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及隋代音乐,具见《隋史》十六节。武德初仍沿用九部[98],贞观十四年始制燕乐,为诸乐之首,同时平高昌,尽收其乐,合前为十部而废去礼毕,每部均附舞人。(《旧书》二九)其后又分为立、坐二部,所奏乐乃随时制作。立部伎有乐(此指曲、舞而言)八种,除庆善乐(太宗时作)独用西凉乐(此指乐器而言)外,余奏皆擂大鼓,同用龟兹乐;坐部伎有乐六种,除龙池乐(玄宗作)用雅乐外,余亦用龟兹乐。(同上)立部者堂下立奏,坐部者堂上坐奏也。贞元十七年骠国献其国乐,于是又有骠乐。
玄宗时西方乐谱(此名词见《酉阳杂俎》一二)大量输入,详廿三节;先是贞观末裴神符作《胜蛮奴》、《火凤》、《倾杯乐》三曲,太宗深爱之,(《会要》三三)又高宗闻莺声,命白明达写为《春莺啭》曲,(《教坊记》)西谱之输入,初唐已肇其端。唐时曲调尚有徧(亦作遍)破的名称,如元稹《连昌宫词》,“逡巡大徧凉州彻,色色龟兹轰绿续”,刘言史诗,“四座无言皆瞠目,横笛琵琶遍头促”,又《语林》五,“天宝中乐章多以边地为名,若《凉州》、《甘州》、《伊州》之类是焉,其曲遍繁声为破”,显与西域有关。
唐代音乐大体为西域化,又可从乐工多胡人或胡裔表现之:
1.安氏 武德元年,拜舞人安叱奴为散骑侍郎。(《会要》三四)李颀有《听安万善觱栗歌》。安辔新为玄宗时舞胡。(《南部新书》)
2.白氏 贞观初,乐工白明达超授官爵。(《会要》三四)
3.裴氏 乐工神符(见前)善琵琶。(《会要》三三)裴兴奴与曹纲同时,亦精此道。(《乐府杂录》)
4.尉迟氏 尉迟青,代、德时人,善觱栗。(同上)又尉迟章,大和时人,善笙。(同上)
5.康氏 康崑为琵琶第一手,贞元初人。(同上)又有康廼弄《婆罗门》,大中初人。(同上)
6.曹氏 贞元中,曹保,子善才,孙纲,三世均工琵琶[99]。(同上)唐末,曹触新善弄《婆罗门》。(宋陈旸《乐书》)又有曹者素、曹绍夔曾为乐令。(《语林》五)
7.米氏 米嘉荣,元和时人,刘禹锡诗赞其唱《凉州》;(《梦得集》五)子和,咸通中以琵琶知名。(同上《杂录》)大和初有米禾稼、米万槌,均善弄《婆罗门》。(《乐书》)
8.石氏 大中初之石宝山,善弄《婆罗门》。(同上《杂录》)
(以上说乐)
西域之乐,常与舞相配合,故唐世亦盛行乐舞。贞观元年正月三日宴群臣,奏《秦王破阵乐》之曲,七年太宗又制《破阵乐舞图》,令乐工百二十人被甲执戟而习之,凡为三变,每变作四阵,有来往疾徐击刺之象,以应歌节。(《旧书》二八)玄奘游天竺,戒日王(即前三节之尸罗逸多)曾询及此乐舞之曲。(《慈恩传》五)
玄宗酷嗜音律,开元二年,(《会要》三四)选太常子弟三百人,教为丝竹之戏,置院近梨园[100],故号梨园弟子,乐人、音声人等众至数万。安史乱后,其数大减,然大中初太常乐工犹五六千人。(《旧书》二八及《新书》二二)
女乐隶教坊,西京、东京各设二所,其妓女召入宜春院者谓之内人。(《教坊记》)舞至唐末,已偏重于女性。
唐舞分健舞(tandavalaksanam)[101]、软舞,意即武舞、文舞之派别;武舞手执戚,衣短小,文舞手执翟,状如凤毛,毛长大,(《杂录》)即《卫风·万舞》所谓“左手执籥,右手秉翟”,《尚书》所谓“舞干羽于两阶”也。
据《教坊记》,健舞曲有《阿辽》、《柘枝》、《黄麞》、《拂林》、《大渭州》及《达摩支》,软舞曲有《垂手罗》、《回波乐》、《兰陵王》、《春莺啭》、《社渠》、《借席》及《乌夜啼》。《乐府杂录》则健舞为《阿连》(当《阿辽》之异称)、《柘枝》、《剑器》、《胡旋》及《胡腾》,软舞为《凉州》、《绿腰》、《苏合香》、《屈柘》[102]、《团圆旋》及《甘州》等,两书互异,度因时间性不同。今并略述其较著者:
柘枝 薛能《柘枝词》,“悬军征柘羯”,系误认柘羯为石国(参廿七节二三七页注①),柘枝即柘支,无疑来自石国[103]。柘枝舞曲用二女童,帽施金铃,抃转有声,其来也于二莲花中藏,花坼而后见。(《乐苑》)
剑器 开元中,公孙大娘善舞剑器,杜甫有《歌行》述其事。
胡旋 开、天间,康、米、史、俱密诸国屡献胡旋女子,知其舞风行于九姓胡,非只出自康国[104],元、白《新乐府》均有《胡旋女》之篇。
胡腾 李端、刘言史均有诗咏,刘诗,“石国胡儿人见少”,以为来自石国。
兰陵王 《教坊记》以为出于北齐兰陵王长恭,高楠顺疑其描写婆竭罗龙王[105],一名大面,亦曰代面,演者常著假面具,开后世脸谱之先声。
拨头 出西域,(《通典》一四六)亦曰钵头,张祜有《容儿钵头》诗[106]。
霓裳羽衣 此曲源流见廿三节二一〇页注②,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107],斜曳裾时云欲生。”自注云:“皆霓裳舞之初态。”《白集》五四又有“唯销一曲慢霓裳”之句,是曼舞也。或谓“曲有霓裳者率皆执幡节,被羽服”,以为宣宗所创,(《语林》七)证以白氏之诗,其中显有失实之处。
狮子 原属龟兹部,有五常狮子,各衣五色,高丈余,每一狮子有十二人,戴红抹额,衣画衣,执红拂子,谓之狮子郎舞。(《杂录》)[108]白居易诗:“西凉伎,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晴银帖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已能曲尽其舞容[109]。肃、代时舞者黄狮子,见《语林》五。
字舞 以舞人亚身于地,存成字也。(《杂录》)
花舞 著绿衣偃身合成花字也。(同上)
马舞 栊马人著绿衣执鞭,于床上舞蹀躞蹄皆应节奏也,(同上)此为以人效马。玄宗又尝畜舞马百匹,使塞外人教习,其曲谓之《倾杯乐》,奋首鼓尾,纵横应节,(《明皇杂录》)则今世之马戏也。
舞之设备,在室内者常用地毡为藉,岑参诗:“高堂满地红氍毺,试舞一曲天下无。”又李端《胡腾》诗:“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今南北剧台多铺地毡,即承其制。
敦煌壁画之舞者多执锦带(彩绸)或其他乐器,今戏剧中仍流行着舞彩绸之节目。
(以上说舞)
散乐历代有之,总谓之百戏,有寻橦(亦曰缘竿)、跳丸、旋槃觔斗、跳令、掷剑、透梯以及吐火、吞刀、神鳌负山(亦曰神龟负岳)、桂树白雪、画地成川,至于断手足、剔肠胃之类,取其有记述者详之如下:
1.黄龙变 此幻伎也,幻伎于汉武时始入中国。其法,有舍利先来,戏于场内,须臾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鳌,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大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耸踊而出。(《隋书》一五)
2.夏育扛鼎 取车轮、石臼、大瓮器等,各于掌上而跳弄之。(同上)
3.戴竿 二人戴竿,其上有舞,忽然腾透而换易之。(同上)或一人肩符首戴×二十四人,戴竿长百余尺,至于竿杪,人腾掷如猿狖飞鸟之势。(《禄山事迹》下)
4.绳技 以绳系两柱,相去十丈,遣二倡女对舞,绳上相逢,切肩而过,歌舞不辍。(《隋书》一五)绳之直如弦,然后技女自绳端摄足而上,往来倏忽,望若飞仙,有中路相遇、侧身而过者,有著履而行、从容俯仰者,或以画竿接胫高六尺,或蹋肩蹋顶至三四重,既而翻身直倒至绳,还往曾无蹉跌,皆应严鼓之节。(《语林》五)
5.拔河 古谓之牵钩,襄汉风俗常以正月望日为之,相传楚将伐吴,以为教战。古用篾缆,唐时代以大麻,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同上)中宗尝命朝臣于梨园球场分朋拔河。(《旧书》七)
6.打球 古之蹴鞠也,《汉书·艺文志》《蹴鞠》二十五篇,颜注云:鞠以韦为之,实之以物,蹴踏为戏鞠,陈力之事,故附于兵法。近俗声讹,谓鞠为球。唐乐人又有蹋球之戏,作彩画木球,高一二尺,女妓登蹑,球转而行,盖古蹋鞠之遗事也。(《语林》五)《杂录》云:“舞有骨鹿舞、胡旋舞,俱于一小圆球子上舞,纵横腾踏,两足终不离于球子上,其妙如此。”[110]
7.波罗球 或疑唐初传入中国[111],即今之马球。玄、穆、敬、宣、僖数宗均所擅长,僖宗朝三川节度,竟以打球胜负定之[112],可谓流而忘返。惟君主所好,故其风推及宫娥,朝贵第宅亦有自筑球场者。此戏历唐、宋、元不衰,明始废歇[113]。至“波罗”得名,韩振华以为球用波罗木即菩提树制;按菩提树非西域(中亚)原产,马球以木抑韦(见前项)为之,亦成疑问。据个人所见,其祖语应为古伊文之vareta,圆球也,中古汉语无轻唇音,故变如parea,国人又加“球”字足之[114],旧日译名,往往有复辞单义之弊。
8.乞寒 始见《周书》七大象元年,云“纵胡人乞寒,用水浇沃为戏乐”。又曰拨寒,见《旧书》七神龙元年及景龙三年。原从波斯输入,及糅合彼邦数种节日故事而构成,泼寒为Afrejagan音义兼孕之译法。其所关连者如浑脱队之浑脱(Haurvatat),火教七圣神之一也,苏莫遮、波斯人侑神之曲也[115]。《乐府杂录》鼓架部之浑脱,可能属此。自开元元年奉敕禁断,其后鲜有闻[116]。
(以上说百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