜,皆宿庙中。
十七日
晨,余及衡浦先归。昨午后戴赤日往,酷暑蒸逼,今早一路凉风袭人。到署,两堂已先在,亦陈明此事。吴、于二公大惊。俄那锡侯称,有法挽回之。乃暂不撤守屋人,以待后命。晡,闻陈公已归,乃往面述情状。陈公颇喜,盖犹恋其林泉之佳,而不忍释手也。俄归,晚饭罢,纳凉庭院中。表侄朱栋臣来小坐。稼霖为余述满人家庭风俗极详。
十八日 晴
趋署。与向辰谈。
凡人有生而表里如一者,有生而表里不如一者;有外似浑厚而内实精刻者,有外似精刻而内实浑厚者。人之品类性质,其不齐有如此,知人其难哉。
有溺心仕宦之人,或讥之曰:何其一热至此。余为代答曰:家寒。
昳,归,阴霾四合,大风而雨,雷击不止。俄雨歇。薄晚,云开,瓦上见日。为二表侄改削禀牍,作寄荫亭书。夜,纳凉,成五律一首,题为《晚凉庭前坐与友人话旧》,录如下:“爱说少年事,故人今见君。河梁几携手,樽酒共论文。明月藏深树,高天隔暮云。不知衫袖薄,清露坠纷纷。”
十九日 晴
昨知内兄佑三到,在余斋中坐,余归适去。今日趋署,无事。长官悉在园。薄午,即诣义善源,晤佑三,留午餐,纵谈。昳,至仁钱馆,遍视应试之诸举贡。晡,访二我谈。晚,归。作日记。
吾读《史记》,魏李克之言曰:夫贵者则贱者恶之,富者则贫者恶之,智者则愚者恶之。又云:贵而下贱,则众弗恶也;富而分贫,则窃士弗恶也;智而教愚,则童蒙者弗恶也。不觉有所慨叹。盖世间贵者、富者、智者,每为人所嫉妒怨恨,是不得咎夫人也。大氐贵者不善自处其贵,富者不善自处其富,智者不善自处其智。苟善自处焉,嫉妒怨恨何自来邪?由是观之,数千年来,君子常为小人所攻,亦君子之不善自处也。君子而能善自处,匪特不为小人所攻,且能善驭小人,使为我用。彼小人者,奚足害天下邪?
二十日 晴
星期,终日不出。陈朴斋过谭。
饮冰梁氏,奔走海外十年,其言论理想,屡腾诸报纸。人有讥其宗旨累变,所谓种界也,保皇也,共和也,立宪也,开明专制也。始谈革命,继又日与革命党宣战。始谈公德,继又提倡私德。综其前后所言,自相反对者不知凡几,岂非一反覆之小人乎?忘山居士闻而笑曰:不然。饮冰者,吾诚不知其为何如人,然据是以定其为小人,言者之过也。盖天下有反覆之小人,亦有反覆之君子。人但知不反覆不足以为小人,庸知不反覆亦不足以为君子。盖小人之反覆也,因风气势利之所归,以为变动;君子之反覆也,因学识之层累叠进,以为变动。其反覆同,其所以为反覆者不同。虽然,饮冰者,吾诚不知其何如人也。
余推许二我为天下第一等人,或问曰:“公心中推为第一等人乎,抑京朝士夫共推为第一等人乎?”余笑曰:“若京朝士夫皆知其为第一等人者,天下大治矣。”
昳,朴斋去。余无事,整理书斋,检视琐屑,涤除垢秽。
二十一日 晴
趋署。闻瞿相园屋有副将王某出为调停,可仍归部有,事有成说。又奉长官谕,办文咨民政部,索取西长安街怡王府迤西之公园屋地,营建衙署。余及向兄撰稿,呈堂改定;并缮函致姜军门,嘱其勿撤驻守瞿相园屋之兵。
昳,诣王相。晤绳伯。晡,入见相国,谈良久。俄出城,至杭州馆。微雨即止。区置几榻等物,与汝霖谭久之,即归。适佑三在余斋中坐,昏暮始去。
闻稼霖言:有人条陈民政部,欲禁止露袒在街上行者。兹事一时颇难著为令。
二十二日 晴
趋署,闻西长安街之屋地,肃邸已面允陈尚书。是日,长官命速行文,待覆到即可收地,衙署成立,邮部大局定矣。观报。
《时报》论各国议会,多采两院制度,盖皆成于自然之结果,非强之使然也。如英国当八百年前,即有贵族平民之竞争,两院成立,实基于此。独德国不然,亦以本国历史上之势态组织不同。今我国宪法始萌芽,将来若仿行议会,似以一院为宜。何也?我国自皇家外,素无贵族贱族之分,故白衣可致公卿,而宰相蒙罪,下侪平民。如是,则又何必强分两院,使政界中多一重侵碍,而徒博崇效欧法之虚名无谓也。忘山曰:论颇近理,待余研考后决之。
昳,余驱车绕西长安行,即归。得邻居哈尔宾函,述及到沈瞻谒两陵,太祖及太宗者。佳城葱郁,足征本朝气脉之厚。至行宫,又见高宗纯皇帝圣容,及太宗所留战袍,尚有血迹,此外古铜磁器极□。因告徐、唐二帅,谓可仿外国博物院法,一一罗列,罩以玻璃,纵人游观。如是,则内地人来奉者必多,省会必益兴盛。徐、唐二公诺焉。慕兄月之十六到哈,即晚乘车西行。
薄晚,诣爽夫谭,即归。王相廿八行杭郡,同人欲公饯,具帖往请,相国力辞,乃作罢。
二十三日 晴
趋署。无事。作日记。是日,闻瞿相园屋售与邮部,已有成议。那参已赴园勘视。晡,归云已订明日成立契券,盖其地本属皇家,历年有人承佃,其转展相售者谓之倒佃,若彼坚不允售,则部中可行文内务府,或出奏指索,彼时一无所得矣。那参议深悉其原始,遂能以利害动之,事卒成。
二十四日 晴
赴园,至海淀饭肆中待向辰。俄至,已携来购屋价银四千五百两。时微阴,与向辰对酌,饮冰梅汤。昳,赴瞿相园屋,晴,日光炎烈。有副将王某为部中斡旋此事者已先在,谈及庚子乱事极详尽。晡,屋主王冕斋始来,始成契,将屋价交纳。屋主有女,极不驯,颇解读书,又娴拳勇,乃父懦弱,殊受制焉。是役也,种种生阻力者,其女居大半,而冕斋之债主孙姓悍妇亦与焉。
园地约二顷,四围皆河,杨柳绕之。濒东略种荷莲菱芡,屋之左偏有花洞,兰蕙幽繁。入门内,见曲径画堂,杂花盈阶前。炎夏避暑,风景殊胜,宜陈公之恋恋也。
薄晚,与向辰至同和居,登小楼对饮,肴馔丰洁。夜,复偕至陈公许,述今日成契交银事。陈公甚喜。
二十五日 晴
赴署,三长官皆至,下堂谕,规定官制,分五司:一曰船政司,一曰路政司,一曰电政司,一曰邮政司,一曰庶务司。凡不属于前诸司之事件,皆归庶务司,并命画一合部所用簿籍文书格式。是日,民政部有人来,磋商所让公园地价银。晡,归。晚,陈公召,遂往,始闻明日将考试书记。
二十六日 雨,俄止
三长官皆来,发给试卷四十馀本,命排列几坐,编号数,遂传众书记齐集,领卷就位,由长官命题。题为整顿航路邮政之告示,限数刻交卷。未午考毕。昳,长官始散。晡,余诣王相,未得见。绳伯属余代拟恭报到籍日期奏摺。余即归。夜,大雨。余所拟奏稿成,中有四六数联云:“臣以樗庸之质,衰朽之年,渥受皇恩,久羁宦海。民生国计,徒怀报称之心;魏阙江湖,不胜瞻依之感。”末又云:“从此优游林下,莫非圣主之隆施;依然慨念时艰,不改儒生之素性。”余向厌四六文,今勉强低首为之,其似与否,不计也。
二十七日 晴
趋署。是日,五司正稿帮稿派员:船政司以庚耆为正稿,章梫帮稿;路政司陈毅充正稿,关颖人、叶公绰帮稿;电政司龙建章充正稿,王鸿兟、谭祖任帮稿;邮政司同林充正稿,陈士芑帮稿;庶务司以余充正稿,金恭寿帮稿。谕既下,遂与同僚奉派,登堂揖谢。晡,与向辰合拟庶务司办法规则。俄访佩葱。晚,在杭州馆夜宴,撷珊约,坐有班侯、穰卿诸公。
二十八日 晴
趋署,与丞参厅商酌庶务司规则,又奉长官命,分划署中屋宇为五区,以给五司之用。是日,闻安徽巡撫恩铭被刺而死,凶手何人,即巡警局会办徐锡林也。徐以巡警学生行毕业礼,请中丞亲临,乘机以手枪毙之,并伤及同僚三数人。徐当场即被擒,自称革命党,讯实口供,就地正法,取心血以祭恩焉。
晡,诣王相,与相对饮。日犹未落,相乘肩舆赴车栈。步军衙门派巡兵,列队荷枪以送。京官同乡到者寥落,以相行太急,皆不及送也。惟旧同僚及亲友皆集,车发时,犹未暮。是日,佩葱以电视余,知慕兄已于廿六抵圣彼得堡,去德京尚有二日程。汽车之速,究胜轮舟。圣彼得堡至贝加尔湖八日,贝加尔湖至哈尔滨六日。
二十九日
到署。所划之五司区所,皆以朱油木板墨书标题,使人一望而知。同僚已纷纷移居。从前之内外文、总务、电报、收发,皆销归于无有矣。是日,那参以病未至。晡,忽折简相召,云有密事商诸余,趋往,则出陈长官手谕,云今日奏请革办书记委员胡国瑛,速即密拿解顺天府。那因询余办法。余答曰:今日适有铁路巡警调来四名,如其人在署,必可获之。遂归,至电报股,伺其人在焉,遂出而传巡警至,系其人至警室中监守之。未几,那参亦至,以既获其人告,那遂率步军衙门练勇数名,持部中片文,押往顺天府。
晚,出门至燕春园,宴集同乡七八人。暴雨忽至,俄晴。夜,归。过陈长官许。
六 月
一日 晴
趋署,长官咸集,同僚自正帮稿外,馀人分司行走,是日揭晓。名单不及备述,独记余庶务司者共六人:杨宗稷、润璋、庚续、傅增濬、陆大湘、徐象先。群衣冠登堂揖谢,退而相揖贺,终日冗迫无暇。随余办事最得力之员曰恩培,竟无故咨回吏部,冤哉!
二日 晴
庶务司已移至前总务屋,其旧屋改承值所,内掌电报、监印、收发三事,奉堂派笔帖式三人。又每日责成司员二人值宿。晡,衣冠至晦老许,投刺。过仁钱馆,闻佐安病,未入。遂访二我。
余询二我曰:“迩来奔走颠倒于簿书鞅掌中,敢问先生,一见余觉其有尘俗气乎?”二我笑曰:“忘山尘俗,则二我市井矣。”相对大笑。
晚,又至吴仲老许,投刺遂归。
三日 晴
趋署。时承值所隶于庶务司,余因见陈长官,请示由司稽核承值所办法。长曰:“我有新规则。”遂付余誊清后排印。是日,急将堂交前数日之奏咨片诸草,补录正稿,呈画。晡,诣新吾谈。俄又往谒陆凤老,获见,谈久之。
连日实无事,尘俗所驱,竟不得读书,及弄诗篇,故日记中无一字可味者,奇窘。
四日 晴
到署,催安电机。承值所规则始誊印成。大雨,即止。归。是日,赞尧辞馆将归,夜与庭中共坐。闻长官赴园,以明日与民政部会奏要事。
五日 休息日,晴
答拜丁锡五归,心锄来,小谈即去。会园中电话来,促余入署,遂往。在署午饭。时向辰、衡浦皆归自园,云:“民政部公园地,已奏准归我,已奉堂谕,派四人,即君与杨时百,又我二人也。”急发文去收屋,何时当问民政部。俄待回投至,摇电询之,始知皆已散值,乃作罢。晡,余与衡浦绕道正阳门,车过其地,入游观,园亭清旷,堂宇整雅,老树数百株成行,改建治所,非多造屋不足供用也。
晚,归,宴赞尧、锡五、芝樵及朱氏昆弟于同和居。夜,散归。
六日
到署。陈、吴咸至。是日,办秋俸册,沪有电至,云拿获柯道家丁郑宝英,附新裕舟解入都,促部中迎提。乃以电询津,知舟尚未抵口。晡,诣义善源,与佑三谈。俄过厂肆论古斋小坐,观书画。又至荣宝,订刻图记。遂入城,闻陈公召余,遂往,仍以公园地事,属余与民政部接洽。又命于郑宝英到时,为留一影,再解大理院。
七日 阴
趋署。吴、于二公至,颁发钤记,各司承领。余司中办秋俸册。雨。是日,以承值所值班不齐,奉堂谕,增派二笔政襄理。晡,与向辰往祝陈梦陶寿,见其子玉年。晚,诣陈长官许,贺喜。
八日
趋署。吴、于皆至。各司开用钤记。是日,办片迎提郑宝英,解送大理院。向路政司索大理院原咨,盖陈长官前奏劾柯鸿年舞弊营私,并及其家丁郑宝英受贿等情,请旨交大理院查办。院中行文本部,索其人。陈公因密电沪道,解其人入都,故余索其来文。路政司始不允,争之至再,始移送到司。余遂抄录存案。晡,大雨。归,补作十馀日日记,枯涩异常。
九日 晴
趋署。陈公已至,下札二通,简派丁惟忠、林寿熙二人营办新署事宜。是日,司中补稿甚夥,仍办秋俸册。晡,归,小憩。闻赞尧已行。余在稼霖许小坐。薄晚,赴颐和园公所,以明日本部值日奏事也。时近湖一带,山色如画,流水潺湲,仿佛钱唐风景。比至公所外,则乱柳绕门,稻田数顷,夕阳欲堕,清风徐来,为之流连不置。是日,长官皆未至,由电机传语,知明早始出城。余在公所中宿,与二笔政谭,一寿介眉,一荣向春。
十日 晴
晨,三长官车连镳而至,既入小憩。俄闻独召见陈长官。余以无事先归,赴署办秋俸册,犹未毕事。至丞参厅小谈。饭后,又至船政司,与章一山谈。晡,往谒陈瑶圃先生,获入见。晡,出城,至仁钱馆,晤同里之新至者邵君小谭,因属馆役涤除秽积。俄赴杭州馆,小坐即行。诣聚宝堂,同翰卿约也。主客皆未至,坐以待之,又索食。翰卿始来。薄晚,以腹痛先辞归。庭中坐缮致成子蕃及吴絅斋书。夜深眠。
十一日 阴
趋署。陈、于二公至,补办调员奏稿,并咨行各衙门。盖陈公昨已奏请调借农工商、度支、吏三部人员来襄办一切,已得旨允行,今日始行文。
雨,终日不绝。晡,复诣船政司,与章一山谭。俄归已暮。饭后,与朱氏昆季谈久之。金陵大小学校,竟有三百馀所,可谓盛矣。属于武备者,以陆师、将备二学为最巨;属于文学者,以高等小学及师范学为巨。
又闻江宁贡院,已被张季直以十馀万金购去,改为妓院,岂非奇闻。
前得《天禄阁外史》一书,题曰汉黄宪著,检其弁言中,知后人有疑为晋人所伪托者,尚无实据。曾以示子蕃,子蕃断为赝作,以文气之厚薄决之。
自恩中丞遇害,凡达官贵人,皆有危心,朝廷则更甚,至引见之礼废,改为验放。革命党人之势焰,岂不盛哉。
连日匪特不观书,并不观报纸,自知面目可憎,语言无味。
雨,至夜未息。又补数日日记。余之于日记,视等身家性命,十二年之精力萃于是,乌肯轻易弃之,故虽极忙迫,亦必补记。
慕兄必早至柏林,屡得其途中信片,无不盛赞一路山景之美,其片之背,即留其影也。
十二日 雨
是日,星期。冒雨赴民政部公园,向辰已先在,尚有丁厚斋、林颂清二君,方聚而共食。余到,亦入坐饱啖。食已,始相与持盖,周视各地。园中屋约百馀间,自民政部收买后,有仍旧贯者,有修补者。最整洁无如正屋二层,回廊曲折,髹垩明鲜。迤西平台,可以远眺,惟前无正门可通马路者。时已奏明让归邮部,遂拟逐渐购买迤南众民居,为建造署门计。是日,雨中与丁、林诸君察勘众屋,分别等次,估度价值。事毕先归,缮致莲孙、振清、渭东诸人书。
十三日 雨,微止
趋署。是日上堂,大受陈长官之呵责,其故盖因此次甄择司员,中有恩培者,自开部以来,即随余理庶务,号称得力,众口一词,无端被逐,余不免为其称屈,且向陈公昌言之。不期为报馆所闻,竟登载焉。陈公见而大怒,疑余所嗾使,遂致有今日之辱,而余处之坦然也。世上风波之险,有过此万万者,余何能为之动心。
是日,新到部者有陈应涛、蒋尊祎等共四人。陈应涛获派充庶务司额外主稿。雨仍不绝。
十四日 雨未止
趋署。陈长官忽降严谕,不许书记在司中,恐其助司员拟稿件也。余尚有相随理庶务之书记二人,以故亦不得在司中。是日,又有新调到部者六人:曰夏仁虎,曰唐浩镇,曰六保,曰梁用弧,曰阮永和。其一人不审其姓名。唐获派在庶务司行走,其馀分配四司。是日又谕刊告示,将招考举贡之落第者充录事。
晚,归。闻东邻沈雨人君邀余往谈,夜见之,亦道及陈长官与余冲突事,盖闻诸杨杏城侍郎。陈犹疑余为其登报也,忿忿不已,逢人遍告,谓余负之。余闻而大笑。
十五日 晴
晨,趋署。又诣那锡侯,俄仍至署,见于晦老谈久之。是日,公事颇简,招考告示刊就,遂命人分携至城内外张贴。晡,散归。浴身。庭中纳凉。
十六日 晴
答拜诸来视余者。访二我谈。
二我云:西国天文家,屡算彗星与地球相触而不验,彼其所测之轨道诚不谬,不知天空中永无有两星触伤事,盖之外各有气以围之,相遇则生弹力,自能相避而不相损。彼精天学者,犹未审此也。
地球必有毁期,其毁也,海水必先枯竭,人物必先尽,而后地心之火炸裂之。若虑其为他星触伤,是大谬也。
薄午,赴民政部公园。是日,肃邸遣员,将其地移交邮部,余故往接收之。日中,仍至署。连日雨后奇热,挥扇不止。招考录事告示既出,报名者纷如,已盈百馀人。晡,诣义善源,又遇晦老。俄诣厂肆,代路政司刊关防。晚,归。佑三在余家,俄去。夜,坐院中。补日记。
十七日
趋署。晴,稍凉。丞参堂聚多人,纷纷据案写摺底,盖官制已定,将出奏也。是日,司中办稿二:一咨内阁,不开送堂衔;一接收公园,咨复民政部。庶务所司,皆此类杂事。陈玉老理繁治剧,眼敏手辣,不得谓无才者,然性太褊急,以意旨为宪法、喜怒为是非,司员皆重足而立,侧目而视。语云:大弦急则小弦绝。又云:水至清则无鱼。为政当责大指,不苛小。玉老抑何其不惮烦也。
晚,归。坐庭前纳凉。夜,缮致慕兄书。
十八日 终日雨
在署事简,为路政司刊刻关防,盖颁给滇越、九广、粤汉者也。晡,发丞参司员等津贴。晚,冒雨归。雨甚。
观《六研斋三笔》,多论古画家轶事,亦无甚可观。读我国书,如披沙拣金,当其不得金也,使人烦闷,略无趣兴。
古格言云:人生当小不得意时,便是莫大之福。余三复斯言。
余视世间横逆之来,等诸蚊蚋之钻肤,略不介意,毫无忿怨。独至闻人一语相褒,不免含泪欲下,亦殊不自解何故。
雨声不绝,寐坐作日记。
十九日 醒时雨声浪浪
盖终夜未已。闻电话传云,部中长官今晨到署,促余速往。急披衣起,著油履,踏流而出,庭院中水满。在斋中盥漱毕,方欲登车,忽闻轰然一声,则见屋外老槐一巨干折断,枝叶蓬然覆院中,因雨湿过重,木心已空,遂不能支。余亦弗顾也,急登车去,一路沟浍皆泛溢,甚至没轮,雨犹如注。抵署,陈、于皆已至,盖所奏官制摺,欲易数字,拟从缓递。陈公俄去。逾午,余往访佩葱,闻慕兄于本月初二三已到德矣。晡,诣陈长官祝寿,即归。微晴。
览陆桴亭《论学酬答》,其与陈言夏书有云:凡民之身,有动有静;凡民之心,有动无静。君子之身,有动有静;君子之心,有静无动。语极精。忘山曰:君子之心,出应万变,因物付物,行所无事,虽动亦静也。
二十日 阴,雨犹廉纤
晨,趋署。是日,三长官皆在湖,未至署。余在司中,整理簿籍及稿件纸张。丁厚斋至,与商订购屋付价事。晡,出城,至厂肆,饮信远斋之冰梅汤,其味至清而醲,京师其独擅也。俄诣吴长官许。又访二我谈。晚,归。
德律风,至便捷之物也,而遇有重要事,则又当防人之假托,断不可凭也。此事余今日始亲历而知之。语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然哉!
二十一日
趋署。吴、于二公先至。余昨日颇受德律风之误,致蹈绝危险,赖今日丞参相助,乃获无事,其详亦不便形诸楮墨也。是日,办画堂行稿数件。昳,至义善源,持五千两银券,破整为零。晡,至新署,即民政部公园地。是日,收买民房十一所,一一成契付价。昏黑始散归。
小人未始无才,不幸附于小人之身,吾为才惜之。
君子有才,能用小人,而不能为小人所用。
小人而据高位,必将倚势而凌践其下,使人离心叛志而后已。吾知其不久也。
何以谓之小人?曰:遇事苛诘琐求,不知大体,所谓斗筲之士,何足算也。名之曰小,乃最的当之名词。
二十二日 晴
趋署。昨闻丁厚斋收购屋价直尚缺三千两,属余补发。适陈长官已赴湖,吴、于二公来,余白之。二公迟疑久之,曰:是非询诸玉苍不能发也。昳,二公皆至湖,余先归。佑三暨夏燕保来小坐,余以明日署事官制入奏。薄晚,亦赴湖,途遇庚仲颐,告余言:“陈堂催汝发款。”余曰:“不得堂谕,丞参岂敢擅发,是非面见陈公不可。”比至公所,三长官皆在,陈公意甚怒,曰:“房价何尚未发也?”余答曰:“此国家公款,不奉堂批,谁敢擅与。”陈默然,俄又促归,速办其事。余因索陈手谕,曰:“得是方足为凭也。”陈公急书以付余,遂归,入城已黑。夜,饭于同和居。时佑三犹未去,闻亦趋来共谈。
二十三日 晴
晨,趋署,持陈堂手谕,向丞参堂领款三千。会新署监工者丁厚斋,是日有事,改于明日午后二钟相会发价,因禀达陈堂。是日,邮部官制入奏,奉旨依议。三长官皆召见。邮部自去秋八月开始,至今已半载馀,大局始定,而已易长官八九人。风涛起伏,余皆亲历之,岂不难哉。昳,饭于纯利西餐肆。晡,仍至署,俄归。先诣沈雨人谈。雨翁出所制古体诗示余,皆伤时慨世之作。顷之有客至,余遂还。庭前所折覆之大树,枝已被匠人截去,虽重阴稍阙,其直干尚高,犹不觉也。居家最喜树多,若无树是一大苦境。观《王右丞诗集》。
余生平从未遇拂逆之境,此次小小尝试,正造物所以试炼余之心也。十年读书,所学何事,苟因是而易操堕志,平日之抱负皆虚矣。
二十四日 阴,微雨
诣杨杏城侍郎小谈,即趋署。雨甚。于长官先至,吴、陈先后到,呈画堂稿数件。是日,约午后至新署发放屋价,盖续收买西偏屋地也。余未午即行,至西餐肆午食,尽饱。诣义善源。雨微不绝。时携银券三千两,破整为零。因赴公园,途泥泞难行。既至,厚斋、子寿皆未来,小待始相继至,屋主亦络绎齐集,一一成契,纳银去。晚,归。览王右丞五古。
右丞古体,不如律诗,尤以五律为最。如:“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颇得陶之神髓。
人当俗务猬冗、劳悴烦乱之际,抽暇读古人诗,为之心境清凉,其味弥永。
二十五日 雨,俄渐止
驱车赴公园,以尚欲续放款也。至则寂无一人,坐以待之。园中林木极盛,花果繁多,雨后众绿敷披,风物静美。
皖抚遇刺,内外戒严,革命势焰益复涨盛。道路传闻,江西之瑞,新疆之联,皆遭不测。事之有无,尚在疑似,政府顾皇皇然不可终日。或献策媚之者,曰:尽捕馀党,务绝根株,其害方息。岂其然哉?此风之播,急如瘟疫传染,遍国中不可究诘。唐人诗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专事斩杀,奚能尽之,其祸愈烈。惟赖朝廷执持公道,以服其下,且尽心教养,多启生途,以收贫民,俾有所归,如是则附从者寡,党人势孤,不攻而自息矣。
薄午,复买屋二所,又随丁、林履勘数家,即趋署。晡,归。剃发。薄晚,赴湖。时以长官命,五司主稿明日随班祝嘏,故是夕仲颐、诒重、伯扬、翰卿暨余,皆宿公所中。
二十六日 晴
余五人皆蟒服补褂,随长官至仁寿门外。时朝贵咸集。辰初二刻礼成,纷纷各散。余等随那锡侯至外部公所更衣。是日,那约饮于养年别墅,在海淀迤西,地名巴沟,那氏之家园也。有稻田二顷,荷花数亩,筑屋其间,遍植杨柳及杂木,廊宇幽胜,丛竹萧森。迤东土山昂起,亭曰旷然。余及仲颐等五六人,宴集其地,谭咏尽兴。并见那之尊翁,即明将军那相之叔。年八十,精神矍铄,每年夏初来此,秋末入城,晚年萧散,足以娱乐矣。晡,联车归。至家小眠。晚,风起,雷电甚猛,有雨势。夜,雨声,俄止。作日记。
余今晨起,见同僚四人者,皆疾首蹙额,曰:昨夜蚊多,一夕不能眠。余则不知也,笑曰:“始登榻微闻其声,迨彼聚而噬余,余早睡熟矣。”皆为抚掌。忘山曰:“余之处世亦然。”
二十七日
晨,趋署。吴、于、陈皆至。是日,拟请铸五司印信片奏。又办定期招考录事告示。
邮部既设,大端良多,某尚书不之问也,独斤斤于封套之大小,纸张之厚薄,行款之疏密,以是日斥司员,岂不可哂。甚至自定格式而自违之,专苛求其下,彼心已乱矣,安望员司之治?噫!
某君之去,余略作不平语,彼即种种与余作难,若与余有宿仇。旁观者见彼蹂躏余,多抱不平,余不之觉也。余视彼如小儿,岂愿与之较。
昳,至工程处,见林君颂卿。俄诣新吾,与秉庵、益斋谈晡,访二我。
二我云:“岁寒三友,我梅花也,子其千丈松乎?再寻一人,顾不可得,无已,独有明月可以为侣。”
二十八日 晴
趋署。陈堂命测绘新署地基,因请购测量仪器。晡,出城,至义善源小坐。即至公园,尚有续收之屋,计价四百六十两。俄诣贺佑三,不遇,盖新由邮部保丞参也。归途遇子蕃,因至其家小谈。晚,抵家。佑三至,谈至夜深乃去。
风闻内外大臣有更调之说,并欲组织内阁,盖为革命党人声势所动摇也。又云:过七月初一,即将发表。
前有二表侄,来都投效,皆江南武备学堂毕业生也。铁帅不敢留,曰防其为革命党;又闻是浙人,愈不敢用。嗟嗟,广立学校,教育人材,所以备用也;今于学之既成者,又惮焉而不敢用,设学将何为乎?学部殆可裁去矣。
二十九日
趋署。是日,发定期考录事告示,已派多人监场,借用五城学堂,以期屋舍在暑假内空闲也。晡,雨。归。
凡人性太缓有失,性太急亦有失,得中之为难。
今日人才消乏,遇小有才者,亦目为人物,而大用之,鲜不覆矣。
三十日 晴
趋署。昨日署中又有漏泄登报事,长官怒,命严查何人通报馆者。薄午,访冯次台谈,在纯利饭肆午餐。诣义善源小坐,遇叔耘、佑三,往吊唐温斋母丧。又因厚庵周年,在长椿寺设祭,余亦往拜。晡,访二我。
旧俗:治丧必饭僧,亦借梵乐申其哀悼之情而已,非必有所迷信而然也。今者谈新者,多欲矫俗,罢其事以邀誉,亦殊太过。
二我为余之第一知己,余之真相,惟二我能灼见之。盖历二三年来,察之于微,证之以实体,会之于无形,遂能窥见全豹,不啻然犀之一照也。
人谓我愚,二我独称余智;人谓我拙,二我独称余有能力:动与舆论相反。所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二我也。
余与二我,自相友后,两人之品格日益高,学识日益进,自谓皆是星气界中人物,俯视馀子矣。
今者国家之危如累卵,天下人莫不战兢耸惧,而我辈视之,正绝好一生机萌动社会,当视为可喜,不必忧也。二我首肯余言。
七 月
一日 晴
趋署。是日,有新调到部者二人:一曰贺良朴,一曰郑诚。
凡为大臣者,其治事也,当知以静制动,以简驭繁。而反是者,乃以动制动,以繁驭繁。于是当局者不胜其烦劳,而事之丛脞如故也。
事有当急者,有不必急者;有可以急者,有不能急者。苟事事求急,必有阻于理而不可、扞于势而不能者。
小人不必即是恶人,其才小也。才小而任大,其偾事也,吾静以俟之矣。
以喜怒为是非,以意旨为宪法,专制之横暴,吾今始目睹之、亲尝之。
晡,诣公园,见林诵清。俄归,过沈雨老谈。
雨老主持孔孟,身学其说,是真能立二千年来未泄之秘也。宋儒以心学代之,遂堕于空虚,而儒教晦。
夜,无云而电,俄而大雨。
二日 晨,晴
趋署。尹芝田至,亦新调来部者也。玉苍尚书命余司中造六月分度支出入总册,时余司中典度支者,徐君慕初。
部中考录事在即,其未应礼部试之举贡,虽报名亦扣除也。已向礼部取册来核对。向辰等司其事,故甚无暇。
晚,归,闻芝兄已到。饭后,灯下作日记。
闻是日有诏,欲混合满汉,不分畛域。盖鉴于革命党之事也。虽然,党人岂少休哉。
三日 晴
诣武定侯胡同陈德庄许,见有云南举人请废女学文。俄访佑三,留午饭。是日,丞参揭晓,那晋补右丞,张元济补左参议,李稷勋补右参议。昳,至义善源小坐。晡,诣芝兄谈。又造履平,访叔雅。晚,归。
昨闻雨老云:天象家言:凡彗星扫文昌尽,主五十年晦盲否塞,天下无文。记唐末某年,曾一见。同治十二年,又一见。现今尚不满五十年,犹在无文期内。盖所谓无文者,非无文字之谓也,不明伦理,不知人道,淆然纷乱,偶有谈及修身立品之学,辄诋为迂腐,今之风尚正与是相合,其为晦盲否塞也极矣。天运如是,谁能回之?再越十五年后,或有幾乎?
四日 晴
往贺那锡侯。即趋署。是日,陈、于派阅卷未来,吴仲老至。奇热。观慕初造度支册,又见唐符郑所拟庶务司规则。考录事卷备齐,监用钤记。逾午,出城,至义善源小坐。因往贺李瑶琴,即归。时风起云合,微雨俄止。
观《陆桴亭集》,又览明末人杂记及太白诗歌。
闻明崇祯时,于芦沟桥造一城,左扉曰顺治,右扉曰永昌。其后闯军西来,僭号永昌;本朝入关,建元顺治。亦预兆也。
明福王淫昏已极,大兵南渡,兵败地蹙。一日,召见群臣,不谈国事,仅叹后宫之寥落,欲妙选美人以补之。举朝愕然。由是以观,虽无阮大铖、马士英辈,其国亦未有不亡者也。
太白诗,豪雄有馀,沉郁不足,其逊于老杜者在是。
五日 阴
趋署。那、李皆至,衣冠诣丞参堂贺。俄于晦老至,吴、陈亦来。是日,考本署书记。大雨。题为《淘汰冗员告示》。雨至晡始息。诸人纷纷备明日五城学堂应考之外来录事,场卷皆用庶务司钤记。逮暮乃毕。
归已昏黑,吟诗不成。
余尝戏谓:学化满汉之见,须汉女放足,满男加冠,盖满人名刺多不加姓,一望而知,何如尽取满姓之首字,加于名上,使人忘其满籍乎?又汉女放足后,犹须满人闺中改其严苛之礼法,使为妇者不苦,如是则满汉可通婚姻,而形迹胥化矣。
各省驻防,本为防汉人设,现既欲化除畛域,何如悉撤之,以坦怀示天下。将军、都统之名,本赘疣也,不撤驻防,而以是等缺授之汉人,则防于何有?
六日 晴
趋署。是日午前,三长官在五城学堂考录事。昳,考竣,咸至。向辰、子如辈亦归。前日本部奏请颁给《图书集成》,是日派人领归。陈长官大怒,谓:无地可藏庋,何不待长官命而为之?余深受诃责。昨闻郭侍郎授邮部左丞,是日往谒,不值。因访二我。
君子而居人上者,恒以君子之心待人,故能容小人;小人居人上者,专以不肖之心疑人,故不能容君子。
小人而有君子之才量者,谓之奸雄;其才量不足,而据君子之位者,适成其为小人而已。
七日 晴
趋署。时三长官仍在五城学堂考录事,盖皆落第之举贡,两日间分省入场。薄午,向辰归。俄吴、于相继至。余以庶务司事多人少,因开列各种事宜单,请多派人,并本司司员单呈堂阅,且分注某告假,某丁忧,某兼差,在司者寥落,以致事涉纷纭,冀彼可以醒悟。岂知陈茫然不省,且笑曰:“吾有一人,即足任十人之事;如尔之才短者,无怪其辀张失错也。”余闻之,遂有去志。晡,余先归,以司中印钥、印牌等件授向辰,因诣杏城言其事。既归,又出城,视徐慕初。复至义善源,留晚饭。夜,归与沈雨老谈。时缮致那右丞辞邮部差书已就,明日驰骑送之。
是晚奇热,汗如雨下。
八日 晴
遣仆投余辞邮部书。余即乘车访二我,纵谈。日中,对酒啖鱼虾。
在邮部几一年,朝出暮归,自星期外未少休一日,至此如释重负,快然怡然。
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彼某公者,固操是权以相待,余若翻然媚之悦之,人爵无患不得矣,如天爵何。
《鲁论》云:君子易事而难悦也,小人易悦而难事也。
昨闻雨老言:朗润园会议,诸大老皆有忧色,独某公喜笑自如,或讥之曰:《诗》云乐子之无知。彼无知也,无怪其乐。
晡,访叔雅谭。薄暮,归。夜,作日记。
九日 阴
衣冠往贺某君,即访佑三,尚眠未起。余入易便服,久之佑三延余入,谈久之。时佑三已为某公保荐丞参,未获简放,已有札文,调其行走,佑三未往也。薄午,诣新吾,晤燕保、益斋、秉庵。余自诵辞邮部书,录如下。书云:“某自问虽非才长,半年来于部中重要公事,并无贻误。此次仅因料理杂务,臂助无人,前助办事者有恩培、保桂、延昌三人,恩被咨回吏部,保、延皆笔政,被驱入书记房。余之手足,尽被断截,遂成人彘。一笑。种种不合,惟有自认无能。去志已决,即恳费神代回大堂,开去主稿乌布,别简贤员,不胜欣幸。司中文牍一切,金向辰兄掌之;经费报销,杨时百、徐慕初两君掌之。杂项一门,纸张归丞参厅,其馀一切陆衡浦兄尚能接洽。某并无经手未完事件,合并声明云云。”书致那右丞锡侯也。
在化石桥午餐罢,即出城访芝生兄谈,抵晚共食于燕春园。夜,归。雨。
得向辰书,知余事昨已由那右丞白于长官,竟无下文。今早向辰以印钥交陈子绶,陈不敢纳。于是长官召向辰,面命其暂行代理。向力辞曰:“前以事屡拂堂上之意,皆某帮稿无能之故,今忽代办主稿,势更不支。虽一日之短,亦不敢承任。”于是长官随下谕曰:孙某既暂请假,该司印钥暂交庚某兼理云云。余闻而异之,因拈毫作复向辰书云:“弟视富贵功名如浮云过眼,此番在部中半年劳扰,亦等诸浮屠氏之游戏三昧,原可暂不可常。独今日之乞假,乃常也,非暂也,即望速将鄙意转达锡公,弟志已决,无所谓游移,断不可因弟一人耽误公事,从速请堂谕选人接办,将庶务认真整理,则弟虽去,心亦安矣。”
十日 早阴,午后微晴复阴
终日不出,览《古欢录》。那右丞锡侯来访,殆为调停余事也。余早知之,预嘱阍者,凡客至皆谢绝,故未能见余。
夜,沈雨老过谈。余写诗二章视之。
十一日 晴
方勉丈过。是日,浙学堂行开学礼,余先至长椿寺小坐,即诣学堂,晤徐班侯。俄访二我,留午饭。
二我得咏团扇二句云:“明月入怀袖,清风吹我衣。”又与余相对半晌,忽得句云:“坐看红叶不知晚。”余因为属对云:“每对秋山常忆君。”二我大悦。
晡,答拜那锡侯,不遇。因往视叔耘。俄益斋亦至。闻彗星出东北方,尾向西南,四更时见。
荧惑入南斗,天子下堂走。古语也。历代有验有不验,前数日荧惑确在斗心,今已出矣。或云应在韩皇之逊位,又缅甸国君亦被退。
十二日 晴
昨夜四更,起视彗星,光已暗淡,约一丈馀,视已复眠。起时,日已高,盥漱毕,观《周易·系辞》,至负且乘致寇至。子曰:小人乘君子之位,盗思夺之矣。不觉有慨,从古盗贼遍天下者,皆坐小人之执国柄,乌能为寇贼罪哉?噫!
薄午,诣叔雅,留午饭。为题黄忠端公真迹卷轴,因偕游法源寺,与寺僧茗谈久之,徘徊前殿,摩挲古槐苍柏下。时绿阴四布,障炎日为清凉界。二人并坐殿砌上清谈,时闻钟声动地,心境悠然。俄复还叔雅许,饮冰,啖西饼。晡,入城,诣凤老,病喘未愈。因过子蕃,则知与陈某冲突事已登北京报矣。
十三日 晴
将作天津之游,命仆检束行具,附日中汽车去。余先出城,访芝兄谈。
余今兹之弃邮部如敝屣,然所谓果决力者,余信有之。彼梦梦者,犹挟持其能贵人贱人之权力,以为人皆屈于我下,岂知天然之富贵,君子能自得之,能自保之,不授权于人也。
小人长戚戚,日疑人之加害其身,盖彼日存害人之心,遂不免以此度人,于是人人皆成仇敌。
至车栈,午车已去,遂独诣广和居,饱啖鳝面。倦极而眠。醒则坐小车,访二我谈,手携日记一册。晚,至义善源小坐。因造新吾,月下与益斋辈共谭。
十四日
早起,即赴车栈登车,俄展轮行。同车者张君哲夫,农工商部供职者也。一路纵谈,渠云与慕兄素相稔。未午,至津,行具皆在长发栈。余恶其不洁,移居大来客舍,法人所设之逆旅也。室宇崇丽,饮食精美,器用整洁。有侍者蔡姓,极殷勤,且求为脱衔轭。余颇异之。案上陈风扇,以电力运之,风力甚猛。独坐观报,且剃发。晡,访彦复。有云姝者,海上旧相识,五六年不见,适来自都,不期而遇。三人纵谈。彦复又述其姬人彭嫣事甚详。晚,归。饭罢,观旧日记。夜,蚊盛不寐。月明。
十五日
晨,急归长发栈,欲附早车还京,不果。访孙荫亭。荫亭新赁屋在海大道,楼宇整整,遍莳花树。共谈时事,娓娓忘倦。留午食。是日,微阴,不睹日光。俄返栈中,瞥见叶誉虎在焉,自称来津迎眷属,立谈久之。俄有报称,宝昌隆餐楼折简相邀。余意必彦复,赴焉,果遇彦、云二人。又有魏铁山者,名NFEA1,亦知名士也。因共喧宴,良久始散。余因乘电车往访襄孙,就见于督署后花园内。襄孙文牍山积,日无暇晷,佐项城记室,六年于兹矣。晚,归。又与誉虎纵谈。俄偕诣裕中餐馆共饮,室尤雄丽,欧人之严饰也,仿佛游泰西,肴馔尤丰赡。余二人皆醉饱而归。是夕,宿长发客栈。
十六日
早车回都,同车者瑞京堂玉如。瑞君为造币厂会办,时来往于津京间。又一人朱姓,江苏人,在京榆车栈理事者也。瑞君手持陈玉苍考察铜币覆奏摺一册,卧而阅之。车过廊房小停,有贩桃者,桃味绝甘。瑞君购桃无算。日中,抵都。余下车,即乘人力车奔赴东单牌楼,觅东洋餐肆曰扶桑馆者,入而索食,仍脱履登阁,席地坐。牖外绿阴布护,静雅可爱。俄侍者奉盘入,陈于前,皆食品也,且倾酒欢饮,余为尽数杯,即索饭饱啖。其肴多鱼虾,亦清洁可食。食已,予以直,遂去,绕后门归,与母妹诸人谭。晡,诣贺杨杏城拜考察南洋商务之命。薄晚,复访二我。归已昏黑。夜,作日记。
十七日 晴
定可庵过谈,俄去。金向辰过,留午饭,为谈余辞差后情形甚详,并云于晦老极思劝驾,且自欲造访,无非冀调和其事。余答云:造访则不敢,迟日当往谒,惟欲我之出也,须约法三章,皆一一许我,我方可唯命;不则汶上之行,终身焉已。向辰允为言之。昳,去。晡,陈诒重过,坐良久去。李瑶琴亦至,余悉与论治事之学理。二公皆首肯。
时余北窗下竹,青葱峭倩,萧然出尘,静坐对之,不觉神往。
晚,家祭。
十八日 晴
起,剃发。为丁叔雅书联。坐观《古欢录》。向午,有客至,素不相识者也。饭后,命驾出,答拜来观余者。晤絅斋,谈久之。晡,又见芝兄。俄至杭馆,晤撷兄。
昨得振兄书,知三叔父已于六月初四病殁,我家诒字行辈遂无人矣。
薄晚,至余浙新馆,闻方子壮之死。又访陈志钧,不遇。归已昏黑。夜,饮葡萄酒,尽醉。作日记。仲骥复有书至。
十九日 雨,骤凉
独坐观书。
《语林》载:苏养直隐京口,绍兴间与徐师川同召。养直不起,师川造朝,便道过养直,留饮甚欢。徐弈品高于苏,是日对弈,养直拈一子笑视师川曰:“今日须让老夫一着。”师川有惭色。
饭后,衣冠冒雨诣长椿寺。是日,唐春卿侍郎为其夫人治丧,宾友甚夥。晡,仍访二我谈。二我日在大象公司理事,其公司专制纸烟,自日本购来机器,中秋后兴工开市,楼舍精丽,建筑措置,皆出二我意匠。老树两三株,蟠郁苍翠,顾盼生姿,是天然物,非人力能骤致也。二我屡邀余夜凉赏月,卒不果。是日雨中,二人相对,沽酒饮之,听檐溜声浪浪如鸣鼓。二我欣然曰:凡人静中耳所闻,目所见,触物皆有佳趣。忘山答曰:然。
二我以近年南省学校中所制学歌视余,记其尤悲壮者一首录之。辞曰:“风云紧,强俄未撤兵,呜呼东三省第二,波澜错铸成。哥萨克队肆蹂躏,户无鸡犬宁。辽东三岛,顿起雄心,新愁旧恨并。舰队连樯进,黄金山外炮声声。呜呼俄败何喜,日胜何欣,吾党何日醒!”
薄晚,驱车至义善源小坐。因诣向辰。雨犹未绝。在向辰许夜食。归已深更。
二十日 微晴
检核仁钱、杭州两馆本年出入银钱文簿。向辰复至,以长官之命,询余作何为计,彼即欲办奏留。时余之行止犹待决,一时无以答之,若骤拒绝,又惧拂其意,遂属向辰婉辞复之,但言家事烦猥待理,不能遽出而已。
晡,关伯珩过,时伯珩赁新屋,与余望衡对宇,尚未迁入也。与余谈久之。余随往勘视房舍,又同访雨老谈。
晚,驱车往谒于晦老,不值。诣那锡侯及向辰,皆不遇。是夕,在六国饭店饱食。造新吾谈。归时夜二鼓,奇凉,衣加三袭,秋意深矣。
二十一日 晴朗
暑气几涤尽,高爽快人。独坐观书。作日记。秉庵过,同至园中徘徊。老树成行,轮囷蟠薄,参云蔽日,恍在深山幽谷中,几忘城市。
饭后,观书。伸纸作行楷,录古隐士小传,共七人,将以视二我。晡,芝兄过谈,彤士亦至。晚,始各去。
二十二日 晴
晨起,观书。薄午,彤士至,俄芝兄亦来。稼霖在坐,正疵论官场情态,穷形画状,举坐皆为抚掌。
逾午,与芝兄、彤士、稼霖偕出西直门,游万生园,即农工商部所设之农业试验场也。熊象狮虎猿兕鹿羊,种种皆备;鸟类尤繁,大者如驼鸟,其次则鹤鹭鹅雉鹦鹉,极小则翡翠芙蓉沉香,采色陆离,鸣跃可爱。游人甚繁。迤东苇棚,可以品茶。晚,归。在稼霖斋中饮,坐有彤士。
前讹传所购外国诸禽中,有麒麟一双,今乃知无之,即长头鹿也。余作操颂之,竟成虚构。
二十三日 晴
是日,衣冠往祝那相寿,晤那锡侯。日中,饭于德昌,邀金向辰谈。昳,访葵章,甫自杭州归也。昳,至杭州馆小坐,与撷兄谈。因往谒方勉丈,遇爽夫,又访叔雅、书衡、二我,皆不遇。入城谒陆凤老,患喘犹未愈。过镜涵谭。薄晚,在陈善卿夫人许。暮,归。孙翼之丈来自南中,下榻东庑,余与共饭絮谈。
二十四日 晴
以部中昨日奏留,因衣冠出诣各长官许,投刺以谢。先谒陈,未见。访爽夫、朗台谈。俄往谒吴仲老,仲老见余大笑不止,其意盖谓陈玉苍既与尔种种不相得,又复为尔奏留,殊堪发笑。余亦会意,因谈别事。仲老殷殷相爱,使人感激不尽。薄午,访二我谈及之。二我亦大笑,既而曰:玉苍之手段亦不恶,尔自后宜慎防之。又共谈诗,吟哦半晌,留午食。食已,与二我徙倚栏间。栏外杂花,红紫相间,秋色可爱,瞥见胡蝶翔舞花中,二我戏往扑之,蝶来去自由,不惧人也。
昳,往谒戴少怀师,谈良久去。访瑶琴,瑶琴适抱病狼狈,将登车出也,未获入谈。因诣诒仲坐久之,壁间悬胡文忠、曾文正、左文襄三公像。胡貌癯古,目瞠直视,是少福泽者。曾、左二像,皆习见者也。
晡,往谒于晦老,不值。访那锡侯,亦未遇。因谒景月老,时端仲纲在坐,方谈陈玉苍与余冲突事,而余至。月老云:“人皆为尔抱不平,彼其之子,果鼎小易盈者也。”
薄晚,又答拜顺天府学任君,在高等中学堂内,屋舍整洁,亦陈玉苍所监造。任与余道及陈之性情,平素如是,不足为异。归已昏暮,在同和居独酌。
二十五日 晴
是日,为稼霖家中田产涉讼事,为代致书吴江县刘谦三大令。盖张氏田亩,多在江浙交界一带,以吴江、嘉善二境内最多。时以黎里镇壁字圩田亩之佃户,被人诬控其房屋侵占官路,实无其事。大抵地方刁民,因索诈不遂所为。因据契券所载与之争,当能获直也。
昳,佑三过谈。晡,去。诣杏城,余亦随往,至则车马盈门,疑有贵客,遂不入也。归,观报。
夜,宴孙翼之丈于同和居,坐有芝樵。饮罢,归。佑三又在余斋中谈。
二十六日 晴
复衣冠出答拜来视余者,晤朱桂老。在芝兄许午饭。晡,偕诣三庆园观剧,名优登台甚夥。有罗百岁者,以丑著名者也。闻其去岁死去,既敛复生,开棺出之,至今犹日日登场。最善诙谐,笑骂一世,由来二十馀年,今彼于死生之际,犹戏弄如此,岂不使人绝倒。
戏散,已暮,谒于晦老,方烛下作友人函,属余归时顺道投致。余因往六国饭店晚餐。夜,归。
二十七日 晴
孙翼丈南行,送至汽车揖别。日中,在秉庵许午饭,又啖梨及葡萄。闻益斋亦将于是日行也。晡,访慕初、二我,皆不遇。入城,往游护国寺,男女杂沓,百货山积,献技及杂鬻果食者不知其数。余则一物未买。又过杏城,未遇,遂归。书扇,作小行楷,杂写二我及余小诗。是晚,知项城、南皮皆奉诏入赞枢廷。夜,诣雨老谈。
今国家号称四万万人,核其实数,尚不至此,岂不曰庶矣哉,抑知不然。夫此四万万人中,其能知为人之道者,亦直千分之一、百分之一耳。不知为人之道,即不得号之曰人,然则直寡而已矣,何名曰庶!噫!
闻两宫语庆邸曰:“国事如此,人皆曰我满人为之,今且听彼汉人了当一切,看如何。是故袁、张二大臣所议办事,我曹自今勿阻挠也。”
二十八日 晴
时庭前新种鸡冠花十馀本,秋色烂然。又购桂花四本置阶上,花犹未吐,已得深趣。是日谢客,检理冗杂。作日记。晡,剃发。又为仰坡书联。薄晚出诣芝兄。是夕,同诣福寿堂观剧,盖为顺直水灾,梨园中皆尽义务,开慈善会,名优皆集。夜深,演《群英会》一出,即孙曹赤壁之役,蒋干渡江说周瑜事。桂官肖公瑾,桂芬之鲁肃,罗百岁之蒋干,金秀山之黄盖,黄三之曹孟德,皆各得其身分,聚精会神,无一懈笔,诚绝唱也。
二十九日 晴
观书。
士大夫不幸处逆境,忠孝两尽者,自古难之。必不得已,舍忠而取孝,盖孝之为道,视忠为重也。观于汉赵苞、晋周虓二人之事,可恍然于其得失矣。赵苞为辽西太守,遣使迎母妻,道为贼虏。贼出母示苞,苞悲号,泣谓母曰:“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遂进破贼,母妻皆死。苞谓人曰:“食禄以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欧血而亡。周虓为梓潼太守,遣骑送母妻归,道为苻坚所获。虓不得已亦降,坚以为尚书郎。虓曰:“蒙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仕乎?”坚乃止。忘山曰:苞执小义,致死其母,以亏大道,虽死仍无以对其母也。虓能全其孝,不惮屈节,实未尝亏其忠,君子处此,当知所法乎?
又田邑报马衍书云:“间者老母诸弟执于军,而邑安然不顾者,岂非重其节乎?倘使故朝尚在,忠义可立,虽老亲就戮,妻子横分,邑之愿也。”忘山曰:恶是何言欤!夫忠也者,孝之所移也;孝为本,忠为末,二者不可得兼,当舍末而取本。今杀母以成其忠义,漠然不顾,岂非忍人之尤者乎!孝亏,虽忠亦不足贵。立身者其知之。
前自二我许晚归,口占一诗,苦吟未就,今始成之。诗云:“坐久不知暮,悠然醉独归。白云满怀袖,明月照罗衣。暑气消难尽,蜩声渐欲稀。酒醒何处是,深巷掩柴扉。”题为《自二我家晚归口占》。
晡,访一山于译学馆,谈良久去。饮于日本扶桑旅舍。夜黑,诣向辰谈。
三十日 晴
衣冠乘车赴海甸,谒项城宫保,未得见。晤襄孙。
朝廷频年凡百作为,无一是者,惟此次用项城为相,内政外交悉以畀之,差强人意。
坐海甸肆中,饮酒观书,啖生虾及蟹肉,甚乐。
吾浙处州,始名括州,唐德宗名适,以触其嫌名,遂议改之。适处士星应括州分野,遂改为处州。忘山曰:自古地名官名,往往历时而更易者,多因避讳,不胜枚举也。
今人以北堂言母,桑梓言乡里,皆失诗人原意。见《野客丛书》。
《晋书》载陆机造王武子,武子置羊酪,指示陆曰:“卿吴中何以敌此?”陆曰:“千里莼羹,末下盐豉。”千里与末下,皆地名也,乃《世说》载此语,则曰:“千里莼羹,但未下盐豉耳。”从此沿误踵谬。试思既专称莼羹之美,下复赘此一语,绝无意思,恐当时不尔也。
晡,归。诣杨杏城侍郎,略谈即归。观报。作日记。晚,得慕兄电。
八 月
一日 晴
访二我,时尚未至公司,因造其家。二我云:“汝前续假十日,今已满期,曷不到署?”余曰:“尚须观望数日,不肯遽前也。”二我曰:“色斯举矣,翔而后集,忘山有焉。”
俄又与偕至公司,纵谭至晡。
余携日记视二我,见余论汉赵苞、晋周虓二人事,大然之,曰:孝本忠末,此种名义,千古所未发也。然孔孟宗旨,固自如是,特未明言之。观于父为子隐、瞽瞍杀人二章,已有微意。万行孝为先,孝既失,则他种名节虽能成立,皆不足重。是不刊之论。
忘山曰:今欲破君权专制之习,必先阐明孝道,以此名义鼓吹一世,盖保全个人道德中之自由性,而后不为独夫民贼所羁制也。吾闻商鞅、李斯,以法家战胜学界,始举忠置于孝之上,以隆主威。甚至教人尽忠于君,而并禁其孝悌之行。自是以来,大义寖晦,天下人无复知孝之为道实先于忠,反视忠重于孝,而孝悌忠信四字自然之次序,亦习见而漫然不省矣。然则我辈生今之世,欲挽颓波,其以是为先乎?
余问二我曰:周公诛管蔡,石碏杀其子厚,皆号称大义灭亲者,是耶非耶?二我曰:二人皆失道。管蔡无良,放之足矣,何必杀之。石厚不忠卫,岂无诛之之人,乃诱而致其死,亦伤天理。千古惟脱脱最善处,彼于伯颜,不过屏逐之耳。所谓大义灭亲,当以脱脱为法,过此即非道矣。
薄晚,至杭州馆。是夕宴集方勉丈、徐花农、汪伯庚、吴经才、姚翼堂及彤士、履平诸人。余于本年四五月间,将仁钱及杭馆重加修葺。杭馆堂宇,严饰尤闳丽,几榻形式,新旧间之。壁悬汉碑、魏造像,盖于文明燠烂之中,犹存古意。
二日 晴
起,作书致同僚庚仲颐、陈子寿,乞代向长官前求调司,及降乌布,命仆驰马投之。昳,归。不得复,惟闻于晦老已简放出使国考察宪政大臣,因衣冠往贺。晡,出城,晤芝兄。复答拜章曼仙,未遇。仍至杭馆。是夕,宴集戴朗台、魏聪肃、冯令之、杨仲庄、龚仁舫、高子穀诸君。
览邸抄:汪大燮英国,达寿日本,考察宪政,与晦老同。
三日 晴
早间,增达臣过谈。薄午,诣六国饭店,拜法国人沙里昂,盖为迈达女弟之夫也,未值。即诣秉庵许,晤益斋、公坦,相与弦歌为乐。昳,同往观剧,遇祁景沂及陈诒重。晚,各散。余至杭州馆。是夕,宴集吴绎之、孙仲华、许季芗、吴仲篪及撷、芝两兄,稼霖亦在坐。夜,归。云电大作。既眠,大雷雨。
四日 晴
遣仆驰马赴署,取回答。昳,仆始归,则知合部乌布尽被裁撤,咸改为行走。余则调邮司。窃谓陈尚书此举甚奇,因余一人,牵动大局,殊无谓也。俄于晦老暨关伯珩偕至,晦老有移居伯珩许之意。晡,出城,贺郭春畬署邮部侍郎。俄旋车,又往谒陈尚书,未得见,即归。啖浑屯。倦而小眠。晚,佑三过,谈至夜深乃去。
五日 晴
晨,往谒杨杏城侍郎,谈良久,即归。薄午,罗彦东过。晡,微阴。夏爽夫至,余时头作热,乃餐面汤,欲使发汗。晚,履平复至,渠于初七将东行。
《野客丛书》考论古今米价之贵贱,录于此:《前汉·食货志》曰:汉兴,接秦之弊,民失其业,大饥,米石五千,人相食。高祖令民就食蜀汉。又按《高祖纪》:二年,关中大饿,米斛万钱,人相食,令就食蜀汉。皆一时事,所书米价不同,恐稍先后,亦未可知。王莽末,黄金一斤易粟一斛。晋愍帝时,米斗二金,是一斗粟易钱二十缗,一石粟为钱二百缗也。后汉末董卓之乱,百姓流离,谷石至五十万。唐潼关失守,鲁炅所守郡中,米斗五十千,是一石谷为钱五百缗也。梁侯景食石头常平粟尽,米一斗七八万钱,是一石米为钱七八百缗也。自古米贵,未有如此之甚者。汉明帝永平间,粟斛三十,正与唐太宗米斗三钱之价同。东魏元象间,谷斛九钱。《赵充国传》金城湟中谷斛八钱,《汉宣纪》谷石五钱。自古米贱,又未有如是之甚者。等一石谷耳,贱而至于五钱,贵而至于七八百缗,毋乃太悬绝乎?
六日 晴
观书。
据王氏所考证,佛入中国,不仅自汉明帝始。《魏略·西戎传》曰:昔汉哀元寿元年,博士景虑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传浮屠经。又观刘向《列仙传序》曰: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则知汉成、哀间,已有佛经矣。观《汉武故事》,昆邪王杀休屠王以其众降,得金人大神,上置之甘泉宫。金人皆长丈馀,其祭不用牛羊,惟烧香礼拜。上使依其国俗。又元狩三年,穿昆明池底得黑灰。帝问东方朔。朔曰:可问西域道人。是又知佛法自武帝时已入中国矣。
晡,访二我小谈,即归。夜,热复作。早眠。是夕,家祭,不与。
七日 晴
畏风,不敢出,坐卧室中终日。时自海外为翁敬之购金丝镜已寄到,是日饬仆送去。晨,热略减。逾午,加增,遂折简邀吴绎之兄,明日来诊视。
八日 雨
晨,热顿减。余以雨故,用电话止吴君之行。午后,复热如故。
九日 晴
绎之来,一见余面色,即云是受暑湿所致,因为诊脉,并观舌苔,毅然断其为湿。遂执笔作方,皆理湿开中之品,曰:可服二剂。余询以:金鸡那霜可服否?绎之曰:否!湿可降不可升,此物乃提升者也。时余已服四枚。
十日 晴
昨服绎之药,胸膈甚畅,坐卧室中,窗下观书。
古人京朝尚书官僚,多携家居省。观于东汉赵岐,初名嘉,生于御史台,因字台卿,可知矣。晚近则除外省地方官外,其京官无以家入公署者。
晡,芝兄过,就卧室视余,谈久之始去。
十一日 晴
静坐无事,未服药。晡,撷兄过,亦就卧室相视,并阅希尚自陕来书,与余谭久之。余连日皆侵晨热解,逾午热又增长。是日,以谈笑过度,当日晡,头热微作之际,忽汗出如雨,于是热顿解,透体清凉。
十二日 晴
小愈,遂披衣至林园中散步,因至斋中,桂花欲吐。
翻阅诸书,流连碑版。是日,饮食略知味。
十三日 晴
自是每晨必诣斋中坐,盖病后尤以吸纳净空气为佳。余斋前有高槐,后有修竹,其馀罗映于左右则榆也,松也,棠也,植物甚夥,皆日日食去炭气,故空气最清,能养人。
十四日 晴
至斋中,诸书皆厌读,抽得释藏中《大集经》一部,坐而观之。晡,就卧室小憩,闻陆凤老以事相召,辞以疾。晚,佑三过。
余日内又熟览《西厢》词曲,余于词素不甚爱,嫌其纤巧,又近俗也。
十五日 晴
芝兄来贺节,俄去。仍观《大集经》。薄午,还卧室。晡,雨。凤老有书相询云:“张少玉侍郎欲调尔至大理院,愿否?”余急缮复书,称愿往,但惧材力有未及耳。薄晚,秉庵至。
十六日 晴
绎之来诊。观《大集经》。晡,返卧室。
十七日 晴
览经诵诗,观《三国志》。肯斋来,午饭。时大理院调余札文已到,幼予侍郎并有亲笔书函,词意谦雅,使人感佩。晡,余在卧室,秉庵复至。
十八日 晴
绎之复来诊。日中,即至卧室,观傅云龙《说文古语考证》及《西陵跸程记》,考订极详核,学人所擅也。又览郑氏《诗谱》。
晚,新吾过,衣冠新整,盖甫开坊,得撰文,连日城内外拜客。
十九日 晴
使人邀绎之,未至。观《芥子园画谱》,并见《李文忠公事略》,桐城吴先生所辑也。又览《石头记》一段。俄复希尚兄书。希尚专人来此,犹未归也。日中,饭至,不敢尽饱。昳,作连日日记,又录写旧作诗歌。
观报,粤路已被邮部奏请派前美使梁诚为总理。
资政院已奉旨建设数日矣,约在中秋节前。傅伦、孙家鼐为总裁,议院之基础也。余前在海上,主持议院者八年,今已置不谈,而朝廷乃稍稍萌芽矣。
晡,命仆将桂花入卧室,时母妻等皆往游万生园。
薄晚,二我过,就卧室视余,谭至暮乃去。
余云:“日来览诸书,皆觉无意味,此何故也?”二我云:“味在君,不在书。君以为有则有之,以为无则无之。”余叹为名言。
二我以将取妇,诸事猬集,无巨细必躬亲,虽至裁衣刺绣之事,亦不免以身任之。然二我殊以为乐也。
二十日 晴
晨起,临刘文清行书册页。
绎之来诊,云湿未尽化,肝有馀热,应以辛开化湿芬芳疏肝。
览蒋苕生《一片石》传奇,是篇盖吊明宁庶人宸濠之娄贤妃而作也。妃为上饶娄谅女,当宸濠萌逆,妃曾作诗讽之,且力诤不听,卒至殄灭,乃自沉以殉,尸漂至德胜门外河边,被南昌渔人网起,见其遍身皆纸条密结,知是贤妃,遂厚殓葬之。自葬之后,二百年来,无有志者。乾隆辛未,江西布政司彭家屏与铅山蒋君士铨,同留意访古,表彰忠烈。一日,偶有所闻,遂使人访之,得其处,因树碑表识之。其地盖在江西城外隆兴观侧,上饶、新建两漕仓之中也。蒋又著传奇,专叙访墓树碑,此外则皆烘染之笔。
阅报,陆总宪请开下议院,不知确否。秉庵至,俄去。
晚,雨。母妻等皆游郊外,甫归,雨声渐急,雷作。川如在余卧室谈。是日薄晚,无事闷损,乃取《国风》,朗诵《周南》、《召南》一过。
二十一日 晴,风
连日大便滞塞不下,舌苔黄腻,每于中午辄发冷作热,故所染之疾始终犹未愈也。晨,坐窗下观《阅微草堂笔记》排闷。
是书之可厌处,即好言狐鬼,而大致相同。其可喜处则每于叙事之馀,忽夹以精思伟论,多反俗见,使人警快欲绝。
秉庵两至,皆即去。
阅报,已奉诏筹各省驻房旗民生计,俾尽归农,自食其力,与汉民无异。将来一切丁粮词讼,举归地方官统治。
日本对于吉韩界务之阴谋,及其无理之举动,亦一重要事也。记之。详见八月二十一北京报。
薄晚,叔耘暨又山相继至,皆公服,将诣人家贺喜。
二十二日 晴,无风
精神略爽,因戴纱便帽,复至斋中,适向辰至,遂促坐纵谈,良久去。日中,入卧室,午餐。连日胃纳少佳,每食能尽一器。
昳,金赞尧至,余复出见之。是日,在客座中移置几榻方位,汰除猥杂,洒然新整。
肯斋来,仲华踵至。仲老丧新生六月之幼子,以误服药,致出痘而殇。
晚,入卧室,仍观《阅微草堂》。
二十三日 晴,微风
晨起,服药毕,大便始下。进早食尽饱。仍至斋中。时庭前新购丛菊数十本,待重阳相近,可以赏花矣。客座中又有秋海棠二株,绝鲜艳。
日中,在客座中午饭,与稼霖谈。
昳,访关伯珩谈,俄归。作函致凤老。阅报。
东京留学之华人沈其昌,贻书远近,欲为祖国编纂法典,甚盛事也。晡,观《古今说海》,内有《隋炀帝海山记》一种,皆备载帝之穷侈极欲,造西苑,外为四海五湖,内为蓬莱三岛,宫室崇峻,雕饰巧丽,不惮耗海内元气,一供一己之乐。其后江都被弑时,犹不闻帝之有悔志也。
晚,入卧室。饭毕,仍前至母房中坐谈,俄始归寝。是晚,袁伯葵过,谈良久去。
二十四日 晴
早食毕,至母房中坐。俄徐步至斋中,又观《炀帝迷楼记》。所谓迷楼者,如阿房宫,千门万户,大氐皆曲室洞房,专藏美人,以备帝行乐者。人每入,辄迷其出路,故名迷楼。比帝幸江都不返,唐兵入,为太宗所焚。
据案作复友人于梓生书。饭后。又观《阅微草堂笔记》。
晡,乘车出访罗莘甫于帅府胡同,适芝生先在,不期而遇。莘甫屋颇幽曲,别有庭院类园亭,瓦舍二楹,窗明几净,可以款客。
俄与芝兄同归小坐,即出城。观报,昨又诏旨二道,言立宪者,语无精神,颇难动人,而项城已公然为报纸所不满矣。
江西赣州教案又起,昨袁伯葵已言之。作日记。
晚,雨廉纤不绝。薄暮,持盖诣母房中坐谈。上烛时,遂入卧室。
二十五日 晴,无风
蚤起,徐步至斋中,盥漱毕,寂坐无事,观《隋炀帝开河记》,灵奇幽怪,殊醒目也。所谓麻叔谋者,于是河之经营有巨功,卒不免斩尸三段,岂冥冥中有天道哉!虽然,隋帝之开是河,与秦皇筑长城无异,天下病苦之,而后世则颇利赖焉,今之南北运河是也。顾炀帝之初意,则不及此,彼其志一则欲便己之私图,一则欲凿断五百年后睢阳王气。嗟乎,以炀帝之为君,犹虑及五百年后,其愚殆与秦政等矣。
吴绎之来诊,谓余湿化之热未尽,药品又多易新者。俄去。
汪雪生过,谈久之。沈雨老来视余,延入略坐,即趋署。雪生薄午始去。午饭后,肯斋复至,亦留食。食已,方共谈。成子蕃至,肯斋避未见。余与子蕃纵论国事,并道及余病状。晡,子蕃去,肯斋亦行。
观报,张南皮有请立下议院之说。作日记。
二十六日 晴
坐斋中剃发。王葵章至,俄稼霖起,亦出诙谈。是午,进食,胃纳稍逊。昳,葵章去。晡,余又观《宋徽宗艮岳记》及《汉武故事》,极可喜。晚,入卧室。时馀热终未尽。
二十七日 晴
关伯珩过,余出见之,俄去。余还卧室,自后热益甚。改延钟医,服其药。钟谓犹有痰阻塞,能咳而唾之,尤妙。
二十八日 微雨即止
连日大发热,余亦时昏惑不省事,怪梦甚多。是晚,以服钟医药,热微解。稼霖入余卧室来,声言江西布政使李有芬全家覆没于鄱阳湖。
二十九日
肯斋来,余病犹未减。俄邮传部通译图书处宋君芸子来书,并录堂谕一通示余,大意谓:邮部既设,宜采选各国航电路邮四项章程,因专聘舌人译之,命宋君总其事,以余副之。余正卧病,不能作答,报以名刺,付使者使归。
九 月
一日 晴
徐班侯来,为余诊视。俄见所下药品中有石膏,盖极凉之味也。是日服之。
二日
热未减,药似无效。
三日
班侯复至,仍用前药品,曰欲速愈,则两剂并进。
是日午后,家中人相议,非延西医不可。乃使人往请。是夕,葛女医先至,饮其药味至苦,其药皆按时刻钟点,使病人服之。
四日
连日为病所缠扰,终日卧,怪梦仍夥,几若不省人事。晚,何医来,乃男医,予药皆甘。
五日
略愈。汪雪生来视余,俄徐班老至,不知余之服西药也,仍用前药品。余是日精神略强,与谈论久之。
凡人无不爱整爱洁,余虽在病中,当昏瞀之际,则俱不知也。及略清醒,遂不免厌恶秽杂,觉室中陈设,种种皆非。于是亟命更易之,整齐之。俄而卧室中顿改观,为之大快。
时案头惟陈蓝磁花瓶一,工笔人物白磁笔筒二,壁间悬吴让之篆联,即:“子瞻奇游度南海,乐天大集藏名山。”
六日
略愈。是日,肯斋来开馆,盖余延肯斋至家课二女及甥侄辈,并代治文牍。
七日
略愈。时向新吾许索名人山水画册甚多,是日展阅,皆精品也。
我国人画家,以山水擅名者,唐、宋以后,代不乏人。其神妙不测之境,殆非西人所梦见,亦可称为世界上一大美术也。惟其中间有不解测量,昧于远近大小之界,致被人讥者,殊可惜耳。
是日星期,肯斋归去,儿辈未入学。
八日
肯斋来,余属其代余复星墀书。
时病已退,惟卧床上静养。有时索牛肉汁及米汁饮之,或索梨果葡萄。其饮西医药水也,皆循晷刻,每饮二小勺,历一小时所,辄饮一次,并予丸药,亦按时服之。较之我国医药似简易,而又不免烦琐也。
九日
重阳,雨霏微不绝。成五律一首《怀邵二我》,录如下:“今日重阳节,鞠华犹未开。好风吹落叶,细雨洒莓苔。病久人俱淡,交深志岂回。登高何足论,疑有故人来。”
逾午,晴,不见日。是日,精神颇佳。晚,新吾来谈。
十日 晴
病日有起色,观名人山水画排闷。
自新吾许假观者约七种:曰新罗山人,曰龚半千,曰瑶华道人,曰程松(圆)〔园〕,曰赵雪江,曰王摩也,曰顾见山。余家藏者只一种,即明陆包山。余谓诸人各有佳处,必欲品题,则惟余包山子可称神品,顾见山精品上上,赵雪江精品上中,瑶华道人精品中中,程松园、王摩也、新罗山人皆逸品上上,龚半千亦精品亦逸品也。
芝生过谈,云十二必行。坐良久去。
十一日 晴
热更减。观川如罗马古迹留影,因为题签。时余尚有瑞士湖山一览及刘文清真迹,余皆为署签。晡,又觅得翁常熟在场屋中与孙寿州书札真迹,及先孟常公遗墨,甚乐,将付装池。
十二日 晴
闻斋前阶下菊多欲放花,乃命移至卧室窗外。俄皆挈以入,计共十馀本,有已大开者,馀多含苞。因又成五律一首,录如下:“报道鞠华发,忽惊病后人。晴光一窗好,秋色满园新。时节看将晚,心期谁与邻。吾闻耦耕者,千古绝风尘。”
肯斋入卧室来,余属其代复友人书数封。肯斋诺而出。
十三日 微雨
览新小说排闷。肯斋以拟稿视余,为增损之。
又为陆包山画册题签。
病势已尽去,惟饮食未能复旧,不敢多食,惧停积也;不敢乱食,惧触犯也。每日食可五六顿,皆以少为主,所谓养疴,不得不尔。
北地早寒,九月天气已著棉衣,兼之连日阴雨,晴后必大冷。阅宪书,月之十八霜降,下月初三立冬矣。
大病初愈,亦人生特别之乐境,又况有书画之供欣赏,好花之助清兴,优游暇豫,怡精和神,其乐可知。
十四日
休息日,雨廉纤不绝。终日坐窗下览小说,又观唐人诗。时菊花犹未大放。
译外国书最难,盖西人文字与我国绝不相侔,在彼以为佳者,我则谓劣。今不善译书者,往往就彼之文法次序出之,一入我文,遂觉冗赘不堪,此译者之大病也。是故余阅小说,不为少矣,自林、魏所制以外,未见有佳者,职是之故。
薄暮,又山兄被雨至,云将至海甸,明日备见诸朝贵,谈良久即去。雨益甚,度至海甸必已昏黑。
十五日 雨止,不见日
坐窗下,观旧时日记,饶有味。余日记自癸巳年十一月起,至次年甲午二三月间已懈,犹未辍也。至五月而遂辍。自是六月、七月以至十月,皆无所记。其后忽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再整旗鼓,嗣是以来,不复间断,越十馀年犹如一日,亦诚不解何以能如是也。
补作十馀日日记,皆在病中。晡,观报,知有明诏,京师既设资政院,各省皆立谘议局矣。
是日,屡告腹饥索食。夜眠甚安。
风气至今,可谓大转移,立宪也,议院也,公然不讳,昌言无忌。且屡见诸诏旨,几等口头禅,视为绝不奇异之一名词,诚数年前余等居海上时所梦想不及者也。
十六日 大风,晴寒
余衷服亦著棉。起盥漱毕,食粥,观奴子移花。时菊开渐多,趣致饶佳。
薄午,日光射窗,始微觉暖。饮食所进,又胜前。
补作十馀日来日记。命仆改制裘服,以御严冬。
观报,闻铁尚书欲使铁路加价,抽取此费,以供海军之用。倘其事果确,余以为大谬也。我国今日安用海军,大可省此巨款,而铁路则万不可加价。加价,则所获利息必减于前。是理也,为万国所公许,衮衮朝贵曷竟茫乎无所闻知耶?噫!
薄晚,为川如改所致慕兄书。
十七日 风静日丽
坐窗下,观本年日记。自正月起,以至卧病。余逐日趋署,虽极冗迫,然亦无日不读书,无日不有遣兴之事,故日记之枯窘时殆少。独至陈尚书至,余竟失其常度,其苦万状,而日记亦因之减色,然前后亦不过一月耳。过是以往,虽在病中,亦尚可观。
鞠华盛开,顾而乐之。或问曰:人之于物也,何不爱他色,而独爱花之色?答曰:花之色,乃自然而有,毫不假人为故也。岂独花为然哉?万事万物,皆必出于自然,乃为至美。故无论某种美术家,诗也,文也,书也,画也,其登峰造极者,莫不得自然之趣。所谓神来,所谓超妙,稍有容心,便成斧凿,而与今日之菊花顿殊矣。
晡,观报,有诏旨,各省设调查局。
又闻欧美无线电,通于一二日前,设厂开市,是日来通电者,竟有一万四千之多。忘山曰:无线电畅行,有线者将废矣。闻英皇深以此事为喜。
十八日 晴
日光射窗棂间,始披衣起。进早食尽饱,乃呼仆入,使至斋中取书数种:一《四存编》,一《六研斋笔记》,一《顾亭林遗书》十种,一《六朝文絜》。俄皆携至,惟《六研斋》卷数不齐。
余静坐无事,抽取亭林《昌平山水记》观之,记载精详,考证该博,吾深服古人之读书也。其小脑有如是之肥满者,几于过目不忘,不然何其引据历史,如数家珍,滴水无遗若此。或曰:安知非临时翻阅者?曰:不然,人苟毫无所记忆,置书于前,茫无措手处。即彼偶有翻阅,亦必已心记其事,所疑者或名称有误,字句有讹,非取以校观之不可耳。
薄午,已终卷。其书前述明十二陵之规制,后述昌平一带河流山脉及道里险要名胜,并及古来征战之迹,亦考据家极有用之书也。
又览《亭林诗集》。亭林之诗,所谓学人之诗,当特别观之。
饭后,临刘文清书东坡白鹤观听棋一段。啖梨。
取菊花数枝,养室中蓝磁瓶内,觉案头书画笔研等物,皆为生色。晡,观报,据称广西南宁府有革命党占据,此风传不知确否。
读《文选·古诗十九首》,气格神味,迥非后人所及。
得渭东书,彼已知余病,盖秉庵到沪告之。渭东与余最相友善,余急挥毫伸纸作覆。
夜,复诵古诗。
十九日
醒时,窗纸微白,枕上静待,久之天始大明。俄日光射窗角,良久满窗皆日,辉映书几,余始披衣起。盥漱毕,坐窗下,观颜习斋先生《四存编》。是书余十年前曾读一过,今将复观之。
颜先生《学辨》,盖与王子法乾诘难之语也,中有数言极精。王子问:如何是中人以上,可以语上?先生曰:离下无上。如洒扫应对,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敬来。弦指徽律,下也;若以语上,人便见出和来。忘山曰:先生宗旨,谓上即寄于下之中,极是极是!
汉时诸侯王,得在国中自称元年,是故鲁孝王刻石文曰:五凤二年,鲁卅四年六月四日成。见亭林《金石文字记》。
晡,观报,见度支部与农工商部相议,欲齐一天下度量衡,不知果有此事否。
慕兄前数日有信来,兹又由柏林先后寄二书,同于本日到,展阅则所询事甚多,日内当致函复之。昨所复渭弟书,已付邮人矣。
二十日 晴
起坐窗间,弄笔札,将遗二我。俄缮就,即付奴子送去。观亭林《金石文字记》,又览《亭林年谱》。亭林寿至七十始终,其生平足迹所历,遍北五省,且至关塞外。所友者,关中李二曲、苏门孙夏峰及朱彝尊、李因笃诸君,皆宿儒也。饭后,二我复札至,则属余饮食起居,加意珍摄也。
览亭林《山东考古录》终卷。倦极而眠,亦不成寐。晡,起作复邻居书,未卒稿,报至观之,称日领事照会朱抚云:奉日本政府之命,欲在吉林交涉局设立监督。朱抚大怒,还其照会。现正交涉此事。日本无礼,一至此哉。
又云:我国照会英、法,禁私售军火,复文至,皆允代为严禁。忘山曰:嗟嗟,彼党人者,又奚能为。
晚,肯斋入谈。明日星期,休息。
夜,寂坐观《文选》杂文。是日,母妻皆至医院,假新吾马车去,暮犹未归。以电话询之,知马车轮折,时尚在新吾许。晚饭后始归。
二十一日 蚤微阴
观颜先生《存学篇》,其诋宋儒,真无馀地。又检视仁杭两馆出入度支。薄午,诵六朝文。
饭后,作复孟晋书。晡,始卒稿,封交川如,明日同付邮局。
是日,检得恽南田山水花卉册页,此册昔在海上时,常置余斋中案头。今久不睹,以为失之,乃今无意又见之,乐甚。山水极劲秀,花木有仙家风韵,可宝也。
翁常熟之书札四叶,付装池者已完好携来;尚有扇面四页,皆装就同至,余尤快。盖是日命仆至厂肆也。
报至,无事。时《谕摺汇存》、《阁抄汇编》皆停版,宪政编查馆别出《政治官报》。
二十二日 晴
余自病后,每日醒皆在寅卯之间,起必以辰,届时日光已盈窗几矣。至夜眠,则在戌亥之间,到枕不久,即睡熟,日日如此。
昨夕未眠之先,观颜氏《性理辨》,今早又观之,彼竟直诋朱紫阳不遗馀力。然余味其言,诚足矫宋、元以来儒生之弊。而其言因持之过激,亦不免间有偏执处。如彼谓朱门教弟子,何不使之习将略,为国家捍患,徒坐视社稷之衰危而不能救。斯言也,余将为朱子辨矣。夫南渡以来,宋之将材,如韩、岳、张、刘一辈人,不为少也。然而仍不足以救国家,岂朱门所造之人材,遂足胜彼哉?要之,人材何地无之,惟朝廷之所以用。至安危成败之数,其责全在君相。譬诸博弈,君相者下子之人也,若夫人材,则棋子而已。苟上无胸有机谋之君相,其与人赌棋也,盘盘皆输,而乃徒责匠人曰:何不多造棋子,以供其用也。是亦何益于彼哉?噫!忘山曰:余为此说,亦不过姑举是一端,至全体大用,颜氏所持不可谓非正。宋儒之专谈心性,不务实学者,诚为大弊。然当时尚有永嘉、永康诸派留心经济者,不皆堕于空虚。沿及元、明,遂专以讲诵谈心性为风尚,非独实学不讲,且并束书不观矣。洎明末国初,亭林、百诗诸先生出,力矫其非,变宋为汉,而训诂考订之风开本朝一大蹊径。然其流弊所及,又不免专事读书,明古而昧今,求其获实效于国家,则又蔑如也。独颜先生所发明之宗旨学派,虽在当时界域尚狭,然推而广之,正与处今日时势,谋社会之进化者,有不侔而合者焉。盖先生当日所知之实学,不过礼乐射御书数,以及兵农水火六府三事而已,使生今日,则又将知宇宙间更增无穷之科学,岂不大快乎哉?然而各专一门,精益求精,期获实功,有益家国,先生固已先言之矣。起欧美巨儒而问之,彼能易先生之言乎?先生真伟识哉!
吾于国初,最心折者两先生:一黄梨洲,一颜习斋。二公皆能破旧时障碍而创新知,以先觉觉斯民者也。盖梨洲能揭数千年专制之毒,于政界中放一曙光;习斋则悟孔孟真谛,为三代下儒生所蔽,专研求空虚无用之学,今欲一一返求诸实,以期有用,又于学界中放一曙光。至今日,二先生之言皆验矣。试问东西文明诸国,其政界为如何,其学界为如何?
连日饮食,极知味,惟大便艰甚。是日,向新吾许索药油归用之,始下,色黑而燥,盖犹藏馀热也。事毕,体倦汗下,几不能支。
晡,卧榻上,观《野客丛书》。时妻儿皆往贺邵家取妇,独母坐余房中相伴。作日记。报至,又无事。
二十三日 晴
起盥漱毕,观书。是日,朗日无风。余徐步至庭院中,徘徊良久,并赏菊花。时花盛开,约数十本,颜色种类各异,绚烂可观。
观颜氏《存学编》终卷。
颜氏讥宋儒,人人心中自谓己圣己贤,然而不敢公然自圣自贤也,浑之曰儒而已。犹之五霸不敢自帝自王,名之霸而已矣云云。未免过于刻也。
颜氏云:古人教洒扫即洒扫,主敬;教应对进退即应对进退,主敬;教礼乐射御书数,即度数音律,审因罄控,点画乘除,莫不主敬。故曰执事敬,故曰敬其事,皆身心一致加功,无往非敬也。若宋儒者,乃抛置一切,专向静坐收摄、徐行缓语处言之敬,安得不流入释氏,去道远矣。
逾午,作日记。晴窗燠暖,蝇飞薨薨。余藉养疴,反得暇观书,亦一乐也。
汉碑上多有一大孔,古制也。盖古人葬之有碑,为施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此法自周已然,其后臣子有欲追述君父之功美者,就书其上,与今墓志同。后人因之,改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刻文字仍名之曰碑,而于其上遂不复凿孔焉。
魏碑中《吊比干文》,多别体字,殆当时风气如此,见《金石文字记》。
《宋书·礼志》曰:汉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兽碑铭等物。建安十年,曹丞相下令,以天下雕弊,禁厚葬,禁立碑云云,自是碑禁甚严,终魏之世,略无纪功述行之文。及入晋代,此禁未替,非有殊功特行,无敢私立碑者。沿及宋、齐,至于梁、陈,其立碑之见于史者,寥寥几于无有。嗟夫,魏武在当时,不过偶然下一禁令耳,讵知遵行者千数百年尚未替,夫亦可怪也矣。
晡,时至庭前散步看花,入室则观书。
《野客丛书》云:具牛羊豕三者为太牢;去牛,但用羊豕,则称少牢。今人误认牛为太牢,羊为少牢,大谬。然沿其谬者,殆已古矣。
昔欧公谓:牡丹初不载文字,自则天后始盛。《苕溪渔隐》、《容斋随笔》皆附和之。今读《野客丛书》则云:《龙城录》:高宗宴群臣,赏双头牡丹。始知牡丹已见于高宗之时。又阅李纬《尚书故实》,言北齐杨子华画牡丹。《谢康乐集》言水际竹间多牡丹。则六朝时已有牡丹之名。
报至,载美国银市场近日大震动,有多人追讨存款。又云得电已稍平静。
又云:在东京之我国人士,于某日开坛演说。梁任公者,主张立宪派,正演说之际,忽有多人主张革命者从旁讥诮。讥诮不已,竟欲用武。梁急避去。于是有张姓者登坛继演,则一变为革命谈矣。在坐诸人,强半附和之,至鼓掌喝采,张姓益自得,因丑诋任公,谓阳主立宪,阴通政府,指为逆党。忘山闻之,不禁狂笑曰:何我国小儿之多也。且人人自命为人豪,岂不令东人齿冷。
二十四日
醒犹未明,俄见窗纸微白,徐闻鸟雀声及鸦声,则天已大明。顾视案头钟已辰初,乃披衣起坐,观《龙威秘书》中有所谓《枕中书》,乃晋人葛洪著。又观《杂事秘辛》及干宝《搜神记》。
观颜氏《存治篇》,彼竟尚欲复井田封建,大氐不观今日欧美之治者,皆持论如此也。
饭后无事,日和风静,闲步至母房坐谈。晡,始还。仍观《野客丛书》。
服饰用黄,自古上下通行无禁。自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黄有禁自此始。至明皇天宝间,因韦韬奏,御案床褥望去紫用黄制,而臣下一切不得用黄矣。
报至,阅之,余昨已见杏儿持入一纸,即浙人谋拒绝英人外债书。盖苏杭甬铁路草约,我国欲废久矣,英人始终未允,今忽变计曰:“路任尔自办,吾以百数十万之款借尔用之,将来仍取偿于兹路。然又须以他项作抵也。”外部诺之。浙人闻之惶急,曰:此引虎入门也。急联名争之。今日览报,称政府王大臣决意允英借款,以苏杭甬代表人力争之电,词意太激,怒甚,将改为官办,未知确否。
二十五日
起,日犹未出。观颜氏《存治篇》终卷。其门人李书后谓:先生此编,犹是壮年抱程朱之学时所著,其井田封建之说,因善尚欲进一解云云。详见原书。
早食罢,遂趋至母室中坐。并闲步至斋中,觉静洁可喜,然皆奇凉,不可久居,遂还卧室。时射窗日光熊熊,最为燠暖。
观书。午饭后,闻夏爽夫至,乃复诣前厅事见之,良久去。携《茗柯文编》及《高青邱诗集》入。
晡,报至,仍无事。是日,令修发匠为余剃须,盖余须已蓄一月,鬑鬑殊不足观,遂亟去之。发尚缓剃。
晚,董润臣甥及志任侄来谒。润臣,余嫡堂长姊之子;志任乃撷兄之子也。
二十六日 晴
观书。连日不啖外国面包,仍食饼饵市脯及粥。薄午,观《穆天子传》,又览干宝《搜神记》。范彤士来视余,亦就卧室相见。
是日,风甚,未出屋。昳,观《茗柯文编》,张皋文先生著。本朝古文家,余最心折三先生:一恽子居,一张皋文,一汪容甫。
报至,无事。风逮暮不息。
二十七日 晴,微风
观书。早食毕,因诣母房中坐。俄戴帷帽,前至斋中,检视书籍,携《野客丛书》及《贾浪仙集》,复还卧室。
薄午,徐班老至,视余脉曰:六阴脉也,殆是本脉。脉中六阳六阴皆绝少者。又云:脉已无病,饮食能健,可无待补剂也。余告以大便之艰,因为拟一方曰先润肠。
作致慕兄书。是午,蔬食,颇有味。
昳,复出,整饬斋中什物及架上书。时风甚,出入仍戴帷帽。携《周易集解》入观之。
俄又览《野客丛书》。
汉自文帝遗诏短丧,以日易月,流风所被,于是臣子居父母忧罕有终三年者。然当时亦知终三年为尽礼,某某以持父丧三年,显名天下。河间惠王行母丧三年,诏书褒称,以为宗室仪表。观是则当日之不能终三年丧者,其众可知矣。
班马二史,善用即字,然有二解:一作就字义,一作若字义。如曰: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吏深刻者;即上意所欲释,予监吏轻平者。又曰: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不及之即危行。以上皆就字义也。如曰:今能入关破秦甚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向东。又曰:即有缓急,真可将兵。以上皆若字义也。长洲王氏以为皆作就字解,非。
呼妇翁曰丈人,曰泰山,甚古。盖自唐时已有泰山之称,南朝刘宋时已有丈人之称,卒不知起于何时。
薄晚,润臣来,俄去。时报至,仍无事。
二十八日 晴
蚤间风静。前至母房中坐,又步至海棠庭院,见肯斋,以昨夕心痛,匆匆归去。余因寂坐斋中,阴森而寒。冬日居是,不可久,卧室则最暖。因思在内设一书案,为寒天起居读书之地,惜屋太小,置一榻一案,遂几无馀间,如居舟中,未始不可自得趣也。
薄午,已移置停妥。汪伯唐过,欲入视,余因戴帷帽出见之。时微有风。伯唐谈良久去。俄一山继至,延入卧室中见。时伯唐、一山皆为苏杭甬路事受重谤,余则不能赞一词也。
昳,复至斋中坐,仍还卧室,观《野客丛书》。
王氏云:自古贱庶出之子,王符无外家,为乡人所贱。又引《颜氏家训》曰:南北朝时,江左不讳庶孽,河北鄙于侧出。江左丧室之后,多以妾媵主家事;河北必须重娶,至三四母,至唐而此风犹存。忘山曰:风俗之不同有如此者。
《毛诗》:台笠缁撮。传谓台所以御暑,笠所以御雨。
古者金多,后世金少,非特金也,如珠亦然。古者动以斗斛计,项羽遗张良二斗,孙权遗宗预一斛,今人相遗,断无有二斗一斛者。
报至,见粤督张人骏电,告防城兵匪交通、戕官作乱始末。
二十九日 晴
起观书。自病愈,颇能健饭,惜大肠燥结,艰于所遗。班老来视,服其润下药无效。是日服外国药油,亦不觉其有何动静也。
甚矣,小人之难去也!以本朝圣祖之英明,当冲龄亲政时,即能诛锄鳌拜,独振乾纲,可谓圣矣。乃临朝未久,索额图、明珠一辈人,复得结城营社于其间,致正人君子无弗蒙其侵害,有不终其位者,有罹于刑狱者,有远谪不得其死者。厥后虽因郭绣一劾,旋即罢废,而其私党已布满于朝,犹为国家之累者有年。嗟夫!群阴霭霭,易长难消,有国者可不警夫。
陈鹏年之厄于阿山,张伯行之厄于噶礼,汤斌之厄于明珠,当时圣明在上,彼小人者犹敢肆然无忌,噫!
薄晚,二我过,谈良久乃去。时自川如许得《官场现形记》一书阅之,夜眠稍迟。
三十日 晴,无风
览《官场现形记》,终日不去手。是书写今日外省官场中内容,可谓穷形尽相,惟妙惟肖。噫,我国政界腐朽至此,尚何言哉。
昨今两日报至,皆无甚事,惟理藩院无端大受申饬。嗟夫,我国政治,种种腐败,理藩院其一端而已。且其诸事不振,由来已久,岂今日之尚书、侍郎独任其咎哉?
又闻山东滨海一带,德人权力几至无限,迥非他国之在华者可比,故与办交涉极难。
十 月
一日 晴
作日记。早食毕,就母谈。俄诣斋中小坐。又与肯斋闲话良久,即入。作致王绳伯书,因与前日所缮致星墀兄书并交邮人。昳,大风,声振窗户。昨服药油,颇获效果,盖肠胃间稍稍通润矣。仍览《官场现形记》。报至,暂置书观之。
连日北京报登载度支部郎中刘次源所上条陈,洋洋万言,细观之尚有可采,惟练兵一节,与余微不合。其论自治也,所谓以官治民,以民治民。二语极可味。
《官场现形记》所记多实有其事,并非捏造。余所知者,即有数条,但易姓改名,隐跃其词而已。余览二集甫终卷。
大风,竟夜不止。
二日 晴
晨间,风稍息。至斋中小坐,时已设内书室,则外间案头,惟日中和暖时,可以偶出闲坐,及弄笔墨,翻阅古书消遣而已。客至,亦可随意入谈,且几上陈列,罗罗清疏,尤足娱目。
俄入卧室,仍观《现形记》,其刻划人情世态,已入骨髓。
晡,出诣肯斋,因散步园中,林木萧疏,落叶满阶,寒风瑟瑟,是秋末冬初景象。
是夜,观《现形记》终卷。连阅得数人事,皆笑不可仰。
三日 晴,无风
是日立冬,余在斋中检理所藏名人书画终日。晚,新吾过谭。夜,观书。
《野客丛书》云:汉官吏著皂,其给使贱役著白。按谷永曰:擢之皂衣之吏。张敞曰:敞备皂衣二十馀年。《两龚传》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注:白衣,给使官府趋走贱人。又晋陶渊明谓:白衣送酒。皆是。忘山曰:观于此,则知此习由汉及晋,相沿不改。
汉时,凡仕于州县,受其征辟为吏者,皆视其令为君,故当时所谓君,不专属于朝廷。是以观汉碑铭,其属词有为后世所惊异者,其实不足奇也。《武都太守碑》曰:赫赫明后,克长克君。《成汤令碑》曰:吏民慕恋,轮不得行,君臣流涕,道路琅玕。《郑固碑》曰:为郡功曹,忠以卫上,犯颜謇谔,造膝诡辞。《张素碑》曰:入为主簿,謇謇匪躬。长洲王氏以为古人用事无拘碍,诚然,而非所论于此,盖汉代政体郡制本自如是。
王氏云:孔门四科,是夫子言陈蔡一时所从之徒,非谓七十二弟子之中,止有此十人出类拔萃者也。后人误认夫子之意,遂以四科之人,尊为十哲,其实不然。忘山曰:斯言最的。
四日 晴
作书致荫亭。又信笔书致撷兄。饭后,又在斋中检书画,壁间所悬,有为虫蚀者,有挢暴须卷而藏者,更易数轴,耳目为新。新吾又至,饮茶一杯,去访关伯衡。
夜,观书。
连日报至,无事,所载亦不尽实。刘次源条奏犹未登讫,其言筹款,所谓国税、地方税分界,皆诸国现行法,吾亦知国家理财不出此二术也。
五日 阴寒
被重裘。薄午,见日稍暖,始去一袭。书致孟晋。自是每星期一寄书,且编号,取便稽考。俄又至斋中检旧书画。晡,始毕,返卧室观报。
是日报中,略有可供谈助者。在我国则赫税务司将辞职,荐贤自代,又是欧人。此事为中西人士所注意。其在日本,则为大隈伯铸铜像,称为学界伟人。在俄则有暗杀党学校,已被发觉,学生受严讯。其与我国有影响者,浑春增重兵,彼固自制其叛卒,而扰掠愈厉。我民苦之,多自投马贼。华官无如何。又,俄人在丹国举行东方各国文字稽考古今研究会,欲我遣使往与会。
万国农业会,我国与焉。自认农国居第一等,因订合同,已用御玺。前已见外务部奏摺。
夜,作日记。
六日 晴
缮改徐蕊林书,又信笔答撷兄札,皆付仆递去。因诣母谈,遇稼霖,相随至其斋中小坐,道《官场现形记》之书之佳,盖其善写世态,几使凡出与世酬接者,一举一动,一话一言,无往非《官场现形记》所有。著是书者,可谓恶极矣。
薄午,在斋中理发,因午饭。饭罢,入内见箱笼几坐,纷错相挤,又日光甚烈,室暖不能居,仍诣斋。手《儒林外史》一编,坐而览之。《现形记》即脱胎于是也。晡,润臣至,方与接谈,又报那右丞锡侯来,见之。时奇寒,斋中无炉火,虽重裘,逮晚亦觉冷。锡侯俄去。润臣适避稼霖许,又来共话。母亦出坐。久之,润臣去。佑三衣冠至,将赴陈尚书家夜宴,先来谈。上烛始登车赴焉。
夜,与肯斋纵谈。俄入观书。
军机处创始于雍正初年,时因西北用兵,遂破例创设,以其密迩皇居,免漏泄也。然由是遂夺阁权,为天下庶政汇归之地。首入为大臣二人:鄂尔泰、张廷玉。为今日枢臣之鼻祖。后皆配享太庙。
七日 晴
观书。章霖伯来书,嘱肯斋复之。
饭后,诣母谈。又至斋中坐,观奴子移置书厨,张古碑碣。晡,阴,渐寒,厅事中不能坐,遂入卧室观书。
《大易》初九潜龙勿用。子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世,不成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余诵是数语,有触于心。
读阴疑于阳必战一语,可知物莫能两大,而社会上之不可一日无君。无君,则乱起也。读群龙无首一语,又知居人上者,不可自尊,而当时时降其心、卑其志,若与齐民平等者,社会乃可以蒙庥也。
夜,眠已迟,寝不成寐。
八日 微阴
余不剃发,一月馀矣,是日已呼匠至,为余修容。母至,阻余曰:今日天寒,且缓。遂辍。然终日坐房中不出。
国初御史,多由州县行取,法最善,故康、雍名臣如汤斌、张伯行、陆陇其一辈,皆出是。比废此法,御史人才尽取诸曹郎,多迂腐书生,阘冗俗吏,外省情伪,民生疾苦,几无所闻知也。虽其间不乏直臣继起,强半有体无用,再与汤、张诸名臣颉颃者鲜矣。
康、雍间名臣,无论督抚州县,往往民情爱戴,或得罪及去官,万人焚香,垂泣挽留,或为诉冤。如张文恪、陈鹏年、余田生者,不知凡几。天子英明,辄从民愿。今无矣,即有之,朝廷不以为得民心也,反疑其贿嗾。奈何。
九日 阴寒
以将万寿也,闻正阳门一带街市间,张灯结彩,焕丽华艳,观者如堵,车马往来如警规,甚盛观也。母及女弟等皆往游瞻。
是日,厅事间陈铜炉一具,炽火极暖。晡,余遂出坐。
男女平等,天经地义,不可易也。讵知男子无良,诱女束足小之,使茹苦罹虐,终身娇弱,幽闭不出,百能皆废,专事媚男。于是女子几不能与男平立,而为男所制。今者天足会开,既使幼女脱难,及既长又可稳立平地,健步能行。女力强,体亦壮,于是凡百技能学问,皆可灌输闺阃中,男子不能愚而侮之,稍稍吐气矣。男与女惟太隔绝,一旦相见,电感益厉,使如泰西风俗,虽非夫妇,可以为友,谈笑游聚,莫之绳也。习见相忘,电力亦微。
夜深,犹在外坐,闻肯斋操琴声,清朗和缓。夜,入眠,又闻雨声。
十日 晴
是日,母后万寿,余坐厅事剃发。作日记。
晡,观报,有可记者:一、日人霸占间岛矿山;一、日人制造学术探检船,能寻海底鱼贝藻草等物者也;一、英政府不愿干涉总税务司权利;一、俄人阻我已赎回之漠河金矿业。又云:政府今日会议三大交涉:一对于俄、日、英、法等国协约,二对于间岛交涉,三保全东三省矿权。
目下各国开各种会:义国农业会,美国医学会,法国调寒积冷实业会。皆促我国遣人赴焉。
十一日 阴寒,飞雪
在卧室不敢出。午饭时,报荫亭来,盖至自津也。出见之,厅事间炽火竟不觉暖。俄与荫亭纵谈。是日,在厅事又坐至夜,乃入。得电:嫂氏又弄瓦,大小无恙。
积年风潮,巨莫若争铁道自办拒外款也,而某别有臆见,姑备一说焉:铁道之利国便民,促农工商进化,惟惧不能通天下省府州县,支干密布无弗遍。能达是境,人人生(济)〔计〕扩充而饶裕。何也?盖一国之大,无论远迩,所患者不通。同此地质,同此财产,流通滋生无穷,不通来源枯竭。铁道,流通机关也,前此无之不论矣,有是利便物,天欲自发泄其荒瘠幽闭中所藏精华脂膏,以润民生。顺天昌,逆天亡。是以余唯惧铁道不速发达,铁路发达,货产流通,土地尽辟,百姓饶富。百姓富,筹款易,而国富。既富矣,百废皆兴,胡不强?虽然,我国兴此大事业,当斯民穷财匮,有万难强人担荷者。富户虽有,一省寥寥,尽竭所藏,未必应急。谁无父母,谁无妻子,又可使一切不顾饥寒冻馁,举牺牲路中?即牺牲焉,犹无补万一。曷知之?以观各省铁路自办者多久不成知之。大都筹款艰难,力不能举,举焉亦枝节而为之,往往先造若干里于此,俟其成焉,移所获利,陆续造彼。吾恐延时日三五十年,不得告成也。一省如是,省省如是,人寿几何,能待三五十年?国寿几何,能待三五十年?一旦有变,地已送人,尚何待乎?百姓财源已竭,朝廷需款方殷,三十年五十年,河清其难俟也。今日外人肯出股代造,又或借我款,不以路抵,是何等幸福,而一辈嚣张少年、盲从俗子,不用脑思,毫无心得,专据日本人铁路瓜分中国案,诩诩然曰:是不可不争,为地域免蚕食争,为人种免奴隶争。严词矜气,自命爱国。岂知彼固未尝虚心权利害,及用算术计其得失也。吾今为剖论之:夫外人或投股造,或借我款股款,虽外人造成,而利用之我国民也;享铁路利益,发达生产,又我国民也。民享其利而富,国家赖焉,虽加重赋,民不病;练兵兴学,不患仰屋。政界裕如,上下交利,吾前言之矣。至疑借路据我地,乃迂论。数年前,各国创瓜分说,今久不谈,吾知其界域也:滇、黔,法;闽、浙,日;长江上下,英;山东,德;蒙古及东三省,俄。此据当日形势,今辽沈一带俄势减,日势增矣。大抵如斯。然关内外铁路,英款也,英能越德之山东而据我之京榆乎?京汉铁路,比款,又法款也,法能越英之长江而攘取河南乎?必不能也。然则彼外人何利此?曰:彼重商保民。国中富户雄商能出股营业海外辟利源者,国家听之,且为肩保,与军国交涉同,非涎我土地也。曩者景教西来,我国疑彼将吸民心而攫我土,今知不然。兹之投股造路同此,夫何畏?抑余又闻某报之言曰:日本之亡朝鲜也,即以铁路亡之也。今各国不又将以铁路亡我乎?其言更纰缪。夫朝鲜在日本掌握久矣,视等己国,为彼造路,何异自造。盖先无形亡其国,而后路之,非既路而后亡也。若我国今日果同于朝鲜之亡也,则虽无路,又何免于亡。使犹未亡也,则虽路之,亦不必因此而亡,彰彰明矣。使彼国当时有人如我今日抗拒争自办者,能有救于朝鲜之亡乎?无有也。且我国之所以略异于彼者,地大物博,非一国能独噬。必亡之,非瓜分不可,瓜分非启战争不可。既惮不敢动,我尚得因是优游其间,或不至步朝鲜等国之后也。使果能乘能奋然图治,百度皆新,犹可自强。顾交通机关不速组织使发达,国何由兴。既自苦无力,赖外国富民雄商助财应急,或投股代成,是何幸福。乃彼犹然盲持成见,坚闭固拒,果何为也?夫路由外股造及借款者,数年无不成。若各省通行之,外人必欣然纷至沓来,五六年后,机关遍布,十年后我国民富国裕,备款赎路,储金归本,何难之有?自斯以还,利皆我有,外人无与。即不然,稍留之十二三为彼股,使获沾润,亦无大碍。然而当是时也,我国岂犹是今日国乎?我民岂犹是今日民乎?财货灌输,民生富厚无论矣,其智慧学识,亦因机关灵捷,邮便迅速,新理书报朝发夕至,穷乡僻地无弗达,国民全部脑思萌芽怒发,吾见民智日开,人才崛起,加学校陶铸,中国人材不胜用矣。有人有财,以之捍卫社会,共图公益,乡而县,县而府,府而省,省而朝廷,庶政毕举,国胡不勃然强?今者嚣张少年、盲从俗子犹攘臂怒目曰:“土地送人矣!权利馈敌矣!是奴隶我也!是牛马我也!”龂龂然争。无论外人未必尽许也,即果退然让而我造路,竭蹶十年不成。一旦风云不测,内忧外患相逼来,彼横占我疆土,突据我要害,又或因腹地糜烂,阳托亲睦,代平乱,于是权利、土地、人民,真拱揖送人矣,真为奴隶牛马矣。嗟乎,抑胡不思也!岂真未权其利害得失以算术深计之乎?要而言之,铁路党派有二:甲持造路不用外股款者也,乙持造路用外股款者也。从甲说,宁路不成,或竟不造,外人毋分我毫末。从乙说,宁权利略外予,铁路不可不造,不可不速成。甲说固闭顽陋之见也,乙说开通进步之见也。甲说犹是甲午前耻和言战闭关绝市见也,乙说乃今日文明大同无国界种别共扶世界民生同享幸福见也。一彼一此,有远识者择而用之,吾奚多言?
十二日 晴,风
坐卧室一日。晨,观书。饭后,向日记中撰《铁道臆说》数千言。
十三日 晴
晨,作致慕书。向午,戴帏帽乘车访邵二我大象公司,其精室皆易欧式坐具,丛菊满屋。
余与二我谈,机锋相对,一吹一唱,无语不韵,无字不精,终席话皆绝妙文章,可寻味,是以相见辄大悦。
晡,绕道西珠市口,将瞻万寿残景,纵影不见。造义善源,遇季于来自山东,为又山将赴蜀,一相会。时已薄暮,急返,访对门居之关伯珩,道迩日风涛。彼深不直南中人士,英雄所见略合。余晨慕书中所谓民权狂悖,不减专制,鼓动者一二,附和者千百,良可怒也,又可怜也。
归已昏黑,啖索面。夜,观书。
十四日 晴
闲步至斋,移书几东窗下,就炉暖。菊花盈前。晡,报至,无事。外部及各国议海外侨民增置领事,犹未协。
袁项城外交不恶,能任艰巨,不避怨谤,以外无人。惜坐政府权分,不能如志,亦余慕书中语。
十五日 晴
观书。薄午,衣冠出谒张劭予侍郎。适侍郎太夫人寿日,阍者阻余,坚欲入拜,遂见。侍郎询余:愿至大理院乎?余称谢,且告以邮部图书处颠末,问:能兼否?侍郎曰:可也。时来祝者鱼贯入,皆汴人。侍郎出酒食款宴,且啖索面尽饱,始辞去。造荫亭,不值。入城,谒陆凤老,未见。归,仍观书。晚,阅报,要政猬载,记之:一、吏部将裁选班,皆发各省量才器使;一、学部将命各校教员掌管理权;一、陆军部将设军政裁判;一、驻英使臣请设印度领事;一、驻藏大臣请兴藏学;一、政府向海关筹海军费;一、海关道报镑价飞涨,还款受亏。
外国要闻惟俄少妇将施炸药,行革命。
夜,又撰设或问数条,续于《铁路臆说》后,以防此辈驳诘,如下:
或曰:各国果不觊觎我地,德胡为铁其路山东?法胡为铁其路滇越?又前者,俄人胡为铁其路东三省?其意何居,非瓜分界中乎?曰:瓜分无事铁路,不瓜分虽铁路无害。我能自强,皆得返之。惟俄稍不同,彼前据东三省,兵不撤,苟非日战败之,有吞噬意。顾咎在兵,不在路。兵退路存,无伤也。
或曰:彼路成,运兵易。曰:不见庚子役乎?京津铁路俄顷毁,苟有衅,何难如所为。铁路利承平,不利危乱,斯言久矣,犹坚执,一何迂也。且苟虑是自造之路,彼独不能夺运彼兵乎?
或曰:路由彼造,权利在彼,又托卫路,设兵驻守,与占土地何异。曰:不然,彼虽获权利,宁能尽擅。我政府与订条约何为乎?卫路我能任之,彼尚何虞而必驻兵,即驻焉,为数几何?庚子后使馆奚无兵,又何畏?
或曰:不闻人言乎?铁路所到地,即兵权、政权所到地。答之曰:凡事毋空言,当据实理。彼不与我失和,曷能用兵?彼不据有我疆土人民,曷能行政?是等浮论,所谓近是谈,苟加深究,皆非密合。骤闻之能惊人,人不用脑思,终为所惑,遂无悟时,良可悲也。
或曰:外人股款可用,既闻命矣,谓我各省必皆贫无力,侨海外华商拥巨富不知凡几,独非我国民乎?曰:是惟粤、闽两省有之,他省皆无。我国社会团体不固,信用亦寡,彼蓄财家多惮不前,即能用之,亦仅两省享其利。若举通国使肩任之,亦有弗及,又况未必能如愿乎?
或曰:与外人订约,往往受亏,借款犹之可也,听外人造路终不可,彼将尽揽一切,我国亏失,恐无以救。曰:国弱矣,外交欲无亏者,必无之事,在视所亏之多寡耳。外部若得人,固将持焉,毋堕太甚,此举通而言之也。若铁路,则彼既揽造,必不能靳我以利。其馀用人,派工程师,自当任彼为之。顾权之所至,以路为限,不能稍溢也,夫何惧?是故他约或可云亏,惟铁路无亏可言。何也?我力不能造,以自博利;安坐而分人利,受益已多矣,又况路成,利于我者百倍是乎?
或曰:路成而彼不许我赎,奈何?曰:约可废,股可买还,断无路成不能赎之理。且当订约时,固有期限,非听彼永据者。远西人贪利知所止,不若我国人之无厌也。且彼犹重信,但不与失和,必俯而就范,又况造路赎路,行之屡矣,岂创例邪?
十六日 阴
起晏。沈雨老过谈,俄去。益斋至,雨老亦识彼,出见其坐车中掩面,不知为雨老也,下车相见大笑。余及益斋拥炉坐,高睨大谈铁道问题。雨、益二公皆表同情者。饭后,余随母妹等至西直门外。是日,京张汽车始发动,关伯珩赠券四枚,获附车游三家店。万山合抱,林麓荒寒,京师迤西,景物特胜。归已昏暮。
夜,观报,载间岛与日交涉有转机,俄界碑事亦解。
雪飞。入卧室,作日记。
十七日 大雪
起,观书。成《病后有感》五古三首:“日暮晴无云,负杖步西园。悠然得佳趣,纵目天宇宽。乱叶满荒径,衰林生早寒。凉风淅然至,去去衣裳单。”“离离窗下鞠,颜色明且鲜。飘飘檐前雪,照庭何皎然。块坐披往籍,所见多古贤。精神与之会,安知别千年。”“养疴情自适,闭关谢宾友。岂必忘家国,寒风日夕吼。天地忽已闭,麟凤栖岩薮。寤寐永结叹,孤芳难独守。”
十八日
晨起,风甚,雪昨夕已止。寐辄闻檐滴声,雪有化者。饱食,登车去至龙爪槐,谒使德考察宪政之于侍郎。侍郎无眷属,终年独居,自拜命,遂自北洋公所移此。余入见,命坐,室炽火,明窗大几,一望平旷,若银海,雉堞隐隐在目。小谈,余辞去。风厉,加帏帽,遥瞩西山皆衣白。侍郎送余登车,既行,因顺道访孙仲华、王小东,皆见。又谒方勉丈,诣王书衡,皆不值。日中,在二我公司中饭,且纵谈。
二我云:“吾最喜真恶伪,宁有伪言,毋作伪行。”余叹曰:然。
忘山曰:凡人一动一言,必自寻趣,虽以圣贤豪杰,建大功,树伟名,当其行之,亦曰:吾自寻趣而已。趣者无他,以是为乐也。是故称人之志,必曰:志趣志趣。二我曰:然。
晡,诣新吾谈。又谒兰秋师,已举室行,盖新简放陕西道。余病不及送行为憾。又诣又山,不遇。遂归。
夜,观报。昨以雪故,报不至,今并两日览之。要闻颇繁,最巨者莫如美政府允减我赔款,而举国赞成一事。忘山曰:地球诸大国中,吾于美无间然矣。夫今日世界成例,虽以极文明之邦,外交无弗蛮野。所谓有强权方有道理,比比皆是,何居乎美人之待我国若是其公且义也?不以华商拒美货为嫌,恒自损抑,以拯我华,且合其议会、报章,皆称许是、赞叹是。吾不谓彼邦抑何贤人君子之多也。信乎其为华盛顿所造之国矣。
政府有用侨民为领事之说,无成议也。上海公堂案赔款,拟定十二万:英五万,德七万,馀数千而已。胶州湾有孤岛悬海中,人民二十家,自耕自食,不与外通婚姻。为某国探有宝矿,欲入开之。海参威商业大兴,其暴动之由,盖乱党炸俄皇族车不成,俄官酌酒相庆,激怒使然。其党多混迹水师中。以上为两日所载新闻,馀尚夥,不胜记。
十九日 大风
始欲诣向辰,彼忽以刺至阻余,云:“明晨过我。”遂辍。余亦以病始瘥,累日在外,感寒鼻塞,下涕不止。风甚,姑避之。观书。
薄午,坐卧室中,暖日射窗,作慕兄书。晡,复出。报至,纵观。上烛乃竟。
《北京报》主笔朱君淇,持论极当,见十七日报纸中。大略谓:借款招股皆无害,俄西伯利亚路皆用法款。第法人不得干涉路权,俄自主之。我国路为他人股款,往往以权授彼。京汉初开,行旅多不便,受种种苛虐,洋奴倚势为之。自唐少川侍郎管路,始收回华人半权,今皆便焉。若纯用我国主权造路,兼招外股外款,既可辅我不足,又不以太阿授人,计莫便是。忘山曰:此为我《臆说》中所无,当采用之。
今日报又称:间岛事变,日人严查户口,若视为己有者。
其译报载加拿大工党拒亚东人入境原因,盖一则为种族歧分,一则为佣直稍廉,夺其利也。自一千八百六十年以来,华人往者,前后踵接,至一千九百一年,已有一万六千馀人。日本人数则略减此。加人欲拒者屡矣,始以入境纳身税五十圆苦之,来者不绝;加至百圆,犹不止;加至五百圆,入境乃渐寡。然工价顿增,于是嗜利者不惜重资,又趋之如鹜。加人乃不得已而有今日之举。
印度人民有拒英自立意,良以留学英校人士,亦获优等文凭,自问人格不下白人,岂甘自堕。又动于俄日一役,白为黄败,遂亦歆歆欲步趋之。故连日报中,屡载印度罢业风潮。
二十日 风止
观书。
国朝梁文庄公,亦浙之钱唐人,尝陈情乞养。御书“身依东壁图书府,家在西湖山水间”一联慰之。先孟常公在日,宅门联用此。
乾隆六年,梁公官侍郎,有条奏八旗生计一疏,大略谓:八旗生齿日繁,若不使自为养,而常欲官养之,虽目前尚可支持,而数百年后,旗户十倍于今,势必不给;宜令闲散人丁,于黑龙江、宁古塔等处,分置边屯,使世享耕牧之利,以时讲武,且可充实边防云云。忘山曰:今日议裁驻防,筹八旗生计,果有移置吉林、黑龙江屯垦之说。梁公当百年前已见及此。公讳诗正,号芗林。
昳,报至,称政府有裁军机处组织内阁之说。又连日载两宫重开经筵,命大臣进讲《四书》、《五经》义,及历朝掌故、各国历史。
晡,出城,赴方勉老之约,在煤市街悦宾楼。在坐自余及稼霖外,皆老者:一杨姓,年七十一;倪姓,年八十,与勉丈同齿;其一朱巽斋,年六十四。
二十一日 晴
为关伯珩书乡祠二大字。衣冠登车,去投刺诸长老亲友家,晤李季皋、陈瑶圃、汪伯唐。最后至奎章许,尚眠未起,时已日斜,腹饥索食。俄啖索面尽饱。奎章出,同观影片四五十幅,皆我国各沿海形势风景,以及庚子年津京一带乱后情状。中一幅乃一妇人赤双足,皆已裹者,形态丑秽不堪视。彼盖警勖我国,使尽脱此苦。又日本城市山水影片,亦三四十幅。时已暮,未能遍观。是日,车中观书。既归,读报。
英国妇女争选举权,不受法律之限制。俄国学校学生多自杀者,不解何故。
二十二日 晴
汪雪生过,俄去。因诣伯珩谈。归,坐斋中观书。
毋谓我国儒生,著书立论,无影响于社会。乾隆时,方恪敏公观承历任封圻,最尽心于农田水利,沟洫仓储诸务,所行以工代赈及周官沟树之法,多得诸方望溪先生之绪论也。
前闻荫亭言:我国今日为治,当区民为三等:最下曰齐民,稍优曰国民,最上曰公民。一切纳赋税及享一切权利,皆截然不同。而国家亦须设三种法律以支配之,其有欲由齐民跻国民,由国民跻公民者,必其程度与夫资格日高,然后许之,如是则谋国者方有措手处。余以为然。
晡,作答芝生兄书。观报。
营口豆商折阅,因而闭业,亏日、英各商银行,度支部银行,皆百馀万。于国际及内政上皆有影响,当路已力筹挽救之法。
美人在飞猎宾,改良华侨入境新章,颇极烦苛。
二十三日 晴
观书。
余前以史当并列四种体例:一曰年史,一曰事史,一曰政史,一曰人史。具论于数年前日记矣。今于经,又别为二类:一曰哲学类,一曰史学类。《尚书》载言,《春秋》三传附载事,《周礼》载制度,《仪礼》载典礼,《毛诗》载乐章,皆史学也。《周易》发明阴阳消息,刚柔进退存亡原理,为哲学正宗。《论》、《孟》、《孝经》乃圣贤语录,其于人伦道德及治国平天下之术,三致意焉,故亦为哲学。《礼记》,丛书也,半哲半史,析而分之,各有附丽:若《大学》、《中庸》、《礼运》及《内则》、《曲礼》等篇,皆哲学也;其他《王制》、《玉藻》、《丧大记》之类,乃史学中典制一门,宜附于《周礼》、《仪礼》。此外尚有《尔雅》一书,古训诂也,学者通是,乃可以读群经;顾其释语言,释名称,释规制、器物,皆三代以前者,考古家有所取资,当附于史学焉。
饭后,剃发,登车去,先诣太仆寺街,视旭庵甥。甥肄业某学校,时以病归。又访乐叔和,谒陆凤老,皆不遇。至陈静安许,见其母,坐良久,归已暮。观报。
政府会议,有府州县久任之说,余馨香祝之。又称黑龙江以东地界,中俄颇起交涉。又云:印度拒英之风潮,乃因一学生谈革命,被英官置极刑所激而然。又云:美国极主持万国和平会者,而日益厚兵力不止。
二十四日 晴
衣冠出门,谒玉苍尚书,不见者三月馀矣。又诣吴仲老,阍者云已趋署。遂造二我谭,留午饭。昳,诣郭春畬侍郎,投刺;访宋芸子,皆未见。既入城,访成子蕃,时已移居驴肉胡同,庭宇幽曲,余入徘徊,子蕃未归也。是日,车中观书。返家,又读报。
法有军士,将国家防敌秘密要策一书,卖与某强国之侦探员,获十馀万磅金,是所谓卖国贼。又云:印度国内无不垦之地,贸易最盛。又云:欧洲银市,多欲动摇。
是日,孟晋有书到,寄来德国街衢楼舍车马人物影册。夜,在母房中,一一观之。
二十五日 晴
作书寄孟晋。观书。
国家办事用人,本极自由之活动机器,而为旧案成例所拘缚,此天下所以不可治。吾闻昭文吴槐江宫保之言曰:刑赏者,圣主之大柄,而其柄寄于封疆大吏,以有司援案比例求免驳斥之术处之,舛矣。例有一定,情则万端,故遇事必当详细审情,以施刑赏。赏一人而有裨于吏治民生,虽不符例赏,赏所必加也。刑一人而有益于世道人心,虽不符例刑,刑所必及也。又归安姚秋农尚书奏议有言曰:自古图治之要,以任人为本。近日科条,过于烦密,如某县得一循吏,忽有四参被议之案,不能不罢斥。又如地号难治,非得人不能胜任,然才优或有处分,合例者才仅中下,亦不能不俾之受事。是为吏议所格,而吏治皆不得其人,宜稍为变计也云云。皆至言。
报至,观之,无甚事。惟载两宫近颇注意简用督抚,嗣后出缺,必调查其服官治绩若何,然后授之。不知确否。
又云:法国水师中,革命党起,疾其水师之窳腐,较诸各国比,已堕第三,尚不知改辙,将益下矣。
迩来江浙人士,开会拒借款;粤人则为西江捕盗事,亦开会拒外人干预。我国民气,可谓大伸。
施伯彝甫归自柏林,昨孟晋书物皆彼携至者。是日来访,已昏暮,略谈即去。闻伯彝言:俄有革命党之妇人,刺死总管监狱某大臣,为最近消息。
二十六日 晴
驱车诣皇城东,答拜张仲昭。又访那锡侯,闻通译馆之宋芸子,亦以事与玉苍龃龉,辞退。俄造絅斋谈,又往视一山,道及东南民气。余谓:从前世界所患苦者,一独夫而已,今乃有千万独夫并起,以肆虐焉,其奈之何。
晡,归。观报。
海牙平和会成,世界当冀日就泰平。乃报纸纷纷述各国增加兵备,如美,如西班牙,如俄,或拓张海军,或陆兵日益其额,所谓平和安在?
前闻韩民有相率奔入我国界,避日本之虐者。今又闻日人搜得韩民所草檄文,内称某月日在某地,约同胞二十以上五十以下之多数人,皆白衣,向各国哀诉请救,冀脱日人桎梏者。
报又称:谘议局在各省,将来有票举地方官之权,并可查办被劾之督抚。
夜宴胡馨吾,并为又山饯行。坐有伯珩、新吾、稼霖,时灯明炉暖,终席所谭皆养马之学问。稼霖最研贯,亦万条千绪,言之津津。
二十七日
晨起,观书。薄午,趋署。余自七月初旬辞差,几四阅月,今始去。时邮部治所已移西长安街,去余所居三四里,较前为近。屋故王府园亭,为民政部购去,将辟为公园,并精筑廊宇,林木甚繁。陈尚书爱之,向肃邸索焉,于是地屋皆归邮部,且增造堂舍三数重,工竣遂迁入。余之未辞也,曾奉命往踏勘,今已改观,闳峻精整。余既入,先见向辰坐庶务司,旧朋僚陆续相揖。俄登堂见陈、郭二公,又诣丞参厅,且遍历诸司,皆相见。最后至图书馆,轩窗明塏,新奉派继宋芸老任者,为陈君绎如,亦闽人,曾游学海外,精英文,以议译书,方据案标写书目,备向西洋购取也。晡,归。观报。俄开议院,议长犹宣演俄专制政体为巩固国家无上之宝。夜,复观书。作日记。
二十八日 晴
起作答星墀书。沈雨人过谭,闻袁、张不睦,殆以国事互生意见。趋署,无事。观报。晡,出城,诣义善源小坐。俄绕道至仁钱、杭州二馆,遂归。仍观报。
闻政府欲赎还京汉铁路轨,又欲向美假款五百万。又闻政府以江浙风潮烈,欲移借款用诸铜官山矿及信浦铁路,皖人大惧,又相议拒命。
夜,观书。
二十九日 晴
趋署,与向辰谈。俄至图书处观报,闻政府亦欲建大图书馆于京师,又欲立议事堂于各省,报纸所传此类虚语,多未足凭,必待睹谕旨奏章,乃可信也。时佑三获权邮部左参议,晡,往贺晤。又诣城东,谒陆春江中丞,不值。晤邵伯絅谈,归已昏暮。
居停善君芝樵,昨送画卷至,云为友人托售者。是日启视,则丁南羽白描罗汉也,韵格苍秀,后有周而珩跋,皆真迹,非赝物。
夜,披李次青《先正事略》,观江岷樵、罗罗山诸公战迹,使人拔剑欲舞。
十一月
一日 晴
趋署。观报。
吾浙近有匪乱,嵊县、新昌一带,纵横啸聚,省会已遣兵往剿,时闻覆败,闻之惕然。据报纸言,内有革命党人煽动。
陈尚书责令图书馆编书,凡关于铁路电政一切合同报告,非秘密可以通晓于人者,缀载之。陈君绎如已撰拟试办规则矣。
晡,大风。归,复读报。报纸之娱人,几如以全球为大剧台,而日日观其演变。
夜,观书。
二日 晴
趋署。是日,佑三履任,群衣冠晋见,一揖而退。
《外交报》为张菊生所创,历年来留心国事者,莫不争先快睹。其报多载交涉文牍,及译东西人名论,要皆关系于国际者,而五洲之形势如指诸掌焉。
甚矣,外交界中所谓保护国者,不啻覆社亡国而举土地直献于人也。英之于印度,法之于突尼斯,日本之于朝鲜皆是。盖不论外交内政,凡被保护者之国,皆不能自由用其主权,胥听命于他人,以视往日琉球、安南及朝鲜之藩属于我者,大有异。藩属者,不过岁时贡献称臣而已,国内之主权无恙也。今则外若平等与国,且彼此订协约,而一名曰保护,遂至并其国柄而夺之,且殖民其地。所谓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直侵灭耳,无形之侵灭也。
嵊县土匪,闻不日就歼,跳梁之辈无他伎俩,亦殊可哂。
晡,归。剃发。观《世说新语补》。夜,入卧室,又披览他书。作日记。
三日 晴
趋署。观诒仲所编《轨政要览》,所载皆各路合同,首芦汉,次京榆,以及沪宁、九广、汴洛皆备,亦人人所愿披睹者也。
报纸载德国议会,有诽谤陆军之腐弊,而反对德相俾罗者,俾公闻将辞职。
又俄相评论国中革命党之不足畏,谓此等并非纯洁最贵重之人格,直匪党耳。彼见官府无可掠,则劫取无罪之富家豪族财产,饱所欲而去,乌得谓非世界之蝥贼?
薄晚,在新吾许晤燕保、益斋、琴若。昏暮,出城,阮君约饮。夜,归。作日记。
自唐以前,凡僚属有过,上官得以箠楚加之,习以为常。杜诗云:“脱身簿尉中,始与箠楚辞。”韩退之诗云:“判司异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杜牧之诗云:“参军与县尉,尘土惊劻勷。一语不中治,笞箠身满疮。”是故韩皋封杖决安吉令孙解,刘晏考所部官六品以上杖讫而后奏。又如《北史》,库狄连为郑州刺史,开府参军皆加捶挞。《世说》载太守刘淮杖主簿向雄。《三国志》黄盖为守长署两掾教曰:“若有奸欺,终不加以鞭杖,宜各尽心。”可知吏属受杖,在古行之久矣。入宋以后,此风始改,上自宰相,下至末吏,皆谓比肩事主,更不复闻笞辱吏僚者,岂亦进化之一事邪。
四日 阴寒,有雪意
衣冠往谒张劭予侍郎,又视诒重,病已小瘥。拜许季楼,大理推丞也。在义善源易便服,午饭于燕春园。时喉屡作噎,味酸,殆食不消化。闻新筑剧场在西珠市口,曰文明茶园,入亦售券。往观之,剧殊不佳。暮归。观报,有可记者四:一南洋华侨欲出资自创汽船会社;一日本兵舰游历欧美,大为众所欢迎;一韩义民暴动;一俄革命党人掘地道谋弑其皇者发觉。
腹泄不止,饮牛乳。夜,闻雪飞。
五日 大风,晴
趋署,观关内外借款合同,又览《外交报》。
晚,宴集叔和、子蕃、文初、镜涵、芝樵于同和居。
六日 晴
潘辅臣过,闻吾乡左泉师寿终,年已七十九。
趋谒大理院正少二卿,皆未见,往拜蔡右丞,谈久之。日中,劭予侍郎约饮,赴焉,坐有李皋伯、平翼侯。晡,诣周麟叔推丞,投刺。造二我谭。
二我讥余太不精于宦学,盖昨日无端又闻陈尚书以余在图书处不能和洽俦侣为言,甚奇。那右丞暨佑三,偕来警余,属勿多言,勿执己见。余茫然。
晚,关伯珩召饮,先往与谈,以腹泄未止,辞不入坐。读报,观书。
闻粤商欲集公司,垦黑龙江荒地。程军门筹办江北浦周路线。又闻俄西比利亚税关之苛难,各国人苦之。英前女皇维多利亚著述出版,人多争购之。又闻与印度毗近之必丹国,其国王为我国人,盖粤中顺德人尤姓者,犯罪逃匿,南转徙至必丹国,王以女妻之,遂留为婿。未几,王老,逊位焉。
俗语多有来历,如言事无瑕疵者曰:没包弹。始于宋包拯,为台官严毅不恕,朝列有过,必须弹击,故谓之包弹。又今人呼麻胡来,以怖小儿,则因东晋时伪赵石虎,以麻秋将军杖帅师;秋,胡人,暴戾好杀,国人畏之,有儿啼,母辄恐之曰:麻胡来!皆见《野客丛书》。忘山曰:著是书者宋人,又可知此等语相沿,由宋至今不改。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唐人诗也。按此汉时已有之。考汉和帝时,南海献荔枝,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险阻,死者继路。唐羌上书曰:交州献荔枝,生鲜致之,驿马昼夜传送,至有遭虎狼之害,颠仆死亡,不绝道路。
七日 晴,风
诣又山,已趋署。乃踵至署,始见之。则闻陈尚书谓余将改译书章程。余大惊,不知此语何由来也。俄到馆,陈、书两君已先至。书君字企韩,蒙古人,京口驻防。
观报,前闻俄党人有暗杀学校之设,已异之。今复观报,载俄政府设革命党博物院,凡搜获党人书信、记号及一切兵械器物,皆罗列之,以资研讨。
昨闻伯珩,粤西匪党夺据滇疆镇南关炮台,法人之在越南者戒严。
蒙古北边民入俄希腊教者三万六千馀人。
晡,归,风未止。理发。翻阅《白虎通疏证》及尹健馀札记等书。
八日 晴
往谒大理院定、刘二长官,皆见。归,释衣冠,趋署。
观报,闻粤东人仅认粤督奏设备盗兵轮,不认税关代增巡舰。忘山曰:民权民权,固能自然发生,今其勾萌已勃然矣。
日人复有谋攘我东省之天宝矿利者,间岛外又生一波矣。又闻英人干涉腾越铁路,外交界中荆棘蝟起。晡,访二我谈。
万国平和会第二期已蒇事,俄、德皆获胜利,英、美失败,见本日《顺天时报》。夜,与肯斋谈。入卧室,观书。
九日 晴,风
衣冠往拜顾少池。顾官大理院推事,余明日将赴差,故先见之。又往祝张劭予侍郎寿,闻已避之他,客至无款接者,凡馈赠者皆谢绝。
趋署。图书处以陈诒仲为总纂,陈绎如副焉。余及企韩皆科员。
报载日本极意防俄,注重军备,且于蒙古一带有所营画规措,非得陇后望蜀也,其虑患之心,深且远也。
安南人不堪法人之虐,将倚日本以自纾难,故潜逸东国者踵相接。嘻!日本岂真良友哉?
墨西哥总统西阿斯,雄主也。当初立国时,亦困于财政,凡域内路矿大事业,多假外债为之,故至今利权皆在外人掌中。闻总统频年于国用中,每岁必储若干金镑,为向列强赎回计。又闻墨国中人民,西班牙种渐滋,土人弥寡,天演物竞,抑何酷烈乃尔。
葡萄牙国中银行皆倒闭,有革命者起,国内嚣然。
晡,诣新吾许,其夫人病颇重。薄晚,归。观书。夜,月明。伯珩召饮。
十日 晴
检书。阅《全唐诗录》。剃发。饭后,衣冠将至大理院,伯珩过谈。俄联袂出,遇稼霖归,拥狐戴貂,伯珩邀至彼,云有相语事。余登车去。
大理院旧工部署,余重莅,不胜今昔感。入门迤北土地祠,今为典簿厅,凡新来署者,皆由典簿带见长官。时典簿徐君朗秋,亦旧同僚也。坐厅久待,自书履历。晡,定正卿至,入谒,一揖而退。顾君少池招余至刑科第一厅,既至,胡君芰孙在焉,相见大乐。又由顾君指引,见同厅诸友。顾亟欲余在彼共事,长官以刘少卿未至,且缓点派。是日刘竟未至,余俟至昏暮乃归。
俄党人前刺死总管监狱大臣,已捕获抵罪矣。今又有欲毙其首相者。民风若兹,履高位者皆有虎尾惧。
夜,观书。忘山曰:诗文书画,颜习斋称为天地四蠹。专攻焉,溺其志矣;以为馀事,胡不可?且人品高下,于斯亦足以窥。施愚山之诗,伊墨卿之隶书,固自超乎凡庸者也。
十一日 晴
晏起。厂肆贾人持画数轴至,一为董东山,一为皇六子,又一为张雪鸿买花图。索直泰昂,却之。又有陶心云所集古今名人楹帖,皆似缩影而刻诸石者,饶有韵趣,留之,遂付装池。
理仁钱杭馆出入度支。逮暮,作改孟晋书。灯下观报。
闻俄国党人,近稍稍不甚仇视其政府,有欲暗中作调人者。
台湾暴民之起,党魁曰清琳,青年负才略以叛,日倡独立,煽其众。日本征之,殆将奏功。
前者法部及大理院争权限,今学部及农工商部又龂龂不休。无政治裁判,奚以定之?
保和会甫终事,而列强争扩战舰。说者曰:是反乎保和者也。余曰:不然,必如是,而和乃可保也。盖势力平均,彼我互惮,自相寻于珠槃玉敦者不休。
夜,寂坐观书。与阎百诗、万季野、毛西河诸先生相见。
西河云:性中但有仁,无所谓孝弟。然哉!盖孝者,仁于其亲;弟者,仁于其兄。人当幼时,最密近而相爱者,无若亲与兄。用仁必自近始,故曰:孝弟为仁之本。
季野云:史表所以济志传之穷。其识突过刘知幾矣。
十二日 晴
趋署。观报。粤中廉钦之乱,官军屡报捷,匪渐敉平,已有诏奖擢出力员弁。忘山曰:今而后,土匪盖无足惧,虽再有黄巢、李闯者流,断不能糜扰天下如曩时,良由炮火之利,摧夷乌合不难也。
晡,至大理院,待刘仲老仍未至,访又山不值,遂归。月色
盈衢。夜,观书。作日记。
大兴刘继庄先生云:西北乃二帝三王旧都,二千馀年未闻仰给于东南者,沟洫修而水利通也。自刘、石云扰,以及金、元人,皆草草偷生,不暇远虑,相习成风,不知水利为何事,故西北非无水也,有水而不能用也。不为民利,则为民害。旱则赤地千里,潦则泽没民居,人固无如水何,水亦无如人何。虞学士始奋然言之,郭太史始毅然行之,未几竟废,三百年无过问者。有圣人出,经理天下,必自西北水利始。忘山曰:元脱脱曾兴畿辅水利,本朝怡贤亲王、方恪敏,皆前后踵行之,不久辄废。所谓人存政举,无继其后者,虽有良功,曷能永持使不堕哉。
十三日 晴
趋署。观报。闻政府欲删除旗人不准无故擅离京畿之例。又闻英南海风灾甚巨。
薄晚,到大理院,揖见刘少卿。归途访又山,不遇。
连日得孟晋来书,所携去一仆名白玉者暴死。万里相从,陨身异域,亦可哀已。夜,观书。
宜兴任钓台先生,讥世俗承重孙之非,曰:古者人子有为父后不为父后之分,为后者,承爵禄奉宗祀,而傅之以重者也。应为后之子亡,则適孙承之,而谓之承重。今士大夫不世爵,无重可传,漫于丧讣立长孙承重之条,驾名诸父之前,何为乎?忘山曰:此说极是。
十四日 晴
蚤起,趋署。观《外交报》。
日本人著论,谓我国去宪法尚远,如曰组织议会,当以何等人材充任之,所谓窳腐之官吏也,嚣竞之浮浪少年也,无智无虑之守财虏也。更有出此三者外,别得一种才俊乎?无有也。
本日报载:政府为间岛事,遣人向日本谢过,不知有何举动触彼怒?
俄人将于西伯里亚铁路双其轨,已兴营画工事矣。
美人战舰队航行太平洋,至非猎滨,列国惊疑。总统自表无他意,特欲水军战士操习技术而已。
晡,访二我谈。余自称新获精语二,曰:不惜费方能省费,不畏事方能弭事。
晚,归。月色清新。
十五日 阴
趋署。观报。
今乃了然于群体之智德不进、品格不完者,虽日谋立宪,行共和政,不能隆其国也。古希腊、古罗马,岂不崇民议,尚公选?顾宠赂滋章,其裒然膺人之推者,非有材行干略之果超其伦也,徒以雄于财,有所资,以取悦夫众,斯获之耳。弊害横流,曷殊独治?是故希腊不久亡,罗马俄衰,岂非前鉴哉。
兵战易为商战,无锋镝之惨矣。虽然,自古握商权、雄海上者,咸恃兵以助之,往往血战后,其覆败之国,昔日所恢拓规谋之商业,咸为敌所攘取无馀。观于欧洲商业史,希腊之于腓尼基,英人之于荷兰,其已事矣。
晡,归。晚,又山过,留饮,俄去。夜,作日记。观书。大风震户。
十六日 风不止,微见日
趋署。观报。
泰西考试之法,先以文字,次则问答,二者兼行。且所试皆视其所覃研之专科中选,因而用其所学。今者我国不然,专用文字,无问答以为之继,又所试题往往出所习外者,几欲其无所不通。用人亦如之,彼固不复问人之精神材力能兼习与并擅否也。噫!
闻绘图生某,痛言留东生徒之怪现象,举凡人生丑劣行,皆一一贡献之,发露之,不稍匿。犹自号于众曰:“吾国民也,吾当为社会之主人也。”噫!
英人以兵舰游弋西江,粤人大哄。俄要我租借布尔哈萨,黑抚电外部议拒之。
欧洲三大国预算登揭,多出入不相抵。俄不足者一千九百万磅,德不足者五百万,思假外债及增税以补之。独法人度支稍裕。
瑞典王阿思喀尔卒,其人有文学,能著书,名满世界,又历为诸大国作调人,可称也。
晡,在义善源小憩。绕道厂肆,买纸。归,已暮。
十七日 晴
彤士过,即去。余因趋署,见邸抄粤西抚臣张鸣岐奏请设学教育土官,俟成材乃听承袭一摺,奉旨允行。又日报载,度支部将实行印花税,江督端请开国学学校,皆新闻也。
诒重与绎如互商图书处细规,又考论地图,谓以胡文忠所制为善。邹沅帆所出中学课本图,即多据文忠本而改良之者。
晡,访益斋,俄归。复观报。俄重集议会,投票公选,民主党独占优胜,政府惮之。
夜,观书。
崔东壁先生云:《风》、《雅》、《南》皆诗之体,江、沱、汝、汉皆在岐周之东,不当言化自北而南。见先生所著《读风偶识》,其言至当。
凌次仲言礼最精,其引经曰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凌氏曰:亲亲之杀,仁中之义也;尊贤之等,义中之义也。是故义由仁而生,礼由义而生,故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礼运》曰:礼也者,义之实也。《郊特牲》曰: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董生曰:渐民以仁,摩民以义,节民以礼。然则礼也者,所以制仁义之中也。
十八日 晴
访沈雨老谈,会陆尚书至。余病后犹未获见也,是日不期而遇。俄客来不绝,故余与雨老未能竟谈。俄归。观书。饭后,访二我。晡,又答拜施伯彝,不值。晚,至西河沿庆升店,晤郑君鼎臣,郑治外字颇著效。晚,入城。
益斋过谈,留晚食。益斋与余纵论我国圜法之弊,并及盐河漕三大政,批郤导窾,条理井然,余皆闻所未闻。自恨空读十年书也。夜,作致孟晋书及日记。
十九日 晴
趋署。补览昨日报,度支部决铸一两重龙圆。忘山曰:银圆以重七钱有零为合用者,因与铜元价值相配,又与各国通行币轻重相等也。今忽加重一两,则合之补助之铜币,时患其奇零不便计算,是说已为上海商会再四申诉,而当局者力持之,无如何也。
晡,归。是日,冬至。晚,家祭。与稼霖共饭。夜,观书。
二十日 晴
衣冠赴城东,贺景月老家嫁女。又往谒项城,未见。视奎章新居,留午饭。昳,谒陆春老,小谈。晡,归。观报。
西江英舰以被盗故,索我赔偿。万国交涉成例所无也。
三东徐督请仿俄人故事,用遣戍之罪囚编籍入农,以兴边荒垦政,其法至善。在美之俄党主无君者,自审力单势薄,不能有为,渐渐迁徙,多入墨西哥境。美国重整海军,汰老弱,简精壮。
晚,食罢,与肯斋谭。夜,观书。
二十一日 晴
大理院有来通告者,余在民科第一庭行走。访沈雨老。俄趋署。观报。连日诏书下,纚纚千言,责民政部等衙门,定结会规律,又禁士民生徒妄干国政。盖为苏杭甬风潮而发也。
薄晚,访二我,小谈,已昏黑。驱车赴醉琼林,陈益谋、文汇东约也。数月不至,顿改旧观,高楼轩矗,金碧晖耀。
夜,归。观书。
东西圜法,不外金银铜三种,以金币为本位,银铜皆其补助,是故无涨落之虞,而便民殊甚。我国无币制,其金与银皆货也,虽有铜币,以与银货相配之故,遂亦变为货,而有涨落焉。夫货之所以有涨落者,以盈虚丰歉之故,而低昂其价,其权操之于商也。一制为国币,则与货异,有国权以定之,有国法以持之,金为本位,而银铜皆代金者也,如纸券然,故不能随逐其货质之本价为低昂,东西各国皆然。
二十二日 晴,大风
衣冠登车,谒于晦老于龙槐。归途,谒李菊庄,民科一庭之庭长也。薄午,趋署。观报。晡,归。剃发。晚,饭罢,侍母坐谈。夜,观书。作日记。
财政艰窘,最足阻碍人之行为,而生种种困难。苟欲整救之,其法有二:一曰开源,一曰节流。交行并举,乃可冀其渐渐恢复焉。或曰:但从事于其一端,何如?曰:无益也。源不辟则所流将穷,何事于节?流不止则其源易涸,同于不开矣。云岫主有是言,余叹为名理,泚笔记之。
二十三日 晴
趋署。闻陈尚书有寒疾,不能至。是日,余在承值所值班。部中设承值所,专掌者四事:一曰收文,一曰发文,一曰监印,一曰译电。凡署中司员,自签事司长外,皆轮流直日,日三人,毋能免焉。余之再出也,厕诸众人之列,故亦随逐承值,是日其第一次也。同伙者曰邢君某,甫坐其间,自朝及晡,文书极稀,寂寂无事。薄晚,纷集麻至,应接不暇。其电语及文牒之重要者,如长官未至,咸写以精楷,驰呈其第。
是夕,二鼓眠。
二十四日
起,已日高。撮举昨日所收诸文牒,并一日出纳及用印簿籍,持献诸丞参厅。俄本日承值者至,遂易班焉。余还图书处观报。
度支部泽公,将实行集权主义,凡疆吏财政,非经部中认许,不得擅有所措。然而诸行省库储竭矣,几无以应地方之急。指挥于中央者,其将何以救之?
日本之任职于韩国者,纵恣无度,为韩人所疾视。
晡,归。观书。又作答星墀及二叔母书。夜,入卧室,观书。作日记。
宋承唐制,亦列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各以其长为宰相。所谓中书揆而议之,门下审而覆之,尚书承而行之。颇近三权分立之意,然亦不免有名无实。要之立法非不善也。连日览《文献通考·职官》一门,偶有所触,记之于此。
二十五日 晴
衣冠出,遍拜大理院同僚,一一投刺。午,在肯斋许啖索面。晡,谒业师杜豫堂先生,未得见。薄暮,归。观报,无事可记。夜,观书及舆图。
二十六日 阴,微雪
趋署。闻是日东南代表人来见陈尚书。饭后,衣冠至大理院,盖分庭后任差第一日也。定、刘二长官皆见。又观讯囚,傫然而敝衣垢面者,相继引入。俄鞭扑交作,呼声极惨。人生到此,吁可哀已。昏黑,出城,至银肆小坐,即归。夜,作致孟晋书。观书。
连日报纸颇枯寂,无甚新异之闻见。
二十七日 晴,风
趋署。观报。
诸报竞訾法海军之窳弱,谓不稍自整饬,将堕入最下级。夫以法之雄强,犹有是虑,其不(殆)〔逮〕法者,殆可知矣。
诏旨以铸国币问题,列二说:广诹天下臣民,即一两与七钱之孰为宜也。我国关税、田赋,皆唯两以纳,故疆臣大吏皆持一两之说。而开放门户,交通万国,取其轻重与人不相悬者,似又以七钱为宜,而铜价之相配,更无论矣。姑静以待夫建言者。
晡,至大理院。俄归。晚饭后,入卧室观书。
二十八日 晴
是日,阳历元旦,即一千九百零八年之首一日也。西女师迈达主余家园中,旅馆萧寂,孑然一身,然寝馈图书,能自得趣。余起,理发毕,整衣冠诣彼贺岁。母及妻妹等亦群至,欢然献颂词。
禺中,访益斋,闻彦复有子之丧。时益斋犹未起,顾其床侧有书一卷,细字抄者,乃明末常熟翁家轶事也。薄午,驱车城东,答拜高子益,壁间名画数幅,中有火山喷薄状,光焰熊熊,询知皆意大利景物。俄谒项城、贺佩葱。遂赴李季皋之约,坐有张劭予侍郎。又张仲昭,乃幼樵次郎,亦十年不见矣。酒罢,已晡,诣絅斋,祝其尊人寿。即归。观报。
闻非美濠三洲,金产溢额,飞跃至三亿万镑以上。
迩日不独我国议改立宪,如俄,如土耳其,如波斯等国,皆日日言立宪。不独法国实行政教分立,如英国,如西班牙,皆谈政教分立。盖风气所趋,际时遘会,鲜不踵相仿效者也。
晚,饮于同和居,静涵约,坐有子蕃、文初、可庵、叔和诸君。
二十九日 晴
诣访荫亭,略谈。出城,答拜宋芸子。薄午,诣二我。晡,归。观报。昨闻有廷寄,责令东南三省督抚,严办防堵,盖惧革命党乘间起事也。
又闻苏杭甬路事,英人有允挽回意,但须嗣后凡英国在华有所获之权利为政府允许者,不得援以为例。见本日《北京报》。
夜,观书。
三十日 晴
趋署。观报。
前远西先知家谓:一千九百零七年中,欧亚两洲皆有大变动,支那尤甚。今则阳历元日已过,所谓变动者安在?先知家言不足信也。
美人有新得专利之一灵妙机物,盖运用电力,以从事捕鱼也。海底潜行艇,战斗中最利用者也。俄、日役后,各国纷纷争制是物。
友人某之言曰:俗谓居家能俭素者,曰:做人家。抑知人与家有二义,专事节啬,不枉费者,于家则得矣,其如人何?但务慷慨好施与,于人则得矣,其如家何?能调停乎人家之间者,乃谓之做人家。晡,至大理院。晚,访子蕃,即归。佑三在余家。
十二月
一日 蚤起,晴
晦老赴德起节,衣冠往送。中途遇同僚车旋,方知于已行,不及握手矣。遂谒杜豫堂师,尚眠未起。遂归。诣沈雨老,述及智侄女姻事,嘱电询其生日时,将代合星命。薄午,仍趋署。观报。
沿海疆吏,如山东、浙江等,皆纷纷维持渔业,且组织渔团及渔轮,并测量海界,以保海权;并设水产学校,招徒讲习。
俄人阻我齐爱铁路之修筑,外部又多一重交涉矣。
晡,至大理院。薄晚,归。撰民科一庭楹对,句云:“但求民隐宣昭,难得万夫一喙;休怪科条繁密,总教花落庭闲。”
夜,览《通考·职役门》,方知两汉之三老、啬夫、游徼,乃鞅、斯之遗法也,汉人因之。隋废乡官治讼,法乃李德林、虞庆则所为,当时亦见其有害,故毅然废之。
二日 晴,风
是日星期,坐斋中,检视翰香寄来书一束,十馀册皆同,书名《学界罪言》,盖为杭州中学校长孙翼中,被人控其奸污幼童事,与袒孙者往复攻驳书札,悉裒集而石印焉。余终莫辨其曲直也。旧仆刘德之子来谒,始闻刘襄孙已简授常镇道,盖七八月间事,余适以病,故未之知。刘德年逾七十,求养老资,丐余致书襄孙图之,余许焉。
饭后,衣冠出,答拜三六桥,又至杭州馆,贺杨仲庄再娶,女家为褚百约。遇伯絅、叔通纵谈,闻方勉丈之丧。俄又答拜菊生,往贺百约。又访二我。晚,归。观报。
闻德国财计艰困,法、英皆闭不与通,遂失援助而成孤立。
俄人将征海参威关税,英舰无端驶入宁波港湾,皆报纸所言。夜,作寄孟晋书。观书。
三日 晴,风
趋署。观报,无事可记。晡,往吊徐子山母丧,即归。
览曾文正送郭筠仙、刘椒南两人序。曾文沉雄博大,肖其为人也。夜,观书。又诣沈雨老,谈论相术。雨老云:盛世之相,观其沉;衰世之相,观其浮。骨格,沉也;肤色,浮也。
四日 晴
薄午,往谒张劭予侍郎,纵谈久之。因诣方勉丈许,闻已于昨晚大殓,因拜于柩前。在其帐房中坐,遇仲华、肯斋谈鬼神之有无,及命数之推测。余谓精于数者,曷尝不能预测人之贵贱、贫富、寿夭。然以测庸人,十验其九;以测贤智,十验四五而已。何也?贤智能自造命,往往一念之奋,足以回天,一行之善,遂通神明,有祸转为福,险化为夷者,故难推也。若夫庸众之辈,冥顽无知,任天而动,醉生梦死,悠忽没世,既无自治之力,安得造命之权?是故为数所缚,不能自逭,测焉易中,夫又奚疑?
晡,登车入城,贺子蕃再娶,宾侣盈堂。晚,留宴,与静涵、可庵辈谈。
五日 晴
趋署。观报。
俄、日之役,未交绥以前,欧洲舆论多轻日本。其陆军既获志,继出其水师,以御波罗的海舰队也,欧人犹谓其以卵敌石,盖震于斯拉夫族战艇之多,炮弹之雄,实轶过倭海军所有。比黄海一战,俄全军覆没,群乃耸肩挢舌,翻然有悟,而叹军国胜败,端在将领之得人、士卒之用命与否,而船与炮皆其后焉者也。忘山曰:是等学理,乃极肤浅而寻常者,稍明哲理,罔不知之。彼欧西人士,皆自号有宏智远识,何竟懵然于此,必待征诸实验而后知邪?噫嘻!
晡,至义善源小坐。又往视新吾。晚,归。闻孟晋所寄长椿寺笥物,被人冒取而去。与稼霖谈。夜,观书。
六日 晴
趋署。观报。
古云:兼弱攻昧,取乱侮亡。当群雄扰攘之际,则强吞其弱,大并其小,此天演之公例也。攫取人之土地以我属,有不利之者哉?乃非律滨地之夺诸西班牙,以归于美也,数年以来,美人不以为利,反以为累;盖年掷镑金数千万,曾不能毫末益于母国,于是有弃而售诸日本或英国之说,又有听其自立之说。忘山曰:嗟乎!不能自立,而仰人之代治者,其治必不进,吾以责夫非律滨也。夺人自治,妄欲代治,其治亦必不进,吾以责夫美国也。夫人必自治,而后能立;国必自治,而后能兴。彼依赖夫人与妄干涉夫人,两者安有所获乎?虽然,今天下如美国、如非律滨者,抑何多也。
晡,至大理院。晚,归。作致襄孙书。闻冒取物贼已获。夜,观书。
七日 阴,微雪
趋署。炽炉甚暖。观报。
闻法人援利益均沾之说,亦欲以借款效英所为,干涉我川粤之路。外部力拒之。未知确否。
日本之迭加盟约于英、法诸大国也,有二主义:一为伸其势力于欧洲,一为吸取金融机关于伦敦、巴黎也。
晡,诣大理院,观李君菊庄辈审判春阿氏一狱。此案悬一年馀,始终不得要领,情节离奇,莫能指实。其事之颠末,已通国皆知矣,兹不赘述。夜,观书。
八日 晴
啖腊八粥,从俗例也。杜豫堂师过,略谈即去。余遂趋署。观报,略无事可记。晡,归。检书。时购红梅数本,陈窗几间,未开放花也。晚,作复星墀、筠青及张开高书。夜,又致渭东书。
日前,成撰挽方勉丈联云:“清言亹亹,正忻撰杖坐春风,每多轶事遗闻,足资掌故;白发萧萧,未得称觞介眉寿,遽报云车风马,已去蓬莱。”
九日 晴
时所购吴石潜缩刻古今名人楹联,已装成巨册,由厂肆送至,足供观玩。薄午,伸素帛为方勉老书挽联。
饭后,料检两馆度支。暮,观报,无事。
晚,家祭。大风。夜,作致孟晋书。是日星期。
十日 晴
趋署。闻陈绎如言,前日在承值所,获睹南中电,吾浙之桐乡匪乱甚炽,省城戒严,有向两江请兵之说。而是日报纸无所载。
晡,至大理院。又闻江、浙路事决裂,非英人梗议,乃项城之坚持也。项城亦可爱哉。
夜,在醉琼林宴集诸友,坐中有子益、伯彝、书衡、伯絅、叔通、少墀、季鹰。是日,澜妹生日。归见灯烛满堂,丝竹盈耳。
十一日 晴
趋署。是日值宿,电信纷集,加南中匪乱,政府调兵,时拨姜军兵六千人前往,盖两江督所请也。运军火,饬部备舟车装载,以故往来通报多重要紧急者。
闻伙友邢君勉之手书一册,名《国粹丛编》,所搜集多禁书及不常见者,如李卓吾《焚书》,张苍水、吕用晦、戴褐夫诸人遗集,盖迩日为言论思想开放时代,之数人者皆干犯忌讳、放言辜祸一流,故新学子喜读其著作,遂据是以为国粹也。虽然,所见抑亦小矣。
夜,月色满庭,林廊虚肃,寒风袭人。二鼓眠。
十二日 晴
薄午,替人至,遂交班。闻报纸言,海宁亦被围。昳,归。时智侄生日时,已由柏林电传,遂送呈沈雨老。雨老来简称,据星命家配合,两造允为上吉,嘱转致柏林。
昳,剃发。观报。又观《青箱杂记》。
晡,诣武定侯胡同陈德庄许。薄晚,至大理院。是夕,在醉琼林宴集民一庭诸同僚。
波斯国亦以将行立宪,举国纷扰,风潮怒涌。嗟嗟,立宪二字,岂足以救亡邪?夜,归。与稼霖谈。入卧室,作日记。
十三日 大雪飘萧
终日坐斋中,炽炉暖甚。观书,并览舆图。
雪逮夜不绝,深逾尺,径塞。
十四日
起,视雪犹霏微牖外,俄微见日。蚤食毕,登车去吊松寿泉年伯之丧。访季鹰。时雪弥漫覆路。至大象公司,询知二我未来,寻至其家,阍者云在东院。比往白,则又云赴公司。盖二我兄伯英六十寿,殆方衣冠酬接宾客,势不能见余。余惜未携补服,否则入贺矣。雪犹不止,因回车公司中,易便衣,时殆逾午,遂直驱车正阳门外肉市中,登楼索酒,啖羊脍,醉饱甚乐。晡,入城,至大理院。闻春阿氏一狱,犹未决。比薄晚,归途雪洒车前。抵家。观报。
农工商部将于京师开博览会学堂,欲辟幼稚园,皆期明年规立。闻津浦铁路约成,袁、张几费磋议,夺回利柄匪鲜。
报律由法部及民政部出奏。
南书房将改为枢密院,是议不知确否。
土耳其忽为各国所迫,欲令允认外国有监督权。土政府不为意,注意治兵,以示犹能一战也。
俄国妇女争平等之权利,盖继英而起者。
华人及印度人之在南非洲者,皆被放逐回国。
十五日 雪盛
都下已数年不见有雪连三日者也。食罢,戴帷帽,登车趋署。时图书馆在大堂东南角,屋三椽南向,前后皆明窗大几。余数人拥炉坐其中,顾见雪飘舞大如掌。陈君绎如曰:对如斯佳境,宜饮酒弹棋,慎勿以俗事扰之。俄云君、企韩又道及绎如之夫人薛氏,工骈体文,有魄力裁制,盖学袁随园者。夫人幼时熟读《文选》,能默诵,盖其天资非绝优,纯用学力组织而成。
归已薄晚,作孟晋书。夜,雪止。诣沈雨老谈。
桐乡一带小有蠢扰,而苏杭路之争,平推其原,方知民变因征粮时加派路股,以致地方哗然,相与仇路。枭匪乘之,遂毁教堂,并烧铁路分局,于是向之坚持两省士民妇竖,罔不同声拒款者,始嗒然如丧,不敢复吐一词矣。
十六日 阴,微见日
初欲命驾诣城东,闻路滑难行,骡仆于道者踵相接,遂罢。因坐卧室,观书。
古称邑有循吏,蝗不入境。征诸历史,所载綦夥,不可谓皆虚言也。国朝道光间,张皋文之弟琦,宰山东之章邱及馆陶,两次皆遇蝗虫起邻境蔽天,及界而退,是乃近事,齐鲁父老犹能道之,殆默有主持而非偶然者。
晡,观报称:柯逢时上言,国用既入不敷出,不如明加征地丁钱粮,而裁去一切杂税,庶上下两利。此奏闻已交议矣。
江、浙路事已商定,由邮传部任借英款一千万,其投诸路也,作为商民向国家措借,于英人无与。
晚,新吾过,俄去。肯斋至,留饭。夜黑始归去。
十七日 霁,日光炯朗
诣署,与企韩等谈。观报。
粤督上奏,诉广东民力凋残,财政告匮,恳免解未完之赔款,情词凄苦,已交部议奏。忘山曰:此等情状,各省殆无不皆然也。然而朝廷需款孔急,又以借外债为大禁,其向何处罗掘邪?
晡,出城。在义善源小坐。晚,归。夜,作致荫亭书。汇洋灰公司股本。观地图。
十八日 晴
驱车访问槎于前因寺,不得其门,遂已。诣贺季皋。在六国饭店,啖西餐,烹饪之功,似逊于我,且寒天尤不宜,盖多生冷。饭已,出城。时路冻未融,骡行蹒跚,轮转迟迟。俄至义善源,坐谈久之。晡,携银圆钞赴打磨厂驻京天津银号,为汇兑事。盖荫亭与周缉之共从事洋灰公司,曾来京招股,每股五十圆,余家人中相与措集万圆。是日,贻书荫亭,即由彼银号汇往。
薄晚,诣大理院,观研鞫春阿氏一案,略无端倪。
归,观报。法国有窃贼攫去二十馀万马克,已缉获,赃物追还矣。
十九日 晴
是日,封印。薄午,赴邮部过长官拜印礼成,余及同僚皆肃冠服,登堂揖贺,又相与一揖,各散。又在图书局,与诒重辈拜关防毕。因登车,急趋大理院,则已封印,仅向李、蒋二君揖贺。昳,诣新吾许,留与共饭。又与夏燕保谈。晡,访二我谈。晚,微阴。驱车往醉琼林,李、蒋二君召饮也。夜,归。闻问槎来视余。观报。
闻姜军门南行有中止之说,盖以重兵入境,供亿之繁扰,浙抚大以为惧,因密电乞哀于项城阻焉,且报匪已平靖。
二十日 阴
披览西汉人文字。饭后,至大理院。晡,归。孟晋邮到明信片数十枚,皆为贺新岁也,纸背缕染花草人物,极绚烂。德人贺年例用此。余一一检视,同乡至好以至家中老幼,无弗遍及。
沈雨老过谈。夜,观陕西舆图。
二十一日
起,见窗外雪飞,盖自昨夜已盛。检书。是日,为川如二十初度,整冠服,向母亲肃贺。览全校《水经注》。薄午,微晴。在稼霖斋中,饮啖索面。时园内雪满,林木亭石皆冒白,皓皜璀璨。
昳,登车出宣城南,访陈叔通于莲花寺,不遇。时胡君芰孙召饮,赴焉。淮周、子林已先在,相与抵掌诙谈。暮,客始集,入坐,皆大理院同庭诸僚友。
闻春阿氏一案,已传讯其母,据称新妇过门后,其翁曾为制银索赠之。虽闲文,而全案之隐,将自是可以推勘矣。
今蚤,偶阅《通考·帝系门》,内称唐自肃宗张后之后,未尝有正位长秩者,史所载皇后,皆追赠之皇太后,盖所生子为帝,而奉上尊号者也。宪宗以郭汾阳孙女为妃,既为令族,又有淑德,可以正位矣,乃以其宗强,恐既立之后,后宫不得进,遂终身为妃。自后皆不立后。观于文宗崩,既有太子,仇士良废之而立武宗。武宗崩,既有皇子,诸宦官废之而立宣宗。宣宗崩,遗命立夔王,王宗实等废之而立懿宗。虽当时中人专横,今古所无,然亦因椒房虚位,宫闱无主,所谓皇子皆无宠无威之人,故上躬弥留之际,宰辅隔在外庭,中人遂得肆行无忌,显违诏旨,私立所违,莫由禁止也。
二十二日 晴暖
檐雪皆融,滴漏如雨。趋署。观报。
德国政界,大起波澜,公平党争选举权,欲使通国议会政府一律平视。政府不允,遂起喧争。警察卒队,拥卫宫禁,防御甚严。
土耳其将在波斯宣布战事,其因何故,则不知。
福公司矿,居然由晋人争回,英廷可谓能让步者矣。
日本将开万国博览会于东京。
江西抚臣以银价大昂,州县赔累不支,请加征丁漕,规复同治十二年钱粮额数。御史上书,力阻计臣,迟回有待。盖是一问题,被驳于内,而复抗争于外者,凡数次矣。现闻又交部议。
晡,归。书楹间春帖。晚,饭后,作书致孟晋。
二十三日 阴,飞雪屑
观书。理两馆度支。晡,出城,至打磨厂天津银号汇款,遂至大理院。晚,归。雪已大盛,洒衣如粉。夜祭灶。观湖南图。
《顺天报》载:德国欲改南非洲殖民地为保护国,议会力抗之。又称:由上海至杭州之客船,有招商局小火轮拖带者,行至松江,为盗所劫。
欧洲诸大国,其岁出甚巨,不尽为国民所担负,取偿于官业所入者十之三四。
二十四日 晴
陈叔通过谈。
今之所谓舆论,乃最不可恃之一物也,皆社会中极浅之知识所制造而成。何也?天下普通人占多数,其所知大抵肤浅,故惟最粗最浅之说,弥足动听。而一倡百和,遂成牢不可破之舆论,可以横行于社会上,其力甚大,虽有贤智,心知不然,莫敢非之。如苏杭甬路争借款事,即其殷鉴矣。我国当新旧过渡,民智半开时代,受是病甚深,苟非当局者沉毅独断,百折不回,将误国祸民,伊于何底。幸哉其尚有人在,其人为谁?曰项城。
薄午,趋署。昳,归。李伟侯过,俄去。晡,挥毫写春联。薄晚,季皋过,坐久之去。肯斋至,留晚食。夜,观广西图。
二十五日 晴
隶古斋程姓者,持石印汉碑百种来,余留之,仍付彼装池。
作楹联,余自觉书法毫无所进,颇觉闷闷。
晡,往吊徐子山太夫人之丧。车中观书。
凌迟之刑,古无有也,始于五代,沿宋、元至今,始一旦除之,甚盛举也。然有穷凶大憝,一人而伤多命,仅断其首不足蔽辜者,似宜留是刑以待之,方满人意。国民程度未进,徒轻其刑,亦无益也。
春阿氏一案,大理院承审者,于听辞察颜间,勘出隙窦,疑有伦纪之变,遂不敢深究,恐牵连多命也。李菊庄为余言之。
观报,无事可记。观《水经注》。夜览广东图。饮酒,啖雉麋。
二十六日 阴
徐蕃卿过谈。蕃卿官陆军部,治文书甚勤,以与司长不合,遂裹足不前。去岁又以代人输捐,转手重叠,被人欺谩,攫银潜飏。主者责偿,倾资不给,逋负累累。阅岁二周,方获脱离,遘运坎坷,朋交嗟叹,以是郁郁杜门却扫,二年于兹,盖有繇矣。
蕃卿主花农家,花农自罢职休居,贫瘠特甚,断炊覆釜,月或数见。幸多门人,类皆巨富,籍隶粤东,时或投赠,年累数千。奈彼豪侈,挥霍如土。朝辇金入,暮已告匮。时或有急,指物质钱,彼犹熙怡,不介怀抱,赋诗种花,扬扬如昔。信非昭旷,不能然也。
薄午,访二我谭。雪飞。
忘山曰:凡人涉中年,苟有子息,一室姻睦,鱼鱼如也,岂不可忻。乃耆欲犹炽,复畜姬侍,其终也非恃宠而骄,即遭妒而罹虐,求其嫡庶相安若无事者,百不得一焉。是故欲室家不宁者,其惟纳妾乎?晡,往视甘士、伯根,又诣肯斋。雪盛,通衢遍白。晚,归。夜,濯足。作日记。
二十七日 晴
范彤士过,俄去。自作精楷,备谒诸长老及朝贵贺岁名刺。又自讽诵年来所作杂诗。逾午,孙仲华、施伯彝相继至,小谈皆去。时庭户丹联,举易新者,炳焕溢目。晡,自内室出,穿栊下阶,滑而踣。盖连日雪融,檐滴濡石,又结为冰也。两臂微痛,即愈。俄又作“鸿禧”二擘窠字,据案作小行书累纸。薄晚,佑三过,留饮尽醉。所谈皆幼时嬉戏事,饶多趣兴。
夜,观江西图。是夕,祀神,陈枣栗鱼牲,然烛爇香,凡九顿首者三,始鸣竹爆送神。是余家礼,岁岁如此。
二十八日 阴
剃发,修容。逾午,衣冠出,诣大理院定、刘二长官及邮传部陈、吴、郭三长官许贺岁。又陆凤老、葛振老及戴少怀师、张劭予侍郎、孙寿州相国,皆踵其门。薄晚,归。观福建图。
夜,诵六朝小赋。又观《通考·刑法门》。
蔡九峰谓:周穆王作《吕刑》,实有矜慎庶狱之意,其所谓罚锾,皆罪在可疑者,非一切施之也。后人不深原其意,妄肆讥评,过矣。
古笞刑,大抵笞背,往往至死。汉景帝中六年,乃令当笞者笞臀,自是笞者得全。唐太宗览《明堂针灸图》,乃诏罪人毋鞭背。不知太宗以前,罪人之背是否鞭笞兼受,抑专受鞭而不受笞也。今则罪人犯法,鞭与笞皆不及背,意者其即当时之改良,留贻至今乎?
二十九日 晴
俗于岁除日,晨间不食粥,皆啖馒头,佐以肉,年年如此。
犹趋署,以是日承值也。同班者为林君松卿。是夕,独林君留宿。余薄晚归,时室悬祖先遗像,率家人瞻拜,献酒肴。俄向母辞岁,合家团而拜焉,遂举行家宴,饮葡萄酒,尽醉极饱。夜,作书致孟晋。二鼓后,祀灶,鸣竹爆。入卧室,作日记。岁烛双燃,户闼明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