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达引《毛诗传》:“东夷之乐曰,南夷之乐曰任,西夷之乐曰侏离,北夷之乐曰禁。”证外乐传入中国,其来已久,斥旧说魏、晋后雅乐始杂胡声为不信,更进论张骞传入之《摩诃》、《兜勒》二曲,摩诃应maha之对音。徐嘉瑞云:“据《天问》,启棘宾商,《九辩》、《九歌》注,启所作乐也。……《大荒西经》,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乘两龙,名曰夏后开,开上嫔于天,得《九辩》、《九歌》以下,是《九歌》非南方乐歌而为西方乐歌。流沙之西,赤水之南,正夏民族文化发源之地。……西方文化,自古代已影响南方,故屈原《离骚》、《天问》多用西方之神话与山川也”。按我国上古之乐,西方学者曾认其含有西方色彩,盖周族东来,并挟其原有之乐器,洎东周扰乱,乐师奔散,(见《论语》)制器失传,至于中古,乃有待于再度输入。质言之,此一问题之重点,在乎是否我华族之原有或原无,不在乎中西之区别。

涉此,又不能不略为五音、七音之讨论。古文《尚书》之“五声”,王西徵以为形成在《论语》之后,《左传》昭公廿年之“七音”,彼又以为其书比《公》、《穀》、《国语》更晚出,惟因“五音”及“徵”、“角”均见《孟子》,遂谓五音之音名,在此时候已完全成立。顾上述各书之年代先后,不易断然排定,故其持论实近于闪铄。七音究何时成立,应以三分损益法为标准;考三分损益法初见《管子·地员篇》,王氏拟为产生在战国末期(约公元前三纪),比之彼氏(Pythagoras,约B.C.582—B.C.500)倡制,已后三百年。《管子》以何时写定,今不必论,最须了解者,先秦子家率综集前辈言论以成书,不能硬定写出的年代为学说初立的年代,尤其是,写成书说往往落后于事实颇远,此由前节论中古印刷术发明,亦可见之。王氏结论云:“倘认中西的相同并非偶然,则中国很有受西方影响之嫌疑”,恰足与前段各论相发明。

进至六朝,西域音乐更迭输入,北齐后主,尤赏胡声,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周武帝时,龟兹人苏祇婆从突厥皇后入国,论乐有七调,一娑陁力(犹言平声),二鸡识(长声),三沙识(质直声),四沙侯加滥(应声),五沙腊(应和声),六般瞻(五声),七俟利箑(斛斗声)。开皇之始,慕古情深,曾诏群臣集议正乐,然昧于声律,久无所成,乃定令置七部乐,一国伎,二清商伎,三高丽伎,四天竺伎,五安国伎,六龟兹伎,七文康伎。大业中,改定以清乐、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礼毕为九部乐,兹概述如下:

1.清乐 即清商三调,并汉来旧曲,隋文以为“华夏正声”。其乐器十五种中有琵琶(古波斯文barbat,即曲项琵琶,参下文)、箜篌(突厥语qungxau,qungqau,竖箜篌与西方之harp相近);按刘熙释名》云:琵琶出于胡。又箜篌即汉武祠太一、后土之坎侯,《史记·封禅书》作空侯,《后汉书》二三灵帝好胡服、胡箜篌,宋谢康《乐要字苑》云,箜篌胡乐也;然《太平寰宇记》二中牟县条称“箜篌城在县东南二十里,昔师延造箜篌以悦(郑)灵公”(《水经注》却以师延为纣时人),此即前言再度输入之现象。

2.西凉 后凉(吕)、北凉(沮渠)时,变龟兹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周之际,遂称为国伎。然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类,并出自西域(或云,曲项琵琶从西亚经中亚传来),此外五弦琵琶(或单称五弦,比琵琶多一弦)、铜钹及大小筚篥(又作觱篥,《通典》云,本名悲篥,出于胡中,按即笳管。李颀《听安万善吹觱篥歌》:“南山截竹为觱篥,此乐本是龟兹出。”)均从西方输入。

3.龟兹(Kucˇa) 起自后凉吕光灭龟兹。周武时,国人苏祇婆来,所奏一均之中,间有七声,及开皇中,其器大盛于闾闬,此派知名者有曹妙达、安进贵等,炀帝时乐正白(帛)明达,盖亦龟兹之后。

4.天竺 起自前凉张重华。

5.康国(Samarkand) 起自周武时突厥皇后。

6.疏勒。 7.安国(Boxara) 均起自后魏。

8.高丽 起自北魏平北燕(冯)。

9.礼毕 据《隋书》言,出自晋庾亮家,亮谥文康,故称为文康乐,殊不可信。《列子·汤问》:“秦之西有仪渠、文康之国”,“文康”实即古康国名称Markand之音写,与上康国乐为复出也。每奏九部乐终,则陈之,故又称礼毕。

由上言之,自1至9,均为西方或参杂西方之乐,高丽乐器十四种,有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笛(从西域传入)、小筚篥(出自龟兹)、桃皮筚篥及要月鼓(从西域传来),则亦非纯东方之乐也(参阴法鲁《从敦煌壁画论唐代的音乐和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