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日〔1月26日〕
叛逆逼民遵行新历而民皆置若罔闻,仍行旧历而以今日为元旦,民情不顺逆,亦可概见。
正月初八日〔2月2日〕
里中商号,今日开市,晋祠商家亦然,向晓张灯结彩,爆柏迎神,放炮迎吉,商贾互相贺喜,自五更至午,纷纷扰扰,亦太平之气象也,晋祠商号亦且演剧以贺。
正月十一日〔2月5日〕
人之一生,皆有恒业以养身家,予借舌耕为恒业垂二十年,乃因新学之兴,予之恒业即莫能依靠,将有穷困不可支撑之势,遂另图生计,度此乱世。
正月十七日〔2月11日〕
管子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光绪末宣统初,目前尽是无义无礼、寡廉鲜耻之人,世遂大乱,迄今仍然,何能望世之治安。
正月十八日〔2月12日〕
关帝庙演剧,庆祝共和。
正月二十七日〔2月21日〕
吾里趁此天阴,邀北瓦窑村之社伙歌舞春光,亦里人之一快乐事也。乡村之人,本无其它知识,亦于时事纷乱,茫茫然莫知其所以,亦惟乐其所乐而已。
二月初三日〔2月27日〕
晋祠文昌社今日祭祀,入社者每人摊钱百伍十文即行入席,予往与祭,席罢而归。
二月初五日〔3月1日〕
予因穷,厄于乡,无一求食之处,不得已而就煤窑之生涯,故常常入山整理其事,处于乱世,所学不行,聊借一业,以藏其身,中庸谓居易以俟命也。
二月二十七日〔3月23日〕
有人言:旧东之商号破坏甚多,亏累之款巨万,本村商号亦倒闭数家,剧累亦多,浮存借贷一切款项莫能偿还,村中气象十分萧疏,众口同词,此因时势大变之故也。
三月初一日〔3月27日〕
今日为先母忌辰。
忌日不饮酒,不食肉,不宴会,即为终身之丧,予遵此礼,誓终身不间断,行之至今尚不违背,足以呜哀。
三月初五日〔3月31日〕
平阳府有为乱者陈彩章,聚众甚多,业经二载,顷闻与河南为乱者自承永外号,近已勾通,大肆猖獗,省城□警,发兵赴南防杜,本月初三日,兵由小店镇经过。
三月初十日〔4月5日〕
吾乡以清明前两日为“一百五”,凡有丧未逾三年者,名曰新坟,均于清明前两日上坟祭烧,遗俗久远,不自今日始。
三月十三日〔4月8日〕
本村兰若寺演剧,今日起,有客数十人。
三月十四日〔4月9日〕
里中演剧,今日又放烟火,未晓即行嘈闹,是贺太平景象者。吾甚悯斯人之蚩蚩,不知时局之危险至于此极也,兵马纷纭,南北交驰,而吾里之人皆昏然不闻,可谓愚矣。
三月十五日〔4月10日〕
里中演戏,系造作草纸之家敬奉造纸之蔡侯,今日第三天,来观者十分众多,昨日约数万人,予家驻客七八人,他家皆有此等无益之费,民皆情愿也。
有客二三十人,均午餐。
四月十六日〔5月10日〕
世乱纷如之际,流俗只以胜败视之,并不知其顺逆。如自变乱以来,叛逆多居要津,所到之处,人多谓叛逆之才能而钦之敬之,殊令人慷慨不平。
四月二十一日〔5月15日〕
张资深因清源高白镇粮店倒闭,亏累五六千吊之债,被债主于本月十八日清源会场诱到县署控押,署中请予来此保释,仍转求旧友,秦润堂入署关说,立即递进保状开释出来,遂于午后偕归王郭村。
五月初一日〔5月25日〕
里中本社演傀儡戏,俗呼“猴儿”,今日为古来之期,多历年所谓不唱演神不我佑,流俗相延已久,牢不可破。
五月十二日〔6月5日〕
里人刘君容寿年六十有二,今日祝嘏,设二十席以待贺客,予亦往祝。
五月十五日〔6月8日〕
闻省城于本月十一日,兵几变乱,商民恐慌,城门早闭迟开者数日于兹矣。
闰五月十八日〔7月10日〕
雨后农急,非但刈麦,尤须拣谷,一切佣工之人莫不高抬工资,农务所以益迫也。
闰五月二十日〔7月12日〕
获春麦今岁种田六亩,获麦共四石八斗,足供家中数月之食,然亦费艰难矣。
六月十五日〔7月29日〕
晋祠、练桥、纸房三村渠甲演剧,酬神宴会于同乐亭,今日为正日,请予同乐焉,此亦里巷之盛事也。
六月二十三日〔8月6日〕
吾邑财政茫然一片,新知事履任月余,勒令佐治财政人员,逐件清理,仍无头绪,乃请予到署致询一切,予言不得其法则难清理,一经得法自迎刃而解矣。
六月二十四日〔8月15日〕
孙女喜燕之婿张世安,本县城中张仲书之侄,张万育(已故)之子,年一十有八岁,少喜燕一岁,今日结婚。
六月二十八日〔8月19日〕
次孙女喜鸾年十有四岁,亦字于本县西街王可风(名堪)之子骏声,其年十有三岁,今日来行约征礼。
七月初四日〔8月24日〕
晨光熹微之际,起阅六月二十五日〔8月16日〕申报,欧洲之战,各国纷如,将波及于我国,虽云英、法、日本谋攻青岛,而中国必大受损伤,洋人互相攻击,生命财产必大损,天盖甚恶洋人之暴虐,使其相争以毙命也。
本县城中,每岁今日抬搁抵晋祠,迎请广惠显灵昭济泽翊化圣母到县南关龙天庙祭祀,县西南一路各村庄人民,莫不待客过节,中国现无战事,村人亦不知洋人构衅,是以坐享太平抬搁行乐也。
七月十五日〔9月4日〕
今日为中元节,家家上坟祭祀祖先,遗风如此,亦秋霜渐至之意也。
七月二十日〔9月9日〕
欧战风云愈传愈厉,中国因此影响,则银钱日紧,不得疏通,银价日益加涨,吾乡每两银易钱二千二百余文,较今春高五百余文,可谓之暴价矣。
七月二十四日〔9月13日〕
银价大涨,每两易钱二千二三百文。闻各处皆昂,银钱莫不奇绌,此世之大患也。
吾邑知事催纳钱粮,十分紧急,用严刑责催办户头而小民怨声载道,民心之失,此其一端也。
八月初七日〔9月26日〕
稻已刈毕,均登于场,农言收获较上年丰穰,其米价亦昂,软者每斗易钱一千九百余文,硬者每斗易钱一千六百余文,凡种稻之家无不欣喜。
八月初八日〔9月27日〕
翌日为丁祀之期,宗圣会于前数日发知单,知会阖会人员,予亦在会,拟今晚赴县,住宿文庙中,以备翌晨随众叩拜孔圣及一切先圣先贤。
八月初九日〔9月28日〕
今朝丁祀,孔庙宗圣会已人可百名,此变乱以后之创举也。乱党灭祀吾道业经数年,今岁尊崇孔子,吾道可望一线之延,安得从而祀之。
八月十四日〔10月3日〕
今日从政者,清廷臣工十居八九,想系家无担石之储,不得已而作二代之臣也,口腹之累,致使失节败名而亦莫能之顾矣。吁!可慨也已。
八月十七日〔10月6日〕
当此之时,民困未苏而加捐加税层出不穷,现又勒令民出内国公债,吾晋派一百五十万元,吾邑派二万一千元,近三二日差役四出,持票拿人,应允者释放,抗违者拘留,此治世之行为乎?蚩蚩者氓,心何以结。
八月十九日〔10月8日〕
家家务农,家家雇人,刈谷刈黍而外,播种宿麦,此所以夙夜劬劳,不遑安处也。
雇农之人,现在甚少,觅之殊难,今日助者两人,雇者两人,一日仅种宿麦一亩。
八月二十二日〔10月11日〕
晋祠集义公粮店今日开市,设宴待贺客,予往贺之,客有三百余人,凡五六十席。
八月二十六日〔10月15日〕
获谷又一石四斗,共四石余谷,不敷一年之食。
谷不丰收。
八月二十七日〔10月16日〕
今日为孔子圣诞,同人知会祭祀,予于今朝而往,其祭品系县署备办,羊一,豕一。
八月二十八日〔10月17日〕
钱粮米豆,近有加征之公文到县,已出示宣布,令民遵行矣。每粮银一两较前加钱一千有奇,米豆亦加数百,均以大银元完纳。此一政也小民必受无穷之害,而呼吁无门将于何所控告。民见此示,虽经骇哗而亦无可如何矣。
九月十三日〔10月31日〕
近因财政奇绌,行内国公债之事,现在吾邑之官举行此政,勒逼民间出款,差役纷纷四出,持票传人,凡家稍裕者,莫不逼令出资,闻足二万一千元之谱乃已。呜呼!民处此时穷困已极,而又加此意外之需索,亦良可哀也。
家中人均往晋祠等村观看抬搁,予在家守。
九月十五日〔11月2日〕
予之幼时,即有万里封候之志,既冠,而读兵书。及至中年被困场屋,屡战屡踬,乃叹自己志大而才疏,不堪以肩大任。年垂四十,身虽登科,终无机会风云,不得已而舌耕度日。光绪季年,国家变法维新,吾道将就渐灭,迄宣统三年,革命党起,纷扰中华,国遂沦亡,予即无舌耕之地,困厄于乡已数年矣。年垂六十,遭逢世乱,无由恢复中原,不才孰甚焉,俨具七尺之躯,毫无补于时艰,不亦虚生矣,予惭仄曷极。
九月十九日〔11月6日〕
张资深之粮店亏累外债甚多,除还浮存往来凭帖数千吊外,尚歉借贷一千六百金、一千五百吊钱,请予调剂……
九月二十二日〔11月9日〕
清源一县共派内国公债八千元,官绅现派六千元,商界派三千元,社会派三千元。现在纷纷派摊,非用勒逼手段未易派齐。嗟乎!民之脂膏剥之殆尽矣。
九月二十七日〔11月14日〕
近因摊派内国公债,吾邑商人互相控告,纷纷不已,知事无法可施,饬差延请绅士排解,而各商均以取巧为心,各执一词,不能解决。
十月初一日〔11月17日〕
今年正月初一日壬子为阳历一月二十六日,至十月初一日戊申为阳历十一月十八日。〔按:此处有误,1914年旧历十月初一丁未,是阳历的11月17日〕阳历阴历,月日纷歧,民间只记旧历,而对于新历并不过问,以其时序之不符也。民不遵行新历,当道亦不迫胁,今改民国之年,而予称年号仍系宣统,以予系大清之人,非民国之人耳,各行其志不能强,维新人所谓之自由是也。
十月初七日〔11月23日〕
清源于壬子年〔即1912年〕始改为县,添设知事,新修县署,形式多系洋人之样,可慨也已。
十月十七日〔12月3日〕
拟于来月初八日为琎儿成室,预先备办一切婚事之物,须费甚多,不免太苦。
十月二十日〔12月6日〕
吾邑知事奉上公文,逼民出钱,日甚一日,初系公债,阖邑共出二万一千元,现又增加酒税三四千元,而验契一役,近又急迫,挨门查验,民不聊生,以至于此。间又有门捐,每一街门月征钱四十文,充本邑之警费。民何不幸而生于此时耶,又何不幸而遭此事,负担益重耶!?
本月十二日,大共和报政府筹办新税,有婚证税一条,计分三级,第一级者二元,第二级者一元,第三级者半元。收括至斯,其政亦苛矣,《檀弓》所谓苛政猛于虎者是也。
十月二十四日〔12月10日〕
四男琎年一十八岁,聘南屯村牛畅三之长女二十岁,兹定于本年十一月初八日完婚。现已预备一切物件及婚事所用之款项,值此时局,筹划殊难,而且百物腾贵,食用更非常之大价,酒肉为婚事必需之物,其价亦较前为倍,今冬婚事所以寥寥无几也,已穷已极,亦可见矣。
十一月初四日〔12月20日〕
琎男成室,婚期在即。长男玠自县归,筹备一切婚事之物,费用浩繁,以当时物价之腾贵较平时涨高一倍,如酒向日每斤七八十文,现涨至百三四十文,其余食用物品,莫不若斯,此所以人民益困也。
来助婚事者五人。
十一月初八日〔12月24日〕
今日为季男儿婚,助忙者通宵未寝,予于寅初即起,晨鸡初唱于埘也,摒挡一切事件,呼唤助忙之人,预备早餐,以待天晓,喜轿早行诣南屯亲迎。
南屯村虽系本县之村,然距吾里之遥却是三十里,又值昼短夜长,故必早起,催督喜轿先行,预备拟日出即行启程,前往南屯行奠雁之礼。
辰刻,往南屯行奠雁之礼,亥刻乃归,灯烛辉煌,时至通宵。
凡四十三席,午二十七席,夜十三席。
十一月初九日〔12月25日〕
贺琎儿成室之喜者颇多,自朝至午,设席待客,莫能停止喜声,此亦好消也。
凡四十有四席。
十一月初十日〔12月26日〕
昨日敬待贺客四十余席,客去者多,留者盖寡,今日酬谢助忙之戚族邻里也。
今日又设二十席酬人。
十一月十一日〔12月27日〕
留助忙者二十余人,送贺礼之食,又蒸一二百觔面之馍,以贺礼二百余份也。
共收贺礼钱一百四十二千四百文,共坐一百五席,此次婚事费钱甚多,不堪其虑也。
婚事尚未完竣。
十一月十二日〔12月28日〕
助忙之人尚有七八人,赴远村送食,往返至五十里而遥,晋祠为近。南至固驿村,北至大王村,东南至南格、北格等村,东至孙家寨,东北至小店镇。
所借家具,尚未送毕。
十一月十三日〔12月29日〕
今日助忙者尚有五人,送家具并借家具之食,并为冰人送酒席,以谢媒妁,又忙一日,方才完毕。予亦忙急一旬有余矣,以尽为父之道也。
十一月十六日〔1915年1月1日〕
在官之人,皆以今日为民国四年之元旦,挂红结彩,休假致贺。而民间不知也,即有知之者亦不以为意,甚至有诅咒之者,谓为不顺舆情耳。
十一月十八日〔1915年1月3日〕
琎男成室,日已盈旬,俗者十日归宁,三日、四日归宁者,琎妇母家距吾里可三十里,向订于今日来请,吾家备办酒席以待来人,敬谨支应。予于鸡初鸣时,即行起来,到厨看火,并督率家人预先造饭,早为之餐,好行待客。
支应来请新妇者,男女各一席,男系新妇之弟,女系新妇之妹,共两席。另设一餐以待车夫。
十一月二十六日〔1915年1月11日〕
里人卢克慎今日嫁女,予往助婚。午共二十席,邻里助婚者三四十人。
十一月二十九日〔1915年1月14日〕
前五日县知事李桐轩遣人来约于今日到县会议事宜,予不欲往,里人皆行劝,骂曰:“处此乱世,不可过于执拘以贾要人之怨恶。”试往应酬可也,看事而行。
十二月初五日〔1915年1月15日〕
夜半车马纷纷入山载运煤炭,将晓麇集窑口,人声鼎沸,运煤上车,至晓乃行,亦山中一景况也。
十二月初八日〔1915年1月22日〕
今朝山人皆云今日为腊八,家家户户都吃腊八粥。山人惟知旧历,并不知有新历也。
十二月十四日〔1915年1月28日〕
予驻山中,窑首催交公债,适值窑伙杨九锡因事旋里,乃逼予交应摊大洋二十元左右,每元须行钱一千五百文有奇。不得已而出山周转。
十二月十六日〔1915年1月30日〕
凌晨阅《大共和日报》(本月初九日〔1915年1月22日〕报),北京电报,政府实行再发行内国公债二千四百万元,债期八年,折扣九十,并以常关税收四百九十万元为担保,拟四月开收,五日截止(新历)。呜呼!内国公债已办一次,来年又办,尚不知凡几,民膏民脂将有不堪其剥削之势,而怨咨其难已矣。
十二月十八日〔1915年2月1日〕
山中窑户均备祭品以祀窑神,谓今日为窑神之诞期也,燃炮之声,山鸣谷应,而香烟散布于岩岫之间,如云缭绕,穿出前林,更觉有趣。
十二月十九日〔1915年2月2日〕
今岁予租一煤窑,借贷资本做此生涯,盖亦谋生之一术也,然究之妄矣,曷胜仄歉。
十二月三十日〔1915年2月13日〕
未晓起来,载煤之车已集窑口,喧闹弗休,岁已告除,而仍连夜入山运煤炭,亦云苦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