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日〔1月29日〕
鸡既鸣矣,钟报晓矣,余整衣冠,率玠、瑄、珦、琎,爆柏燃烛,迎神祭祖。未几,命玠、珦诣文昌阁,观音庙,兴化洞,兰若寺拈香。元旦佳节,里中人士莫不如斯,非仅一家而已,邻里气象亦均有兴旺气象,胜前两年远甚也,自五更至天大晓,炮声不断,烛光弥望辉煌,里中有此景象,何快如之。
正月初十日〔2月7日〕
里人送“父子登科”匾额以贺之,拟于翌日鼓吹悬挂家门,已成不能辞之之势。父亲遂命玠儿亦于翌日恭诣先茔,敬告登科之喜,今日敬备祭菜,且备些便饭以待邻里乡党,此非好为热闹,亦情理之不能已者也。
正月十一日〔2月8日〕
里中人都来送“父子登科”匾,在家饮食者百十余人,共坐二十一席,出钱制匾者九十三名,余率玠儿敬诣祖茔祭告,瑄、珦、琎皆随之,礼毕,拜告本里诸庙,礼毕,旋家宴里人。
正月十六日〔2月13日〕
太谷城灯节甚盛,各铺户门口均悬灯结彩,大街小巷,鼓乐声音喧喧不断,夜间十分热闹,徐沟城中之灯火不过太谷城十分之一耳。
晚间在宾益盛珠宝局午餐。
正月十九日〔2月16日〕
日来谣言纷纷,有谓国有大故者,有谓野有大兵者。民之多谣,无非思乱之念,言虽无稽,究非吉兆,天下事恐不可为也。有心世道者,曷禁忧心殷殷惴惴其慄耶。
正月二十日〔2月17日〕
今日俗曰“小添仓”,里人办社火者几丛,鼓乐喧天,遨游街巷,里中有鼓舞、振兴气象,殆有转机也。
正月二十六日〔2月23日〕
所到之处,人心莫不思乱,每闻人谈论,动辄曰:世道如此,不若大乱之好也。虽系愤激之言,究见人心离散矣。……
二月初三日〔3月1日〕
晋祠文昌宫今日祭祀,余率玠、瑄两儿赴庙祭祀,午刻有席,凡入社者均座席,每人摊钱一百五十文。该庙有祭田十五亩三分,所得租钱为祭祀之资。
二月初四日〔3月2日〕
拟于本月初六日由家启行,先赴太谷觅脚,到汴梁会试,日来送赠仪者不断,诸事亦极繁多。
二月初十日〔3月8日〕
余与玠儿共坐架窝一乘,作三马,另一马载行李书箱,每马脚银八两,共三十二金,从此启行,送至汴粱城内,脚家一切路费均在三十二金数内,今日午刻即便登程,可谓顺利之至矣。
二月十一日〔3月9日〕
北关镇今日弄傀儡祭瘟,观者妇女十余人,儿童十数人而已,山中气象与平川迥然不同,人稀地僻,有如此者。
二月二十五日〔3月23日〕
一抵河南境则粮价大减,不过吾乡三分之一,故早、午餐所费无多而即饱也,麦面每觔二十文钱。
三月初六日〔4月3日〕
时务等书,汗牛充栋,凡应试者均在书肆购买,故书商高抬其价,此皆名利之心。
来回拜者纷纷。
三月初七日〔4月4日〕
汴城人情多浮诈,风俗亦侈靡,无敦朴纯素之风,处此久远,必染陋习,由五方杂处故也。
三月初八日〔4月5日〕
山西来汴会试者二百二十九人,通共六千来人,误名不到者三百余名,申刻乃封门。
三月初十日〔4月7日〕
巳刻,方才开门,交卷者纷纷领签而出,场门外接场者甚多,十分拥挤,有兵巡防,亦莫能逐之使远。
三月二十一日〔4月18日〕
从汴赴清化,往常脚费五六千钱,现在二十余金,只一辆二套轿车耳,夫且不愿去,谓隔黄河不啻千里,不意汴城中觅脚如是之难也。
三月二十二日〔4月19日〕
同乡商人公请太原府属公车二十一人,共四席,设景福楼,余与玠儿皆与焉,商共十号。
三月二十三日〔4月20日〕
汴城距清化三百里,一车费涨至二三十千钱,而车尚无,此大难事也。
三月二十四日〔4月21日〕
昨晚觅车一辆,送清化镇,价十四千,翌日乃能行,今日尚无车。
三月二十八日〔4月25日〕
在汴即闻孟县、温县、河内县因加钱粮,民变之。今来清化镇果见河内县之告示,晓谕民变等。密县亦民变。此外尚有数县民变。观此情形,官若持之再急,势必大变耳。
在同德店闻人皆言,河南府洛阳因加钱粮(每两加八百文钱),民聚三万余人,屯于关陵冢,自本月初旬迄今未散,人数有增无减,登封县聚众数千,并不解散。
四月初四日〔4月30日〕
高平县光绪二十七年冬十一月,因加钱粮民变,杀铁匠姚文炳,生员李东梅,株连人郭世基亦杀之,询言高平民均言郭举人被杀甚冤,莫不惋惜。
四月三十日〔5月24日〕
十一日由南旋里,黄昏抵家,以为母亲大人病愈矣,不料竟于三月初一日丑时寿终。……
五月初一日〔5月27日〕
前月二十日为七七之辰,遵礼家祭,延请赞礼生六人……皆里人,是日有客来吊,均茹素待之,共设十五席。
俗以僧道诵经为治丧重事,若不延僧道礼忏,俗必非之,余谨遵父亲大人之命,并不用僧道诵经。
五月初三日〔5月29日〕
俗多以砖砌圪垛为将棺绾紧耳,名曰金井葬,以其形如长井也。余承父亲大人命,筑砖砌窑,谓之大葬,每日七八人做工,今日阅七日矣,盖顶则用砖,基址则用石也。
五月初九日〔6月4日〕
葬母用素饭待人。
来助丧者八十三人。
五月初十日〔6月5日〕
仍请礼主赞礼家祭,客皆于是日来吊,素席待客,共五十席,不意如是之席多也。
五月十一日〔6月6日〕
出丧时禁妇女不准涕哭,令出门外到远处乃哭,不使奏乐送丧,余监视舁榇之人,祈均声息不闻,自灵堂出门外,舁灵之人率皆寂静。父亲大人在室与亲友谈,是以不知出丧事也。凡舁榇者均邻里乡党,殊堪哀感。
是日共三十四席。
五月十二日〔6月7日〕
是日谢助丧之乡党亲友共三十七席,非素饭也,即祭猪祭羊之肉所作荤席。
五月十三日〔6月8日〕
阖家大小及亲友恭诣祖茔祭祀圆墓,俗名“复三”。……
是日共七席。
闰五月初二日〔6月26日〕
汾水大涨,人不能渡。……
闰五月十四日〔7月8日〕
当是时,正在麦秋,农家甚忙,佣工人工钱大涨,而麦价锐减,初十日斗麦一千六百文,今日减至一千零数十文,粮商之心不平,至于如此之甚,亦见世道大坏矣。
闰五月十五日〔7月9日〕
今日觅人刈春麦,共十余人,每人工钱日一百十文,吃饭三次,早、午、晚,饭且好。
闰五月十六日〔7月10日〕
日来家中大小男女率皆匆忙,男则在田畴,女则在中馈,正当麦秋际也,每岁五、六月间,莫不如此。
闰五月二十三日〔7月17日〕
光绪二十六年,俄夷乘乱入东三省,据为己有。二十七年和议成,俄约退出,迄今仍虎踞不退。论者谓俄夷信将来必退,不知夷狄豺狼性成,断无肉入口而再吐出之势,况此时外洋各国视中国为一块肉,均欲吞而食之。现在法夷蚕食云南广西,英夷蚕食广东福建,日本蚕食闽浙,德夷蚕食山东,俄夷蚕食新疆蒙古,其为中国之患者俄夷为最,以其地与中国毗连耳。俄人不但霸占东三省,一二年中必有并吞中外蒙古并新疆之势,中国若仍偷安,不思自胜之策,徒取西法以求自强,恐岌岌乎不可支持也。尚望当道及早计之。
六月初一日〔7月24日〕
日来病者甚多,里中走痢者,腹泻者常常来寻“万金丹”。……
六月初十日〔8月2日〕
金胜村南半里许,雨前两日(初五、六两日)白昼行劫两次,初五日午刻抢四五十金之丝线,贼六七人。初六日巳刻抢现银四十余两,贼八九人,潜伏苇田,以待行人,行旅莫不戒行,闻贼皆直隶、山东人,邑令差役辑查。
六月十四日〔8月6日〕
古人有言:多男多虑。由今思之,多女尤多虑也。男则不事他人,令其读书求道,尚大焕家尚,女则出嫁于人,孝敬翁姑之礼皆由父母教诲,一有不到处,则被婿家侮慢,甚至婿不贤,倾家破产,致女穷困,反累父母。或婿亡而女孀,日涕泣于父母之家,而别无他法以措置,余所以谓多女尤多虑者此也。
六月十七日〔8月9日〕
自国家变法以来,校士皆以策论考试,所最重者外洋之法,凡能外洋各国语言文字者,即命为学堂教习,束脩极厚,故当时人士俱舍孔孟之学而学西人之学,以求速效。间有讲求孔孟之道,谨守弗失不肯效俗趋时者,竟呼之为“顽固党”,非但屏逐之,而且禁锢之,呜呼,世尚可为也哉。
六月十八日〔8月10日〕
昨夜余自县启行,邑令由南城角村归,从行者数百人,均奔赴衙门,谓是看官讯断教案。先是王郭村教民纠结其党数十人抵南城角索伊十字架,指某民于庚子年乘拳民屠戮时,抢其十字架,与则再议,否必将某家屠戮,声势甚威,南城角村民惶然畏惧,赴县禀报邑令,立刻带民勇数十名抵南城角,将教民并某民均执到县审讯,故从官入街看讯者如是之多。
邑令于今日诣洞儿沟,见洋教士定夺教民去日构衅事,巳刻去,申刻归,不知如何办理这案。
七月初二日〔8月24日〕
有自河南归者,言怀庆府属阳武县又因加征民变,焚烧衙署。
七月初六日〔8月28日〕
阅邸报,前月廿二日放山西考官矣,江南、陕西亦同日放。
吾邑赴秦乡试者十二人,不知后又有去者否?晋士赴秦,原非易事,下科场者寥寥。
七月初七日〔8月29日〕
南席〔村〕今日演剧,为七夕节也。
七月初八日〔8月30日〕
当此之时,人情风俗大违于古,各村酬神演剧,不惜资财。唱戏三日,戏价出至一二百千钱,少者七八十千。即如此村所唱者孩童戏,尚是七十千钱戏价。闻前三日戴村所唱之剧系一百七八十千钱戏价,其余可类推也。习俗如此,不以为非,世道凌夷,不可力挽其颓风矣,可慨也夫。
七月十五日〔9月6日〕
今日为中元节,俗皆上坟祭祀,余在此间授徒,未能旋家。……
七月二十三日〔9月14日〕
有人言,本月初九日,省垣获散票于民约期为乱之匪,系省营统领,审讯供出其党甚多,首即大同镇总兵,余均武官,其散票之法,每有入其党者,给票一张并银五两,约于中秋节起事,现尚未知如何结案,只闻晋抚募兵。
八月初三日〔9月23日〕
“新政”之不善,人皆不敢言,间有言之者,辄指为“顽固党”,重则加之以罪,屏弃不用,轻则被人指摘唾骂,贤人君子莫不卷而怀之,退处于山林。吁!可畏也已。
国家自光绪二十七年五月变法自强,凡变之法,悉效外洋各国之所为,而先代之良法美意均弃之如遗。自变法以来,各行省民变之案接踵而起,又且寇贼纷纷此扑彼动,则是所变之法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然犹执迷不悟,竭力行西法而不遗余力,世道之坏伊于胡底哉!
八月十六日〔10月6日〕
间日来,大同总兵刘光才升广西提督,率兵启行,经太原徐沟驿路并站南进,情形紧急,盖由广西军务所迫也,粤西之乱,势甚猖獗,近已蔓延邻省矣。
八月二十七日〔10月17日〕
刻下赔款紧迫,加征加税,民已不堪,各省大吏又因设立学堂勒捐巨款为教长学生之经费,民困愈甚,思乱之心更深,一有揭竿而起者,民必响应无穷矣。处此时世如在荆棘中,不能有一日之安也。
八月二十九日〔10月19日〕
今秋自正定至晋省铁路之开,业经动工,购地筑路已登晋报。
九月初三日〔10月22日〕
炎卿二东君自京于昨晚归,言:都中人心尚稳妥,唯银钱紧迫太甚,莫能周转,钱局不断倒闭,商贾多窒碍难行,太后、皇上居宫时少,恒驻跸怡〔颐〕和园。辽东土匪势甚猖獗,日行掳掠人民以待银赎,近畿一带土匪亦众,行人苦之。
九月初五日〔10月24日〕
里人收获不丰,价又极贱,所以农皆困病也,所幸者草纸畅行,足给口食耳。
九月初九日〔10月27日〕
昨晚武铁梅、武少云来,为游晋祠兼看晋祠等村抬搁也。今日晋祠、纸房、北大寺、塔院、长巷、东院凡六村抬搁送龙神入山,故远近人来观之。
九月十三日〔11月1日〕
父亲大人今日七旬晋九寿诞,阖家大小,初晓即起,敬谨拜祝,且在神前敬献清酌庶羞之仪。
九月十六日〔11月4日〕
瑄儿赴秦乡试,偕行者十人,获隽者二人。吾邑共十四人,而二人得中,较去岁多中一人,亦邑之幸也。
九月二十一日〔11月9日〕
阅晋报,俄夷于黑龙江建立都城,意在都于此而吞并中国也。中国政府仍瞆瞆不知,尚谓与我无干,依然待以友邦,不以为敌,所谓燕巢幕上者与可危之至。
广东潮州、嘉应州有匪猖獗,势甚汹汹,与桂匪相通,湖南亦戒严,浙江亦有匪乱,天下殆无一处安者矣。
桂匪有夷协助军饷,故不能平,外夷立意,吞我境土,显用欺罔之法隐行鸩毒之心,将一切官员戏弄于股掌之上,殊令人扼腕。
十月初一日〔11月19日〕
今日人皆上坟祭烧,俗谓为先人送寒衣。余在馆中,不克诣先墓为我母送冥衣,则哀痛之情,何其有极。
十月初九日〔11月27日〕
李满庄向甚富庶,现在困穷者多,宅舍折毁者大半,气象十分萧条,富区变为贫村矣。
十月二十日〔12月8日〕
阅本月初六日晋报,东三省于前月初九日被俄人占据。
十月二十三日〔12月11日〕
当此之时,矿务纷纷,外洋各国之夷皆入中国争此利权,华人畏洋夷将利权夺去,亦群起而兴矿务,故各直省设立矿务局,集官民之股以创办。然必延洋矿师以寻矿苗。嗟乎!矿为天地间之精华,前代多有矿务,积久而罢其业,以其无益于国也。今洋夷虽巧,岂能将精华发泄尽乎?洋夷无他知识,惟利是趋,中华为礼义之邦,尊尚孝弟忠信,似不必尤而效之也。
十月二十五日〔12月13日〕
阅邸报,各省大吏陈奏章疏,莫不忧库款奇绌赔款难。……
十月二十七日〔12月15日〕
今日为嫁娶吉日,此村娶妇者六七家,他处亦甚多,天气和暖,大有利于婚家。
十月三十日〔12月18日〕
近十余日撰《晋祠志·寓贤传》三十余传,朋及本朝者多,此一事也尚可于课读之暇,消磨岁月。余撰《晋祠志》,业经年余,而草稿尚未告成,现属初稿犹未易之,古人著书非一次即成,必易其稿,且非一易,易之又易也。
十一月初六日〔12月24日〕
由《晋报》推之,大局甚危,吾晋亦如燕雀处堂,不日即有窝患之加。现在正太铁路之工已开,迨至工已告竣,铁路成而轮车通,矿务大兴,取煤取铁,其势纷如,三晋人民非但不能安枕而卧,且必受夷人之凌辱,即欲逃避而莫能矣。
十一月初十日〔12月28日〕
武佑卿为弟炎卿于今日娶继室。
妇家于去日已将装奁送来,约值千余金。论者犹以为薄,谓妇家曹姓,富甲于晋阳一川,而送此区区之奁,乌足以厌人心,此俗论也。……
十一月十八日〔1904年1月5日〕
此间有兄弟分家者,人人皆代为恸惜,谓其祖若父积累四五世,今一日分崩离析,所遗物件均析数分,此争彼竞,不少逊让,大伤有于一谊,而乃兄乃弟,愦愦焉莫之恸,其本心之良,不知归于无何有之乡矣。
十一月二十一日〔1904年1月8日〕
当此之时,四民失业者多,士为四民之首,现在穷困者十之七八,故凡聪慧子弟悉为商贾,不令读书。古今来读书为人生第一要务,乃视为畏途,人情风俗,不知迁流伊于胡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