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日〔1月26日〕

吾乡之俗,每当元旦第二日,邻里乡党互相拜贺新年,阅十余日,皆衣冠往来。

来拜者六十余人。

正月二十二日〔2月15日〕

去日古城营教民某葬弟,于前一日开幕受吊,邑宰率其所属文武皆为之吊,城中绅士亦联臂而往,乡中民庶举愕然羡之,曰若此者可谓之荣耀矣。此入教者所以接踵不绝也。

二月初三日〔2月25日〕

己刻,余诣晋祠文昌宫赴会,瑄儿随之。今日祀文昌,晋祠、赤桥、塔院、长巷、北大寺等村文人皆于今日集于文昌宫,宴于五云亭,名曰衣裳会。

二月十二日〔3月6日〕

世道之变,日甚一日。余在太谷城,人皆言城内一生姓孟名嘉林,从英人学已三年矣,业既毕,给举人。去冬诣上海,欲游日本,因东洋学生之哄遂归,而服色竟易洋装。近日归乡,人皆目为洋夷,宗族亦待为异类,此华人变为夷者也。

二月十六日〔3月10日〕

伦常之理今皆不讲,余与友谈,开口先讲伦理,一友曰:“子之所讲者虽是,但不合乎时,若对维新之入,非特受其讥訾,且必招其斥骂,盍守金人之戒。”

二月二十五日〔3月19日〕

去日,在东阳镇遇诸旧友借舌耕为生者,因新政之行,多致失馆无他业可为,竟有仰屋而叹无米为炊者。嗟乎!士为四民之首,坐失其业,谋生无术,生当此时,将如之何?

出门遇友,无一不有世道之忧,而号为维新者,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旧制变更如此,其要天下之治,不日可望,诸君何必忧心殷殷乎?”

二月二十六日〔3月20日〕

去晚,在李仙洲东家晤游日本者二,一近科进士,交城人;一生员,清源人。经由家启行到东阳停趾。进士去岁已到日本,因有风潮客腊归里,今闻风潮既平,又偕一生赴东洋学东洋之学,盛称倭学之高,言倭之理学,华人不能其万一。噫,舍吾学而学倭学,宜乎谓倭学之高也。

二月二十八日〔3月22日〕

阅中华报,新政纷纷不可胜言,而学堂设立极要极多,所学者皆洋夷之学,毕业以一年、三年为限,孔孟之学俱弃之而不一讲求,时运为之也,可奈何?

当时弊政莫甚于卖官鬻爵,乃新政既行于今五年,依旧捐纳实官莫未曾停止,令人莫解。维新之家动曰除弊,卖官之弊何以不除耶?

三月十二日〔4月5日〕

阅前月六日晋报,江西南昌县令江召棠被法国天主堂神甫王之安刀伤,几毙;河南周家口苑姓教民一家七人同时被仁义会诛戮;安徽霍山县、江南宿迁县俱有教案。

三月十三日〔4月6日〕

弟子皆因清明节上坟祭祀祖先,不来读书。

三月二十一日〔4月14日〕

昨日午后谢凌云来……又言:省城学堂林立,其中学生服色以洋式为重,凡为古貌者辄屏逐之,议论毫无忌讳,指斥时政得失,此犹小焉者也。竟敢显言“排满”二字,叛逆情形业已呈露矣。数年来学堂中所培植之学生,此类固多,闻之寒心。

三月二十九日〔4月22日〕

阅正月十九日中华报,四川西充县地方九十里,庚子而后,连年荒旱,遍野哀鸿,癸卯丰收,甲辰又大旱,小民困苦无所控告,现办铁路谷捐,照十石抽三,抽谷六百二十余石,已是勉强从公,川督以为不实,委员到县勒令,按粮计租,以三饯粮起抽,路抽至千二百余石,犹以为少,又委员往西邑四路查抽,无论旱地水田一律照抽,大有竭泽而渔之意。

四月初四日〔4月27日〕

王都〔村〕会大演剧凡三班,系该村王姓教民经理,所费戏价,从赌抽捐,赌棚凡三十四。

四月二十日〔5月20日〕

阅本月朔晋报,匪乱甚多。一、天津之河间府水旱路不靖;一、豫省大河以北有匪党扰乱;一、河南陈州有匪名仁义会,专以仇教无〔为〕宗旨;一、豫省汝宁府属西平、遂平二县交界地方,有匪徒七八千人聚众起事,以“扶清灭洋”为旗帜,势甚汹汹;一、新疆回民煽乱焚掠商民;一、云南有会匪,团聚起事焚毁耶苏教堂,到处抢掠,省城戒严;一、江浙匪患已深,疆臣奏请合两省兵力刻期剿除;一、江西南昌教案势殊棘手,恐匪乘势而起,危矣哉,天下大局殆将有不堪设想者矣。

四月二十六日〔5月19日〕

在晋祠,闻王郭村以南各村庄凡散馆弟子,皆因徐沟知县张谕其邑之馆改名为学堂,俱散不读。系谣言所致也,馆师俱坐困。前三日,余在穆家庄即遇二馆师王、阎二姓者,业经失馆,惶惶然不知措手足也。

四月二十八日〔5月21日〕

天旱不雨,农皆坐困。近有一惑众者自直隶来晋,诱人入其会名曰在理。三月徐沟一带从之者众。本月初,吾邑与徐沟接壤之村庄入其会者纷纷,现在吾村左近亦多,这个风气不能遏止,亦人心之大害也。

在理之人多属愚众,入其会者不吸鸦片,不吸烟,不饮酒。凡入之初,设宴大会,每人摊钱五百文。其魁曰大爷,进茶一尊为敬魁之礼。

有教民之村庄入在理之会者更多,一名在理则教民不敢凌虐,非民甘心入会也,实抵制教民耳。

闰四月初二日〔5月24日〕

晋祠有洋夷住于三台阁,每日捕鱼沼大鱼而食之,庙祝畏不敢拦阻,潜令人开鱼沼口放鱼而去。洋夷到处扰民,现又害及池鱼,其恶亦甚矣。驻宿月余,前一日乃去。

闰四月初三日〔5月25日〕

吾邑东南一带蒙馆全散数日,有文冰县人亦言其县之蒙馆亦闻风而散。则民心之不愿改为学堂,不愿学洋夷之学,于此概见矣。

闰四月二十日〔6月11日〕

有人自省归,言省城局面大变,军营皆成洋式,兵士皆为洋服,贡院亦拆毁,学堂纷如,学生尽弃吾学而学洋夷之学,街市亦效洋人之所为。

闰四月二十八日〔6月19日〕

本月,孩童垒塔者纷如,徐沟、太谷、榆次更多。……恒在夜间累磊,清朝人见辄拆。凡垒塔童歌曰:“塔儿塔儿快快起,五月十三日杀教鬼,杀了教鬼下大雨。”亦妖孽也,可畏之至。

五月初九日〔6月20日〕

膏梁纨裤子弟恶余甚深,一见余到其前辄皆趋而避之,谓余至无好言之可听也。

五月二十四日〔7月15日〕

自幼所学者孔孟之道,迄今谨守之不敢一疏。当此之时,国家变法,设立学堂,停止科考,士皆舍孔孟之学而学洋夷之学,区区之心,殊觉不安,而况随俗浮沉,靡然从风乎?人弃而我不弃,此其志也。

五月二十五日〔7月16日〕

奉天捐税之密甲于中华,行人所过之处每人每日捐银元半角。此等虐政,千古未有。

六月初五日〔7月25日〕

又直隶正定府属灵寿、平山两县,用威勒捐巡警经费,两县不约而同,各聚众数千拥入衙署,拆毁堂房,殴辱县令,令幸逃脱。百姓又愤学堂捐,复将两县所设学堂焚烧。两县飞禀大宪,请兵弹压,不知作何了结。

六月初十日〔7月30日〕

去日在榆次同桌午餐者,有榆邑黑蛮营人,为商于平定州,王姓,言平定今春有在省西学堂毕业生徐姓,不以其父为父,竟以平等相称,州人为之哗然。

六月十三日〔8月2日〕

余在榆会时,阅商务大为减色。

南席村今日祈祷雨泽,阖村人民各户门口设坛陈祭品插柳枝,拈香以祈。

七月初三日〔8月22日〕

吾乡斗米千一二百文,斗粟千四五百文,每斤面五十余文,百姓遂异常困苦。

申刻,赴晋祠赛会,皆言生意缺少。

七月二十二日〔9月10日〕

早餐毕,由家启行十里,登舟渡汾水,又十里渡洞涡河,水渴上流而灌田,又二十里抵徐沟北关,午尖,遇同县人,皆赴太谷付标,天甫黑来馆。

七月二十八日〔9月16日〕

榆次车辋村去冬设立女学堂,本月太谷东里村亦设立女学堂,闻皆二十余岁之妇,其小者皆十六七之女,充教习者为男子,此风一开,则男女有别之道并不讲矣。

九月初七日〔10月24日〕

晋祠于去日赛会,今日仍会。一切鬻货者皆不能出货。世道困穷,于此概见。

九月初九日〔10月26日〕

晋祠、纸房、塔院、北大寺、长巷、东院等六村镇于今日抬搁,翌日送神,古所谓秋赛也。

九月十一日〔10月28日〕

家佣潘长大上山运煤,言煤厘又涨,每牲原系二十文钱,今又加十文,每小车原系十文钱,今又加五文,惟肩挑者尚未捐之。

九月十八日〔10月4日〕

顷闻省城各学堂学生现在罢课,谓因洋夷霸占晋省煤务,有司不为民作主所致,风潮甚大。

九月二十三日〔10月9日〕

近日又加盐硝之税,煤税之加前日已登,其鸦片烟之税大为整顿,名曰统捐。

十月初十日〔11月25日〕

此次出门,所闻所见无非困苦情形。农曰岁欠饥馁,将如之何;士曰学尚新学,遗弃孔孟,士皆坐困,将如之何;工曰今有机器,废置手工,无所觅食,将如之何;商曰百物征税,日重一日,商务利微,将如之何。嗟乎!四民失业之时乎,四民失业将欲天下治安,得乎?否乎?

十月十五日〔11月30日〕

武君广义于昨晚来言:有人自省归,谓其在省于本月初三日亲见将犯法洋夷三人正法于正南门外杀场。询系修筑铁路之工,于上月二十七日昏黄,在太原县属黄陵村入一民宅,强奸一民妇,三夷通宵不出,该妇之家遣人进省到洋务局禀控,遂发十余兵到,该时三夷仍霸据民妇,因拿到省,经官讯实不讳,遂正法以警其余。

十月二十三日〔12月8日〕

土膏统捐委员到谷才三日,即令其爪牙肆行,见人即向身搜有土否,扰民之害,此其一端。

十一月初一日〔12月16日〕

余自设帐授徒以来一十有五年,所历艰苦不堪枚举。

十一月二十一日〔1907年1月5日〕

郝鲁田于日垂落来,晚间会武佑卿,止宿于馆,开怀畅谈至三更后乃寝。

十一月二十二日〔1907年1月6日〕

鲁田言:近日学界之人皆以平等自由为宗旨,无父无君,此风愈甚。

十一月二十八日〔1907年1月12日〕

日来榆次,太谷等处被劫路者纷纷,徒步之人衣服亦皆被劫,凡往来者莫不戒行。

十二月初七日〔1907年1月20日〕

昨日武慎斋请散学饭,武人瑞亦请余。定于今日言旋。

十二月初八日〔1907年1月21日〕

瑄儿应考优试不胜而归,言应试者共六百余人,头场仅取七八十人,三场递减取二十人。

十二月十五日〔1907年1月28日〕

家中孩童七人俱染瘟疫。

十二月二十四日〔1907年2月6日〕

张君九常来视余病,午餐而去。

十二月二十五日〔1907年2月7日〕

张资深东翁每年年底必送礼物,十余年不辍,今年又仍送来,待师可谓厚矣。

余在南席十一年,阅数东家,脩金而外,别无一物之馈遗,富汉无礼于斯概见。

十二月三十日〔1907年2月12日〕

今馆来归,卧病于家已垂两旬,未曾办一家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