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帝灭楚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高帝刘邦率军与西楚霸王项羽激战,最终灭掉楚国的历史过程。

经过五年的苦战,勇力过人、豪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被围垓下,在乌江自刎,善于智斗的刘邦终于夺取天下。

秦二世(嬴胡亥)统治时期,秦国的兵力依然强盛。楚怀王为扩大地域,鼓励将士入关,并约定“先入定关中者王之”。楚军将士不敢入关,项羽愤恨秦朝杀死项梁,表示愿与刘邦一起入关,从而揭开了高帝灭楚斗争的序幕。刘邦西进咸阳后,不留恋秦国宫室财宝,返回霸上后,又召集父老和豪杰约法三章。项羽入关后,洗劫屠戮咸阳城,搜取秦朝的金银财宝和妇女。他请示楚怀王入关称王,因按约定称王未如愿而心怀不满,便将怀王放逐长江以南。

高帝灭楚始于关中称王。项羽入关后不顾背上逐君反叛的骂名,急于称王。他自恃兵力强大,私自划分土地,封各将领为侯,自立为西楚霸王。他深知刘邦有夺取天下之心,又不愿承受违约罪名,立刘邦为汉王。刘邦想攻打项羽,后因实力所限,只得在领地扩充实力,招纳贤才。回到封地后,刘邦任命萧何为丞相,听从萧何推荐,任命韩信为大将军,让他统率军队。后来任命张良为成信侯,做他的谋臣。随着军力的增强,刘邦率军东渡黄河,攻下河内;趁项羽与齐国作战,统率各诸侯军攻入楚都彭城。项羽收复彭城,击溃汉军。刘邦率余部汉军坚持作战。

在楚霸王项羽与汉王刘邦的作战中,项羽凭着强大兵力屡战屡胜,刘邦却用谋略使汉军由弱变强。韩信打败向齐国增援的楚军,请示汉王刘邦让他镇守齐国,代理齐王;刘邦为防他反叛,封他齐王,征调他的部队继续攻打楚军。刘邦率军死守荥阳成皋,夺取楚军敖仓粮食集散地,阻止楚军西进。为瓦解楚军力量,采取釜底抽薪策略,派萧何说服楚战将英布归汉所用。在楚军猛攻汉军形势危急时,用计离间楚国君臣关系,使范增等楚国重臣离项羽而去,无不显示刘邦利用谋略削弱楚军实力的战略思想。

在楚霸王项羽与汉王刘邦交战过程中,项羽刚愎自用,只知以力拼杀,致使自己到了缺乏援助力量、军粮吃尽的境地。项羽与刘邦签下了两人平分天下,以“鸿沟”为界的约定。而此时,刘邦看到汉朝已得到大半个天下,正是灭亡楚国的大好时机,于是率军追击项羽到固陵,将楚军营包围,使项羽面临四面楚歌,最终东渡乌江自刎,从而以楚国灭亡结束了数年的楚汉之争。

【原文】

秦二世二年[1]。初,楚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2]。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3]。独项羽怨秦之杀项梁,奋,愿与沛公西入关[4]。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猾贼,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5]。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6]。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7]。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无侵暴,宜可下[8]。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9]。”怀王乃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以伐秦[10]。

【注文】

[1]秦:朝代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国家。公元前221年,秦王政统一六国,建立秦朝,定都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采取一系列措施巩固封建中央集权。派兵北逐匈奴,南平百越。将全国分为三十六郡,后增至四十余郡。秦朝赋役繁重,刑法严酷。秦二世胡亥即位后,社会矛盾进一步激化。陈胜、吴广领导农民起义。全国各地响应,反秦斗争风起云涌。后赵高胁迫胡亥自杀,立公子婴为秦王。后刘邦率起义军进抵霸上,子婴投降,秦朝灭亡。  秦二世(前230—前207年):名胡亥。秦始皇次子。与丞相李斯、中车府令赵高谋篡改遗诏,赐兄扶苏死,自袭帝位,称二世皇帝。葬始皇于骊山陵墓,逼令后宫无子者均从死,又将全部筑墓工匠活埋于墓内。继续大修阿房宫和驰道。信用赵高,严刑峻法,有加无已,租役繁重至极,终于引起陈胜、吴广农民起义。听信赵高谗言,先后处死右丞相冯去疾、左丞相李斯。刘邦率起义军入关中,二世责让赵高,赵高派其婿阎乐率兵围宫,逼胡亥自杀于望夷宫中。

[2]楚:政权名。秦末项梁、项羽拥立战国时楚怀王孙熊心为王,仍称楚怀王,其国号为“楚”。灭秦后,项羽又杀熊心,自立为西楚霸王。公元前202年,项羽被汉军困于垓(gāi)下(今安徽灵璧南),自刎而死,其国亦灭。  楚怀王(生卒年不详):秦朝末年人。熊氏,名心。战国时楚怀王熊槐之孙。秦灭楚后,藏匿民间为人牧羊。秦二世时,被项梁等人拥立为怀王,以为号召。他与诸将立约:先入关者王之。秦亡后,依约王刘邦于关中,遂为项羽所怨,佯尊为义帝而徙之江南,都郴(今湖南郴州)。不久,英布、吴芮、共敖等人据项羽密令杀之于江中。  关中:地区名。指战国末函谷关以西秦国故地,包括今河南灵宝市以西及陕西、甘肃东部和四川地区。

[3]逐北:追击败兵。  莫利:不认为有利。

[4]独:唯独,仅仅。  项羽(前232—前202年):即项王,又称西楚霸王。名籍。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秦二世时,从其叔项梁于吴(今江苏苏州)起义。项梁战死,他代将其军,于巨鹿之战摧毁秦军主力。秦亡,自立为西楚霸王,大封诸侯,以刘邦为汉王。后楚汉相争,为刘邦所败,兵困垓下(今安徽灵璧南),突围至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自刎而亡。  项梁(?—前208年):秦下相人。项燕子。项氏为楚国贵族,世代为将。秦二世时,陈胜起义后,他与其侄项羽杀秦会稽郡守殷通,在吴(今江苏苏州)起义,有兵八千人。后任张楚上柱国,率兵渡江西进。陈胜失败后,立楚怀王的孙子熊心为王,仍称楚怀王,自号武信君。曾率军击败秦将章邯,因轻敌,在定陶(今山东定陶西北)战死。  奋:振作。  沛公:即汉高祖刘邦(前256—前195年)。西汉王朝的建立者。沛县人。曾任泗水亭长。秦二世时,陈胜、吴广起义,起兵响应,称沛公。初属项梁,后与项羽领导的起义军同为反秦主力,率军攻占咸阳,推翻秦朝统治,约法三章,废除秦的严刑苛法。项羽大封诸侯王时,他被封为汉王,占有巴蜀、汉中之地。不久,即与项羽展开长达五年的战争。战胜项羽后,即皇帝位。在位期间,继承秦制,实行中央集权制度。先后消灭韩信、彭越等异姓诸侯王;迁六国旧贵族和地方豪强到关中,以加强控制;实行重本抑末政策,发展农业生产,打击商贾;以秦律为根据,制定《汉律》,使社会经济逐渐恢复,统一局面日趋巩固。

[5]慓悍:同“剽悍”,轻捷勇猛。  猾贼:奸狡。  尝:曾经。  襄城:古邑名。本春秋郑汜(sì)邑(南汜)。战国属魏,改名襄城。即今河南襄城。  遗类:指残存者。  坑:秦代一种死刑。即活埋。  残灭:残杀毁灭。

[6]数:屡次。  进取:进攻;攻取。  陈王:即陈胜(?—前208年)。字涉,秦朝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人。雇农出身。前209年,秦二世征调贫苦农民屯戍渔阳,他与吴广同时被征,行至蕲县大泽乡时,两人发动同行戍卒九百人起义。起义军迅速攻占蕲、铚、酂、苦、柘、谯等地,兵至数万人,在陈县建立张楚政权,他被推为王。旋即派人率兵攻赵、魏、九江等地。又派周文率主力进攻关中。后周文被秦将章邯战败,他在陈县率军坚持战斗,失利后退至下城父,为御者庄贾杀害。

[7]长者:指德高望重的人。  告谕:晓谕;晓示。

[8]苦:使困苦,困于。  侵暴:侵犯暴掠。  宜:应该。

[9]素:平素,往常,旧时。  宽大:大度;宽厚,不苛刻。

[10]乃:于是,就。  略地:占领土地;侵占土地。  散卒:指被击溃了的士兵。  伐:讨伐,进攻。

【译文】

秦二世胡亥二年(前208年)。当初,楚怀王与反秦的众将领共同约定,谁先攻入关中,谁就被尊为王。当时,秦国的兵力相当强盛,常常乘胜追击,楚军众将领都不敢率先进入关中。只有项羽怨恨秦军杀死他的叔父项梁,自告奋勇,愿与沛公一起向西进入关中。楚怀王的诸位老将们都说:“项羽为人剽悍凶狠,残暴狡猾。他曾进攻襄城,将襄城的百姓全部杀了,一个不留。凡是他经过的地方无不遭毁灭。况且楚军多次攻秦,以往陈王、项梁都失败了。不如另派忠厚的长者前去,依仗仁义西进,告谕秦国的父老兄弟。秦地的父老兄弟痛恨暴君已经很久了,现在如果真能都得到宽厚的长者前往,不实施暴力,攻下秦地是没有问题的。不能派遣项羽;只有刘邦平日宽大忠厚,可以派他去。”于是楚怀王没派项羽,而派刘邦向西攻城略地,收集陈王、项梁的散兵,以进攻讨伐秦朝。

【原文】

汉高祖元年冬十月,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1]。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2]。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3]。”沛公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4]。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5]。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6]。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7]。”沛公乃还军霸上。

【注文】

[1]汉:朝代名。包括西汉(前汉)、东汉(后汉)。公元前206年刘邦灭秦,后又打败项羽,于公元前202年称帝,国号汉,建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史称西汉或前汉。疆域东、南至海,西到巴尔喀什湖、费尔干纳盆地、葱岭,西南至云南、广西以及越南北、中部,北到大漠,东北迤至朝鲜半岛北部。初始元年(8年),外戚王莽代汉称帝,国号新。天凤四年(17年),爆发赤眉绿林农民大起义。建武元年(25年)刘秀(即汉光武帝)重建汉朝,建都洛阳(今河南洛阳),史称东汉或后汉。中平元年(184年),爆发黄巾农民大起义,东汉王朝名存实亡。延康元年(220年)曹丕称帝,东汉灭亡。汉代共历二十七帝,统治四百零六年。  咸阳:都邑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窑店附近。因位于九嵏(zōng)山之南、渭水之北,在山水之阳,故名。战国秦孝公时自栎(yuè)阳迁都于此。  金帛:黄金和丝绸。泛指钱物。  萧何(?—前193年):西汉大臣。泗水沛人。秦二世时随刘邦起兵反秦,为沛丞,监督诸事。攻克咸阳后,收藏秦朝律令图书,使刘邦具知天下地理山川形势及户口数,劝刘邦接受项羽分封,以待时机。楚汉战争时,任丞相,留守关中。举荐韩信为大将军。制定规章制度,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刘邦称帝后,封酂(zàn)侯。后受命采摭(zhí)秦法,作律九章,后封相国。高帝死后,复事惠帝。病危时推荐曹参继任相国。  丞相:官名。初置于战国时的秦悼王,为百官之首,亦称相邦(楚国称令尹)。秦代以后为国家官僚组织中的最高官职,帮助皇帝综理万机。汉初置相国,后复改丞相,与太尉、御史大夫合称三公。汉末改丞相为大司徒。  图籍:地图和户籍。常用来指疆土人民。  具:完备;详尽。  厄(è)塞:险要之地、险阻要塞。  户口:住户和人口的总称。计家为户,计人为口。

[2]宫室:指帝王的宫殿。  帷帐:帷幕床帐。  狗马:犬与马。指游畋之物。  重宝:重器。多指鼎彝宝器,也泛指贵重的财宝。

[3]樊哙(kuài)(?—前189年):汉初将领。沛县人。少以屠狗为业。初随刘邦起义,为其部将,以军功封贤成君。灭秦后,项羽谋士范增拟在鸿门宴上谋杀刘邦,他斥责项羽,刘邦得以脱逃。汉初,随刘邦击破臧荼、陈豨和韩王信的叛乱,任左丞相,封舞阳侯。  谏(jiàn):旧时称规劝君主或尊长,使改正错误。  奢丽:奢侈华丽。  霸上:又作灞上、霸头。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因地处霸水西高原上,故名。

[4]张良(?—前190年):秦朝末年人,字子房。祖与父相继为韩五世相。秦灭韩后,图谋复国,倾家财求刺客,于博浪沙(今河南郏县东)狙击秦始皇,误中副车。后逃亡藏匿在下邳,从圯上老人学(太公兵法)。秦二世时,聚少年百余人响应陈胜、吴广起义。其后,归属刘邦,为重要谋士。曾劝刘邦不可贪恋宫室,在鸿门宴上为刘邦解危。楚汉战争中,力主争取英布、彭越、韩信,连兵破楚,反对郦(lì)食(yì)其(jī)分封六国诸侯之策。刘邦数用其计。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封留侯,助刘邦定功行封及劝刘邦西都关中,定立太子等。后病死。  无道:不行正道;做坏事。多指暴君或权贵者的恶行。

[5]残贼:残忍暴虐。  缟(gǎo)素:白色、白色的衣服,指丧服。  资:本,凭借。

[6]助桀(jié)为虐(nüè):桀为夏代最后一个君主,传说是暴君。协助夏桀做暴虐的事。比喻帮助恶人干坏事。

[7]愿:希望。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冬季十月,刘邦率军向西攻进咸阳,众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奔进秦朝贮藏金帛财物的府库瓜分财物,只有萧何率先独自进入宫内丞相府,将府内秦朝的图书、户籍档案收藏起来,刘邦得以全面了解全国的山川要塞、户口多少,以及财力、物力强弱的分布情况。刘邦亲眼看到秦朝宫室、帷帐、狗马、各种重宝以及数以千计的宫中美女,便准备留下来居住。樊哙劝阻他说:“沛公您是想夺取天下呢?还是想做个富翁?这些豪华奢侈华丽之物,都是些促进秦朝灭亡的东西,您要它们有什么用啊!希望您立即返回霸上,不要留在秦宫。”沛公不听劝告。张良说:“秦朝因暴虐无道,所以您才到了这里。为天下的民众消除祸害,应犹如丧服在身,要以安抚百姓为根本。现在刚刚进入秦的都城,就贪图安乐,这就像人们常说的‘助桀为虐’了。况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希望您能听取樊哙的劝告。”刘邦于是率军返回霸上。

【原文】

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桀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1]。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2]。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3]。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4]。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5]。”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6]。

【注文】

[1]悉:尽、全。  豪桀(jié):即豪杰,引申为社会上有地位有势力的人。  苛法:烦琐的法律。  诸侯:古代帝王所分封的各国君主。在其统辖区域内,世代掌握军政大权,但按礼要服从王命,定期向帝王朝贡述职,并有出军赋和服役的义务。  除:清除,去掉。  案堵:指不迁徙移动。

[2]侵暴:侵犯暴掠。

[3]县:行政区划单位。为地方基层行政区,春秋时已经出现,战国后广泛设立,沿用至今。  乡:行政区划基层单位,属县或县以下的行政区管辖。

[4]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泛指请人受用。

[5]让:通“攘”。推辞;推让;拒绝。  粟:一年生草本植物,花小而又密集,籽实去皮后就是小米。旧时泛称谷类。

[6]益:更加。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十一月,刘邦将各县的父老及德高望重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对他们说:“各位父老被秦朝暴政苛法残害已经很久了。我在入关前曾与各路诸侯们约定,先进入关中的称王,那么我应该在关中为王了。现在,与父老们约法三章:杀人者处死,伤人及抢劫者,视轻重判罪。除此之外,废除秦朝的一切法律。所有的官吏和百姓都按原来的安定不动。我之所以带兵到这里来,是为了替父老们消除祸害,不是来侵夺暴虐的,请大家不要害怕。况且我所以要领兵返回到霸上,是为等待各路诸侯到来之后,订立规章制度约束大家的行为罢了。”于是派人与秦朝的官吏一起巡视各县、乡邑,向老百姓说明情况。秦地的民众都非常高兴,争相牵着牛羊,拿着酒食慰问刘邦的官兵。刘邦又推辞不肯接受,他说:“军中仓库的粮食还很多,并不缺乏,不想让百姓们破费。”百姓们听了更加高兴,只担心刘邦不在秦地称王。

【原文】

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1]。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2]。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3]。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4]。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5]?”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6]。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7]。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8]。”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9]。[10]

【注文】

[1]河北:泛指今黄河以北的地区。

[2]繇(yáo):同“徭”。徭役,古代统治者强制人民承担的无偿劳动。  屯戍:驻防。  无状:行为失检,没有礼貌。

[3]章邯(?—前205年):秦朝时人,字少荣。秦二世时任少府。陈胜、吴广起义后,奉二世之命发骊山徒、奴产子镇压起义。先击败周文所率攻入关中的起义军,继又击溃项梁及陈胜领导的义军队伍,屠杀甚众。后渡河击赵。其后,在巨鹿一战,为项羽所率义军大败,不久投降。项羽分封诸侯,立为雍王。封咸阳以西地,都废丘(今陕西兴平)。楚汉战争时,随项羽攻汉王刘邦,后为刘邦所杀。  轻:随便,不庄重。  折辱:侮辱。

[4]窃言:私下谈论。  将军:武官名。春秋时诸侯以卿统军,故称卿为将军。战国以后转为武官之称,加号极繁。如汉代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将军以及楼船将军、材官将军、度辽将军等,多用以尊称。  诈:欺骗,用手段诓骗。  属:侪辈。指同一类人。

[5]诛:杀戮。夺去生命。  妻子:妻子和儿女。

[6]微闻:隐约听到。

[7]黥(qíng)布:即英布(?—前195年)。汉初诸侯王。六县(今安徽六安东北)人。早年犯法,处黥刑,故又名黥布。秦末率骊山刑徒起义,属项羽,作战常为前锋,封九江王。楚汉战争中归汉,封淮南王,从刘邦击灭项羽于垓(gāi)下(今安徽灵璧南)。汉初,以彭越、韩信相继为刘邦所杀,因举兵反,战败逃到江南,被长沙王(吴芮子成王臣)诱杀。  蒲将军(生卒年不详):名不详,秦末陈胜起义时,他在江淮地区聚众响应,后率兵归属项梁。梁死,随属项羽。以骁勇著称。楚怀王派兵北上救赵,他随项羽北上,和英布同任先锋,共率二万人渡河驰援巨鹿,于巨鹿大败秦军。后又引兵渡三户大破章邯秦军,迫使章邯投降。  计:谋划,打算。

[8]长史:官名。战国时秦国设置,掌顾问参谋。秦汉沿置。  欣:即司马欣(?—前203年),秦时人。曾任栎阳狱掾、长史。秦二世时,奉命佐章邯镇压农民起义,击败陈胜,又破项梁于定陶,灭魏咎于临济,后随章邯渡河北击赵。巨鹿一战为项羽所破,随即归降。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塞王,封咸阳以东至河之地,都栎阳。楚汉战争中动摇于楚汉之间,先降刘邦,后背汉归项羽,从楚大司马曹咎守荥阳,兵败自杀,被枭首于栎阳。  都尉:官名。统兵武官。战国赵、魏、秦等国已置,地位略低于将军。秦、两汉也为高级武官,稍低于校尉,或寇以骁骑、车骑、军门、强弩、复土等名号,皆有事时临时设置,事毕即罢。  翳(yì):即董翳(生卒年不详)。秦代末年人。曾任都尉。秦二世二年(前208年),从秦将章邯镇压陈胜起义。后战事失利,劝说章邯投降项羽。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时,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今陕西延安东北)。楚汉战争时,动摇于汉、楚之间,先降汉,后又归楚。

[9]新安:县名。秦置,治今河南渑池。

[10]历史典故“新安坑卒”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项羽已经平定了黄河以北地区之后,率领各诸侯国的军队准备向西进入关中。以前,东方各诸侯国中的官吏士卒,有的在关中服徭役,有的屯戍经过秦地关中,关中的秦朝官吏士卒对待他们苛刻无礼。所以等到章邯率领秦军向诸侯军投降后,各路诸侯们的官吏和士卒,乘着胜利的威势将秦军官兵当作奴隶和俘虏驱使,随便侮辱秦军官兵,使得秦军中的官吏和士卒多产生怨恨情绪。他们私下议论说:“章邯将军诈骗我们投降诸侯军。现在如能攻入关中击败秦朝,确是好事;假如不能,各诸侯掳掠咱们到东方去,秦朝廷又将我们的父母妻子杀尽,那该怎么办呢?”诸侯军的将领暗中听到了这些议论,便告诉了项羽。项羽召来黥布、蒲将军秘密商议说:“秦军中投降的官吏士卒虽然很多,但他们内心并不服。如果到了函谷关不听从命令,情况就很危险了。不如将他们都杀了,只留下章邯、长史欣、都尉董翳,带着他们进入关中。”于是楚军便在夜间突然袭击,将秦兵二十余万人活埋在新安城南面。

【原文】

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1]。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2]。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3]。”沛公然其计,从之。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4]。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至戏[5]。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6]。”欲以求封。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7]。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8]。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9]。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10]。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11]。急击勿失。”

【注文】

[1]或:某人,有的人。

[2]闻:听见。

[3]函谷关:在河南省灵宝市北坡头乡王垛村。因关在谷中,深险如函(匣子)而得名。现存关城遗址,为不规则长方形,平夯夯打而成。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中国建置最早的雄关要塞之一。始建于战国秦,是东去洛阳、西达长安的咽喉,素有“自古函谷一战场”之说,为兵家必争之地。  稍:逐渐。  益:扩大,加大。  距:古同“拒”,抵抗。

[4]已而:旋即;不久。

[5]戏:古邑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东北戏水西岸。

[6]左司马:官名。司马之属,参掌军政。春秋时开始设置,战国时楚、赵等国俱设。  曹无伤:即曹毋伤(?—前206年)。秦朝末年人。秦末农民起义后属刘邦,任左司马。公元前206年随刘邦进军关中后,使人向项羽密告“沛公欲王关中”,遂使项羽起意消灭刘邦。刘邦于鸿门宴脱身后,即将其诛杀。  子婴(?—前206年):秦始皇的孙子。二世兄子。秦二世即位后,曾谏劝勿诛大臣蒙毅。赵高逼二世自杀,立子婴为王。后遂设计杀高于斋宫,夷其三族。刘邦率反秦义军进抵霸上后,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归降。降月余,为项羽所杀。  相:即丞相,参见前“丞相”条注。

[7]期:预定的时间;选定的日子;期限。  旦日:明天,第二天。

[8]新丰鸿门:古地名。在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骊山镇东鸿门堡村。东接戏水,南靠高原,北临渭河。两千多年前这里是通往古新丰的大道,由于雨水冲刷,形似鸿沟,在北端出口处,形似门道,故称鸿门。当地又称为项王营。

[9]范增(前277—前204年):秦末居鄛(今安徽桐城城南)人。随项梁举兵反秦,劝说项梁立楚王族后裔为楚怀王。秦军围巨鹿,楚怀王派宋义、项羽等救赵,以他为末将。后属项羽,为其谋士,被尊为亚父。他屡劝项羽杀刘邦,项羽不听。后项羽中刘邦反间计,削其权力,他愤然离去,途中生病而死。  说(shuì):用话劝说别人,使他听从自己的意见。  山东:古地区名。战国、秦、汉时代,通称崤山或华山以东为山东,与当时关东含义相同。一般专指黄河流域,有时也泛指战国时秦以外的六国领土。

[10]幸:宠爱。

[11]望:察看。  龙虎:形容皇帝的气派。  五采:泛指多种颜色。  天子:王的称号。意在宣扬王为上天之子,以神权支持王权。

【译文】

这时有人劝说刘邦:“秦国的财富是天下的十倍,地理形势也很有优越。听说项羽已封章邯为雍王,准备让他在关中称王,等他来到关中,恐怕就不能再是您的了。应该迅速派兵把守函谷关,不允许各诸侯军进入关内,并逐渐征集关中兵,以增强防御能力,进行抵抗。”刘邦认为此计不错,可以实行。不久项羽率军到了函谷关,可是关门紧闭。项羽听说刘邦已经平定了关中,便大怒,派黥布率重兵攻破函谷关。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十二月,项羽已经进军到戏邑。刘邦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对项羽说:“刘邦想要在关中称王,命令秦王子婴为丞相,咸阳城内的珍宝都被他占为己有。”曹无伤想要讨好项羽求得封赏。项羽听了之后更为恼怒,立即犒劳士卒,让他们饱餐一顿,准备第二天去攻打刘邦的军队。这时,项羽有兵四十万,号称百万,驻扎在新丰鸿门。刘邦有兵十万,号称二十万,驻守在霸上。范增劝项羽说:“刘邦居住在崤山以东时,贪财物好女色。如今他进入关内,却不索取财物,也不宠幸女色,看来他的志向可不小呀。我曾派人去观望霸上空中的云气,都呈现出龙虎的形状,形成五彩,这就是天子之气啊。赶快攻打他,不能失去时机。”

【原文】

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1]。”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2]。”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3]?”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4]?”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为我呼入。”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5]。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6]。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7]。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8]。”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9]。”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

【注文】

[1]左尹:官名。春秋时楚国设置。秦汉之际也设置。位次令尹。位尊,多以王室贵族任之。掌军事。  项伯(?—前192年):秦末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名缠。字伯。战国时楚国贵族的后裔,项羽的叔父。曾杀人犯罪,为张良营救。秦末,随项羽起义反秦。秦亡后,因闻项羽有意消灭刘邦以独霸天下,遂通过张良向刘邦报信,并于鸿门宴上暗护刘邦使其得脱危难。刘邦称帝后,赐姓刘氏,封射阳侯。  季父:叔父。亦指最小的叔父。  驰:疾行。  俱:一起。  毋:不要,不可以。

[2]韩王:即韩成(?—前206年),秦末人。战国末年韩国公子,封横阳君。秦末,六国诸侯后裔并起反秦,因得项梁支持,被立为韩王。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更封为穣侯,不久被杀。  亡去:逃遁。

[3]料:估量;揣度;料想。

[4]默然:沉默不语的样子。  固:确实。

[5]固要(yāo):再三地邀请。要,通“邀”。

[6]卮(zhī):古代盛酒的器皿。  秋毫:亦作“秋豪”。鸟兽在秋天新长出来的细毛。喻细微之物。  籍:登记。  府库:国家贮藏财物、兵甲的处所。

[7]非常:意外的事情。

[8]倍德:背弃恩德。倍通“背”。

[9]蚤:同“早”。  谢:认错,道歉。

【译文】

楚国的左尹项伯,是项羽的叔父,一向与张良要好,得到消息后,便连夜快马飞驰到刘邦的军营,私下与张良见面,把项羽要打刘邦的事全都告诉了他,想要张良和他一起离开刘邦的军营,对他说:“千万不要和刘邦一块儿去死呀。”张良说:“我是奉韩王的命令来送沛公的,现在沛公遇到急难,我自己逃离是不道义的,我不能不告诉他。”于是张良立即进去将项伯和他说的话都告诉了刘邦。刘邦非常吃惊。张良说:“您估计一下您的兵力能足够抵挡住项羽吗?”刘邦沉默一会说道:“我确实不如他。现在又该怎么办呢?”张良说:“请您去告诉项伯,说我刘邦绝对不敢背叛项羽。”刘邦说:“你替我把项伯请进来。”张良到军营外,邀请项伯与沛公相见。刘邦捧起酒杯向项伯敬酒,并祝他长寿,还约定下了儿女的婚姻。刘邦说:“我自进入关中后,不敢接近丝毫东西,只是登记官民,封存府库,一心等待将军的到来。之所以派遣将领们坚守函谷关,是为防备其他的盗贼出入和意外的事情发生。我日夜都在盼望项羽将军的到来,哪里敢谋反呢!希望您回去向将军说明我不敢违背道德去做图谋反叛的事。”项伯答应了,对刘邦说:“你明日早晨不可不早些到鸿门来向项羽道歉啊。”刘邦说:“好吧。”于是项伯连夜赶回了军营,将刘邦的话全部报告给了项羽。还说:“如果刘邦不先攻入关中,您怎么能入关呀?现在刘邦建立了大功,却要去攻打他,太不道义了。不如好好地善待刘邦。”项羽同意了。

【原文】

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1]。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2]。”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3]。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4]。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5]。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6]。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7]。”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8]。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9]?”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10]。”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哙立而饮之。项羽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11]。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豪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12]。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13]!”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14]。

【注文】

[1]鸿门:古地名。亦称鸿门阪。在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骊山镇东鸿门堡村。东接戏水,南靠高原,北临渭河。两千多年前这里是通往古新丰的大道,由于雨水冲刷,形似鸿沟,在北端出口处,形似门道,故称鸿门。当地又称为项王营。秦二世时,项羽在巨鹿(今河北平乡县)歼灭了秦朝主力军,率军入关后,在此宴请刘邦,史称“鸿门宴”。  戮(lù)力:合力、并力。  河南:古地区名。秦汉时以今内蒙古自治区河套以南为河南。  不自意:自己没有料到。

[2]小人:指人格卑下的人。  隙(xì):感情上的裂痕。

[3]玦(jué):古玉器名。环形,有缺口的佩玉。通“决”。

[4]项庄(生卒年不详):秦末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战国时楚国贵族的后裔。二世元年(前209年),随其从兄项羽起义反秦。秦亡后,项羽与刘邦会宴于鸿门,项庄于席中起舞,图谋刺杀刘邦,因项伯、樊哙卫护,未成。  剑舞:舞剑。

[5]翼蔽:障蔽,遮护。

[6]军门:军营的门。

[7]迫(pò):急促。

[8]内(nà):古同“纳”,收入;接受。  帷:围在四周的帐幕。  瞋(chēn):发怒时睁大眼睛。  目眦(zì)尽裂:眼角都瞪裂了。形容非常愤怒。眦,眼角。

[9]跽(jì):双膝着地,上身挺直。

[10]参乘(shèng):也作“骖乘”。陪乘或陪乘的人。古代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一人在右陪坐,称“参乘”或“车右”。

[11]举:全。  刑人:加刑于人。  胜:尽;完。

[12]封爵:封土授爵。  细人:见识短浅之人;小人。

[13]窃:私下;私自。多用作谦辞。

[14]历史典故“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第二天早晨,刘邦带着一百多名骑兵来到鸿门拜见项羽,向他道歉说:“我与将军合力攻打秦军,将军战斗在河北,我战斗在河南,没想到自己却先进入关中打败了秦军,并能和将军在这里重又相见。现在有小人闲言,搬弄是非,使将军您和我产生了误会。”项羽说:“这些都是您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散布的流言;不然的话,我怎么会这样做呢!”项羽当即留下刘邦一起喝酒。范增曾多次给项羽使眼色,并三次举起自己所佩带的玉玦示意项羽杀掉刘邦,但项羽默不作声,毫无反应。于是范增起身走出去,召来项庄,对他说:“项王为人心慈手软,不忍心亲自下手,还是你进去向刘邦敬酒祝寿,敬酒后,就请求舞剑助兴,借机把沛公杀死在座位上,如果不这样,我们都将被他俘虏去。”项庄便进去为刘邦祝酒。敬酒之后,项庄说:“军营中没有什么可用来进行娱乐的,就请我舞剑为你们酒宴助兴吧。”项羽说:“好呀。”项庄便拔剑起舞,项伯见此情景也拔剑起舞,并常常用自己的身体庇护刘邦,使项庄没有击杀的机会。这时张良来到军门见樊哙。樊哙问:“今天的事情怎么样了?”张良说:“现在项庄正拔剑起舞,他的用意是要杀死沛公。”樊哙说:“事情紧迫,我请求进去,和他拼命。”樊哙立即带剑持盾进入军门,守门的卫士想阻止不让他进去,樊哙侧过身用盾牌猛地一撞,卫士仆倒在地上,樊哙于是闯了进去,掀起帷帐站在那儿,双目怒视着项羽,头发都竖了起来,双眼角都瞪裂开了。项羽手按着剑,跪起身说道:“来客是干什么的?”张良说:“是沛公的参乘卫士樊哙。”项羽说:“好一位壮士!赐给他酒喝。”樊哙站着将赐酒饮下。项羽说:“壮士!你还能再喝酒吗?”樊哙答道:“我连死都不怕,一杯酒还有什么可值得推辞的!秦王的心肠犹如虎狼,杀人唯恐杀不尽,用刑唯恐用不够,天下人都背叛了他。楚怀王曾与诸将领约定说:‘先攻破秦军进入咸阳的人可封为王。’现在沛公先击败秦军进入咸阳,丝毫的东西都不敢接近,便赶紧率军返回到霸上,等待将军您的到来。如此的劳苦功高,并没有得到您的封爵奖赏,却听信小人的谗言,想要杀有功的人。这不过是暴秦的继续罢了,我私下里认为将军的做法根本不可取!”项羽无话可说,只好说:“坐下吧!”樊哙于是坐在了张良的身边。

【原文】

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1]。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2]!”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3]。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4]。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5]。”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桮杓,不能辞[6]。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7]。”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8]。”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9]。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

【注文】

[1]须臾(yú):极短的时间、片刻。  如厕:到厕所去。  因:趁着;乘便。

[2]刀俎(zǔ):指刀和砧板,比喻宰割者或迫害者。  鱼肉:鱼和肉,比喻受侵害、欺压者。

[3]去:相距,远离。  置:废弃;舍弃。  车骑:即车马。  脱身:抽身摆脱。  夏侯婴(?—前172年):秦末泗水沛县人。曾为滕令奉车,故号滕公。初为沛厩司御,与刘邦相厚爱。后随刘邦起兵反秦,屡建战功,赐爵昭平侯。楚汉战争中,刘邦败于彭城,惠帝与鲁元公主几为楚军所获,赖其得以保全。刘邦称帝后,封汝阴侯。协助诛除臧(zāng)荼(tú)、韩信、陈豨(xī)、英布等异姓王侯。高祖死,复以太仆事惠帝、高后及文帝。  靳强(生卒年不详):汉初将领。祖居西河,后徙曲沃(今属山西)。以郎中骑从高祖刘邦击项羽,以功迁中尉。后又击破钟离眜,封汾阳侯。  纪信(生卒年不详):秦汉间人。为刘邦部将。汉高祖时,项羽围刘邦于荥阳。纪信建议由其出面蒙骗项羽,让刘邦出逃。是夜装扮成刘邦,声称粮尽,请降楚。刘邦借机从西门逃遁得脱。待项羽觉,遂将信烧死。  骊(lí)山:又称郦山。在陕西西安市临潼骊山镇南,渭河南岸。为秦岭支脉。周时为骊戎所居,故名。  芷(zhǐ)阳:古邑名。战国时秦邑。在今陕西西安东北。  间行:从小路走。  趣:通“趋”。趋向;奔向。

[4]璧:平圆形中间有孔的玉,古代在典礼时用作礼器,亦可作饰物。  玉斗:玉制的酒器。  与:给。  亚父:这里指范增,被尊为亚父。

[5]度(duó):计算,推测。  乃:才。

[6]桮(bēi)杓(sháo):桮同“杯”,杓同“勺”。酒杯和勺子。借指饮酒。

[7]谨:恭敬。  再拜:拜了又拜,表示恭敬。古代的一种礼节。  足下: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辞。

[8]督:责罚。

[9]竖子:小子(含轻蔑意)。

【译文】

坐了一会儿,刘邦起身去了厕所,便招呼樊哙也出来。刘邦说:“现在我该走了,可是出来时没有告辞,该怎么办呢?”樊哙说:“如今人家正好比屠刀和砧板,我们如同鱼和肉,如此这样还告什么辞呀!”于是他们便离开而去。鸿门与霸上沛公军营的距离仅四十里,刘邦留下车骑,自己独自骑着马脱身逃走,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手持剑和盾快步随行,他们经骊山下,穿过芷阳,走小路直奔霸上。留下张良,让他来向项羽致谢告辞,将白璧献给项羽,玉斗献给亚父范增。临行前刘邦对张良说:“从这条小路到我军的营地,不过二十里地。你估计我已经到了军营,你再进去。”刘邦离开后,取近路到了军营,张良才进去向项羽告辞说:“刘邦不胜酒力,不能直接向您告辞了。他郑重恭敬地派我拿一双白璧,呈献给上将军足下;奉上玉斗一双,再拜呈献给亚父足下。”项羽说:“沛公现在在哪儿?”张良回答说:“沛公听说将军有意责备他的过失,非常害怕,自己先独自离去,现在已经回到军营了。”项羽便接受了白玉璧,放在座位前。亚父范增接受了玉斗,扔在了地上,拔剑猛击,玉斗被砸碎。说:“唉!这小子不值得与他共谋大事!将来夺取将军天下的必定是刘邦。我们这些人都将成为他的俘虏了。”刘邦到了军营,立即诛杀了曹无伤。

【原文】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1]。收其货宝、妇女而东[2]。秦民大失望。

【注文】

[1]引兵:领兵。  屠:大屠杀;残杀。

[2]东:即关东。地区名。秦、汉、唐等朝时期,称函谷关或潼关以东地区为关东。

【译文】

过了几天后,项羽率兵向西进攻,屠灭咸阳城,将已投降的秦王子婴杀掉,放火烧毁了秦的宫殿,大火烧了整整三个月还没熄灭。项羽还命令收取秦宫室的财宝和妇女,然后回到关东。项羽的暴掠行为,使秦地的百姓大失所望。

【原文】

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1]。”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2]。”项羽闻之,烹韩生[3]。[4]

【注文】

[1]四塞:指四境皆有天险,可作屏障。  肥饶:肥沃富饶。  都:建都。

[2]沐(mù)猴而冠耳:沐猴:即猕猴。冠:戴帽子。猴子戴帽子,装成人的样子,而实际上并不像。

[3]烹(pēng):古代以鼎镬(huò)煮杀人的酷刑。

[4]历史典故“沐猴而冠”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有位韩先生劝项羽说:“关中地区依仗高山大河作屏障,是四面都有关塞要隘可守的地方,土地肥沃富饶,可在这儿建都称霸。”项羽看到秦王朝的宫室都已烧尽,到处是残砖破瓦,一片狼藉,便惦记着要返回东方的家乡彭城去,说道:“如果富贵了不归故乡,就如同身穿锦绣的衣服在夜间行走,谁能知道你是谁呀!”韩生退出来后说:“人们都说楚人像猕猴戴帽子,装成人的样子,却办不成人事,果然如此。”项羽听到这话后,下令将韩生烹杀了。

【原文】

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1]。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2]。”诸将皆曰:“善。”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3]。”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4]。

【注文】

[1]发难:发动某种政治斗争,多指反抗或革命。

[2]被坚执锐:穿坚固甲胄,握锐利武器。谓上阵战斗或做好战斗准备。出自班固《汉书·高帝纪》:“前日天下大乱,兵革并起,万民苦殃,朕亲被坚执锐,自帅士卒,犯危难,平暴乱,立诸侯,偃兵息民,天下大安,此皆太公之教训也。”  首事:首先发难;首先倡导。  将相:将帅和丞相。亦泛指文武大臣。

[3]阳:古同“佯”,假装。  地方:土地方圆。  上游:指河流接近发源地的部分或其附近地区。

[4]江南:地区名。泛指长江以南,但各时代的含义有所不同:春秋、战国、秦、汉时一般指湖北的江南部分和湖南、江西一带。  郴(chēn):即郴县。秦时设置,属长沙郡。治所在今湖南省郴州市。

【译文】

项羽派人去请示楚怀王,怀王说:“就按原来约定的办吧。”项羽怒气冲冲地说:“怀王这个人是我们项家把他立起来的,并非他立有什么功劳,凭什么就专断做主定约呢!当初天下起兵反秦时,我们是假借立各诸侯国国君后人的名义来讨伐秦王朝的。但身披坚甲、手持锐利的戈矛首先起事,经过风餐露宿三年之久的征战,终于灭掉了秦王朝平定了天下的,是诸位将领与我项籍。不过,楚怀王虽然没什么功劳,但还是应该分给他土地,尊他为王。”诸将领们都说:“好啊。”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春季,正月,项羽便假意尊楚怀王为义帝,说道:“古代的帝王,都拥有千里的土地,一定要定居在江河的上游地带。”于是就将义帝迁徙到长江以南,都城定在长沙郡的郴县。

【原文】

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1]。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2]。”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3]。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4]。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5]。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6]。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7]。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8]。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9]。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10]。徙赵王歇为代王[11]。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12]。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13]。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14]。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15]。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16]。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17]。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即墨[18]。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淄[19]。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20]。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21]。成安君陈余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22]。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余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余不可以不封[23]。”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24]。番君将梅功多,封十万户侯[25]。

【注文】

[1]梁:指原魏国的故地。魏国是战国时七雄之一。开国君主魏文侯(名斯)是西周时毕万的后代,与赵、韩一起瓜分晋国。周威烈王时,承认为诸侯。建都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魏文侯任用李悝进行改革,成为战国初期的强国。西攻取秦的河西,北攻灭中山,南击败楚国,夺得大梁等地。魏惠王迁都大梁,因而魏也被称为梁。在魏惠王时,召集逢泽之会,自称为王。马陵之战失败后,国势一蹶不振。此后疆土陆续被秦攻占,后为秦国所灭。  楚:即楚国。芈(mǐ)姓。西周时都丹阳,周人称其为荆蛮。后迁都郢(今湖北江陵县西北纪南城)。春秋时兼并小国,与晋争霸。疆域西北到武关(今陕西丹凤县东南),东到昭关(今安徽含山县北),北到今河南省南阳,南到洞庭湖南。战国时为七雄之一。后又迁都陈(今河南淮阳)与寿春(今安徽寿县)。公元前223年为秦所灭。  郡:行政区名。春秋时已出现,但当时的郡只设在边远地区,由国君的重臣率军驻守,其地位低于县。战国时期,郡的地位不断提高,故在郡下设县,形成郡、县两级制。郡长官称守,初为武职,防戍边郡。后成为地方长官。秦始皇统一后,确立郡县制。汉初,实行郡、国并存制。王国下辖郡县,后王国和郡同级别,后代沿置。隋文帝开皇三年(583年)废郡,隋大业初和唐天宝初曾两度恢复郡制,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再次废除,后不再复设,此后郡成为州、府的别称。  彭城:春秋、战国宋邑。在今江苏徐州市。秦设置县。

[2]恶(wù):讨厌,憎恨,与“好(hào)”相对。  负约:失信,背约。  阴谋:暗中策划,秘密计议。  巴:商、周时方国名。相传源出武落钟离山(今湖北长阳土家族自治县西北)。自领廪君时,率族沿长江西迁,势力扩大。周武王克殷,封爵为子,称巴子国。都江州(今重庆市),或治垫江(今重庆市合川区),或治平都(今重庆市丰都县),后治阆(làng)中(今四川阆中)。战国时称王。其地东至鱼复(今奉节县),西至僰(bó)道(今宜宾市一带),北接汉中,南尽黔、涪(今乌江、赤水河流域)。后为秦惠文王所灭,设置巴郡。  蜀:古国名。商周时方国。在今四川成都一带。都成都(今四川成都)。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前316年)灭蜀,初置封国,秦昭襄王二十二年(前285年)置郡。治成都,辖境约当今四川岷江流域、沱江中上游、涪江中游和大渡河下游地区。西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分巴、蜀二郡置广汉郡,辖境缩小,仅有今成都市以西,松潘县以南,汉源、九龙等县以北,康定县以东地区。  迁人:指迁徙到外地落户的人。

[3]汉中:郡名。公元前秦惠王设置,因水为名。治所在南郑(今陕西汉中东)。辖境相当于今陕西秦岭以南,留坝、勉县以东,乾祐(yòu)河流域以西和湖北郧(yún)县、保康以西,粉青河、珍珠岭以北地。西汉移治西城(今陕西安康西北)。  南郑:古邑名。战国时秦邑。即今陕西省汉中市。

[4]废丘:即废丘县。秦改犬丘置,属内史。西周时都城。在今陕西兴平东南十里阜寨乡附近。

[5]栎(yuè)阳:战国时秦都。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北、渭河北岸的石川河东流折向南的转弯处,包括关庄、新义、东西党家、南丁、华刘、汤家等七个自然村地。献公时,徙都于此。孝公时,徙都咸阳。一作栎邑。  狱掾(yuàn):官名。秦汉县级行政机构属吏,职掌刑狱。

[6]河:这里指黄河。  上郡:战国时魏文侯设置。后属秦国。治所在肤施县(今陕西榆林市东南)。汉高祖时,改翟国,寻复故。辖境约当今陕西省北部及内蒙古自治区乌审旗等地。秦始皇时蒙恬统兵三十万屯兵于此防御匈奴。  高奴:古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陕西省延安东北延河北岸。

[7]徙(xǐ):迁移。  魏:指秦汉之际的魏。秦末大起义中,战国时魏宗室魏豹被立为魏王。公元前204年被汉所灭。  豹:即魏豹(?—前204年),秦末人。原战国时魏国公子咎的弟弟。秦灭魏,废为庶人。秦末,参加反秦武装。及项羽击破秦将章邯,被立为魏王。不久引兵从项羽入关。在项羽分封诸侯时,改封西魏王。都平阳(今山西省临汾西南)。汉王刘邦还定三秦时,以国相属,从击楚于彭城。汉王兵败,又叛汉归楚。后为韩信所虏。刘邦复令其守荥阳。汉高帝时,楚兵围城,汉将周苛以其反复无常,难与共守,遂将其诛杀。  河东:古地区名。战国、秦、汉时指今山西省西南部。因黄河经此作南北流向,本区域处于黄河以东,故名。  平阳:古邑名。在今山西省临汾市西南。因在平水之阳得名。相传尧都于此。春秋时为晋羊舌氏邑。战国初为韩国都城。

[8]瑕(xiá)丘:古县名。春秋鲁负瑕邑。西汉置县。治所在今山东兖州东北。  申阳:秦末瑕丘人。随六国贵族起兵反秦。后攻下河南郡,引兵从项羽,为楚将。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河南王,都雒阳(今河南洛阳白马寺东)。不久,归降汉王刘邦,以其地为河南郡。  张耳(?—前202年):战国末魏国大梁人。少时为魏信陵君客,曾任外黄令,与陈余为刎(wěn)颈交,都是魏国的名士。秦灭魏,以重金悬赏缉拿二人,便与陈余更改名姓到陈,为里监门。秦二世时,参加陈胜、吴广起义反秦,为校尉,劝陈胜立六国后,未被采纳。又请兵略赵地,与陈余共立武臣为赵王,自任丞相。巨鹿之战后,与陈余交恶,随从项羽入关。在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常山王,都襄国(治所在今河北邢台)。因受陈余袭击,遂归附汉王刘邦。不久随韩信破赵,汉高祖时,立为赵王。  嬖(bì)臣:受宠爱的近臣。  河南郡:本秦三川郡,汉高祖时改名。治所在雒阳县(今洛阳市东北)。辖境相当于今河南黄河以南,原阳、中牟等县以西,孟津、汝阳等县以东,汝州、新密、新郑(登封除外)等市以北地区。  河上:黄河之上。  洛阳:地名。我国古都之一。位于河南省西部、黄河南岸,由周成王时周公营建。“洛”本作“雒”,三国魏改。周成王时周公营雒邑,为成周城所在。战国改称雒阳,因在雒水之北得名。秦时置县,为三川郡治所。

[9]阳翟(dí):古邑名。在今河南省禹县。相传夏禹都此。春秋为郑栎邑,战国时属韩,改名阳翟。韩景侯自平阳迁都于此。秦为颍川郡治所。

[10]赵:为秦末割据政权。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南部及河南浚县、内黄县,山东高唐、夏津、临清、武城县地。秦二世元年(前209年)武臣自立为赵王。不久,武臣被杀。赵王歇为王,都城信都(今河北邢台)。  司马卬(áng)(?—前205年):秦末人。随六国贵族后裔起兵反秦,为赵将,定河内,数立战功。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殷王,王河内地,都朝歌(今河南淇县)。汉高祖二年降刘邦,以其地为河内郡。  河内:古地区名。春秋、战国时以黄河以北为河内,以南为河外。  朝歌:殷末帝乙、帝辛(纣)的别都。即今河南淇县。周初,平武庚、管叔、蔡叔之乱后,为卫国都。春秋时曾为狄人所居。战国时属魏。

[11]赵王歇(生卒年不详):即赵歇。秦末人。原为战国末年赵国宗室。秦二世时,被张耳、陈余拥立为赵王,居信都。在项羽分封诸侯时,徙为代王,另立张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陈余向齐王田荣请兵,击走张耳,复歇故地。汉高祖时,为汉将韩信、张耳所虏。  代王:项羽所封王国之一。秦亡,项羽以秦代郡为代国,徙赵王歇为代王。都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汉高祖时,为韩信所灭。地入汉,复为代郡。

[12]常山:此处为常山国。秦亡后,项羽封赵相张耳设置,治襄国(即今河北邢台市),辖境相当于今河北省南部及山东省西北部部分地。后为刘邦所灭。常山也为郡名。秦置恒山郡,治东垣(今河北石家庄)。辖境相当于今河北满城、阜平二县以南,保定、安国、赵县以西,赞皇以北地区。西汉改为常山郡,武帝时,治所迁至元氏(今河北元氏)。常山亦为山名,即恒山。古北岳恒山即今大茂山,位于今河北阜平、涞源、唐县交界处,明清之后北岳恒山始指今山西浑源恒山。  襄国:古县名。楚、汉之际项羽改信都县设置。以赵襄子谥(shì)号为名。治所在今河北省邢台市。西汉高帝时属邯郸郡。景帝时属赵国。

[13]当阳:县名,战国秦置,治今湖北当阳。  当阳君:即英布。  九江:郡名。秦国时设置。治所在寿春(今安徽寿县)。辖境约当今安徽、河南淮河以南,湖北黄冈以东和江西全省。以九江在境得名。秦末、楚、汉之际割西境置衡山郡,割南境置庐江、豫章二郡。汉初改置淮南国。元狩初复为九江郡。辖境相当于今安徽省淮河以南、瓦埠湖流域以东、巢湖以北地区。  六:古国名。或作“录”。夏封国,偃姓。春秋时为楚所灭。在今安徽六安市东北。秦时设县。

[14]吴芮(ruì)(?—前202年):秦代人。曾任番阳令,能得江湖间民心,号曰“番君”。后率越人举兵反秦,从项羽入关。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衡山王,都邾(今湖北黄冈西北)。刘邦称帝后,徙为长沙王,都临湘(今湖南长沙市)。不久去世。  百越:古族名。中国南方古代民族。也称百粤。泛指战国、秦汉、三国时分布在长江下游及东南、中南沿海地区的各族。其名称有扬越、於越、句吴、东越、闽越、东瓯、南越、西瓯等。闽越、东瓯、南越在汉初成为所在地域的政治中心。武帝时皆被征服。秦汉王朝屡迁越人至异地与华夏族杂处,又徙大批华夏人入越人各部。在长期发展中互相融合,族称亦有变易。  佐:辅助,帮助。  衡山:郡、国名。秦置,治邾县(今湖北黄冈)。相当于今鄂、豫、皖交界大别山脉周围一带。公元前206年,楚义帝置衡山国。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废为郡。文帝十六年(前164年),复置衡山国,仍治邾县。武帝元狩元年(前122年)又废为郡。次年,废郡。衡山也为山名。即今安徽潜山境内的天柱山,秦时名衡山,汉改天柱山。  邾(zhū):即邾县。战国时楚邾邑,秦置县。治所在今湖北省黄冈市西北。项羽分封吴芮为衡山王都此。

[15]柱国:官名。战国时楚、赵设置,位令尹、相国下,甚尊。  共敖(áo)(?—前204年):秦末人。参加反秦起义,为义帝柱国,将兵击南郡,功多。项羽分封诸侯国时,立为临江王,都江陵(今湖北荆州)。死后,子尉继承。  将兵:率兵,治兵。  南郡:战国时秦昭襄王二十九年(前278年)设置。治所在郢(yǐng)县(今湖北省荆州市北纪南城),后移江陵(今荆州)。楚汉之际为临江国。  临江:县名。西汉置,治今重庆忠县。  江陵:县名。在湖北省中部的荆州。秦置县。

[16]韩广(?—前206年):秦末人。曾任上谷卒史。随六国贵族后裔反秦,属赵王武臣。将兵攻略燕地,为当地豪杰立为燕王。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时,徙为辽东王,都无终(今天津蓟县),另立臧(zāng)荼(tú)为燕王。因拒徙辽东,为臧荼击杀。  辽东:郡、国名。战国燕国设置郡。治所在襄平(今辽阳市),辖境相当于今辽宁大凌河以东。西晋改为国,后复为郡。  无终:古县名。秦置。治所在今天津蓟县。

[17]臧荼(?—前202年):秦朝末年人。随六国贵族后裔起兵反秦,为燕将。后从项羽救赵,因从入关。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燕王,都蓟(今北京市西南)。遂击杀故燕王韩广,并其地。楚汉战争中从汉王刘邦击项羽。汉高帝时,因谋反被杀。  燕:即燕国。楚汉之际项羽封臧荼为燕王,国都蓟县。有秦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广阳六郡,相当于战国时的燕地。  蓟(jì):古地名。在今北京城西南角。周封尧后于此,后为燕国国都。秦置县。

[18]齐:即齐国。公元前11世纪周分封的诸侯国。姜姓。开国君主吕尚,建都营丘(今山东临淄市东旧临淄北)。春秋初期齐桓公任用管仲改革,国力强盛,成为霸主。齐灵公时曾灭莱,领土扩大。春秋末年君权渐为大臣陈氏(即田氏)所夺。公元前386年周安王承认田和为诸侯。在齐威王时期,继续进行改革,国势强盛,屡败魏国,并成为战国七雄之一。其后,长期与秦国东西对峙。公元前284年,秦、魏、韩、燕、楚联合攻齐,燕将乐毅攻入齐都临淄,齐从此国力大损。公元前221年为秦所灭。  田市(?—前206年):秦末狄县(今山东高青东南)人。战国时齐国贵族。秦末,其父田儋起兵反秦,自立为齐王。儋为秦将所杀后,被田荣立为齐王,平齐地。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时,徙王胶东,治即墨(今山东平度东南)。后为田荣所杀。  胶东:郡、国名。楚汉之际设置国,汉初为郡,文帝时恢复为国,景帝时参与叛乱的吴楚七国之一。治所在即墨。辖境相当于今山东平度、莱阳、莱西等县迤(yǐ)南一带。  即墨:古邑、古县名。在今山东平度东南。战国时齐邑,秦时置县。秦末项羽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都此。

[19]田都(生卒年不详):秦末狄县(今山东高青东南)人。战国时齐国贵族。秦末,随田儋反秦,为齐将。后从项羽救赵,又从入关。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齐王,治所临淄。后为田荣击破,逃亡到楚。  临淄(zī):地名。又名临菑、临甾,因城临菑水而得名。在今山东淄博市东北旧临淄北。周初封吕尚于齐,建都于此。原名营丘,后改名临菑。

[20]田安(?—前206年):秦末狄县人。战国时齐王建之孙。秦末项羽率反秦义军救赵时,引兵投降项羽。项羽分封诸侯时,立为济北王,治所博阳,不久为田荣遣彭越击杀。  济北:即济北郡。秦置。治博阳县(今山东泰安市东南)。辖境相当于今山东东北部及河北沧州、黄骅市及海兴、盐山县地。其后,项羽改为济北国,不久属汉仍为郡,属齐国。  博阳:即博阳县。春秋时齐国的博邑,秦置博阳县。治所在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南旧县。为济北郡治。

[21]田荣(?—前205年):秦末狄县人。战国时齐国贵族。秦二世时,陈胜、吴广起义后,与其兄田儋(dān)杀狄令,起兵反秦。儋自立为齐王。儋死后,立儋子市为王,自任相,平齐地。秦亡后,项羽更封市为胶东王,荣以不肯助楚击秦,不得封王。不久杀市及济北王田安,自立为王,尽并三齐之地。项羽率兵伐齐,荣败退平原,被杀。

[22]成安:所指具体不详。一说为县名。位于今河南汝州。恐非。  君陈余(?—前204年):战国末魏国大梁人。与张耳同为魏国的名士,相为刎颈交。秦灭魏,以重金悬赏缉拿二人,与张耳一起逃亡到陈,为里监门。秦二世时参加陈胜、吴广起义反秦,为校尉。与武臣、张耳等北略赵地,拥立武臣为赵王,自任大将军。后与张耳交恶。不从项羽入关。后在项羽分封诸侯时,仅以南皮周围三县封之,遂愤而依附田荣,请兵袭走常山王张耳,迎赵歇于代。汉高祖时,张耳韩信破赵,被斩于泜水(在河北邢台)上。  将印:将军的印章。

[23]客:食客,门客。

[24]不得已:无可奈何;不能不如此。  南皮:县名。秦置,治今河北南皮。

[25]梅(juān)(生卒年不详):秦末人。随番阳令吴芮起兵反秦。沛公刘邦攻南阳时,曾会兵攻析、郦。后从入关。项羽分封诸侯时,以功得封十万户侯。汉朝建立,刘邦以他率兵从入武关有功,封吴芮为长沙王,他也追随至长沙。  万户侯:爵名。即食邑万户的列侯。战国秦、赵等国均置,食邑万户。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二月,项羽分割天下的土地,封诸将领为诸侯王。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管辖原魏国、楚国的九个郡,将都城建在彭城。项羽和范增怀疑刘邦有夺取天下的野心,可是双方都已经和解,又不愿意背上破坏和约的罪名,两人便在暗中密谋说:“巴地、蜀地道路险阻,秦国把罪犯都流放到那儿居住。”于是说道:“巴、蜀之地也属关中的土地。”因此立刘邦为汉王,统辖巴、蜀地与汉中郡,建都在南郑。又将关中分成三部分,把秦朝的降将封在那里,用以阻挡刘邦的退路。封章邯为雍王,管辖咸阳以西的地区,都城建在废丘。长史司马欣,原来做过栎阳县的狱掾,曾有恩于项梁;而都尉董翳也曾经劝过章邯投降楚军。所以封司马欣为塞王,管辖咸阳以东至黄河一带的地区,建都于栎阳;封董翳为翟王,拥有上郡地区,建都于高奴。项羽打算将原魏国的地为自己占有,就把魏王豹改封为西魏王,管辖河东地区,都城建于平阳。瑕丘县的申阳,原是张耳宠爱的大臣,他曾率先攻下河南郡,又在黄河边上迎接楚军,所以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韩王韩成依然居住在旧都,都城设在阳翟。赵国的将领司马卬平定了河内郡,多次立有战功,所以立他为殷王,管辖河内地区,都城建在朝歌。赵王歇改封为代王。赵国的丞相张耳素有贤能,又随项羽进入关中,所以立张耳为常山王,统辖赵地,建都于襄国。当阳君英布为楚的大将,战时常勇冠三军,所以立英布为九江王,都城建于六。番君吴芮率百越部族协助诸侯军作战,又随从项羽进入关中,所以立吴芮为衡山王,都城建于邾县。义帝怀王的柱国共敖率军攻打南郡,战功卓著,又封共敖为临江王,都城建于江陵。燕王韩广改封为辽东王,都城建于无终。燕国的将领臧荼随从楚军救赵,跟随进入关中,所以立臧荼为燕王,都城建于蓟。齐王田市改封为胶东王,都城建在即墨。齐国的将领田都随从楚军救赵,跟随进入关中,所以立田都为齐王,都城建于临淄。就在项羽渡河救赵时,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率军攻下济北数座城镇,带领他的军队投降了项羽,所以立田安为济北王,都城建于博阳。田荣曾多次背弃项梁,又不肯带兵随楚军入关去攻打秦军,所以不能封官加爵。成安君陈余丢弃将军印出走,又不随楚军入关,也不能加官封爵。宾客中多数人都劝项羽说:“张耳、陈余对赵国都立过功,有重大贡献,如今封张耳为王,陈余不能不封。”项羽不得已,听说陈余正在南皮,所以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了他。番君的将领梅功劳很多,封他为十万户侯。

【原文】

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1]。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2]。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3]。”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4]。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5]。

【注文】

[1]周勃(?—前169年):汉初沛县人。原以编织蚕具为业,兼任丧事中的乐师。秦末随刘邦起义,屡立战功。灭秦后从刘邦入汉中,为将军,封威武侯。楚汉战争中多有胜绩,汉朝建立,封绛侯,任太尉。随刘邦镇压韩王信、陈豨和卢绾的叛乱。吕后时,诸吕操纵军权。后与陈平合谋,诛杀欲篡政的吕产、吕禄等人,迎立文帝。任右丞相。因惧功高招祸,又不谙(ān)政事,故称病辞职。陈平死,复为丞相,不久免相就国。岁余,被人诬告谋反,下狱,后获赦免。  灌婴(?—前176年):汉初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人。早年贩缯。随刘邦起兵,从入关灭秦,赐爵执珪,号昌文君。楚汉战争中为郎中、中谒者、中大夫、御史大夫。屡立战功。汉高祖时,封颍阴侯。助高祖击臧荼、韩王信、陈豨、英布等。高祖死,以列侯事惠帝及吕后。吕后死,屯兵荥阳,与周勃等通谋诛诸吕,共立文帝。后拜太尉。文帝时为丞相,次年卒。

[2]诎(qū):短缩、屈服、折服。  万乘(shèng):指天子。周制,天子地方千里,出兵车万乘,诸侯地方百里,出兵车千乘,故称天子为“万乘”。  汤(生卒年不详):商朝的建立者。又称成汤、武王、天乙、成唐。殷墟甲骨文称大乙、唐、成、高祖乙。名覆,子姓。契十三世孙。商自始祖契至汤八次迁徙。汤继位后,都于毫(河南商丘附近),任用伊尹、促虺(huǐ)为左右相,积极做灭夏的准备。首先剪除夏的属国葛,又相继攻灭了韦、顾、昆吾等国,进而伐夏桀。先败之于鸣条(今河南封丘东,一说在山西运城安邑镇北),又败之于三嵏(今山东定陶北),放桀于南巢(今安徽巢湖市西南),遂灭夏,建立商朝。  武:即周武王(生卒年不详)。姬姓,名发。西周王朝创建者。文王次子。在姜尚、周公、召公、毕公等辅佐下,继承文王遗志,即位第二年,观兵孟津,叛商助周的诸侯有八百多,这是一次发动灭商战争的大演习。两年后(约公元前1027年),当纣王杀比干,囚箕子,自焚,商亡。他封武庚、立三监后,返回故土,定都镐京(沣水东,今陕西西安市西南)。克商后二年去世。

[3]贤人:有才德的人。  三秦:秦亡以后,项羽三分秦故地关中,封秦降将章邯为雍王,领有今陕西中部咸阳以西和甘肃东部地区;司马欣为塞王,领有今陕西咸阳以东地区;董翳为翟王,领有今陕西北部地区,合称三秦。  图:图谋;谋取。

[4]镒(yì):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  斗:容量单位。也作量词。十升等于一斗,十斗等于一石。

[5]遗(wèi):给予;馈赠。

【译文】

汉王刘邦听说自己被封到巴、蜀,非常生气,决定要去攻打项羽,周勃、灌婴、樊哙都赞同刘邦去打项羽。萧何劝谏他说:“虽然封在汉中当王环境不好,但在这里不比死还要好吗?”汉王说:“哪里就至于死呀?”萧何说:“现在您的兵力状况不如项羽,百战只能百败,不死又能怎么样呢?能够屈服于一人之下,而能有志于万乘大国之上的人,是商汤和周武王。我希望您先做汉中的大王,养育那里的百姓,招致贤才,收集巴、蜀地区的资财,然后回师平定三秦之地,这样可以夺取天下了。”汉王说:“好主意。”于是就前往他的封国,任用萧何为丞相。汉王赐给张良金百镒、珍珠二斗,张良将这些东西全都给了项伯。汉王也命令张良送厚礼给项伯,拜托项伯代他向项羽请求得到所管辖的汉中郡全部的土地,项王答应了。

【原文】

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1]。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2]。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3]。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4]。

【注文】

[1]戏: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临潼区东北戏水西岸。

[2]慕从:仰慕而随从。  杜南:即杜县的南部。杜县,春秋秦武公十一年(前687年)灭杜伯国设置,治所即今陕西西安市西南杜城。秦属内史。  蚀中:秦岭中川谷名。在今陕西西安市长安区南子午谷中。

[3]褒(bāo)中:地名。指褒中县。古褒国地,秦置褒县,汉改褒中县,属汉中郡。故城即今陕西勉县东北的褒城。

[4]绝:断。  栈(zhàn)道:又称栈阁、阁道或桥阁。中国古代在今川、陕、甘、滇诸省境内峭岩陡壁上凿孔木桩,铺上木板而成的一种道路。  盗兵:以狡诈手段取胜之兵。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夏季四月,各国的诸侯王都撤离了部署在戏地周围的军队,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国。项王派三万名士兵跟随汉王刘邦前往他的封国。楚军与其他诸侯国仰慕汉王刘邦,并追随他到汉中的人有数万,他们从杜县的南面进入蚀中地区。张良亲自送行到褒中,汉王与张良告别,派张良回韩国。张良于是劝说汉王将所走过的栈道全部烧断,以防备其他诸侯国军队的偷袭,并且向项羽显示自己没有东还的欲望。

【原文】

六月,田荣杀齐王市,自立为齐王。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六月,田荣杀了齐王田市,自立为齐王。

【原文】

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1]。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2]。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3]。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4]。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5]。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6]?”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7]。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8]。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9]!”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10]。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11]。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12]。”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注文】

[1]淮阴:即淮阴县。秦时设县。治所在今江苏省淮阴西南。西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封韩信为淮阴侯,后为县,属临淮郡。  韩信(?—前196年):淮阴(今江苏淮阴南)人。早年家贫,常从人寄食,曾受胯下之辱。秦二世时,参加项梁、项羽反秦。后归刘邦,保荐为大将。建议刘邦决策东向,以图天下。刘邦用韩信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定三秦,收河南。楚汉战争中善于以少胜多,先后定魏,击代、赵,降燕,破齐,刘邦封其为齐王。其后,引兵会垓(gāi)下(今安徽灵璧南),击灭项羽,徙为楚王,都下邳(pī)。因被人诬告谋反,贬为淮阴侯。陈豨(xī)反,牵连韩信,吕后、萧何设计,诱杀韩信于长乐宫。  无行:没有善行;品行不端。  推择:推举选拔。

[2]淮:即淮河。古称淮水。源头出自河南省桐柏山,东流经河南、安徽等省,至江苏省入洪泽湖。之后,主流经入江水道至扬州三江营注入长江,少量河水注入黄海,河道全长约1000公里。  杖剑:持剑。  麾(huī)下:指将帅的部下。麾,旌旗之属,是将帅用以指挥的旗帜。  知名:声名为世所知。犹出名。

[3]郎中:官名。战国时为郎官通称。侍从君主左右,参与谋议,执兵宿卫,亦备差遣出使。秦、西汉掌执戟殿下,守卫宫殿门户,出充车骑扈从,又分车、户、骑郎,隶郎中令(光禄勋)所辖郎中车、户、骑将。其初多由功臣子弟充任,地位亲近尊显,后稍减,位次中郎、侍郎,秩比三百石。任满一定期限,选补内外官职。

[4]讴:歌唱。

[5]闻:报告上级。

[6]谒(yè):拜见。

[7]无双:独一无二;没有可比。

[8]计事:计议大事;谋事划策。

[9]安:表示疑问,相当于“岂”“怎么”。  郁郁:忧闷之状。

[10]拜:授予官职;任命。

[11]慢:骄傲;傲慢。  小儿:小孩子。

[12]良日:吉日;好日子。  斋戒:古人在祭祀前的一段时间,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不与妻妾同寝,整洁心身,以示对神的虔诚敬畏,称为斋戒。  坛场:古代设坛举行祭祀、继位、盟会、拜将等大典的场所。  具礼:备礼;安排仪式。

【译文】

当初,淮阴人韩信,家里贫穷,也没有什么善行,不能被推选担任官吏。等到项梁率起义军渡淮河北上时,韩信带着自己的剑去追随他,成为项梁的部下,也一直默默无闻。项梁失败后,又归属于项羽,项羽任命他做了郎中;韩信曾多次向项羽献计献策,但项羽并没采纳。汉王刘邦进入蜀地之后,韩信又逃离楚军归属到汉王。韩信数次与萧何谈话,萧何感到他不同寻常。等到汉王到了南郑之后,诸将领和士兵们都唱歌思念故乡,而希望东归,许多人便中途逃跑了。韩信推测萧何等人多次向汉王举荐过他,但汉王一直没有重用韩信,于是他也逃跑了。萧何听说韩信逃走,来不及向汉王报告,自己便去追赶他。有人对汉王说:“丞相萧何逃跑了。”汉王大怒,萧何的离去如同失去左右手。过了一二天萧何回来拜见汉王,汉王又恼怒又惊喜,骂萧何说:“你为什么逃跑呀?”萧何答道:“我不敢逃跑,臣是去追赶逃跑的人。”汉王说:“你所追赶的人是谁?”萧何说:“是韩信。”汉王又骂道:“逃跑的诸将们数以十计,你都不去追,为什么专去追韩信,你纯粹是在骗人!”萧何说:“那些将领们很容易得到,像韩信这样的人,举世无双非常难得。汉王如果您只是想在汉中称王,必然不会用到韩信;如果您想争夺天下,非韩信不可,其他没有人能和您共谋大业。这就看汉王您的选择了。”汉王说:“我是想要东进的,怎么能闷在这里长期久居呢!”萧何说:“如果您计划向东发展,就能用到韩信,韩信就会留下来;如果不能用他,韩信终归还是要逃跑的。”汉王说:“那我就看你的面子任韩信为将军吧。”萧何说:“只任他为将军,韩信也不会留下来的。”汉王说:“就任他为大将军吧。”萧何说:“太好了。”于是汉王想召见韩信任命他的官职。萧何说:“汉王平日向来傲慢无礼,今天要任命大将军,如同招呼小孩儿一样,这就是韩信所以要离去的原因啊。汉王如果任命他官职,必须选择一个良辰吉日,沐浴斋戒,设置坛场拜将,举行授职的仪式才行。”汉王答应了萧何的要求。诸将领们听说后都很高兴,人人都认为自己会被任命为大将军的职务。等到任命大将军的时候,才知道是韩信,全军都很震惊。

【原文】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1]?”信辞谢[2],因王问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3]?”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4]?”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5]。项王喑恶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6]。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7]。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8]。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9]。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10]。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11]。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12]。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13]。”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

【注文】

[1]寡人:古代诸侯对自己的谦称,意思是“寡德之人”。  计策:谋划;策略。

[2]辞谢:谦辞敬谢。

[3]东乡(xiàng):乡通“向”。东乡,即“东向”。古代以东向的位子为尊。

[4]勇悍:勇猛强悍。  仁强:仁爱强毅。

[5]事:侍奉;供奉。

[6]喑恶叱咤(yīn wù chì chà):满怀怒气,厉声吆喝的样子。  任属:信用托付。  匹夫之勇:指不用智谋单凭个人的勇力。出自《孟子·梁惠王下》:“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

[7]呕呕(ǒu ǒu):温和的样子。  涕泣:哭泣;流泪。  刓(wán)敝:又称“刓弊”。摩挲致损;磨损,损坏。刓,削去棱角、用刀子等挖、刻。  妇人之仁:指处事姑息优柔,不识大体。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

[8]亲附:亲近依附。  威强:威力(包括武力、刑罚等)。

[9]武勇:指武勇的人。  城邑:城和邑。泛指城镇。  不可胜计:胜,尽;计,计算。不能全部计算完。形容数量极多。出自《战国策·韩策一》:“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挚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至不可胜计也。”  新安:县名。在河南省西北部、黄河南岸,西北端邻接山西省。秦时设置县(故址在渑池县,唐移今治)。

[10]痛入骨髓:形容痛恨到极点。痛,痛恨。

[11]武关:古代关名。在今陕西省丹凤县城东。和潼关、萧关、大散关被称为秦之四寨。关东崖悬壑深,狭窄难行,险阻天成。秦末刘邦取此道入关,灭掉了秦王朝。

[12]咸:全,都。

[13]传檄(xí):传布檄文。檄,古代官府用以征召或声讨的文书。  定:平定。

【译文】

韩信被拜为大将军的仪式结束后,坐在上座。汉王说道:“丞相多次向我说到将军,将军有什么计策来教导我呢?”韩信谦谢了一番后,便问汉王说:“现在大王如果向东去争夺天下,您的对手难道不正是项羽吗?”汉王说:“对呀。”韩信接着说:“大王您自己估计一下,在勇敢、强悍、仁爱、刚强等方面您与项王相比谁更强呢?”汉王沉默了许久,说:“我不如他。”韩信拜了两拜,称赞地说:“我韩信也认为大王比不上他。然而我曾经侍奉过项羽,请让我来谈谈他的为人处事吧。项王发怒大吼,厉声呵斥时,上千的人都胆战心惊,但是他不能任用有才能的将领,这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项羽对人恭敬慈爱,言语温和,他的部下有人生了病,会同情地流下眼泪,还把自己吃的东西分给他们吃;但是,当他所用的人立了功,应当给予封赏爵位时,他却把刻好的印章攥在手里,摸来揉去,以致棱角都被磨去,还不舍得授给人家,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妇道人家的仁慈。项王虽然称霸天下使得诸侯臣服,可是却不占据关中而是建都在偏远的彭城。又违背了义帝的约定,将自己亲信分封在关中为王,引起诸侯们的愤愤不平。他还驱逐原来的诸侯王,封诸侯国的将相为王,又将义帝驱逐迁徙到江南,军队所过之处没有不被伤害毁灭的,百姓们都不亲近拥戴他,只不过是受他威势与强权的胁迫罢了。如此这些,虽然他名义上称霸天下了,而实际上早已失去了天下人的心,所以他的强很容易变成弱。现在大王如果真的能反其道而行之,任用天下威武、勇猛的将士,那还有什么敌人不能诛灭的!将天下的城邑封给有功的将士,那还有什么人会不心服口服呢!率领日夜盼望打回东方的正义之师,攻打东方的诸侯,还有什么敌人击不溃、打不垮的呢!而且分封在秦地的章邯、司马欣、董翳三人原来都是秦的将领,他们率领关中的子弟作战已多年了,所杀死的和逃亡的多得数不清,他们又欺骗部下投降了诸侯军,结果到了新安后,被项羽诈骗而遭活埋的秦军士兵达二十余万人,只有章邯、司马欣、董翳得以脱身。关中的父老兄弟怨恨这三个人,痛恨得入骨髓。现在项羽依仗自己的威势,强行把这三个人封为王,秦地的百姓没有人喜欢他们。大王您最初进入武关时,丝毫的东西都没受到伤害,废除了秦的严酷的法令,与秦地的百姓约法三章,秦地的百姓没有不希望大王做秦王的。而且依照当初与诸侯们的约定,大王理应在关中称王,这件事关中的百姓都知道的。大王失掉了关中的王位被封到汉中地区,秦地的百姓没有不怨恨项羽的。现在大王举兵东进,三秦之地只要发布一道檄文就可以平定了。”于是汉王听了大喜,自认为得到韩信太晚了。于是采纳韩信的计策,部署诸将领所要攻击的目标。留下萧何收取巴、蜀两地的租税,以补给军队的粮食。

【原文】

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1]。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2]。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3]。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4]。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5]。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6]。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7]。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8]。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9]。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10]。项王怒,烹陵母。

【注文】

[1]故道:又名陈仓道。始见于秦汉之际。起自陈仓县(今陕西省宝鸡市东),西南行出散关,沿故道水河谷至今凤县折东南入褒谷,出抵汉中。道虽迂远,然坡度平缓,道路开阔,为往来秦岭南北的主要通道。自斜谷道废,公私行旅,遂出此道,成为北栈道的一部分。  陈仓:古县名。秦置,治所在今陕西宝鸡市东。地处陕西关中、汉中间的交通要冲,历来为兵家争夺要地。

[2]好畤(zhì):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陕西省乾县好畤村。属内史。

[3]雍地:即雍。春秋秦国的国都。在今陕西省凤翔县西南古城与马家庄之北、孟家堡与瓦窑头之西、河北屯之东。

[4]渭南:郡名。西汉高祖二年(前205年)改内史置,治所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辖境相当于今陕西关中平原。五年(前202年)治所在长安县(今陕西西安市西北),九年(前198年)复为内史。

[5]薛欧(?—前188年):汉初将领。以舍人的身份起于丰。至霸上,为郎。汉高祖元年(前206年),奉刘邦之命与将军王吸出武关,配合王陵,一道接刘太公、吕后。后以将军的身份攻打项羽部将钟离眜。高祖六年(前201年)封广平侯。  王吸(?—前204年):汉初将领。以中涓身份随刘邦起义,至霸上,为骑郎将,入汉中,迁将军。因与项羽作战有功,高祖六年(前201年)封清阳侯。  王陵(?—前181年):汉初大臣。沛县(今江苏沛县)人。始为县中豪强。秦末大起义爆发,他聚众数千人占据南阳。楚汉战争中,以兵归刘邦,从定天下。汉朝建立,封安国侯。曹参死后,继任右丞相。因反对吕后封诸吕为王而被免相位,授太傅,谢病不朝,后病故。  太公:这里指刘邦的父亲。  吕后:即吕雉(zhì)(?—前180年)。汉高祖皇后。名雉,字娥姁(xǔ)。楚汉战争初期为项羽所俘,后被释还。曾助刘邦剪除韩信、彭越等异姓诸侯王。后其子(惠帝)即位,她独揽大权,毒死赵王如意,残害戚夫人,惠帝死后,临朝称制,并分封诸吕为王侯,控制南北军,又以审食其为左丞相,掌握实权,公卿皆因而决事。她死后,诸吕阴谋作乱,为大臣周勃等平定。

[6]阳夏:古邑名。战国时楚邑。在今河南省太康县。秦时置为阳夏县。

[7]沛:古邑名。春秋时宋邑。即今江苏省沛县。秦时置县。  南阳:秦置南阳郡,汉沿置。以在南山之南,汉水之北,故名。治所在宛,即今河南南阳市。

[8]老妾:旧时老妇对自己的谦称。  语:告诉。  善事:好好地侍奉。

[9]二心:异心;不忠实。

[10]伏剑:以剑自刎。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元年(前206年)八月,汉王率军从故道出来,袭击雍王的领地,雍王章邯在陈仓迎击汉军。章邯兵败逃跑,在好畤两军又进行了激战,章邯军又被打败,退到废丘。汉王便平定了雍地,向东到了咸阳,将雍王章邯包围在废丘,又派遣诸将领兵去攻略各地。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yì)都投降了,汉王把这些地区设置为渭南、河上、上郡。又命令将军薛欧、王吸率兵出武关,派遣王陵的部队去迎接太公和吕后。项王听说之后,发兵到阳夏阻拦,汉军于是无法前进。王陵是沛地人,早些时候聚集党徒数千人占据南阳,这时他带领部队归属了汉王。项羽把王陵的母亲抓到军中,王陵派来的使者到了项羽的军营,项羽便让王陵的母亲面向东而坐,想用这种办法招降王陵。王陵的母亲私下送使者时,流着眼泪说:“希望您替我转告王陵,要好好地侍奉汉王。汉王是位厚道大度的长者,最终将会取得天下的,不要因为我而对汉王存有二心。今天我是用死来为使者送行的!”说罢便伏剑自杀了。项王非常生气,下令将王陵母亲的尸体煮了。

【原文】

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1]。

【注文】

[1]吴:这里指吴县。秦置县于春秋吴国故都。治所在今江苏省苏州市旧城区。  令:这里指县令,官名。简称令。为县级行政机构长官。战国时韩、赵、魏和秦、齐等国已称令。  郑昌(生卒年不详):秦末人。原吴县的县令。与项羽为旧交。汉高祖元年(前206年),项羽诛杀韩王韩成,封其为韩王,命率军拒汉。不久为韩信所败,降汉。

【译文】

项王任命原吴县的县令郑昌为韩王,以抗拒汉军。

【原文】

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1]。”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2]。”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

【注文】

[1]书:信。

[2]反书:报告叛乱的文书。

【译文】

张良写信给项王说:“汉王失去了原来的封职,想要再得到关中,如能实现以前的约定就停止作战,不敢东进了。”又把齐地、梁地的反叛文书给了项王,说:“齐国是想与赵国共同灭掉楚国。”项王于是以此缘故没有西进之意,而发兵向北攻击齐国。

【原文】

[是岁],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1]。

【注文】

[1]是岁:这一年。  趣:通“促”。催促;督促。  左右:近臣;随从。

【译文】

这一年,项王派人催促义帝起程到江南的郴州去,他身边的群臣及近侍便逐渐叛离了义帝。

【原文】

二年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冬季十月,项王秘密遣使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吴芮、临江王共敖袭击义帝,将他杀死在长江中。

【原文】

陈余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陈余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余,立以为代王。陈余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1]。

【注文】

[1]傅:辅助。  夏说(yuè)(生卒年不详):秦汉时期人,陈余的谋士,被陈余派去劝田荣借兵反张耳,打败张耳后任代国国相。汉高祖二年(前205年)后九月,在韩信攻赵时被擒杀。  相国:初为春秋、战国时期对宰辅大臣的尊称。后渐成为官称,多作相邦(一说本名相邦,至西汉因避汉高祖刘邦名讳改为相国)。居宰辅之位,为百官之长,与丞相略同而位稍尊。秦代唯置丞相。西汉承秦制置丞相为国务长官。汉高祖、惠帝时萧何、曹参曾由丞相迁相国(或说改名为相国),职权秩位略同,礼遇稍尊,用绿绶。后复改丞相。诸侯王国也置,惠帝时改名为丞相。

【译文】

陈余调动三县的所有兵力,与齐军共同袭击常山。常山王张耳兵败逃到汉,在废丘拜见了汉王刘邦,汉王优厚地对待他。陈余在代地迎回了原赵王赵歇,恢复了赵王的王位。赵王有感于陈余的恩德,立陈余为代王。陈余认为赵王的力量还很微弱,国家刚刚稳定下来,没有先到代国,而是留下来辅佐赵王,并派遣夏说以相国的身份去代地留守。

【原文】

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1]。

【注文】

[1]画策:谋划策略;筹划计策。

【译文】

张良从韩地抄小路回到汉王处,汉王封他为成信侯。张良经常生病,从未独自领兵打过仗,时常作为出谋划策的谋臣,时时跟随在汉王左右。

【原文】

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1]。

【注文】

[1]如:到……去。  陕:地区名。一般认为陕为战国的陕陌,汉以后的陕县,即今河南省陕县西南旧陕县。一说“陕”当作“郏(jiá)”,指王城所在的郏鄏(rǔ)而言。  镇抚:安抚。  关外:即指函谷关以东地区为关外。

【译文】

汉王到陕县去,安抚关外的父老乡亲。

【原文】

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

【译文】

河南王申阳投降了汉王,汉王在该地设置了河南郡。

【原文】

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1]。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2]。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

【注文】

[1]信:即韩王信(?—前196年),又称韩信。秦末人。战国末韩襄王庶孙。秦末,率兵随刘邦入武关。刘邦还定三秦后,拜韩太尉。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略定韩地十余城,立为韩王。六年,更以太原郡为韩国,徙信以备匈奴。都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后治马邑(今山西朔州)。其年秋,匈奴冒顿单于率兵来攻,以马邑降。次年,高祖亲征,破其军于铜鞮(dī)。遂亡走匈奴,常将兵侵扰汉边。后为汉柴将军斩于参合(治今山西阳高南)。为避免与同时期同名的淮阴侯韩信混淆,史书上多称其为韩王信。  太尉:战国时开始设置,掌选拔人才,主赏罚爵禄。秦、西汉为全国性军政长官,与丞相、御史大夫并列,称三公,俸禄万石。  略:通“掠”。抢劫;夺取。

[2]昌:即郑昌。  阳城:相传为夏禹都城。在今河南登封市东南告城镇。春秋、战国时郑邑。秦时置县。

【译文】

汉王任命原韩襄王的孙子韩信为韩国太尉,率兵攻夺韩地。韩信加紧攻击在阳城的韩王昌,韩王昌被迫投降。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十一月,汉王封韩信为韩王;韩王信常常率领军队跟从着汉王。

【原文】

汉王还都栎阳。诸将拔陇西[1]。

【注文】

[1]拔:攻下;攻取;指夺取军事上的据点。  陇西:即陇西郡。战国秦昭襄王时,以义渠地设置。因在陇山以西得名。治所在狄道县(今甘肃临洮县)。西汉时辖境相当于今甘肃陇西、武山、天水等市、县以西,礼县、舟曲、卓尼、岷县等县以北及广河县以东、以南的洮河中游地区。

【译文】

汉王回到都城栎阳。诸将领们攻占了陇西地区。

【原文】

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1]。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2]。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3]。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4]。齐民相聚叛之。

【注文】

[1]城阳:即城阳县。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山东鄄(juàn)城县东南。属东郡。两汉作“成阳县”,属济阴郡。

[2]会战:敌对双方主力在一定地区和时间内进行的决战。  平原: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山东平原县南。属济北郡。西汉为平原郡治。

[3]田假(生卒年不详):秦末狄县(今山东高青东南)人。战国末年齐王建之弟。秦二世二年(前208年)被齐人立为齐王。不久被田荣逐击而投奔项梁。

[4]北海:所指因时而异,初为北方远僻地域泛称,春秋战国时又或指今渤海。  烧夷:烧毁使成为平地。  城郭:亦作“城廓”。城墙。城指内城的墙,郭指外城的墙。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春季正月,项羽率军往北到了城阳。齐王田荣率领军队迎战,被楚军战败,田荣逃到平原,被平原的百姓杀死。项羽又立田假为齐王。接着,楚军就北进到达北海地区,烧毁城郭,铲平房屋,活埋田荣的降卒,劫掠当地的老弱妇女,所经过的地方多遭毁灭。齐地的百姓因此都聚集起来反叛项王。

【原文】

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1]。

【注文】

[1]北地:郡名。秦置,治所在义渠县(今甘肃庆阳市西南)。辖境相当于今甘肃东部、宁夏大部、陕西西北部及内蒙古乌海市、鄂托克旗等地。西汉移治马岭县(今庆阳市西北马岭镇)。  平:即章平(生卒年不详)。雍王章邯弟。汉高祖时,为汉军破于好畤。不久被俘于北地。

【译文】

汉王的将领们攻克了北地,俘虏了雍王章邯的弟弟章平。

【原文】

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1]。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2]。

【注文】

[1]临晋:本大荔国。秦厉共公六年(前471年)被灭,其地设为临晋邑;一说秦筑高垒以临晋国,故名临晋。后为魏邑。在今陕西大荔县东朝邑镇西。

[2]河内郡:秦时设置。治所在怀县(今河南武陟县西南)。西汉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省黄河以北,太行山以南,安阳、滑县以西地区。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三月,汉王率军从临晋渡过黄河,魏王魏豹投降了汉王,率领他的部队追随汉王。汉军攻下河内,俘虏了殷王司马卬,设置了河内郡。

【原文】

初,阳武人陈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1]。人或谗之,平亡去[2]。后事项羽,赐爵为卿[3]。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4]。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挺身间行,杖剑亡[5]。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6]。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7]。诸将尽欢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8]。”汉王闻之,愈益幸平[9]。

【注文】

[1]阳武:战国时邑名。在今河南省原阳县东南。  陈平(?—前178年):秦末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秦二世时,陈胜、吴广起义后,先后事魏王咎、项羽,随从入关破秦。刘邦还定三秦时,他间行归汉,历任都尉、亚将、护军中尉,为刘邦重要谋士。屡以奇策建功,如离间项羽君臣、建议刘邦伪游云梦逮捕韩信、解平城之围等。先后封户牖(yǒu)侯和曲逆侯。惠帝时,历任郎中令,左、右丞相。吕后死,与太尉周勃合谋诛灭诸吕,迎立文帝。以右丞相位让周勃,徙左丞相。周勃罢相后,为丞相。  魏王咎(jiù):即魏咎(?—前208年)。秦代人。原为魏国公子,封为宁陵君。秦灭魏,废为庶人。秦末陈胜、吴广起义后,投奔农民军。及周市攻下魏地,被立为魏王。秦二世时,秦将章邯围攻临济,遂自杀。  临济:地名。在今河南封丘县东。南临古济水。  太仆:官名。西周设置,也作大仆、大仆正、太仆正。《周礼》列为夏官司马属官,下大夫,掌供天子舆马,传达王命。秦、汉为九卿之一,掌御用车马和畜牧业。

[2]谗:说别人坏话。

[3]赐爵:赐予爵位。  卿:古时高级长官或爵位的称谓。汉以前有六卿,汉设九卿,北魏在正卿下还有少卿。以后历代相沿,清末始废。

[4]无何:不多时;不久。  殷:即殷王司马卬。

[5]挺身:独自脱身。

[6]修武:即修武县。本春秋晋宁邑,秦置县。治所在今河南获嘉县。汉属河内郡。  魏无知(生卒年不详):秦代末年人。楚汉战争时,从汉王刘邦。陈平背楚降汉,因其求见刘邦,遂得重用。后周勃、灌婴等谗平盗嫂受金。刘邦责其荐人不当,乃对曰:“今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世,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耳,盗嫂受金又安足疑乎?”刘邦于是拜平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不敢复言。

[7]典:主持,主管。  护军:秦汉时临时设置护军都尉或中尉,以调节各将领间的关系。魏晋以后,设护军将军或中护军,掌军职的选用,亦与领军将军或中领军同掌中央军队。

[8]欢:喧哗。议论纷纷。  高下:好坏;优劣得失。  同载:共同乘坐车或船。  监护:监督;监领。

[9]愈益:愈发;更加。

【译文】

先前,阳武人陈平在临济侍奉魏王魏咎,任太仆官,曾经给魏王出谋划策,魏王却不听。有人在魏王面前谗言中伤他,陈平只得逃走离开魏王。后来陈平又投奔项羽,项羽封他为卿。殷王司马卬反楚时,项羽派遣陈平去攻打并降服了反叛楚国的殷王司马卬,率军返回,项羽任他为都尉,赏赐黄金二十镒。不久,汉王刘邦攻克了殷地,项羽非常生气,准备将那些平定殷地的将领和官吏杀掉。陈平很害怕,他便把所得的黄金与官印封好,派人归还给项王,自己随即持剑抄小路逃走了。渡过黄河,投奔到在修武的汉王,通过魏无知求见汉王。于是汉王召见了陈平,赐给他酒饭,派人送他到馆舍去休息。陈平说:“我是因有要事来的,所要说的话不可以过了今天。”汉王又和他进行交谈,很喜欢他的言论,便问道:“你在军中担任什么官职呀?”陈平回答说:“任都尉官。”当天汉王就任命陈平为都尉官,令他做自己的陪乘官,兼任护军。诸将领们听后都议论纷纷,不服地说:“大王您得到楚军的一名降卒才一天,并不知道他的本领的高低,就和他乘同一辆车,反倒让他监护我们这些老将!”汉王听到这些议论,就更加宠信陈平了。

【原文】

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1]。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2]。兵出无名,事故不成[3]。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4]。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5]。”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6]。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7]。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8]!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9]。”使者至赵,陈余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余,余乃遣兵助汉[10]。

【注文】

[1]平阴津:黄河津渡名。在今河南孟津县东北。

[2]新城:邑名。战国时韩邑。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后属秦。汉置新城县。  三老:古时掌教化的乡官。战国魏有三老,秦置乡三老,汉增置县三老。  董公(生卒年不详):秦汉之际人。生平事迹不详。  遮:使不通过,使中途停止。  顺德:顺从道德。  昌:兴旺发达,与“亡”相对。  逆德:背弃仁德。  亡:灭亡。

[3]无名:没有名义,没有正当理由。

[4]放杀:同“放弑”。即逐并诛杀君主。

[5]三军:指周代诸侯大国上、中、下军的合称。  素服:本色或白色的衣服。居丧或遭遇凶事时所穿。  四海:古人认为中国有四海环绕,因而用以泛指全国各处。  仰德:仰慕道德品行。  三王(生卒年不详):指夏禹(传说为古代部落联盟的首领。姒姓,名文命,亦称大禹或夏禹。为鲧之子。虞舜时,他由四方部落推选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以疏导之法获得了成功,同时开沟修渠,有利于农田灌溉,被舜选为继承人。舜死后,他继任为部落联盟首领。据说,他即位之后,曾铸象征权力的九鼎)。商汤(又称武汤、武王、天乙、成汤及成唐等。原为商族领袖。与有莘氏通婚后,任用伊尹及仲虺为左右相,积极治国,为灭夏做准备。夏朝到桀在位时,国力日渐衰微,矛盾异常尖锐,汤遂乘机起兵,首先灭葛及十多个小国和部落,接着又克韦、顾和昆吾等三个夏的盟国。最后乘胜西征,大败夏桀,建立商朝)。周文王为商末周族首领。姬姓,名昌,史称西伯或昌伯。其父季历为商王文丁杀后,昌遂继立。他一面发展农业生产;一面调整内部关系,增强国力。曾宣布不把罪人家属籍没为奴,以争取周人的支持,同时又将逃亡的奴隶一一找回,以稳定奴隶制统治秩序。其后又通过调解虞、芮(ruì)两国的争端,使河东地区众多小国纷纷归附。在西征犬戎和密须、消除后顾之忧后,便渡河东征,连克黎、邘(yú),直接威胁殷都。后回师灭掉商的最大与国崇,并在崇建立丰邑,作为国都。在位期间,为“翦商”事业奠定了基础。一说,指夏禹、商汤和周代的文王武王。

[6]发丧:办理丧事。  袒(tǎn):古代行礼时脱去上衣的左袖,露出裼衣。  哀临:帝后死,集众举哀,谓之哀临。后亦泛指到场为死者举哀。

[7]北面:古代君主面南背北设座,臣子拜见君主则面北。指臣服于人。

[8]大逆无道:封建时代称犯上作乱等重大罪行。出自《史记·高祖本纪》:“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

[9]三河:汉人称河东、河内、河南三郡为三河。  江:即长江。  汉:即汉水。一称汉江。  诸侯王:汉代皇子封为王者,称诸侯王。

[10]类:相似;像。

【译文】

汉王率军南下渡过平阴津,到达洛阳。新城县的三老董公挡住汉王的去路说:“我听说顺德者昌,逆德者亡。随意出兵攻击他人没有正当的理由,战事不会取得成功。所以要说明要讨伐的人是贼寇,敌人才可以被征服。项羽残忍无人道,放逐并杀害了他的故主义帝,他就是天下的逆贼。仁德之士不凭勇武,讲求信义不依靠暴力,大王应当率领三军将士为义帝穿戴孝服,以此告之于诸侯王,共同讨伐项羽,这样天下的人没有不仰慕您高尚的道德,这就是古代夏禹、商汤、周文王三王统一天下之举啊!”汉王于是为义帝发丧,并袒露着臂膀大声痛哭,全军举哀三天。并派使者通告各路诸侯说:“天下共同拥立义帝,都面北称臣侍奉他。现在项羽将义帝驱逐到江南又谋杀了他,实在是大逆不道!所以我要率领关中所有的将兵,征集河东、河内、河南地区的士兵,准备沿长江、汉水南下,愿意跟随诸侯王攻打楚国这个诛杀义帝的逆贼。”汉王的使者到了赵国,陈余说:“如果汉王杀了张耳,我就跟随汉王。”汉王于是找到一个与张耳长相相类似的人,把他杀了,拿着他的头送给陈余,陈余才派兵援助汉军。

【原文】

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1]。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2]。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3]。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汉王遂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4]。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5]。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死者十余万人[6]。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壁东睢水上[7]。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8]。围汉王三匝[9]。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10]。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11]。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12]。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故徐行[13]。汉王怒,欲斩之者十余,滕公卒保护,脱二子[14]。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15]。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诸侯皆背汉,复与楚[16]。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17]

【注文】

[1]横:即田横(?—前202年)。秦末狄县人。战国时齐国的贵族。秦二世时,陈胜、吴广起义后,与其从兄田儋(dān)和田荣等击杀狄令,起兵反秦。儋死后,与荣扶持儋子市为齐王,平齐地。秦亡,项羽北伐齐,荣、市败死,横乃立荣子广为齐王,自任相,事皆决于己。后吴广为汉王刘邦部将韩信击杀后,遂自立为王。军败,亡归彭越,不久率宾客五百余人逃亡海岛。汉高祖诏其来洛阳,许诺“横来,大者王,小者侯”。因不愿低首称臣,于途中自杀。刘邦以王礼葬之,其宾客闻其死讯,皆自杀。

[2]广:即田广(生卒年不详)。秦末狄县人。战国末年齐王田氏之族。田荣子。公元前205年被田横立为齐王。次年,从郦(lì)食(yì)其(jī)言背楚归汉。及闻韩信率兵攻齐,遂烹郦生,逃至高密(今山东高密西)。齐地被韩信攻占后,往投彭越,不久为汉军俘获。

[3]外黄:又作黄。战国时邑名。在今河南民权县西北。秦时设置县。  彭越(?—前196年):秦末起义将领。字仲,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人。初捕鱼巨野泽中,为盗。秦末聚众起义。楚汉战争中,率兵三万余人归刘邦,攻占梁地,被封为魏相国。为汉游兵,往来袭击楚军,断项羽粮道。公元前202年,率兵随刘邦击灭项羽于垓下,封梁王。汉朝建立后,梁太仆告他与部将谋反,为刘邦所杀。

[4]高会:盛大宴会。

[5]精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强的士兵。  鲁:地区名。在今山东泰山以南的汶、泗、沂水流域,本鲁国之地,秦、汉以后仍沿称该地区为鲁。  胡陵:古邑名。又作湖陵。战国时宋邑。在今山东省鱼台县东南。后属秦。秦置胡陵县。  萧:古国名。春秋宋的附庸国。子姓,始封之君为萧叔大心。在今安徽省萧县西北。秦时置县。

[6]相随:伴随;跟随。  谷:即谷水。古获水下游流经今安徽省砀山县北,有谷水经乘砀陂东北流来会,自下通称谷水,东至今江苏省徐州市北入泗水。  泗(sì)水:古水名。又名清水、清泗。水源出自今山东省泗水县蒙山南麓,西南流,在山东省鱼台县东转东南,经江苏省徐州市大致循黄河故道至淮安市西南入淮河。

[7]灵壁:在今安徽省濉(suī)溪县西北濉河西岸。  睢(suī)水:古水名。战国时魏所开鸿沟支派之一,故道自今河南省开封东鸿沟分出,东流经杞县、睢县北,宁陵、商丘南,夏邑、永城北,安徽省濉溪县南,宿州、灵璧、江苏省睢宁北,至宿迁西注入古泗水。

[8]却:退。  挤:推开;除去。

[9]匝(zā):周、满、环绕。

[10]会:恰好,正好。  窈冥:阴暗貌。  昼晦:白日光线昏暗。  逢迎:对面相向;对面相逢。  遁(dùn):逃跑,逃走。

[11]家室:家庭;家眷。  孝惠:即汉惠帝刘盈(前210—前188年)。西汉皇帝。公元前195年至前188年在位。汉高祖子。年六岁,立为太子。生性懦弱,刘邦晚年想将他废掉,另立赵王如意为太子,以大臣反对而罢。汉高祖时即位,大权为吕后掌握。因对吕后毒死赵王和残害戚夫人不满,纵情酒色,不理朝政,忧郁病死。  鲁元公主(?—前187年):汉高祖刘邦的长女。名佚。因食邑于鲁,故称鲁元公主。为赵王张敖妻,女为惠帝皇后。卒谥鲁元太后。

[12]滕(téng)公:即夏侯婴。

[13]徐行:缓慢前行。

[14]卒:最后。  脱:逃。

[15]审食(yì)其(jī)(?—前177年):秦末泗水沛县人。秦二世时,以舍人从刘邦起兵反秦。楚汉战争时,与刘邦父母及吕雉同为楚军所俘,以此得幸于吕雉。汉高祖时,封辟阳侯。惠帝时,以行为不端,几被诛。高后元年(前187年),为左丞相,常监宫中,公卿皆因而决事。诸吕诛灭后,得以幸免。后为淮南王刘长所杀。  质:即质子。古代派往敌方或他国去的人质,多为王子或世子等出身贵族的人。

[16]周吕侯(?—前198年):即吕泽。汉初将领。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吕后长兄。秦朝灭亡后,项羽封刘邦为汉王,他以客随刘邦入汉中,后随刘邦出兵返定三秦。楚汉战争中,一直随刘邦转战各地。刘邦称帝后,封周吕侯。  下邑:即下邑县。秦设置。治所在今安徽省砀山县。汉、晋属梁国。

[17]历史典故“尸塞睢水”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田荣的弟弟田横收集失散的士卒,得到几万人,便从城阳起兵反楚。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夏季四月,田横拥立田荣的儿子田广为齐王,来抗拒楚军。项王(即项羽)因此滞留在齐地,接连与齐军作战,但没能攻下城阳。项羽虽听说汉军在步步东进,可又想既然已经在进击齐国,那就攻破齐军后再去攻打汉王的军队,汉王刘邦因而能乘此机会率领各路诸侯兵共约五十六万人讨伐楚军。汉军到了外黄时,彭越带领他的军队三万多人归顺汉军。汉王说:“彭越将军夺得魏地十余座城,想急于扶立魏国国君的后代为王。现在西魏王魏豹,是真正原魏国的后人。”于是便任命彭越为魏国的丞相,命令他独自率领军队去攻取、平定梁地。汉王随即便攻占了彭城,收集城中的财物、珍宝、美女,天天摆设酒宴庆贺。项王知道这个消息后,命令他的诸将领继续攻打齐军,自己亲自率领精兵三万人南进,从鲁地出发到胡陵,又抵达萧县。清晨,楚军于萧县进攻汉军,又向东打到彭城,中午时分,汉军被打败。汉军将士都溃败逃走,楚军随后追击,汉军相继涌入谷水、泗水,死了十余万人。这时汉军的将士全都向南逃进山地,楚军仍紧追不舍,一直追到灵壁东面的睢水边上。汉军急忙退却,但无法渡过睢水,而被楚军疯狂地追击,最终十余万人坠入睢水被活活淹死,尸体将睢水堵塞而水则无法流动。楚军把汉王层层包围起来。正在这时大风从西北刮起,树木折断,房屋倒塌,扬沙走石,天昏地暗,楚军迎头赶上,被刮得乱了阵脚,士兵离散,而这时汉王便趁机得以与几十骑人逃走。汉王准备路过沛县去接自己的家眷,而楚军也派人到沛县掠取汉王的家人。家眷们都在四处逃散,与汉王不能相见。汉王在路途恰巧遇到他的儿子孝惠帝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就用车拉着他们一起走。楚军的骑兵在后面追赶过来,汉王焦急万分,急忙将两个孩子推下车。滕公夏侯婴为掌管车马的太仆,他总要下车把孩子抱起放在车上。这样做了三次。于是滕公便说道:“眼下尽管事情紧急,而车子也不会走得更快,怎么能把孩子丢下呢!”所以车子就慢慢地行走。汉王非常恼火,有十几次想杀掉两个孩子,但由于滕公的保护,两个孩子最终脱离了危险。审食其随从太公、吕后走小路寻找汉王,但没找到,反倒遇上了楚军。楚军将他们一起带回,项王把他们扣留在军营中当作人质。这个时候,吕后的哥哥周吕侯为汉王领兵,驻守在下邑,汉王便走小路去投奔他,渐渐地招收聚集一些溃散的士兵。可是各国的诸侯王们都背叛了汉王,重新又归附于楚王。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也逃走投奔了楚军。

【原文】

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横遂复定三齐之地[1]。

【注文】

[1]三齐:西汉高帝元年(前206年)项羽徙齐王田市王胶东,治所即墨;齐将田都为齐王,治所临淄;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治所博阳。三国均在故齐国境,其王均为故齐国王族,故合称为三齐。

【译文】

田横进攻项王新立的齐王田假,田假逃到楚国,被楚国杀了。田横于是又平定了三齐的属地。

【原文】

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1]。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2]。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

【注文】

[1]枭(xiāo)将:勇猛的将领。

[2]属(zhǔ):通“嘱”。托付;委托。

【译文】

汉王询问群臣们说:“我想放弃函谷关以东的地区,封赏给可以和我共同建功立业的人,谁适合得到这个封赏呢?”张良说道:“九江王黥布,他是楚国最勇猛的将领,同项王之间有矛盾;而彭越正在联合齐王田荣于梁地起兵反楚,这两个人可以立即被用。而汉王的将领,只有韩信可以托付大事,能独当一面。如果将关东的地方作为奖赏,就赏给这三个人,那么楚国立即就可以被打败了。”

【原文】

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军数千人行。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1]。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2]。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3]。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4]。”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5]。”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6]?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7]。”随何曰:“臣请使之!”汉王使与二十人俱。

【注文】

[1]诮让:责问。诮,责备、讥讽。

[2]忧:担忧;发愁。  患:担忧,忧虑。

[3]砀(dàng):古邑名、县名。战国时楚邑。秦置县,治所在今河南永城东北。  虞:古国名。周武王时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开国君主是古公亶(dǎn)父之子仲雍之后虞仲。国于夏地,在今山西省平陆县北。

[4]无足:不值得。

[5]谒(yè)者:官名。春秋战国始置,为国君、卿大夫的侍从官员,掌接待引见宾客,朝会时担任警卫,亦奉命出使。秦汉沿置,负责侍从皇帝,担任宾礼司仪,宿卫宫廷,也常充任出使、巡视、宣慰、考案、主持水利工程等临时差遣。  随何(生卒年不详):秦末汉初人。楚汉战争时,任汉王刘邦的谒者。汉高祖元年(前206年),汉军大败于彭城后,奉命赴淮南劝说英布叛楚归汉。及灭楚,刘邦置酒,当众折辱其为“腐儒”,曰:“为天下安用腐儒哉!”他乃举前使淮南之功,据理相驳,刘邦遂任其为护军中尉。  陛下:对帝王的尊称。

[6]倍:古同“背”,背弃,背叛。

[7]百全:即万全;百无一失。

【译文】

当初,项羽发兵攻打齐国时,曾征调九江郡地区的兵力,九江王黥布借口生病不能亲自前往,只是派遣他的部将率领几千人随从项羽出征。在汉军攻破楚国彭城的时候,黥布又称病不肯出兵援助楚国。楚王由此怨恨黥布,多次派遣使者前去对他进行谴责,又下令召见黥布。黥布愈加害怕,不敢前往。当时,项羽正在担忧北方的齐国与赵国和西面的反楚势力汉国,只有与九江王黥布关系紧密,并且又很器重他,准备亲近他加以重用,所以没有攻打他。汉王从下邑率军转移到砀县,而后又转至虞地。他对左右的随从人员说:“像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和我共谋国家大事的!”谒者随何进言说:“不知道大王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汉王说:“谁能为我出使九江王那里,说服他,让他起兵背叛楚国?只要把项王拖住几个月,我就有把握百分之百地取得天下了。”随何说:“我可以请求出使九江!”汉王派了二十人跟从他前往。

【原文】

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1]。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2]。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3]。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4]。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5]。

【注文】

[1]诣:到,特指到尊长那里去。  荥阳:古邑名。又作荧阳。战国时韩邑。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秦置县。  未傅:指没有载入徭役簿籍,没有成年的人。

[2]乘胜逐北:乘,趁,因;北,败。指乘着胜利继续追击。出自西汉·刘向《战国策·中山策》:“魏军既败,韩军自溃,乘胜逐北,以是之故能立功。”  京:春秋时郑邑。为共叔段所居。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南。  索:城名。在今河南省荥阳市。春秋时属郑。

[3]重泉:地名,战国时秦邑。即今陕西省蒲城县南重泉村。西汉置重泉县。  李必(生卒年不详):秦末重泉(今陕西大荔西南)人。故秦骑士,善骑射。曾与灌婴校武,拜为左校尉。后从婴破楚骑于荥阳。  骆甲(生卒年不详):秦末重泉(今陕西大荔西南)人。故秦骑士,善骑射。曾与灌婴校武,拜为右校尉。后从婴破楚骑于荥阳。

[4]中大夫:官名。春秋时晋、齐等国大夫分上、中、下三等,此为第二等。战国时魏国等国也设置。秦汉时期,为皇帝的侍从官员,属郎中令。汉代,也为王国官,多以文学之士充任,常受任奉使京师或出使诸王国。  左右校尉:官名。秦汉军制,于将军下分部,以校尉主之。部分左、右者,即设左、右校尉,因事而设。

[5]军:驻扎。  甬(yǒng)道:两旁有墙的驰道或通道。此外,也指大的院落或墓地中间对着厅堂、坟墓等主要建筑物的路,多用砖石砌成,也叫甬路。  敖(áo)仓:秦朝设置,在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敖山上。地当黄河与古济水分流处。中原漕粮都集中于此,再向西运到关中,北运到边塞,是当时最重要的粮仓。楚、汉相争时,刘邦夺取此仓,作为军需。汉、魏时仍以此设仓。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五月,汉王到了荥阳,各路的溃军都奉命汇拢在这里,萧何也在关中地区征发老弱和未成年的百姓,将他们全部送到荥阳,汉军因此又振作起来。这时楚军从彭城出发,经常乘胜追击,与汉军在荥阳以南的京邑和索城之间交战。楚军来攻的骑兵很多,汉王就在军中挑选可以担任骑兵将领的人,大家都推选过去在秦军中的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汉王正准备任命他俩时,李必、骆甲说:“我们原来是秦国人,怕是军中的将士们不信服,但我们希望大王身边善于骑射的将领来担任,我们愿意听从他指挥。”于是汉王便拜灌婴为中大夫,任命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率领骑兵在荥阳东面袭击楚的骑兵,楚军大败,楚军因此不能越过荥阳向西而行。汉王的军队驻扎在荥阳,修筑甬道与黄河连接,用它来运取敖仓的粮食。

【原文】

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1]。

【注文】

[1]河津:指黄河渡口。

【译文】

魏王魏豹拜见汉王,请求回到魏地,探视双亲的病,当他到了魏国便切断黄河渡口,叛汉降于楚。

【原文】

六月,汉王还栎阳。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六月,汉王回到都城栎阳。

【原文】

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1]。

【注文】

[1]中地:郡名。汉高祖二年(前205年)置。治长安(今陕西西安)。辖境约当今陕西秦岭以北,户县,咸阳,旬邑县以西之地。汉高祖九年(前198年)废。  北地:郡名。秦置,治义渠(今甘肃庆阳)。西汉移治马领(今宁夏吴忠)。东汉移治富平(今甘肃庆阳)。汉代辖境相当于今宁夏贺兰山、青铜峡、山水河以东及甘肃环江、马莲河流域。

【译文】

汉军引导河水淹没废丘城,废丘城守兵投降,章邯兵败自杀。雍地全部被汉军平定,把雍地设置为中地、北地、陇西等郡。

【原文】

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1]。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2]。

【注文】

[1]太子:又称世子、储君等。皇帝所选定的继承皇位的皇子,一般为皇帝的嫡(dí)长子,但也常以“传贤不传长”为名,另选皇帝所偏爱者。  宗庙: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宗的处所。  社稷(jì):“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君主都祭社稷,后来就用“社稷”代替国家。  宫室:指帝王的宫殿。  县邑:县城。  辄(zhé):总是,就。  便(biàn)宜施行:即便宜行事。经过特许,不必请示,根据实际情况或临时变化斟酌处理。

[2]转漕:转运粮饷。古时陆运称“转”,水运称“漕”。  乏绝:食用缺乏、断绝。多指暂时供应不继。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秋季八月,汉王到了荥阳,命令萧何留守关中伺候太子,萧何制定法律规章,建立宗庙、社稷,修建宫室、县邑机构,特许萧何遇事若来不及奏请汉王,可根据实际情况或临时变化斟酌处理,等汉王回来后再作汇报。萧何统计关中地区的户口,运输粮草,征调兵员以补充汉军,从来没有缺乏断绝过。

【原文】

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1]。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2]!”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3]。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4]。”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5]!”“骑将谁也?”曰:“冯敬[6]。”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7]。”“步卒将谁也”?曰:“项它[8]。”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9]?”郦生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10]。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11]。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12]。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13]。

【注文】

[1]郦食其(?—前203年):秦末陈留高阳乡(今河南杞县西南)人。好读书,家贫落魄,为里监门,时人谓之“狂生”。到刘邦起兵反秦进至高阳,自称“高阳酒徒”,至传舍谒见。因献计攻下陈留,封广野君。楚汉战争中,常奉命使诸侯为说客。尝劝刘邦立六国后,因张良反对而未果。汉高祖时,往说齐王田广归汉。及韩信发兵袭齐,田广以其卖己,遂烹之。

[2]侮人:欺侮、轻慢别人。  詈(lì):责骂。

[3]左丞相:官名。战国秦武王始置左、右丞相各一人。秦及汉初沿置,为百官之长,掌佐助天子处理全国政务。但秦以左丞相为上,汉以右丞相为尊。汉文帝以后仅置丞相一人。  曹参(?—前190年):汉初大臣。沛县人。曾为沛县狱吏。秦末从刘邦起义,屡立战功。汉朝建立,封平阳侯,曾任齐相九年。协助高祖平定陈豨、英布等异姓诸侯王。惠帝二年(前193年),继萧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萧何约束。为相国三年,百姓歌曰:“萧何为法,讲若画一,曹参代之,守而勿失,载其清靖,民以宁一。”

[4]柏直(生卒年不详):曾为魏大将。韩信轻之,视为“竖子”。后为信所败。

[5]乳臭:指人年少无知。

[6]冯敬(?—前142年):西汉大臣。冯无择子。秦亡后为西魏王魏豹骑将,与汉军交战,被俘降汉。汉文帝三年(前177年)拜为典客,四年后,迁任御史大夫。后任雁门郡守。汉景帝后元二年(前142年),匈奴进攻雁门,力战而死。

[7]冯无择(?—前185年):秦末、西汉将领。本秦将。秦末大起义中,以吕泽郎中身份随刘邦起事于丰。后攻雍,力战项羽,保护吕泽退出荥阳。汉高后元年(前187年)封博成侯。

[8]项它(?—前194年):秦末起义将领。又作项佗。项羽从兄子。初为楚将,后为魏相。曾与楚将龙且率兵救齐,为韩信所败。归汉后,赐姓刘,封平皋侯。

[9]郦生:郦先生,指郦食其。  周叔(生卒年不详):魏王魏豹将。善用兵,为韩信所嫉。

[10]盛兵:结集重兵。  蒲坂(bǎn):坂也作阪。在今山西省永济市西南蒲州镇。相传虞舜建都于此。春秋属晋,战国属魏。秦置县。

[11]疑兵:虚张声势以迷惑敌人的军阵。  陈:陈设,陈列。  伏兵:埋伏下来伺机袭击敌人的军队。  夏阳:古邑名。在今陕西省韩城市南。战国时秦邑。  木罂:渡水器材名。以木板为筏,下缚大腹小口陶瓮,瓮间5寸,以绳相连。呈长方形,前置筏头,后置长矛,左右设桨。  安邑:都邑名。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相传夏禹建都于此。春秋时属晋。大夫魏绛自霍(今霍州市西南)迁此。战国初为魏都。秦昭襄王时,司马错“攻魏河内,魏献安邑”,始定属秦。秦置安邑县。

[12]传诣:押送到。

[13]河东:郡名。秦置,治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禹王城)。  上党:郡名。战国时韩国设置,其后入赵、入秦后仍然设置。治所在壶关。  太原郡:战国时秦庄襄王三年(前247年)设置,治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辖境约当今山西省内长城以南,离石、灵石、昔阳等县以北地区。西汉以后辖境逐渐缩小。

【译文】

汉王派郦食其去劝说魏王魏豹,而且要召见他。魏豹不听,说:“汉王傲慢而且还侮辱人,他责骂起诸侯、群臣如同骂奴仆一般,我不愿意再见到他!”于是汉王任命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一起去攻打魏国。汉王问郦食其说:“魏国的大将是谁?”郦食其回答说:“是柏直。”汉王说:“他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怎么能抵挡住韩信!”汉王又问:“骑将是谁?”郦食其说:“是冯敬。”汉王说:“是秦将冯无择的儿子,他虽然很贤能,但还是抵不过灌婴。”接着又问:“步兵的将领又是谁”?郦食其说:“是项它。”汉王说道:“他这个人抵挡不过曹参。这样一来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啦!”韩信也问郦食其说:“魏国真的不用周叔为大将吗?”郦食其答道:“的确用的人是柏直。”韩信便说:“柏直只是一个小子罢了!”于是发兵进攻魏国。魏王豹在蒲坂部署重兵来阻挡从临晋方面来的汉军。韩信便增设疑兵,布设许多船只像是要在临晋渡河的样子,却秘密让埋伏的重兵从夏阳用木瓮渡河,向安邑发动进攻。魏王豹非常吃惊,急忙率兵迎击韩信。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九月,韩信击败并俘虏了魏豹,将他押解到了荥阳。魏地被全部平定,设置河东郡、上党郡、太原郡。

【原文】

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余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1]。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与[2]。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注文】

[1]粮道:运粮的道路。

[2]后九月:后,指时间晚,未到的。此处指与闰九月相对的为后九月。  禽:通“擒”。捕捉。  阏与(yù yǔ):古邑名。战国时韩邑,后属赵。即今山西省和顺县。

【译文】

当汉军在彭城兵败向西撤退的时候,陈余察觉到张耳并没有死,便立即背叛了汉王。韩信平定了魏地之后,就派人向汉王请求增加兵力三万人,愿以这些兵力向北去夺取燕、赵领地,向东去攻打齐地,在南面断绝楚军的粮道。汉王答应了韩信的请求,并派遣张耳与他一同向东出发,往北去攻击赵地和代国。汉高祖刘邦二年(前205年)闰九月,韩信击破代军,在阏与将代国的相国夏说俘获。当韩信攻占了魏地,平定了代国时,汉王派人调走韩信的精兵去荥阳抗击楚军。

【原文】

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余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1]。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2]。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3]。樵苏后爨,师不宿饱[4]。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5]。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6]。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7]。”

【注文】

[1]井陉(xíng)口:又称土门口、土门关、井陉关,为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即今河北省鹿泉市西南东土门。为河北和河东中部地区太行山井陉东西道交通要隘(ài)东口。

[2]广武:李左车封号名。  李左车(生卒年不详):秦代末年人。秦亡后为赵将,属陈余,封广武君。公元前205年韩信、张耳击赵,乃建议陈余绝井陉道以断汉军之后,没被采纳,兵败被俘。后归附韩信,劝其以声威征服燕、齐之地。韩信从其计,尽取燕地。  锋不可当:锋,锋芒,指刀剑的刃和尖;当,阻挡、承受。锋芒纯利,没有东西可以承受。形容气势极盛,不可阻挡。出自《三国志·魏志·武帝纪》:“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锋不可当。”

[3]馈(kuì):馈赠、赠送。  饥色:饥饿的面色。

[4]樵(qiáo)苏后爨(cuàn):其意是在事前没做好准备,做饭时才打柴草然后再做饭,结果只会饿肚子。

[5]方轨:车并行向前走。

[6]假:通“借”。兼指借出和借入。  奇兵:出乎敌人意料而突然袭击的军队。  辎重:行军时由运输部队携带的军械、粮草、被服等物资。  深沟高垒:深的战壕和高的营垒。指坚固的防御工事。出自《孙子·虚实》:“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史记·淮阴侯列传》:“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

[7]义兵:义师。  疲:疲乏;困倦。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冬季十月,韩信与张耳率领数万军队向东进攻赵地。赵王赵歇和成安君陈余听到消息后,聚集重兵镇守在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大军。广武君李左车劝成安君说:“韩信、张耳乘战胜的形势远离本国来这里战斗,其锋芒锐气是不可抵挡的。我听说从千里之外运送粮饷,士兵会因供给不及时而有饥色;做饭时才去打柴割草,结果只会饿肚子。现在井陉这条路险,车辆不能并行,骑兵不能成列,行走数百里,这种形势运送粮草的车辆必然会落在后面。希望您拨给我三万军兵,从小路切断他们的辎重粮草,您只需深挖战壕,高筑营垒,坚守不出兵与他们交战。这样,汉军前面没仗可打,后退又没路可回,野外又没有什么可以掠夺的,不到十天,韩信、张耳这两个将领的头颅就会送到您的面前,否则我们必定会被他们二人所擒获!”成安君陈余常常自称是仁义之师,不用欺诈诡计,故对李左军说:“韩信的士兵少而又疲惫不堪,对这样的军队还躲避而不进行攻击,那么各诸侯都会说我胆怯,便会轻视我来攻伐了。”

【原文】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1]。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2]。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3]。”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4]。”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5]。”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6]。”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7]。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8]。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9]。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10]。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11]。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12]。

【注文】

[1]间视:暗中侦察。

[2]止舍:驻扎宿营;安顿休息。

[3]传发:即传达命令出发。  轻骑:轻装的骑兵。  赤帜:红色的旗子。  间道:偏僻的小路。  萆(bì)山:即抱犊山。在今河北省鹿泉市西八里。  诫:告诫,警告。  空壁:谓守兵尽出营垒。

[4]裨(pí)将:古代指副将。  会食:相聚进食。

[5]佯:假装。

[6]便地:形势便利之地。  阻险:险阻。

[7]陈:古同“阵”。

[8]平旦:清晨。

[9]疾战:力战,死战。

[10]殊死:犹决死,拼死。

[11]逐利:求取好处。

[12]夹击:犹夹攻。  泜(zhì)水:古水名。源出今河北省赞皇县西北黄沙岭,东北流经县北。再东北经元氏县南,折而东南,在宁晋县东南入滏(fǔ)阳河。

【译文】

韩信派人暗中侦察,得知陈余没有采纳广武君的计策,非常高兴,于是便率兵径直向前进军。走到距井陉口还有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宿营。半夜时分,韩信传达命令出发,挑选二千人为轻骑兵,每人手持一面汉军红旗,从偏僻的小路上萆山隐蔽起来,观察赵军的动静,然后韩信告诫他们说:“赵军发现我军败退逃走,必定会倾巢出动追逐我们,你们就趁机快速地冲进赵军的军营,拔去赵军的旗子,立即插上汉军的红旗。”又命令他的副将传送一些食品给士兵,说道:“今天攻破赵军后就会餐。”诸将们都不相信,只是假装应承说:“好吧。”韩信说:“赵军已经抢先占据了有利地势扎下营寨,并且在没有见到我们大将的旗鼓时,是不肯出兵攻打我们的先锋部队的,他们担心我们遇到险阻的地方就撤回去。”韩信于是派了一万人为先行部队,开出营寨,背靠河水,摆开阵势。赵军望见这阵势而大笑起来。天刚亮时,韩信树起大将的旗鼓,鼓乐声传出井陉口,赵军打开营门迎击汉军,双方激战了许久。这时韩信与张耳装作丢弃鼓旗,逃到河边上的军营,河边上的部队敞开大门让他们进去,又与赵军进行激战。赵军果然倾巢出动争夺汉军的军旗与战鼓,追击韩信和张耳。韩信、张耳已经进入河边的阵地,全军都拼死作战,赵军一时不可取胜。这时韩信所派出的二千名骑兵一起等到赵军将士冲出争夺战利品时,便立即飞驰进入赵军的营垒,拔去所有赵军的旗子,立起汉军的两千面红旗。赵军已经没有办法抓到韩信等人,打算退回军营,但看到军营内全是汉军的红旗,都大惊失色,以为汉军已经都把赵王的将领擒获了。于是士兵们便大乱起来,纷纷逃跑,赵将极力斩杀那些逃走的士兵,但都无法禁止。于是汉兵进行夹击,大破赵军,在泜水岸边杀了成安君,活捉了赵王赵歇。

井陉之战示意图

【原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1]?”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2]。”

【注文】

[1]山陵:山岳。  水泽:河湖沼泽。

[2]拊(fǔ)循:亦作“抚循”。安抚、抚慰。  士大夫:将佐;将士。  市人:市民;城市平民。  置之死地:有意使人处于无法生存下去的境地。出自《孙子·九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译文】

战斗结束,将领们都献上敌人的首级和俘虏,向韩信祝贺,趁机询问韩信说:“兵法上曾经说:‘作战布阵时要右边和背面靠山,前面和左面靠水’。而今天将军命令我们背水布阵,还说‘等打败赵军后会餐’,我们当时心里都不服,可是竟然取胜了,这究竟是什么战术?”韩信说:“这种战术兵法上也是有的,只是你们没注意到罢了。兵法上不是说‘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吗?而且我韩信率领的部队并不是平日训练有素的军队,这就像‘驱赶着街市上的百姓去作战’,这种形势非把他们置于危亡的境地,使他们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生存而战;如果给他们留下生存的余地,他们都会逃走,那么还指望他们去和敌人作战吗!”诸将们都心悦诚服地说:“对呀!您的谋略确实不是我们所能及得上的。”

【原文】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1]。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2]。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3]?”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4]!”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5]。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6]。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7]。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8]。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9]。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10]。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11]。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12]。”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13]。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注文】

[1]生得:生获,活捉。

[2]缚:捆绑。

[3]仆:谦称“我”。

[4]败亡:失败灭亡。

[5]百里奚(生卒年不详):春秋时秦国的大夫。家贫流落于虞,曾为虞国大夫,晋献公时,晋灭虞时为晋所俘。后为晋献公女媵臣陪嫁至秦,从秦逃楚,又为楚人所执。秦穆公闻其贤,用五张羊皮将其赎回,授以国政,故有“五羖大夫”之称。后与蹇叔、由余等共佐穆公创立霸业。  愚:愚蠢,愚昧。  虞:古国名。周武王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开国君主是古公亶父之子仲雍之后虞仲。国于夏虚,在今山西平陆北。

[6]涉:蹚水过河。  西河:古水名。指今山西、陕西两省间自北而南流向的黄河南段。  终朝:早晨。

[7]威震天下:威名传于全国,震惊世上。出自汉·桓宽《盐铁论·非鞅》:“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强也。”  辍(chuò)耕释耒(lěi):辍,中止、停止;耒,古代称犁上的木把。停止耕作,放下农具。  褕(yú)衣甘食:褕,美好。穿漂亮的衣服,吃美味食品。  倾耳:侧着耳朵静听。

[8]顿:止宿;屯驻。  坚城:坚固的城池。  情见势屈:情,真情;见,通“现”,暴露;势,形势;屈,屈曲。指军情已被敌方了解,又处在劣势的地位。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今将军欲举倦罢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也。”  旷日持久:旷,荒废,耽误。荒废时间,拖得很久。出自《战国策·赵策四》:“今得强赵之兵,以杜燕将,旷日持久,数岁,令士大夫余子之力,尽于沟垒。”  单竭:罄尽。单通“殚”。

[9]相持:双方对立、互不相让或妥协。  短:缺点。

[10]按甲休兵:收拾起铠甲武器。比喻停止军事行动。出自《汉书·韩信传》:“当今之计,不如按甲休兵,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然而发一乘之使,奉咫尺之书以使燕,燕必不敢不听。”  飨(xiǎng):用酒食招待客人。  辩士:能言善辩之士,游说之士。  咫(zhǐ)尺:形容微小;不足道。  暴:显露;暴露。

[11]智者:有智谋或智慧的人。

[12]先声:事先宣扬。

[13]靡:同“糜”,糜烂。

【译文】

韩信以千金悬赏能活捉广武君李左车的人。不久有人将李左车绑到韩信的面前,韩信亲自为他解绑,让他面向东坐下,把他当作老师来敬奉。并问李左车说:“我打算向北攻打燕国,向东征伐齐国,怎样做才能取得成功呢?”广武君推辞说:“我不过是一个败将亡国的俘虏,哪里有资格来谈论这种国家大事啊!”韩信说:“我听说百里奚居住在虞国而虞国就灭亡,在秦国而秦国却称霸,这并不是因为他在虞国愚昧,而到秦国就聪明了,是在于国君重不重用他,国君听不听他的计策。假如当时成安君陈余采纳了您的计谋,恐怕像我韩信这样的人也早已被生擒了。正是因为他不能采纳您的意见,所以韩信我才有机会向您请教。现在我诚心诚意地倾听您的计策,希望您不要推辞。”广武君于是说:“现在将军渡过黄河,俘虏了魏王,生擒夏说,东下井陉口,没用一个早晨就击败了赵军二十万人,杀了成安君。名扬四海,威势震动了天下,就连敌国的百姓都放下手中的农具停止了耕作,穿好吃饱,侧耳倾听,等待您进军的命令,这是将军您用兵的优势。然而您的部卒已经劳累不堪,实在难以再应战了。现在将军想要调动这些疲乏困倦的士兵,去驻扎在燕国坚固的城池下面,结果是想打打不成,想攻也攻不破,实际军情被敌人发现,威势就会减弱,时间久了,粮食必然断绝。像燕国这样的小国都不肯屈服,那么齐国必定会固守边境,图谋自强。这样一来,燕、齐两国都与汉军对峙,形成相持不下的局面,刘邦与项羽双方胜负也很难见分晓,这就是将军您用兵的短处了。善于用兵的人,不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击敌人的长处,而是用自己的长处去攻打敌人的短处。”韩信说:“那我该怎么办呢?”广武君李左车回答说:“现在我为将军打算,不如按兵不动,修养士兵,镇守安抚赵国的民众,使百里之内,每天都有人来送牛和酒,以犒劳将士,向北移动部队,驻守在通往燕国的道路上,然后派遣能言善辩的人,带着将军的书信去往燕国,向燕国展示自己军队的长处,燕国一定不敢不服从。燕国顺从了,便可以向东兵临齐国的边境,即使再聪明的人,也不知该如何为齐国想出对策了。这样的话,天下的大事就可以图谋成功了。用兵之道原本就有先造声势,然后再有实际行动,我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韩信说:“好极了。”于是采用了李左车的计策,立即派遣使者出使燕国,燕国听了使者的话便望风披靡,立即归降了。韩信又派遣使者向汉王刘邦汇报,并且请求任命张耳为赵王,汉王刘邦也答应了。楚军曾多次出奇兵渡过黄河进攻赵国,张耳、韩信奔波往来,救助赵国,借机夺取原属赵国的城邑,然后又调动兵力去增援汉王。

【原文】

十一月,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1]。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2]。”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3]。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4]。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5]。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6]。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7]。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8]。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9]。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10]。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11]。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12]。”九江王曰:“请奉命[13]。”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14]。

【注文】

[1]太宰:官名。也作大宰,简称宰。相传殷朝设置,为百官之首。西周、春秋、战国时期,王室及诸国均设置,为执掌国政的主要大臣。

[2]斧质:即“斧锧”,古代一种腰斩刑具。将人放在质(砧板)上,用斧砍斩。  市:街市。

[3]托国:谓以国事付托;受国事付托。

[4]版筑:两种筑土墙的工具。

[5]前锋:先锋;先头部队。

[6]垂拱:犹袖手。形容置身事外。

[7]盟约:结盟时订立誓约或条约;结盟时所订立的誓约或条约。

[8]成皋(gāo):古邑名。春秋时郑国的虎牢邑,后改名成皋。战国属韩。在今河南荥阳市西北汜水西。西汉时置县。  深沟壁垒:犹深沟高垒。深的战壕和高的营垒。指坚固的防御工事。  徼(jiào):边界。  乘塞:守卫边疆要塞。

[9]恃:依赖,仗着。

[10]自危:自感处境危殆。

[11]万全:万无一失;绝对安全。  危亡:接近于灭亡的十分危急的局势。

[12]裂地:划分土地。

[13]奉命:接受使命;遵命。

[14]阴:暗中,暗地里。  许:同意,赞同。  畔(pàn):通“叛”。  泄:泄漏;泄露。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十一月,汉军随何来到九江,九江太宰负责接待了他,三天过后,仍然没有见到九江王黥布。随何便对太宰说:“九江王之所以不见我,必定是他认为楚国强大,而汉国弱小的缘故,这也正是我此次出使楚国的原因。假如能让我见到大王谈谈我的想法,如果说得有道理,大王一定会想继续听下去;假如说得不合情理,就把我们二十人押解到九江街市斩首示众,这足以证明大王背离汉国而亲近楚国。”太宰便把随何的这番话告诉了九江王,九江王黥布于是召见了随何。随何说:“汉王派遣我敬呈书信给大王您,私下奇怪大王与楚王项羽为何那样亲近?”九江王说:“我是面朝北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随何说:“大王您与项王都位列诸侯,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却面北向他称臣,这必定是因为楚国的强大,可以作为九江国的靠山了。项王讨伐齐国,亲自背负修筑城墙的墙版和筑杵,身先士卒冲锋在先。大王您本应动员九江所有的兵力,亲自率领为楚军打先锋,如今却仅调拨四千人支援楚军作战。面北而称臣侍奉他人,难道就该是这样的吗?汉王率军攻入彭城时,项王还未来得及离开齐地回师。大王本该率领九江的所有兵力渡过淮水,日夜奋战,夺回彭城。可大王拥有数万人,却没有一个人渡过淮河,而是袖手旁观。难道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别人,应该这样做吗?大王像您这样借依附楚的空名,而只想保存自己的实力,我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不可取。然而大王还是不肯背弃楚国,是因为您认为汉国软弱罢了。楚国的兵力虽然强大,但在天下人面前却背上了不义的罪名,这是因为他们既背弃盟约又杀了义帝的缘故。而汉王兵力虽弱,却联合诸侯,率军回守成皋、荥阳,运来蜀、汉中的粮食,深挖壕沟,坚固营垒,分兵坚守边防要塞。楚军深入敌国八九百里作战,老弱残兵需从千里之外转运粮食。而汉军只要坚守不动,楚军想进攻则不能攻,想退又不能脱身,所以说楚兵的强大是不值得依靠的。假如楚军战胜了汉军,那么各诸侯就会个个自危而互相救援。因此,楚国的强盛,恰恰会招致天下的兵力都来与他抗衡。所以楚国的形势不如汉国,这是显而易见的。今天大王不与万无一失的汉国和好,却要依托于行将灭亡的楚国,我私下对大王的做法困惑不解。我并不是认为九江国的兵力足以能够消灭楚军,而认为大王只要发兵背叛楚国,项王必然会留下来,只要他滞留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我今天请求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定会封给大王土地,更不必说九江的土地也一定会归大王所有。”九江王黥布说:“我请求听从您的命令。”便暗中许诺随何叛楚归汉,但不敢泄露出去。

【原文】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1]。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2]。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3]。”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4]。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

【注文】

[1]舍:住宿。  传舍:古时供行人休息住宿的处所。  方:正在,正当。

[2]愕然:处于受惊或受惊者的状态。

[3]构:构成,造成。  疾走:急速奔向。  并力:合力;戮力。

[4]项声(生卒年不详):项羽的部将。曾与彭越战于下邳。  龙且(?—前203年):初为楚国的司马。曾与田荣破秦军于东阿。汉高祖四年(前203年),率楚军二十万救齐,为韩信所败,自杀而死。

【译文】

这时楚国的使者也在九江王的都城,住在客舍里,正加紧催促九江王黥布出兵救楚。随何径直进入客舍,坐在楚国使者的上方座位上说:“九江王已经归附汉国,楚国为什么让他发兵呢?”黥布听了大吃一惊。楚国使者起身准备离开,随何趁机劝黥布说:“事情已到此,可以将楚国的使者杀掉,不要让他回去,现在要速和汉王联系与汉军合力作战。”黥布说:“就按您说的去做。”于是杀掉了楚国的使者,同时起兵进攻楚国。楚国派项声、龙且领兵攻打九江,历时几个月的激战,龙且打败了九江的军队。黥布想率领他的部队逃往汉国,担心楚兵会追杀他,便与随何抄小路,一起逃回了汉国。

【原文】

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1]。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2]。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3]。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4]。

【注文】

[1]踞(jù)床:伸开腿坐在床上。古人以踞坐为非礼之举。

[2]帐御:帷帐衣服等。泛指室内陈设及诸日用品。  从官:属官。  大喜过望:指结果比原来希望的还好,因而感到特别高兴。出自《史记·黥布传》:“出就舍,帐御食饮从官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

[3]故人:旧交;老友。  幸臣:得宠的臣子。

[4]屯:驻军防守。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十二月,九江王黥布到了汉军驻地。汉王刘邦正踞坐在床上洗脚,召黥布入室接见他。黥布愤怒极了,非常后悔来投靠汉王,想要自杀。但等回到馆舍,看到为自己准备的帷帐、饮食、侍从官都与汉王的待遇一样,黥布又喜出望外。于是派人到九江去联络。楚王已经派项伯收编了九江的军队,将黥布的妻子儿女都杀了。黥布的使者找到一些黥布的老友、宠臣,召集几千士兵归附汉王。汉王又增拨兵力给黥布,与他的部队一起屯驻在成皋。

【原文】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1]。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2]。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3]。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4]。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5]。德义已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6]。”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7]。”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8]。”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9]。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10]。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11]。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12]。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13]。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14]。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15]。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16]。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17]。

【注文】

[1]侵夺:侵占,抢夺。  乏食:食用不足。

[2]桡(náo):古同“挠”,削弱、扰乱、搅扰。

[3]昔:以前,从前。  杞(qǐ):国名。商代的方国,始见于殷墟卜辞,称“杞侯”。商末为地名,在今河南省杞县。周武王灭商后,封夏禹后裔东楼公于此地,称雍丘,仍为侯国。春秋时杞成公迁于缘陵(今山东昌乐东南)。杞文公时迁至淳于(今山东安丘东北)。公元前445年为楚国所灭。  纣:即商纣王帝辛(?—前1066年),商朝末代国王,历史上的著名暴君。他才力过人而刚愎(bì)自用,沉湎酒色,荒淫暴虐。对人民残酷剥削,刑罚苛重,作炮烙之刑,杀鄂侯、九侯和大臣比干,连续发动对东夷的战争,引起民众与各诸侯的反抗。周武王乘机联合西南各族举兵攻商,在牧野之战中,商军阵前倒戈,纣大败,逃奔鹿台自焚而死,商朝灭亡。  宋:国名。子姓。开国君主为商纣王的庶兄微子启。周成王时,周公平定武庚和管、蔡的反叛后,把商的旧都一带分封给微子启,号宋国,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市南),有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各一小部。春秋时,宋襄公欲称霸未成,国势渐衰。战国初,因受韩、魏的进逼,迁都彭城(今江苏徐州市)。至王偃,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公元前286年为齐所灭,齐与楚、魏三分其地。

[4]立锥之地:插锥尖的一点地方。形容极小的一块地方。也指极小的安身之处。出自《庄子·盗跖》:“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史记·留侯世家》:“灭六国之后,使无立锥之地。”

[5]六国:指战国时的齐、楚、燕、韩、赵、魏六个国家。  戴:敬奉,尊奉。  乡风慕义:乡通“向”。指向往其教化,仰慕其礼义。或指向往其风度,仰慕其义行。出自《史记·留侯世家》:“陛下诚能复立六国后世,毕已受印,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

[6]敛(liǎn)衽(rèn):亦作“敛袵”。整饬衣襟,表示恭敬。

[7]趣:赶快;从速。

[8]子房:张良的字为子房。

[9]箸(zhù):筷子。  筹:谋划。

[10]死生:死亡和生存。

[11]商容(生卒年不详):商末贤人。原为商典乐之官,知礼容,故名商容。得百姓之爱,纣废而不用,隐于太行山中。武王灭商后,于其闾建立表木,以彰其贤。  闾(lǘ):里巷的大门。  释:释放;赦免。  箕子(生卒年不详):又称箕伯、箕仁。商纣之诸父,一说为庶兄。名胥余。任太师。见纣王淫乱暴虐,屡谏不听。人劝其去,他以“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披发装疯为奴。周武王破商后,被释。武王曾访问之,他说以“天地之大法”。  比干(生卒年不详):又称王子比干、干叔。商纣之诸父。任少师。纣淫乱暴虐,微子启、箕子屡谏不听。后微子启逃亡,箕子装疯为奴,他再直言谏纣,被杀剖心。周武王灭商,封其墓。

[12]巨桥:即巨(钜)桥仓。在今河北曲周县东北。  鹿台:殷纣王所筑,广三里,高千尺。在今河南淇县。

[13]偃(yǎn)革:即停止战争。  轩:中国古代一种前顶较高而有帷幕的车子,供大夫以上乘坐。  倒载干戈:倒,把锋刃向里倒插着;载,陈设,放置;干戈,古代的两种兵器,泛指武器。把武器倒着放起来,比喻没有战争,天下太平。出自《礼记·乐记》:“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得用兵也。”

[14]华山:山名。在陕西省东部,北临渭河平原。属秦岭东段。  阳:山的南面。  无为:不要,不用。

[15]桃林:又称桃原。约当今河南省灵宝市以西、陕西省潼关县以东地区。  阴:泛指北面。  输积:谓输送聚积的物资。

[16]游士:指战国时的说客。

[17]吐哺:吐出口中的食物。  竖儒:对儒生的鄙称。

【译文】

楚军多次袭击汉军运粮的通道侵夺军粮,使得汉军粮食缺乏。汉王于是与郦食其谋划要削弱楚军的力量。郦食其说:“从前商汤攻打夏桀,将夏桀的后代封在杞国这个地方;周武王讨伐商纣,将商纣的后裔封在宋。如今秦朝丧失道德,背弃仁义,侵伐各诸侯,毁灭他们的社稷,使各诸侯们没有立锥之地。陛下如果真能恢复六国后人的王位,那么他们的君臣、百姓都会对陛下感恩戴德,仰慕陛下的风范,会甘心情愿做您的臣民。如果您的恩德道义已经施行,陛下即可以面南而称霸天下,楚王也一定会整理衣襟,恭敬地朝拜您。”汉王说:“好极了。赶快去刻制玺印,先生就可以带着它到六国去,封他们的后人。”郦食其还没出行,张良从外面回来拜见汉王,汉王正在吃饭,说:“子房,你过来,宾客中有人为我策划削弱楚军力量的办法。”他便把郦食其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张良,问:“你看怎么样?”张良说:“是什么人为陛下策划这样的计谋呢?大王如果听这样的话,统一天下的大事就完了!”汉王说:“为什么呢?”张良回答说:“我请求借用大王面前的筷子,为您筹划一下天下的形势。从前商汤、周武王封立夏桀、商纣王的后裔,是因为估计到能够控制住夏桀、商纣王后代的生死大权。现在陛下您能控制住项籍灭亡的命运吗?这是不可封六国后代的第一个原因。周武王进入殷商之地后,在里门表彰商纣王时的贤人商容的德行,又释放了被囚禁的箕子,修理比干的坟墓。今天陛下能做到吗?这是第二个原因。周武王将巨桥仓库的粮食和鹿台的钱,散发出去,赈济贫穷的百姓。今天陛下您能做到吗?这是第三个原因。殷商被平定之后,周武王将战车改为乘车,把兵器倒置过来,向天下昭示不再打仗了,如今陛下能做到吗?这是第四个原因。武王将战马放养在华山的南坡上,表示以后不再使用,现在陛下能做到吗?这是第五个原因。武王还将牛群放到桃林以北的地区,以示不需要它们再运输军需物资,囤积粮草,现在陛下能做到吗?这是第六个原因。那些天下的游士,离开自己的亲戚,抛弃自己祖先的坟墓,离开旧交老友,跟随大王四处奔波,他们只想得到日思夜想的一小块封地。现在如果再恢复六国后人的王位,天下游士都各自回去侍奉他们的国君,与他们的亲人团聚,返归旧交老友,守候祖先的坟墓,那么陛下谁还会追随您夺取天下呢?这是第七个原因。况且目前楚国最为强大,被复立的六国一定会被削弱而附属于楚国,到那时,陛下还怎么能让他们臣服于汉呢?这是第八个原因。假如大王采用了那位宾客的计谋,陛下统一天下的大事不就完了吗!”汉王听了这番话后饭也不吃了,还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骂道:“这个书呆子,几乎坏了老子的大事!”于是下令立即销毁那些王印。

【原文】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1]。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2]。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3]。

【注文】

[1]荀悦(前148—前209年):东汉史学家、政论家。字仲豫。颍川颍阴(河南许昌)人。荀彧堂兄。家贫,少好学,博闻强记,善《春秋》。疾宦官专权,终灵帝之世,隐居不仕。曹操掌权,为黄门侍郎,迁秘书监、侍中。献帝以《汉书》繁重难懂,命他仿照《左传》体裁,撰成《汉纪》三十篇。时人称其著“辞约事详”。另著《申鉴》五篇。提出为政应清除乱俗、坏法、越轨、败制四患,倡导农桑、审察好恶、宣扬文教、创立武备、明于赏罚五政。抨击谶纬神学,反对土地兼并。

[2]心志:志气;心意。

[3]殊:不同。

【译文】

荀悦评论说:确定胜负的策略方法,主要有三项要素:一为形,二为势,三为情。所说的形,就是大体得与失的趋势;所说的势,就是时机,是指随时把握进与退的形势;所说的情,是指人的心志是否符合实际情况。所以采用的策略相同,遇到的事情相同,而取得的功效却不同,就是因为这三个方法运用得不同决定的。

【原文】

初,张耳、陈余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1]。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2]。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3]。此同事而异形者也[4]。

【注文】

[1]陈涉:即陈胜,字涉。  树党:建立私党。

[2]实福:实际的幸福。

[3]虚名:没有实际内容或与实际内容不合的名称、名义等。

[4]异形:不同于一般类型,表现多种不同类型。

【译文】

当初,张耳、陈余劝说陈涉恢复六国诸侯的王位,来为自己树立党羽,郦食其也用同样的道理劝说汉王。所劝说的内容相同,而得失却不相同,这是因为陈涉起兵时,天下的人都想要灭亡秦,而楚、汉的纷争还没成为定局,当今天下的人未必都想要灭亡项羽。所以封立六国的后裔,对陈涉来说给自己增添了党羽,而给秦朝增添了更多的敌人。况且在那时陈涉还没能独占天下的土地,这样做就是拿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施行空虚的恩惠而获得实际的利益。封立六国的后代,对于汉王来说,却是分割自己已有的土地去资助敌人,得到仁义的虚名而实际受祸害。这就是虽然面临相同的事情,而得与失的趋向却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原文】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1]。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2]。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3]。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4]。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注文】

[1]宋义(?—前207年):秦末人。战国末年曾为楚令尹。秦末农民起义后,随项梁起兵,曾劝梁戒骄惰,梁不听,卒至兵败身死。秦二世时,被义帝任为上将军,号卿子冠军,率项羽、范增等举兵救赵。至安阳(今属河南)饮酒高会,留四十六日不进,欲坐观秦、赵相争,从中渔利。不久被项羽斩于军中。  卞庄(生卒年不详):即卞庄子,一作管庄子、辨庄子。春秋时鲁国卞邑(今山东泗水东)人。大夫。好勇。善事母。母在时三战三北。母死后三年,鲁起兵出征,他连获三甲首,奔敌杀七十人而死。传说他有刺双虎的故事。

[2]战国:时代名。因当时秦、齐、燕、楚、韩、赵、魏七个诸侯大国称雄争霸,连年战争,故称为“战国”。西汉末刘向编《战国策》始作为时代名称。战国下限至秦王政二十六年(前221年)秦统一中国止。其起始年代有多种说法:1.司马迁《史记·六国年表》作周元王元年(前475年);2.司马光《资治通鉴》作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年);3.吕祖谦《大事记》作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4.林春溥《战国纪年》和黄式三《周季编略》作周贞定王元年(前468年)。

[3]乘利:凭借着有利的形势。

[4]势不并立:敌对双方矛盾尖锐,其势不能并存。也比喻矛盾不可调和。

【译文】

这与宋义先让秦、赵两国之间相互争斗,准备等两败俱伤时再出兵攻击秦,宋义却最终被项羽杀了;卞庄子刺杀老虎,有人劝他等待两虎相斗两败俱伤时再去刺虎,卞庄子最后果然获得两个虎,是用类似的说法。如果将其用到战国时,邻国相互进攻,没有临时情势的变化和危急的发生,还是可行的。因为战国时诸侯国争立的情况,时间已经久远,一次战争的胜与败,未必就关系到生存灭亡。其形势的变化不能决定一个国家急于使敌国灭亡,在形势有利时就乘机进攻,无利时便后退自保,故积蓄力量等待时机,趁敌人疲惫不堪时,再去进攻他,这是势所必然。但现在楚、赵两国起兵反秦,楚、赵与秦势不两立,安危可以在呼吸的瞬间发生变化,进攻就可以获得成功,后退则会遭受灾祸。这便是面临相同的事情,随形势与时机不同而灵活应对的例子。

【原文】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1]。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2]。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3]。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注文】

[1]知难而退:原指作战要见机而行,不要做实际上无法办到的事。后泛指知道事情困难就后退。出自《左传·宣公十二年》:“见可而行,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  内顾:指对家事、国事或其他内部事务的顾念。

[2]逸豫:闲适安乐。  愤激:愤怒激动。

[3]怠惰:懈怠,懒惰。

【译文】

汉军攻打赵国的那次战役,韩信率领军队到了泜水旁,而赵军没能将韩信打败。彭城战役,汉王也在睢水旁边作战,而士兵都被赶入睢水,楚兵却大获全胜。这是为什么?赵兵出国与汉军迎击作战,见到可以打赢就前进,知道难以取胜就后退,只顾及到自己生死存亡,毫无必死的打算;而韩信的军队孤立无援列阵在泜水旁,士兵背水一战,都有不进必死的决心,没有不战逃走的二心,这便是韩信之所以取胜的原因。汉王深入敌国,设置酒宴招待宾朋,士兵们安逸享乐,作战的心理不坚决;而楚军具有强大威势却丧失了自己的国都彭城,所以士兵们都义愤填膺,急于挽救失败的局面,以求一时就决出胜败的命运,这就是汉军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况且韩信是挑选精兵坚守泜水,而赵军却以瞻前顾后的士兵进攻他。项羽挑选精兵攻击,而汉王却以怠惰的士兵去应战。这就是事情相同而情势不同的例子。

【原文】

故曰: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译文】

所以说:权谋不能够预先设计的,事态的变化不能够事先谋划的。随着时机而转移,适应事物的变化而变化,这才是制定策略的关键。

【原文】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1]?”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眜、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2]。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3]。”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4]。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眜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5]。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眜等。

【注文】

[1]天下纷纷:指国内纷乱不定。

[2]骨鲠(gěng):耿直。  钟离眜(?—前201年):秦末东海朐(今江苏省连云港西南)人。楚汉战争中为楚军大将。后因陈平施反间计,遭猜疑。项羽死后,逃亡归至韩信,被刘邦缉捕。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刘邦欲擒韩信,韩信想斩之以自保,遂自杀。  周殷(生卒年不详):秦末人。楚汉战争中,任楚大司马。公元前206年,被英布诱降叛楚,与汉军合击项羽于垓(gāi)下(今安徽灵璧南)。

[3]意忌:疑忌。  举兵:出兵;起兵。

[4]恣(zì):放纵,无拘束。  出入:支出与收入。

[5]纵:放纵;随心所欲,不受约束,不加检点。  宣言:扬言。谓故意散布某种言论。

【译文】

汉王刘邦对陈平说:“天下纷纷扰扰,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呢?”陈平回答说:“项王身边耿直的臣子,如亚父范增、钟离眜、龙且、周殷等等,不过几个人罢了。大王如果能拿出数万斤黄金,施行反间计,离间楚军的君臣关系,使他们相互间猜疑不定。而项王的为人本来就多猜疑又相信谗言,这样一来,他们之间必定会相互残杀,汉王借机举兵进攻,楚军必败无疑。”汉王说:“好办法。”于是拿出四万斤黄金给陈平,让他任意去使用,不过问他使用的情况。陈平用大量的黄金,雇用间谍到楚军中进行离间活动,散布谣言说:“钟离眜等人为项王的将领,功劳卓著,却得不到分封土地及称王的机会,所以他们想与汉王联合起来,将项氏灭掉,瓜分楚国的土地而称王。”项羽果然猜疑,不再相信钟离眜等人。

【原文】

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1]。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太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2]。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请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3]。

【注文】

[1]请和:求和。

[2]太牢:又称大牢。古代帝王祭祀时所用之牲。牢本为养牛羊之圈,因祭祀所用的牺牲为牛、羊、豕(shǐ,猪),故取其意为祭祀用牲名,有太牢、少(小)牢之分。用牲之法各说不一。据史料记载,天子、诸侯、卿大夫,用牛、羊、豕祭祀为大牢。诸侯、卿大夫祭宗庙用羊、豕为少牢。本文指丰盛的酒宴。

[3]请骸骨:指古代官吏请求退休。  疽(jū):中医指一种毒疮。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夏季四月,楚军在荥阳包围了汉王,形势很危急,汉王请求与项王讲和,将荥阳以西的土地划归于汉。亚父范增劝说项羽要急攻荥阳,为此汉王忧心忡忡。这时项羽派使者前往汉处,以探求虚实,陈平派人准备丰盛的宴席,令人端去招待楚国的使者,见了楚国的使者后,便装作很惊讶地说:“我以为是亚父的使者呢,原来是项王的使者!”随即将酒菜撤了下去,换上粗劣的饭菜给楚国的使者。楚国的使者回来后,便把这些情况全都向项王做了汇报。项王果然对亚父产生了怀疑。亚父想要加紧攻下荥阳城,项王不相信,不肯听取他的意见。亚父听说项王怀疑他,非常愤怒地说:“天下的大事已经成为定局,君王好自为之吧!请允许我告老回家!”就这样亚父离开项羽踏上回家的路,还没走到彭城,因背上的毒疮发作而死。

【原文】

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1]。”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2]。”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3]。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4]。

【注文】

[1]纪信(?—前204年):汉将。汉高祖三年(前204年),汉王刘邦被楚军围于荥阳,形势危急。为掩护刘邦脱险,自请冒汉王名号,诈降诳楚,为项羽所杀。  诳(kuáng):欺骗,瞒哄。

[2]纛(dào):古代军队里的大旗。

[3]周苛(?—前204年):秦末泗水沛人。曾任泗水卒史。与从弟昌随刘邦起兵,从入关破秦,任御史大夫。楚汉战争中守荥阳,为项羽所俘。不降,被烹死。  枞(cōng)公(生卒年不详):刘邦的部将。曾与周苛、魏豹守荥阳,兵败被杀。

[4]历史典故“诳楚为王”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五月,将军纪信对汉王说:“事情很紧急,我请求去迷惑楚军,大王您可以乘机逃出荥阳城。”随后陈平趁着黑夜将二千多名妇女驱赶到荥阳城的东门,楚军立刻从四面进行攻击。纪信于是乘着汉王的黄绸车驾,车衡左边的装饰物纛等一应俱全,驶到楚军前说:“城里的粮食都已经吃完了,汉王前来向楚军投降。”楚军都高呼万岁,跑到城东门观看。汉王趁机带领几十名骑兵从西门逃了出去。命令韩王韩信与周苛、魏豹、枞公继续留守荥阳。项羽见到纪信,就问:“汉王在哪里?”纪信回答说:“已经出了荥阳城。”项羽知道上了当,便把纪信烧死。周苛、枞公两人商量说:“反国叛王,很难和我们一起守城。”于是杀了魏豹。

【原文】

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1]。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2]。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3]。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4]。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5]。

【注文】

[1]辕生(生卒年不详):又作袁生。汉高祖三年(前204年)七月,刘邦得韩信军复振,欲击项羽,急谏阻刘邦,高垒深堑勿战。刘邦从其计,派遣刘贾、卢绾入扰楚地,分散楚军的兵力。  相距:对峙。距通“拒”。  困:陷在艰难痛苦或无法摆脱的环境中。

[2]深壁:深垒。

[3]安辑:安抚。

[4]宛:古邑名。春秋战国时楚邑。在今河南省南阳市。秦汉时置县。  叶:古邑名。在今河南省叶县西南旧县镇。春秋许国都。后属楚。战国秦昭王十五年(前292年)取叶后,名叶阳。秦置叶县。

[5]坚壁:加固壁垒。

【译文】

汉王逃出荥阳,到了成皋,进入函谷关,收集兵力准备再出兵东进。辕生劝汉王说:“汉军与楚军在荥阳对抗了好几年,汉军常常遭遇困境。希望大王能从武关出兵,项王一定会引兵向南,大王高垒深堑,不与楚军交战,使荥阳、成皋间的汉军得以休整。再派韩信去安抚河北赵地的军民,联合燕、齐两国,然后大王再重新奔赴荥阳。这样一来,楚军处处增加防备,兵力便分散了;汉军得到休整,再与楚军作战,楚军必定会被打败的。”汉王采纳了辕生的计谋,出兵到宛、叶地区之间,并与黥布一起沿途收集兵马,扩充实力。项羽听说汉王在宛,果然率兵南下。汉王坚守营壁,不和楚军交战。

【原文】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1]。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2]。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

【注文】

[1]薛公(生卒年不详):项羽的部将。曾与彭越战于下邳,兵败被杀。  下邳(pī):即下邳县。秦时设置,治所在今江苏省睢宁县北古邳镇东三里。属东海郡。

[2]终公:项羽部将。生平事迹不详。

【译文】

汉王在彭城兵败时,士兵向西溃散,彭越也失去了攻下的所有城池,自己便独自率领部队驻扎在黄河沿岸上,常常作为汉军的游击部队往来袭击楚军,断绝楚军后方的粮食供应。当月,彭越率军渡过睢水,与项声、薛公战于下邳,击败了楚军,诛杀了薛公。项羽于是命令终公坚守成皋,而自己率领部队向东去攻打彭越。汉王引兵北进,击败了终公,再度率军驻扎在成皋。

【原文】

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1]。”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2]。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3]。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4]。

【注文】

[1]上将军:官名。战国时魏、秦、燕、齐国都设置,为督军征战的主帅,一说为前军之将。西汉也置,位极尊。省称上将。

[2]玉门:即成皋北门。  小修武:地名。修武,为古邑名。又称宁邑。战国时为魏地,即今河南获嘉县。秦置为修武县。县内有大、小修武,此为小修武。大修武在小修武西,位于今河南修武县界。

[3]印符:古时调兵的凭证。

[4]巩: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河南巩义西南。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六月,项羽已经击败并赶走了彭越,听说汉军又重驻扎在成皋,便引兵向西攻下荥阳城,生擒了周苛。项羽对周苛说:“如果你投降成为我的将领,我将任命你为上将军,封三万户给你。”周苛骂道:“你如果不赶快投降汉王,今天就成了俘虏。你不是汉王的对手。”项羽便烹杀了周苛,也将枞公杀害,俘虏了韩王信,随即包围了成皋。汉王逃离成皋,独自与滕公同乘一辆车出成皋的玉门,向北渡过河,住在小修武的馆舍中。次日清晨,汉王自称是汉的使者,骑马进入赵军的营地。张耳、韩信还没起床,在卧室内就夺走他们的印符,用指挥旗召集诸将领们,更换了众将们的职位。韩信、张耳起床后才知道汉王来了,非常吃惊。汉王夺了两人的军权,随即命令张耳巡行各地,坚守赵地。又封韩信为相国,要他收集赵国尚未征发的军队去攻击齐国。汉军的诸将领也渐渐地逃出成皋,去追随汉王。楚军攻占了成皋,准备率军向西进攻,汉军在巩县阻拦,使楚军不能西进。

【原文】

秋七月,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1]。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2]。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

【注文】

[1]郑忠(生卒年不详):曾为汉郎中。汉高祖三年(前204年)七月,刘邦得韩信军复振,欲击项羽,急谏阻刘邦,高垒深堑勿战。刘邦从其计,派遣刘贾、卢绾入扰楚地,分散楚军的兵力。  堑(qiàn):防御用的壕沟、护城河。

[2]刘贾(?—前196年):西汉泗水沛县人。高祖堂兄。汉高祖元年(前206年)为将军,平定塞地,跟随刘邦袭击项羽。后率二万人渡白马津,入楚地,烧积聚,断辎重。避与楚军作战,与彭越相保。后渡淮水围寿春,招降楚军大司马周殷,与英布兵在垓下合击项羽。不久与太尉卢绾击杀临江王共尉。刘邦称帝后,立为荆王,王淮东。汉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击英布,兵败被杀。  卢绾(wǎn)(前256—约前193年):秦末泗水沛人。秦二世时,从刘邦起兵反秦入汉中,为将军。楚汉战争中,任太尉,甚得亲信,赏赐过于群臣,封长安侯。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因从击燕王臧荼,立为燕王。十二年,与反将陈豨暗通声气,高祖使樊哙击之。高祖死,遂将其众逃亡到匈奴,任其为东胡卢王。后死于匈奴。  白马津:黄河南岸渡口,与北岸黎阳津相对。因在白马城西北得名。在今河南滑县东北。  积聚:指积累聚集起来的物资或钱财。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秋季七月,汉王得到韩信的军队之后,士气大振。八月,带兵来到黄河岸边,向南在小修武驻扎下来,准备再次与楚军作战。郎中郑忠劝阻汉王,要他高筑营垒,深挖战壕,不要与楚军交战。汉王采纳了郑忠的意见,派遣将军刘贾、卢绾率领二万名士兵,骑兵数百人,渡过白马津,进入楚地,辅助彭越,将楚军积聚的粮草辎重烧毁,以破坏楚军的军备基础,使其不能再供给前方军队粮食。楚军进攻刘贾,刘贾始终坚守营垒不肯与楚军交战,与彭越相互支援。

【原文】

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1]。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2]。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3]。

【注文】

[1]徇(xùn):攻占,夺取。  睢(suī)阳:县名。秦置,属砀郡。治所在今河南商丘。西汉属梁国,文帝时为梁国国都。

[2]大司马:官名。相传为西周执政三官之一。春秋战国宋、楚、齐、邾(zhū)等国掌管军政的高级官员。常省称司马。楚汉战争时,项羽曾设置为武将名号。  曹咎(?—前203年):秦朝末年人。曾任蕲狱掾,与项梁有旧交。楚汉战争时,为楚大司马,封海春侯。公元前204年,项羽命其坚守成皋(今河南荥阳汜水镇),后在汉军挑战下,贸然出击,兵渡汜水,为汉军所袭,遂自杀。

[3]陈留:即陈留县。秦时设置,在今河南省开封县东南陈留镇,属砀郡。

【译文】

彭越攻占了原梁国的土地,夺取了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汉高祖刘邦三年(前204年)九月,项王对大司马曹咎说:“谨慎守住成皋,即使汉王想来挑战,你也要小心,千万不要与他交战,只要不让他东进就可以了。我在十五天内一定平定梁地,回来再和你会合。”项羽随即率军向东进军,攻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全部收复了这些地区。

【原文】

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1]。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2]。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3]。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4]。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5]。”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

【注文】

[1]洛:此处指洛阳。

[2]王事:指征伐、会盟、朝聘等王朝大事。

[3]适卒:指有罪而谪戍的兵卒。

[4]两雄:两个强有力者。  释耒(lěi):放下农具。谓停止耕作。  工女:指从事纺织的妇女。  下机:离开织机。

[5]杜:堵塞。  太行之道:即太行山的通道。太行山在山西高原与河北平原间。东北至西南走向。北起拒马河谷,南至晋、豫边境黄河沿岸。海拔1000米以上,最高达2000米。西缓东陡,受河流切割,多横谷(陉),穿越太行山脉的主要有八条陉道:第一轵(zhǐ)关陉(在今河南济源市西北),第二太行陉(在今河南沁阳市西北),第三白陉(在今河南辉县市西北),第四滏口陉(在今河北磁县西北),第五井陉(在今河北井陉县西),第六飞狐陉(在今河北蔚县东南),第七蒲阴陉(在今河北易县西北),第八军都陉(在今北京市昌平西北)。此八陉一向为华北平原和山西高原之间的交通要隘,又为兵家必争之地。  飞狐之口:即飞狐口。在今河北省蔚县东南恒山峡谷口之北口。为古代河北平原通向北方边陲地区的咽喉。

【译文】

汉王想要放弃成皋以东的土地,驻扎在巩县、洛阳以抵抗楚军。郦食其说:“我听说懂得天之为天者,王者的事业才能成功。治理天下的国君以百姓为天,而百姓以粮食为天。敖仓,这个地方作为天下粮食的转运站已经很久了,我听说那里储藏的粮食非常多。楚人攻取了荥阳,不坚守敖仓,却引兵东去,只命令些因犯罪被罚充军的士兵守成皋,这真是上天在帮助汉军啊。现在楚军容易攻取而汉军反倒退却,自己放弃了有利的时机,臣私下里认为这是不对的。况且两雄不能并存,楚、汉长久以来相持不下,使得海内动荡不安,农夫放下手中的农具停止了耕作,妇女走下织布机不再织布,天下百姓的心不能安定下来。我希望大王赶快再度进兵,收取荥阳,占据敖仓的粮食,抢占成皋之险,堵塞太行的通道,断绝飞狐隘道,坚守白马津渡口,向诸侯们显示大王已据有的地形及军事优势,这样一来,天下的人便知道自己该归附谁了。”汉王听取了郦食其的建议,再度计划谋取敖仓。

【原文】

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1]。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籓[2]。”上曰:“善。”

【注文】

[1]岱(dài):中国泰山的别称。亦称“岱宗”“岱岳”。  济:即济水。又称泲(jǐ)水,又作溪水、兖水。古为“四渎”之一。包括黄河南、北两部分:河北部分今仍名济水,源出今河南省济源市西王屋山,唯其下游入黄河处历代屡有变迁;河南部分原系黄河所分支流,其分流处在今河南省荥阳市北,东流经原阳、封丘等县,至今山东省定陶县西,折东北入巨野泽,又自泽北出经今梁山县东,折东北经今平阴、长清、齐河、历城、邹平、博兴等县区,而入于海,经历代屡次变迁,故道或堙(yīn),或为他河所夺。

[2]明诏(zhāo):英明的诏示。诏,帝王所发的文书命令。  籓(fān):古同“藩”,王侯的封国。

【译文】

郦食其又劝汉王说:“现今燕、赵已经平定,唯有齐国还没攻下,齐的那些田氏宗族势力强大,依靠大海、泰山,以黄河、济水为屏障,南面临近于楚,那里的人多善变狡诈。您就是派遣数万军队去征伐,也不可能在数月或一年的时间内把它攻下来。我请求带着大王的诏令,前去游说齐王,使他归汉,而成为汉东边的籓属。”汉王说:“太好了。”

【原文】

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1]。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2]。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3]。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飞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以距汉[4]。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5]。辩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6]。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7]。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

【注文】

[1]赂:赠送的财物,亦泛指财物。

[2]豪英:指豪杰英雄。  贤才:亦作“贤材”。才智出众的人。

[3]涉:步行过水。

[4]华无伤(生卒年不详):齐国的将领。汉高祖三年(前204年),率兵屯历下,防备汉军。不久兵败被俘。  田解(生卒年不详):齐国的将领。曾与华无伤率兵屯历下,防备汉军。不久失败。  重兵:指力量雄厚的军队。  历下:古邑名。春秋、战国时的齐邑。在今山东省济南市西。因南对历山,城在山下,故名。  纵酒:酗酒,任意狂饮。

[5]平原:即平原津。黄河下游重要渡口。在今山东平原县西南。

[6]蒯(kuǎi)彻(生卒年不详):即蒯通。秦末范阳(治所在今河北定兴南固城镇)人。陈胜、吴广起义后,武臣奉命率兵攻略赵地,兵至范阳时,他说范阳令徐公以城降武臣。之后,赵地三十余城不战而降。楚汉战争中,闻郦食其说齐归汉,又劝说韩信以武力攻取齐地,致使郦食其被烹。后鼓动韩信叛汉自立,信不听。汉惠帝时,为丞相曹参宾客。

[7]伏轼:亦作“伏式”。俯身靠在车前的横木上。

【译文】

汉王于是派郦食其去劝齐王说:“大王您知道天下将归由谁来统一吗?”齐王回答说:“不知道。天下将归谁统一呢?”郦食其说:“归向汉王。”齐王说:“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郦食其说:“是因汉王最先攻入咸阳,项王背弃了当初的盟约,让汉王到了汉中。项王迁徙并杀害了义帝。汉王闻讯后,便发动蜀、汉的兵力攻打三秦,东出函谷关,责问义帝的下落。同时收集天下的士卒,封立诸侯的后裔,凡是降服的城邑,汉王就把它们封给有功的将领为侯王,得到馈赠的东西都把它分给士兵,有利益时与天下人同享,所以豪英贤才都愿意为他效劳。项王身背违背盟约的罪名,还有杀死义帝的负义行为;而且对别人的功劳并不记在心里,对别人的过失却时刻记在心上;将士打胜仗也得不到奖赏,夺取了城邑也得不到赐封;不是项氏的人就得不到项王的信任,因此天下人都背叛了他,有贤才的人怨恨他,没有人愿意为他效力。所以统一天下的大事归属于汉王,这即使坐在那里也可以推测出来的。汉王发兵蜀、汉,平定三秦,涉过黄河,击败了北魏,出兵井陉,诛杀成安君陈余,这不是靠人的力量能做到的,而是上天所赐的洪福。现在汉王已经占有敖仓的粮食,扼守成皋的险要,固守白马津渡,阻塞太行之道,断绝了飞狐隘口,天下的形势是后归顺者就会先灭亡。大王应率先臣服于汉王,齐国便可以保全;不然的话,齐国危亡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在这之前,齐国听说韩信将要率军东进,便派华无伤、田解率重兵屯驻在历下城,用以抵御汉军。等到齐王听取了郦食其的建议后,就派使者与汉王讲和后,齐王便撤去历下城的防守战备,与郦食其整日饮酒作乐。此时韩信正引兵东来进击齐国,还没从平原渡口渡过黄河,就听说郦食其已说服齐国归降了,准备停止前进。辩士蒯彻劝说韩信道:“将军受汉王的诏命攻打齐国,而汉王单独派使者去劝说齐国投降。难道又接到诏令让您停止进攻了吗?您为什么不继续进军呢?况且郦食其只是一个说客,凭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拿下齐国七十多个城邑;将军您统率着数万大军,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攻下赵国的五十多座城邑。您作为汉军的大将数年,反不如一个迂腐的儒生功劳大了!”于是韩信接纳了蒯彻的意见,随即率军渡过了黄河。

【原文】

四年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1]。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2]。

【注文】

[1]高密:古邑名。战国时齐邑。在今山东省高密市西南。秦时设置为县。

[2]守相:郡守和诸侯王之相。  田光(?—前227年):战国时燕国人。处士。为人深谋远虑。因鞠武推荐,得与燕太子丹交往。他荐卫人荆轲给太子丹,谋刺秦王政。为表明不泄露谋刺秦王事,并激励荆轲,当即自刎而死。  田既(生卒年不详):齐将。韩信袭破临淄,逃亡于胶东。不久被俘。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冬季十月,韩信攻破了齐国历下城的守军,随后又率军打到齐国的都城临淄。齐王田广认为自己被郦食其出卖了,便将他煮杀了。然后领兵向东逃至高密,并派使者到楚国去求救。田横逃奔到博阳,守相田光逃到城阳,将军田既率军驻扎在胶东。

【原文】

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1]。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2]。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3]。

【注文】

[1]汜(sì)水:古水名。源于今河南省巩义市东南,东流经荥阳市汜水镇西,北注入黄河。

[2]自刭(jǐng):用刀自割其颈;自杀。刭,脖子。

[3]广武:城名。在今河南荥阳市东北广武山上。在敖仓西,有东西二城,相距二百余步,中隔广武涧。东广武项羽所筑,西广武刘邦所筑。

【译文】

楚国的大司马曹咎奉命留守在成皋,汉军数次进行挑战,楚军坚守不出兵应战。汉军于是派人前去轮番辱骂曹咎,接连数日,曹咎被激怒,率军横渡汜水。楚国的士兵刚渡过一半,汉军便对楚军发起攻击,大败楚军,获得楚国的全部金银玉器和财物。曹咎和司马欣都在汜水河上自杀身亡。汉王于是率军渡过黄河,再次攻取成皋,驻扎在广武,取用敖仓的粮食作军粮。

【原文】

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1]。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2]。”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3]。”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

【注文】

[1]险阻:险要阻塞之地。

[2]俎(zǔ):割肉或菜时垫在下面的砧(zhēn)板。

[3]若:你,汝。  而:古同“尔”,代词,你或你的。  幸:希望。  羹(gēng):用蒸煮等方法做成的糊状、冻状食物。

【译文】

项羽攻下了梁地十余座城后,听说成皋又被汉王攻破,就率军立即返回。这时汉军正在荥阳东围攻钟离眜,听说项羽率军又回来了,全都撤到险要的地方。项羽也将军队驻扎在广武,与汉军相持了数月。楚军的粮食越来越缺乏,项王感到忧虑,便架设一个砧板,把高祖的父亲放在上面,告诉汉王说:“今天你不赶快投降,我就烹杀你的父亲。”汉王说:“我和你曾一起作为臣子面向北接受楚怀王的命令,盟约结为兄弟,所以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一定要烹杀你的父亲,希望你分给我一杯羹喝。”项王听了大怒,想把太公杀了。项伯说:“天下的事还不可预料,况且争夺天下的人是不顾及家的,即使杀了他的父亲也没好处,只是增加祸害罢了!”项羽听了项伯的话,没有杀刘邦的父亲。

【原文】

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1]。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2]。”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3]。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4]。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5]。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

【注文】

[1]匈匈:讻讻。动乱;纷扰。

[2]谢:推辞。

[3]楼烦(生卒年不详):汉军善于骑射者。与楚军作战,每射必中。会项羽自挑战,甚恐,箭不敢发,走还入壁。

[4]被(pī)甲:身穿铠甲。  持戟(jǐ):即执戟。秦汉时的宫廷侍卫官。因值勤时手持戟,故名。

[5]瞋(chēn)目叱之:睁大眼睛大声责骂他。

【译文】

项王对汉王说:“天下忧攘不安了好几年,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争持不下罢了。我愿意和你汉王挑战,决一雌雄,不要让天下的老百姓白白地受苦!”汉王笑着谢绝说:“我宁可与你斗智,不与你斗力。”项王三次命令壮士出阵挑战,但都被汉军中能骑善射的楼烦射杀了。项王因此大怒,便自己被甲持戟上阵挑战。楼烦想要射杀他,项王瞪着大眼愤怒地厉声呵斥,使楼烦双眼不敢正视项羽,手中的箭不敢发出,遂进入军营,不敢再出来。汉王派人暗中探听那个挑战者是谁,才知道原来是项王本人。汉王大吃一惊。

【原文】

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1]。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2]。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3]。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4]。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5]。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6]!”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7]。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8]。”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

【注文】

[1]广武间:即广武涧。为广武山上有一条由南向东北的巨壑。

[2]矫杀:即假托君命以杀人。  卿子冠军:即宋义。

[3]擅(shàn):超越职权,自作主张。

[4]始皇帝:即秦始皇嬴政(前259—前210年)。秦庄襄王子。公元前247年即位,年十三岁,委国事于相国吕不韦。前238年亲政,镇压嫪毐叛乱,黜免吕不韦,重用李斯等人,并灭韩、赵、魏、燕、楚、齐六国,前221年统一全国,建立秦朝,称始皇帝。确立至高无上的皇权,实行中央集权政治制度。废除分封制,建立郡县制;统一法律、货币、度量衡与文字。毁六国城郭,修驰道、直道和五尺道。北击匈奴,修筑长城,南平百越,统一岭南。下令销毁民间兵器,迁天下富豪于咸阳,焚毁民间儒家书籍。因刑罚苛酷、赋役繁重,农民痛苦不堪,死后不久即爆发农民大起义。  冢(zhǒng):坟墓。

[5]大逆无道:封建时代称犯上作乱等重大罪行。出自《史记·高祖本纪》:“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

[6]残贼:指凶残暴虐的人。

[7]伏弩:埋伏弓箭手。

[8]扪(mén):按、摸。

【译文】

这时项王向汉王靠近,彼此隔着广武涧对话。项羽想要同汉王单独挑战。汉王趁机历数项羽的罪状说:“项羽你违背盟约,把我封在蜀、汉为王,是你的第一条罪状。假借怀王的命令杀了卿子冠军宋义,是你的第二条罪状。你率军救赵之后却不回报怀王,还擅自胁迫诸侯的军队入关,是你的第三条罪状。烧毁秦朝的宫室,挖掘始皇帝的陵墓,私自掠取财物归己有,是你的第四条罪状。将已归降的秦王子婴杀害,是你的第五条罪状。利用欺诈手段,在新安坑杀已经投降了的二十万名秦朝士兵,是你的第六条罪状。把好的地方封给你的诸将领,却将原来的诸侯王迁徙放逐,是你的第七条罪状。驱逐义帝出彭城,自己占据它作为都城,掠夺韩王的封地,吞并梁、楚之地据为己有,是你的第八条罪状。暗中派人到江南杀义帝,是你的第九条罪状。治政不公平,主持盟约却又不守信用,为天下所不容,属于大逆不道,是你的第十条罪状。现在我率领仁义之师随各诸侯讨伐你这残暴的罪人,只需派那些受过刑罚的罪人攻打你就够了,我何苦要与你挑战呢!”项羽听后大怒,用暗伏弩箭射中了汉王。汉王胸部受伤,却摸着自己的脚说:“这敌虏射中我的脚趾了。”汉王因受创伤而卧床休息,张良却请求汉王勉强起来去巡行慰劳士兵,以稳定军心,不给楚军乘胜攻击的机会。汉王于是出去到军营巡视,但病情更加严重了,急速赶赴成皋治疗养伤。

【原文】

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1]。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2]。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

【注文】

[1]锋不可当:锋,锋芒,指刀剑的刃和尖;当,阻挡、承受。锋芒锐利,没有东西可以承受。形容气势极盛,不可阻挡。出自《三国志·魏志·武帝纪》:“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锋不可当。”

[2]寄食:依附别人生活。  漂母:漂洗衣物的老年妇人。  袴:通“胯”,两腿之间。

【译文】

韩信已经平定了临淄之后,随即向东追赶齐王田广。项王派龙且率领军队,号称二十万人,前去救援齐国,与齐王的军队在高密会合。宾客中有人建议龙且说:“汉兵离开本土,到远方拼死作战,其锋芒锐不可当。而齐、楚两国的军队在自家门口作战,将士很容易溃败逃散。所以您不如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命令齐王派遣他的亲信大臣去招抚所丢失的城邑,丢失城邑的人听说齐王还健在,楚军又来救援,必定要反叛汉军。汉兵远离二千里,客居在齐地,齐城的人如果都起来反叛,汉军势必没有地方得到粮草,这样,你就可以不战,他们就已经投降了。”龙且说:“我一向了解韩信的为人,他很容易对付。韩信曾经依赖漂洗衣物的老年妇人分给他饭吃,没有自己养活自己的资本;而且还曾经受过从别人胯下爬过去的侮辱,没有胜过他人的勇气;没有什么值得让人害怕的。况且我现在是奉命来援救齐国的,不经作战就使汉军主动投降,我还有什么功劳而言呢?如今一战而打败了汉,齐国的一半土地我就可以得到了。”

【原文】

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1]。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2]。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3]。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4]。

【注文】

[1]潍(wéi)水:或作维水、惟水。即今山东境内的潍河。源出山东莒县西北潍山,北至昌邑县东北入海。

[2]囊(nāng):有底的口袋。  壅(yōng):堵塞。

[3]太半:大半,多半。  嬴(yíng):即嬴县。春秋时齐邑,秦置县。治所在今山东莱芜西北。

[4]田吸(生卒年不详):齐国的将领。为灌婴击杀于千乘。  千乘:古邑名。春秋战国时的齐邑。在今山东省高青县东北。因齐景公有马千驷,猎于境内的青田而得名。秦置千乘县于此。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十一月,齐国和楚国的联军与汉军隔着潍水摆开阵势。韩信命令手下的人连夜赶制出一万多个袋子,装满沙石,堵住潍水的上游,韩信率领一半部队渡河去袭击龙且,假装成不胜而败退的样子。龙且果然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韩信非常胆怯!”于是率领部队渡潍水去追击韩信。这时韩信派人掘开堵塞潍水上游的沙石袋,大水立刻奔腾而至,龙且的部队还有大半没能渡过河去。韩信便迅速发起进攻,杀死了龙且。留在潍水东岸的军队四处逃散,齐王田广也逃走了。韩信随即向北紧追到城阳,俘虏了齐王田广。汉军将领灌婴追击齐国守相田光,将其活捉,继续进军到博阳。田横听说齐王已经死了,便自立为齐王,回头迎击灌婴的队伍。灌婴在嬴县将田横的部队打败,田横逃亡到梁地,投靠了彭越。灌婴紧接着又进军千乘攻打齐国的将领田吸,曹参便在胶东攻击田既,把田吸、田既全都杀了,至此,汉军平定了全部的齐地。

【原文】

立张耳为赵王。

【译文】

汉王刘邦立张耳为赵王。

【原文】

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1]。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

【注文】

[1]枭(xiāo):(古)悬挂砍下的人头。

【译文】

汉王的箭伤痊愈后,向西进入函谷关。到了栎阳,斩杀了塞王司马欣,将其头颅悬挂在栎阳市的街头示众。汉王在栎阳城停留了四天,又重返回军中,驻扎在广武。

【原文】

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1]。信不忍倍汉,遂谢蒯彻。语在《诸将之叛》。

【注文】

[1]盱(xū)台:古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江苏省盱眙(yí)县东北盱眙山麓。属东海郡。西汉改名盱眙县。  武涉(shè)(生卒年不详):秦末盱台人。龙且败亡后,奉项羽令游说韩信,劝其背汉归楚。被韩信谢绝。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春季二月,汉王遣张良带着印信正式封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军队去攻击楚军。项王听说龙且已经战死的消息,非常害怕,便派盱台人武涉前去劝说齐王韩信。韩信不忍心背叛汉王,于是谢绝了蒯彻。详见《诸将之叛》。

【原文】

秋八月,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1]。”四方归心焉[2]。

【注文】

[1]衾(qīn):尸体入殓时盖尸的东西。  棺敛:以棺木收殓死者。

[2]归心:诚心归附。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秋天八月,汉王颁布命令:“凡军士在战争中不幸身亡的,官府为他们制作衣服用棺木装殓,转运送回到死者的家中。”四方的民众都心甘情愿地归附于汉王了。

【原文】

项王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1]。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2]。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3]

【注文】

[1]侯公:秦末汉初人。其人善言,刘邦曾使其说服项羽,与汉约定中分天下,并归还刘邦父母、妻子;后刘邦封侯公为平国君。

[2]洪沟:也作鸿沟。古运河名。约战国魏惠王十年(前360年)开通。故道自今河南荥阳北引黄河水,东流经今中牟北,又东经开封北,折而南经通许东、太康西,至淮阳东南入颍水。连接济、濮、汴、睢、颍、涡、汝、泗、菏等主要河道,形成了黄淮平原上的水道交通网,对促进全国各地经济、文化的交流起了巨大作用。楚汉相争时曾划鸿沟为界:东面是楚,西面是汉。分称界限分明为“划若鸿沟”,即出于此。汉以后改称狼汤渠。

[3]历史典故“鸿沟为界”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项王自己知道楚军缺乏外援力量,而且粮食已经用尽,韩信又在进兵攻击楚军,感到忧虑。这时汉王派遣侯公前来劝说项羽,请求放回太公。项羽于是与汉王定下盟约,两人平分天下,以洪沟为界,洪沟以西划归汉王刘邦,洪沟以东划归楚王项羽。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九月,楚军将太公、汉王王后吕雉送还于汉王,项羽随即领兵向东归去。汉王也想西去回到关中。张良、陈平劝他说道:“现在汉王已经有了大半个天下,而诸侯也都归附;楚兵已经筋疲力尽,粮食也已经吃光,现在正是上天赐给我们灭亡楚国的大好时机。如今放走了楚军而不乘胜追击他们,这叫作‘豢养猛虎给自己留下后患’呀。”汉王听取了他们的意见。

【原文】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1]。信、越不至,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坚壁自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二人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2]。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破也。”汉王从之。于是韩信、彭越皆引兵来。

【注文】

[1]固陵:地名。在今河南省太康县南。秦汉之际刘邦曾追项羽至此。  期会:约期聚集。

[2]谷城:古邑名,位于今山东平阴。  陈:即陈县。本西周陈国。战国楚灭之置县,治所在今河南省淮阳县。楚国曾迁都于陈。秦末农民起义军陈胜亦建都于此。汉以后,历为淮阳国、陈国、陈郡治所。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冬季十月,汉王刘邦率军追击项羽到了固陵,与齐王韩信、魏国相国彭越约好日期共同围攻楚军。可是韩信、彭越的军队都没有来,楚军袭击汉军,汉军大败。汉王又重新坚壁自守,汉王对张良说:“诸侯不服从我去打楚军,怎么办?”张良回答说:“楚军将要被打败,而韩信、彭越二人没有明确得到封地,所以他们没有应约前来会战,这在情理之中,大王您如能与他们共分天下,就能把他们立即召来。齐王韩信虽被封立,但不是大王您的本意,韩信心里也不安。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可当初您因魏豹的缘故,任命彭越为魏国的相国,现今魏豹已经死了,彭越也希望自己称王,而大王却不能尽早地做出决定。现在您如能把睢阳以北至谷城地区封给彭越,把从陈县以东到沿海地区划给齐王韩信。韩信的家乡在楚地,当然希望得到家乡的土地。您若能拿出这些土地给这两个人,让他们各自为战,那么楚国便很容易被攻破了。”汉王采纳了张良的建议。于是韩信、彭越都率军前来会战。

【原文】

十一月,刘贾南渡淮,围寿春,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1]。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2]。

【注文】

[1]寿春:古邑名。战国时楚邑。在今安徽省寿县西南。

[2]舒:古国名。西周、春秋群舒之一。偃姓。西汉时置县,治所在今安徽省庐江县西南。  城父(fǔ):古邑名。又名夷。春秋陈邑。在今安徽省亳州市东南城父集。后入楚。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十一月,汉军大将刘邦的堂兄刘贾南渡淮河,包围了寿春,并派人前去诱降楚国的大司马周殷。周殷随即背叛了楚国,率领舒县的军队屠杀了六地,并调发九江的军队去迎接黥布,途中又对城父进行了屠杀,接着跟随刘贾和汉军一起会合。

【原文】

十二月,项王至垓下,兵少食尽,与汉战不胜,入壁[1]。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项王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则夜起,饮帐中。悲歌慷慨,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2]。于是项王乘其骏马名骓,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3]。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4]。项王渡淮,骑能属者才百余人。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5]。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6]

【注文】

[1]垓(gāi)下:地名。在今安徽灵璧南。

[2]慷慨:感慨。  仰视:仰头向上看。

[3]骓(zhuī):青白杂色的马。项羽爱马的名字。  溃(kuì)围:突破包围。  驰走:快跑;疾驰。

[4]平明:即黎明。天刚亮的时候。

[5]阴陵:即阴陵县。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安徽省定远县西北。属九江郡。  绐(dài):欺骗、谎言。

[6]历史典故“四面楚歌”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史记·项羽本纪》。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十二月,项王到了垓下,士兵剩下的很少,粮食也吃光了,与汉军作战没能取胜,只好退入壁垒固守。这时汉军和各诸侯的部队将项羽的军营重重包围起来。项王在夜间听到汉军四面都唱起楚歌,惊恐地说:“汉军已经将楚地都占领了吗?为什么楚人会这么多呢?”便在夜间于营帐中饮酒,慷慨悲歌,数行泪水流下,左右的人也都哭泣,不忍心抬头看项王。项王于是骑着他的骏马骓,其部下的八百多名壮士相随在后,乘着夜晚,冲出重围向南奔去。到天明时,汉军才发觉,汉王便命令骑兵大将灌婴率领五千名骑兵去追。项王渡过淮河,能够追随他身后的骑兵才一百多人。到了阴陵之后,项王迷失了路,向一农父问路,农父骗他说“往左走”。项王真的向左走去,却陷入大沼泽地中,所以汉军便追上了他。

【原文】

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1]。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2]。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溃围,斩将,刈旗,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3]!”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4]。是时,郎中骑杨喜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喜人马俱惊,辟易数里[5]。项王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二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6]。”

【注文】

[1]东城:即东城县。秦时设置,属九江郡。治所在今安徽省定远县东南大桥乡三官集。

[2]败北:打败仗。

[3]刈(yì)旗:拔取旗子。

[4]披靡:指军队等溃败。

[5]郎中骑:官名。郎中骑将的简称。为郎中令部属,掌管皇帝出行时的骑从护卫。  杨喜(生卒年不详):曾为汉郎骑将。因追杀项羽,封为赤泉侯。  辟易:退避;避开。

[6]伏:通“服”。佩服,信服。

【译文】

项王于是又领兵向东奔去,到达东城县时,只有二十八个骑兵跟在他的后面了,而追逐他的汉军骑兵有数千人。项王推测已经逃脱不了了,便对他的骑兵说:“我从起兵抗秦到现在已经八年了,亲身经历了七十多次战斗,从未失败过,因此才独霸天下。然而今天却困在此地,这是天意要灭亡我啊,这不是我作战的罪过!今天固然一定要死,愿意和你们痛快地打一仗,一定突破重围,斩杀汉将,拔掉汉旗,取胜三次,让你们都知道是天意要灭亡我的,不是我不会作战的罪过!”说完项王把他的骑兵分成四队,向四个方向突围。但汉军已将他们重重包围起来。项王对骑士们说:“看我为你们砍杀一名汉将。”便命令骑士们向四面冲出去,约好在山的东面分三处集合。于是项王大声呼喊,便飞驰而下,冲向汉军,汉军随即纷纷溃散,项王斩杀了一名汉将。这时,郎中骑杨喜随后追击项王,项王怒目圆睁大声呵斥他,杨喜连人带马一起受到惊吓,倒退了好几里。项王与他的骑士们分三处会合在一起,汉军不知道项王到底在什么地方,于是又将兵分三路,把他们重又包围起来。项王又骑马奔驰出去,接连斩杀了汉军的两个都尉,诛杀汉军达数十到数百人。项王重新将他的骑兵聚拢在一起,仅仅损失了两个骑士。项王对骑士们说:“怎么样?”骑士们都很佩服地说:“果真像大王您说的那样!”

【原文】

于是项王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1]。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2]?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以其所乘骓马赐亭长[3]。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4]。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身亦被十余创[5]。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6]?”马童面之,指示中郎骑王翳曰:“此项王也[7]。”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刎而死[8]。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9]。最其后,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10]。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户,封五人皆为列侯[11]。

【注文】

[1]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一段长江。  亭长:战国时,国与国之间为防御敌人,在边境上设亭,置亭长。秦汉时在乡村每十里设一亭,置亭长,掌治安,捕盗贼,理民事,兼管停留旅客。多以服兵役期满的人充任。此外设于城内和城厢的称“都亭”,设于城门的称“门亭”,亦设亭长,职责同上。东汉后渐废。  舣:船靠岸。  江东:古地区名。长江在今芜湖、南京间自西南向东北斜流,秦、汉以后,是南北往来主要渡口所在,习惯上称自此而下的长江南岸地区为江东。

[2]籍:这里指项羽。项羽,名籍,字羽。

[3]骓马:指项羽所乘的马。

[4]短兵:刀剑等短武器。

[5]创:伤。

[6]顾见:看见。  司马:官名。春秋战国县都邑军政长官。  吕马童(生卒年不详):曾为项羽故人,后为汉郎骑将、司马。因追杀项羽,封为中水侯。  故人:对门生故吏的自称。

[7]中郎骑:即中郎中的骑军将领。  王翳(生卒年不详):西汉初大臣。初以郎中骑起下邳,属淮阴,与灌婴共斩项羽。高祖七年(前200年)以功封杜衍侯。卒后谥号严侯。

[8]刎:割断。

[9]蹂践:踩踏。

[10]吕胜(生卒年不详):曾为汉郎中。因追杀项羽,封为阳信侯。  杨武(生卒年不详):曾为汉郎中。因追杀项羽,封为吴房侯。

[11]列侯:爵位名。秦制爵分二十级,彻侯位最高。汉承秦制,为避汉武帝刘彻讳,改彻侯为通侯,或称“列侯”。

【译文】

于是项王想要东渡过乌江,乌江亭长把船划到岸边,等着项王上船,并对项王说:“江东虽然小,土地方圆有上千里,民众有数十万人,也足够使您成为一方之王了。希望大王快速渡江。现在只有我有船,汉军到了就无法渡过去了。”项王笑着说:“上天将要灭亡我,我即使渡过江去还有什么用!况且当初我项籍与江东八千子弟一起渡江西进,如今只有我一人回来,纵使江东父老兄弟怜悯我,拥立我为王,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呢?即使他们什么都不说,我难道心里不感到惭愧!”于是便把自己所乘的骓马送给了亭长。命令所有骑兵均下马步行,与敌人短兵相接。项王仅一个人就杀了汉军数百人,自己也身受十多处创伤。就在这时,项王看到汉骑司马吕马童说:“你不是我的老朋友吕马童吗?”吕马童背过脸去,指给中郎骑王翳说:“他就是项王!”项王便说:“我听说汉王悬赏千金购买我的头,封食邑万户,我留下好处送给你吧。”随即自刎而死。王翳取下项王的头,其余的骑兵相互践踏,争抢项王的尸体,相互残杀的人有数十人。最后,由杨喜、吕马童及郎中吕胜、杨武各夺得项王尸体的一部分。后来五人将尸体拼合在一起,果然是项王的躯体,因此把原来悬赏的万户封邑分为五份,他们五人都被封为列侯。

【原文】

楚地悉定,独鲁不下[1]。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至其城下,犹闻弦诵之声[2]。为其守礼义之国,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以示鲁父兄,鲁乃降[3]。汉王以鲁公礼葬项王于谷城,亲为发哀,哭之而去。诸项氏枝属皆不诛[4]。封项伯等四人皆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

【注文】

[1]鲁:即鲁县。战国秦王政二十三年(前224年)置,治今山东曲阜。

[2]弦诵:弦歌诵读。

[3]死节:为保全节操而死。

[4]枝属:旁系亲属。

【译文】

楚国各地都平定了,只有鲁县攻打不下来。汉王刘邦率领天下所有的部队准备屠灭它。等到大军抵达城下后,却听到城中弦乐和读书的声音。因鲁县是礼义故国,他们在为自己的君主效忠守节,汉王手拿项王的头颅给鲁城的父老兄弟看,鲁县人这才投降。汉王按照安葬鲁公的礼仪将项王埋葬在谷城,亲自为他发丧哀悼,痛哭之后才离去。许多项王的家族亲属都免死不杀。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他们为刘姓。将过去被掳掠到楚国的百姓都遣送回乡。

【原文】

太史公曰:羽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1]。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已,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2]!

【注文】

[1]太史公:西汉时对太史令的尊称。一说当时也作为官名,位在丞相上,其职位尊贵与三公同,故称太史公,这里是指司马迁的自称。  陇亩:草泽,山野。

[2]自矜:自负;自夸。  私智:个人的智慧。常与公法相对,指偏私的识见。  师古:效法古代。  谬(miù):极端错误,非常不合情理。

【译文】

太史公司马迁说:项羽起于田野民间,仅三年就率领齐、赵、韩、魏、燕五个诸侯国的军队灭掉了秦国,分割天下的土地分封王侯,一切政令全都由项羽颁布,他的王位虽然没能获得善终,但近古以来,也未曾有过的。到了后来,项羽背弃关中而怀念楚国故乡,放逐义帝到郴州而自立为王,却怨恨诸侯王们背叛自己,他所做的一切,要使天下人不背叛他,实在太难了。他还骄矜自夸功高无比,只会表现个人的智能,而不效法古人,认为霸主之业,就是用武力去征伐,要用武力来经营治理天下。结果只短短五年的时间,国家就灭亡了,弄得身死在东城,临死也没觉悟,也不知自责,反倒认为“上天要灭亡我,不是我用兵的罪过”,难道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原文】

杨子《法言》: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汉屈群策,群策屈群力,楚憞群策而自屈其力[1]。屈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2]!”

【注文】

[1]杨子:即扬雄(前53—18年)。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字子云。世代以农桑为业,家产不过十金。为人口吃,好学深思,博览群书,不为章句之学。成帝时,为侍郎,给事黄门。新莽时,转为大夫,校书天禄阁。初好辞赋,曾仿司马相如赋体作《甘泉》《河东》《校猎》《长杨》四赋。后以赋无益于讽谏,辍而不为。又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以玄为宇宙万物之本源。驳斥神仙方术迷信,重视儒家伦理学说。所撰《方言》记述当时各地方言,又续《仓颉篇》而为《训纂篇》。  《法言》:书名。西汉扬雄仿《论语》体裁写成,共十三卷。内容以儒家传统思想为中心。认为“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耳;及捶提(排斥)仁义,绝灭礼学,吾无取焉耳”(《问道》)。提出“有生者必有死,有始者必有终,自然之道也”(《君子》)等论点,具有无神论倾向。  憞(duì):烦乱。

[2]曷(hé):什么。

【译文】

杨雄在《法言》中评论说:有人问:“楚王兵败于垓下,临死之前说道:‘天意’,是可以原谅的吗?”杨雄回答说:“汉王刘邦采纳群臣的计谋,群臣的策略来自众人的力量,楚王项羽不能采用众人的计谋,只凭自己的智慧就想成功。而那些善于发挥、运用众人的智谋和力量的人就能获取胜利,只凭个人的智谋和力量的人必然会失败的,项王的失败,跟上天有什么关系!”

【原文】

春正月,诸侯王皆上疏,请尊汉王为皇帝[1]。二月甲午,王即皇帝位于汜水之阳。

【注文】

[1]上疏:臣下向皇帝进呈奏章。  皇帝:封建国家最高统治者的称号。始自秦始皇。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春季正月,诸侯王们都上疏,请求推尊汉王为皇帝。二月甲午(初三日),汉王在汜水之北即皇帝位。

【原文】

帝西都洛阳。夏五月,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彻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1]?”高起、王陵对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2]。项羽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3]。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4]。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5]。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

【注文】

[1]彻侯:爵位名。秦统一后所建立的二十级军功爵中的最高级。汉初因袭,多授予有功的异姓大臣,受爵者还能以县立国。后避武帝讳,改称通侯或列侯。新莽时废。后用以泛指侯伯高官。

[2]高起(生卒年不详):高祖时将军。高祖五年(前202年),曾与王陵对高祖所问,以为高祖能与群臣同利,故能夺取天下。

[3]运筹帷幄:筹,计谋、谋划;帷幄,古代军中帐幕。指拟定作战策略。引申为筹划、指挥。出自《史记·高祖本纪》:“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  决胜千里:坐镇指挥千里之外的战局。形容将帅雄才大略,指挥若定。出自《史记·留侯世家》:“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

[4]填:古同“镇”,使安定。  饷(xiǎng)馈(kuì):军粮。

[5]人杰:人中之豪杰。

【译文】

汉高帝刘邦在洛阳正式建都。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夏季五月,高帝在洛阳南宫置办酒宴,款待群臣。高帝对大家说道:“各位诸侯、诸位将军,对朕不要隐瞒,都讲真情,我今天之所以取得天下是什么原因?项羽之所以失去天下又是什么原因?”高起与王陵回答说:“陛下派人攻城略地,夺取了城邑、土地随即就分给有功的人,与天下的人共享利益。项羽就不是这样子,对有功的人他加以陷害,对有贤能的人加以怀疑,这便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高帝说:“你们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呀。说到运筹在帷幄之中,决胜在千里之外,我不如张良。镇守国家,安抚百姓,供给粮饷,保证运粮道路畅通无阻,我不如萧何。率领百万大军,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韩信。这三位都是人中豪杰,我能重用他们,这才是我所以能取得天下的原因。项羽仅有一个谋士范增,却不能任用他,这是被我击败的原因。”群臣听了都心悦诚服。

【原文】

齐人娄敬戍陇西,过洛阳,脱挽辂,衣羊裘,因齐人虞将军求见上[1]。虞将军欲与之鲜衣,娄敬曰:“臣衣帛,衣帛见;衣褐,衣褐见;终不敢易衣[2]。”于是虞将军入言上,上召见,问之。娄敬曰:“陛下都洛阳,岂欲与周室比隆哉[3]?”上曰:“然。”娄敬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周之先自后稷封邰,积德累善十有余世,至于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而诸侯自归之,遂灭殷,为天子[4]。及成王即位,周公相焉,乃营洛邑,以为此天下之中也,诸侯四方纳贡职,道里均矣[5]。有徳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故周之盛时,天下和洽,诸侯、四夷莫不宾服,效其贡职;及其衰也,天下莫朝,周不能制也[6]。非唯其徳薄也,形势弱也。今陛下起丰、沛,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战荥阳、成皋之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不可胜数[7]。哭泣之声未绝,伤夷者未起,而欲比隆于成、康之时,臣窃以为不侔也[8]。且夫秦地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立具也。因秦之故,资甚美膏腴之地,此所谓天府者也[9]。陛下入关而都之,山东虽乱,秦之故地可全而有也。夫与人斗,不扼其亢,拊其背,未能全其胜也[10]。今陛下案秦之故地,此亦扼天下之亢而拊其背也。”帝问群臣,群臣皆山东人,争言“周王数百年,秦二世即亡。洛阳东有成皋,西有肴、渑,倍河乡伊、洛;其固亦足恃也”[11]。上问张良,良曰:“洛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12]。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13]。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14]。娄敬说是也。”上即日车驾西都长安[15]。拜娄敬为郎中,号曰奉春君,赐姓刘氏。

【注文】

[1]娄敬(生卒年不详):即刘敬。汉初齐(今山东)人。初为戍卒,献策于刘邦,请在关中定都。被采纳,因赐姓刘,任郎中。后封建信侯。匈奴在白登(山西大同东北)击败刘邦,他建议“和亲”,将公主(后以宗室女代)嫁与匈奴单于,借此修好,又奏请迁徙六国贵族后裔与豪强十余万人充实关中,以打击关东地方势力。  辂(lù):古代车辕上用来挽车的横木。  衣:穿衣。  羊裘(qiú):羊皮做的衣服。  虞将军(生卒年不详):汉初将领。齐郡(治今山东淄博)人,官至将军。曾以娄敬有雄才大略,向刘邦举荐,使娄敬得以施展才能,并因功赐姓刘。

[2]鲜衣:美服。  衣褐:泛指粗布衣服。  易:改变,更改。

[3]周室:即周朝(前1046年至前256年)。朝代名。共传30代37王。分为西周和东周两个时期,东周又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西周建都镐京(今陕西西安),到公元前771年结束。公元前770年,周平王迁都洛邑(今河南洛阳),东周历史开始。周朝及各诸侯国的统治范围北到今辽宁喀左、朝阳一带,西至今甘肃渭河上游,东到大海,南至长江中下游地区。  比隆:同等兴盛。

[4]后稷:相传为周始祖。母姜嫄于其生后曾弃之于野,故名弃。长而好农耕,尧举为农官。舜封之于邰,号后稷,姬姓。曾助夏禹治水,播种百谷,勤劳农事而死于山野。后世因以为官号。也称“稷”。  邰(tái):古国名。又作骀(tái),也作斄(tái)。在今陕西省武功县西南。相传是周始祖后稷封国,至公刘皆居于此。  太王(生卒年不详):即“古公亶父”。又称古公、公亶父、太王。周先王。周文王之祖父。早年居于豳(bīn,在今陕西省旬邑县西南),后为避狄人侵扰,南迁周原(今陕西岐山、扶风间),发展农耕,建设宫室都邑,人民皆乐从迁居。周武王伐纣灭商后追称太王。  王季(生卒年不详):又称公季。周先王。名季历。古公亶父幼子,文王之父。其兄太伯、仲雍逃奔江南后继位,遵循古公之法,诸侯多归顺。入朝商王武乙,受赏赐。数次征戎获胜,商王文丁命为牧师,为西方诸侯之长,国势日强,终为文丁所杀。一说勤劳国事而死。  文王:即周文王姬昌(生卒年不详)。周王朝的奠基者,古公亶父之孙。商纣时封为西伯,又称西伯昌。传说曾被商纣王囚于羑(yǒu)里(今河南汤阴),在狱中著《易经》,以穷究天人变化之理。出狱后,积极改革政治,倡导奴隶逃亡搜查公约,从而提高周族威望;努力发展农业生产,广纳贤才,扩张势力。在国势渐强后,迫虞(今山西平陆北)、芮(陕西大荔东)两国归附;向西攻灭犬戎和密须(今甘肃灵台)、向东兼并黎国(今山西长治西),又攻占邘(河南沁阳西北)、崇(陕西户县)等国,建立丰邑(陕西长安西北)作为国都。使周在商王朝版图中,三分天下有其二,为武王灭商创造了条件。在位五十年,谥文。

[5]成王:周武王子,周朝第二代国君。姬姓,名诵。周灭商后两年,周武王病死,成王继位。当时天下初定,成王年少,周公摄政当国。这引起了周朝统治集团中一部分人的猜忌。纣子武庚乘机煽动管叔、蔡叔联合淮夷部落一起叛乱。周公兴师东征。经过三年苦战,平定叛乱,扩大了周朝的统治区域。周公摄政七年,成王长大执政,周公还政称臣。成王命周公、召公在居“天下之中”的洛邑营建新都,叫作成周,作为东都。在周公、召公的辅佐、教诲下,成王勤于政事,使周朝政权进一步得到巩固。周成王在位37年,大约在公元前1027年病死,太子钊继位,即为康王。  周公(生卒年不详):西周初人,姓姬,名旦,亦称文公、叔旦。周武王弟,与吕尚同为西周开国元勋。以鲁公封于曲阜,留朝执政,文公长子伯禽就封。武王卒,成王幼,摄政。管叔、蔡叔、霍叔等不服,联合殷贵族武庚和东夷反叛。他率师东征,平定叛乱,灭奄(今山东曲阜东)后大举分封诸侯,营建成周洛邑(今河南洛阳)。又制礼作乐,为西周典章制度的主要创制者,主张“明德慎罚”,以“礼”治国,奠定了“成康之治”的基础。  洛邑:即雒邑。西周成王时由周公主持加以扩建,称为周城。战国时改称雒阳。三国时改雒为洛。  纳:缴纳,贡献。  贡职:贡赋;贡品。  道里:道路;路途。

[6]和洽:安定融洽;和睦融洽。  四夷:古代华夏族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统称。含有轻蔑之意。  宾服:归顺;服从。  衰:减少;削弱。

[7]丰:即丰县。在今江苏省西部,苏、鲁、皖三省交界处。属徐州市。秦为沛县丰邑。汉置丰县,治所在今地址,属沛郡。此为建县之始。  汉:即汉中郡,战国秦惠文王十三年(前312年)置,因水为名。治所南郑县(今陕西汉中市)。辖境相当于今陕西秦岭以南,米仓山、大巴山以北,留坝、勉县以东,湖北郧县、保康以西地区。西汉移治西城县(今安康市西北)。  肝脑涂地:涂地,涂抹在地上。形容惨死。也形容竭尽忠诚,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出自《史记·刘敬书孙通列传》:“大战七十,小战四十,使天下之民肝脑涂地,父子暴骨中野。”  暴骨:暴露尸骨。指死于郊野。  中野:原野之中。

[8]伤夷:也作“伤痍”,创伤。多喻指疾苦。  成:即周成王。  康:即周康王。  侔(móu):相等。

[9]膏腴:谓(土地)肥沃。

[10]扼其亢(háng),拊(fǔ)其背:亢通“吭”,喉咙;拊,拍击。“扼亢拊背”比喻控制要害,制敌死命。

[11]肴(yáo):即崤(xiáo)山。又称嵚(qīn)崟(yín)山。以古崤县得名。位于河南省西部。秦岭东段支脉。东北至西南走向。分东西两崤,延伸黄河、洛河间。主峰在灵宝市东南。  渑(miǎn):又作黾(mǐn)。即渑池。古邑名。因南有渑池得名,位于今河南渑池。  伊:即伊水。洛水的支流。源出河南栾川县伏牛山北麓,东北流至偃师县南入洛水。  洛:即洛水。一作雒水。即今河南洛河。黄河支流。

[12]陇:即陇山。在今河南信阳市东北。  沃野:肥沃的田野。  胡苑:胡人牧养禽兽的苑囿。指胡人地域。胡,中国古代对北方和西方各族的泛称。

[13]河:此处指黄河。  渭:即渭河,又称渭水。黄河支流。发源于今甘肃省定西市渭源县鸟鼠山,主要流经今甘肃天水、陕西宝鸡、咸阳、西安、渭南等地,至渭南市潼关县注入黄河。全长818公里,流域总面积134766平方公里。  漕挽:指水运和陆运。  京师:帝王的都城。  委输:转运。亦指转运的物资。

[14]金城千里:指辽阔的国土坚城环绕,险固可靠。金城,指坚固的城。出自《史记·留侯世家》:“夫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唐·王勃《上刘右相书》:“虽复舳舻沸海,旌旗触天,铁山四面,金城千里,亦不能为敌人计矣。”  天府之国:天府,天生的仓库;国,地区。原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地区。后专指四川。出自《战国策·秦策一》:“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

[15]长安:古都名。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置县,治今陕西西安西北,高祖七年(前200年)定都于此,此即汉长安城。西汉以后,新莽、东汉献帝初、西晋愍帝、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初等相继以此为都。隋开皇二年(582年)隋文帝杨坚下令在汉长安城东南营建新都,定名大兴城,次年迁都于此,一般仍称为长安,即今陕西西安。唐代沿用,改称长安,此即隋唐长安城。

【译文】

齐国人娄敬去驻守陇西,路过洛阳,放下车辕上挽车的横木,身穿着羊皮袄,通过齐国人虞将军引荐求见高祖刘邦。虞将军想给娄敬换上华丽鲜亮的衣服,娄敬说:“我穿的是丝绸衣裳,就穿丝绸衣裳去拜见;如果穿的是粗布,就穿粗布衣去拜见;不需要更换衣服。”于是虞将军前去向高祖报告,高祖召见了娄敬,问他求见有何事。娄敬说:“陛下定都洛阳,难道想要与周王朝比王业的兴隆吗?”高祖说:“是这样的。”娄敬说:“陛下取得天下的方式与周朝不同。周王朝的先祖从后稷被封到邰地,积德累善已经十几代,以至于到太王、王季、文王、武王的时候,诸侯们都自愿来归附,因此消灭了殷商,做了天子。到了成王即位,周公摄政辅佐他,便开始营建洛邑,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四方诸侯都前来纳贡述职,所走的路程是均等的。君王有德行的就容易在此为王统治天下,无德行的在此为王就容易亡国。所以在周朝强盛的时候,天下祥和融洽,诸侯和四方的戎狄没有不臣服的,向周王室效力纳贡述职;到周王室衰微时,天下诸侯与四方戎狄不再来朝拜,周天子也不能制约他们。不只是因为他的德行差,而是因为形势衰弱的缘故。如今陛下从丰、沛两县起事,席卷蜀、汉中,平定秦地的雍、塞、翟三国,与项羽在荥阳、成皋之间作战,经过七十次大战、四十次小战,使天下的百姓肝脑涂地惨遭杀害,牺牲了很多生命,父子兄弟的尸骨暴露在荒野,多得数也数不清。哭泣的声音还没停息,伤残的人还没站起行走,而陛下就想与成王、康王时的兴隆盛世相比,我私下认为是不相等同的。况且秦地背靠大山面临黄河,四面有关塞作为屏障,即使突然有紧急情况出现,百万军队就可动员起来。凭借秦地原有的基础,利用那里富饶肥沃的土地,这就是所说的‘天府之国’。陛下入函谷关,在那里建都,即使崤山以东地区发生了战乱,而秦国故地也可以保全。与人争斗,如果不扼住对方的喉咙,从背后来攻打他,就不能获取全胜。现在陛下占据了秦国的故地,就像扼住了天下的咽喉而攻打他的背部了。”汉高祖询问群臣的意见,群臣们都是崤山以东的人,便争着发言说“周朝统治了几百年,而秦朝只经历二代就灭亡了。洛阳的东面有成皋,西面有崤山、渑池,背靠黄河,面对伊水、洛水,它的坚固足够可以依赖了”。汉高祖又问张良,张良回答说:“洛阳虽然具有这些稳固的地理形势,但它的中心地区狭小,方圆不过几百里而已,土地贫瘠,四面有受敌攻击的危险,这里不是用武的好地方。而关中地区,左边有崤山、函谷关,右边有陇山、蜀郡,沃野千里,南面有巴、蜀的富饶资源,北面又有利于畜牧的大草原。三面有险要的屏障可固守,只有东方一面就可以控制诸侯。若是诸侯安定了,可以通过黄河、渭河转运天下的粮食,供给西面的京师;如果诸侯有叛变的事情发生,随即可顺流而下,足够可以转输物资。这就是所说的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啊!娄敬说的是对的。”汉高祖就在当天起程向西出发,定都长安。并封娄敬为郎中,称为奉春君,赐他刘姓。

诸将之叛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王刘邦登上汉朝皇帝之位后,许多建汉功臣背叛朝廷的历史过程。

汉王刘邦为夺取天下,建立汉王朝,任用了许多谋臣勇将。刘邦登上皇位后有些将领却离他而去。在这些将领中,韩信可谓是为刘邦争夺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但他自恃功高,急于称王,走上反叛朝廷的道路。韩信率军袭击齐国获胜后,便上书汉王,让他代理齐王,镇抚齐国。汉王为防他兵变,便封其为齐王,征调他的部队继续攻打楚军。然而汉王刘邦追击项羽到固陵时,他却按兵不动,汉王接管了他的部队。韩信知道汉王刘邦害怕并厌恶他的才能,便称病不参加朝见和随侍出行。后与叛臣陈豨相互勾结,共同谋划叛乱,击吕后、太子,被吕后发现,设计将其处死。

在反叛朝廷的将领中,陈豨被高祖任命为相国,监管赵国、代国边境部队,可谓重臣。而他在任职期间与韩信有叛逆私约。陈豨做相国时,在外专擅兵权,效仿魏国信陵君养士,随行宾客诸多,牵扯到许多不法之事。被人告知汉高祖后十分恐慌,高祖派人召陈豨,他称病不去,与王黄等人公开反叛,自封代王,率军劫掠赵国、代国。刘邦在邯郸城,陈豨部将游动袭击,汉军大破陈军,陈豨军队溃败。周勃平定代郡、雁门、云中等地,将陈豨斩首。

梁王彭越与公开反叛朝廷的将领不同,他只是在高祖进攻陈豨时,向其征兵,他称病,只派将军率兵赴邯郸。高祖大怒,令人前去斥责。彭越恐惧,想亲自入朝谢罪。其部将却劝他发兵反叛朝廷,彭越不听劝告。彭越部下太仆控告他谋反,高祖派人将他囚禁到洛阳,被定为有谋反迹象,高祖赦免他为民。吕后认为将彭越流放是自留后患,指使彭越的舍人控告他谋反,将其斩首。

淮南王黥布造反,除了想当皇帝外,淮阴侯韩信被杀、彭越遭处死,也使其大为惊恐。他暗中部署军队,等候邻近郡县告急。贲赫告他谋反,高祖派军队进攻黥布。刘邦与黥布军队在蕲西大战,黥布军队败退而逃,不能取胜。长沙成王吴臣派人诱骗黥布,番阳人在农舍中将其杀死。

燕王卢绾在背叛汉朝廷前,曾在陈豨造反时进攻他的东北面。卢绾派使臣张胜告诉匈奴不要援助陈豨,但张胜却让匈奴帮助陈豨攻击燕军,燕王卢绾怀疑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将张胜全家斩首。汉朝杀死陈豨后,卢绾偏将说他曾与陈豨互通计谋。高祖派人召卢绾回朝,卢绾恐惧躲藏起来,后逃入匈奴。

【原文】

汉高祖四年冬十月,韩信袭齐,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救齐,信击杀龙且,虏齐王广。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1]。”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2]!”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3]。”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

【注文】

[1]伪诈:欺诈。  反覆:亦作“反复”。变化无常。  假:代理,非正式。

[2]发:打开;开启。  旦暮:日夜。

[3]蹑(niè):踩,踏。

【译文】

汉高祖刘邦四年(前203年)冬季十月,韩信袭击齐军,平定了临淄之后,又向东追击齐王田广。项羽派龙且率军去援助齐军,韩信击杀了龙且,俘虏了齐王田广。这时韩信派人送书信给汉王(刘邦)说:“齐军伪诈多变,齐国又是反复无常的国家,其南面临近楚国。请让我临时代理齐王镇服齐人。”汉王打开韩信使者的书信,非常生气,骂道:“我被围困在这里,日夜盼望你来协助我打退敌人,你却想自立为王!”张良和陈平暗下踩汉王的脚,又凑到他的耳边小声说:“现在汉军正处在不利的时候,怎么能阻止韩信擅自称王呢?不如顺水推舟立他为王,好好地对待他,让他独自守住齐地;不然会发生兵变。”汉王这时也醒悟过来,顺势又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本来就是真正的王了,何必做临时的假王呢!”春季二月,汉王派张良带着印信到齐地,封立韩信为齐王,并征调他的部队去攻击楚军。

【原文】

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1]。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2]?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3]。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4]

【注文】

[1]厚交:至交,深交。

[2]连和:联合;交好。

[3]执戟:秦汉时的宫廷侍卫官。因值勤时手持戟,故名。

[4]历史典故“解衣推食”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汉书·韩信传》。

【译文】

项王听说龙且已经死了,非常害怕,便派盱台人武涉前去游说齐王韩信说:“天下百姓同受秦国的暴政已经很久了,所以大家才同心协力攻打秦朝。秦朝已经灭亡,诸侯军将领按照功劳的大小划分疆土,各自称王进行治理,使士卒们得到休息。可是如今汉王又率军东进,侵犯人家的王位,掠夺人家的封地,已经攻破了三秦,后又重新带兵出关,征集各诸侯国的军队向东去攻打楚国,他的心思是不吞并天下誓不罢休,贪得无厌竟到了如此的程度,太过分了。况且汉王这个人是靠不住的,不可信任的,他数次落在项王的掌握之中,只是项王因可怜他给他留下活路,可是当他一旦脱身,就背弃盟约,又去攻打项王,他的不守信用到了如此地步。现在将军自认为与汉王有深厚的交情,替他竭尽全力用兵作战,但最终会被他擒获的。将军之所以能保全性命到今天,是因为项王还存在的缘故。当今楚、汉二王间成败之事,关键在于您的意向了。您站在右边汉王则取胜,站在左边则项王取胜。项王今天灭亡了,下一个就该轮到您了。将军曾经与项王有过交情,为什么不反叛汉国与楚国联合,三家瓜分天下而各自称王呢?现在放弃了这个机会,您必然投靠汉王而进攻项王,作为智者难道该这样做吗?”韩信辞谢说:“我侍奉项王的时候,官职不过是个郎中,地位不过是个执戟的将士,我说的话项王不听,所献的计策项王不采用,所以我才离开楚国投奔到汉。汉王授我上将军的官印,交给我数万军队率领,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穿,推过他的食物让我吃,并且我献的计策他都采用,所以我才有了今天这样的地位。汉王这样亲近、信任我,如果我背叛了他,是不吉利的,就是到死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希望写下这封信向项王表示歉意。”

【原文】

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1]。”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2]。楚人越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3]。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4]。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5]。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6]。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7]。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8]。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9]。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以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10]。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11]。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12]。野兽已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毫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13]。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14]。

【注文】

[1]相人:观察人的体貌以推断其吉凶祸福。

[2]肝胆涂地:参见前“肝脑涂地”。

[3]转斗:转战。  威震天下:威名传于全国,震惊世上。出自汉·桓宽《盐铁论·非鞅》:“蒙恬却胡千里,非无功也,威震天下,非不强也。”  京:即京县。本春秋郑邑,秦置县。治所在今河南荥阳东南。  索:城名。在今河南荥阳市。春秋时属郑。

[4]尺寸之功:尺寸,形容数量少。微末的功劳。出自《战国策·燕策一》:“夫民劳而实费,又无尺寸之功,破宋肥仇,而世负其祸矣。”  折北:败北,败走。

[5]罢(pí):同“疲”,疲惫。  怨望:怨恨;心怀不满。  归倚:归向,依附。

[6]贤圣:道德才智极高。

[7]鼎足:比喻三方并峙,犹如鼎的三足。

[8]甲兵:披甲的士兵。亦指军队。

[9]胶:即胶河。在今山东省境内。源出今招远市东,西南流,注入胶州湾。  泗:即泗水。  深拱:高拱。言敛手安居,无为而治。  揖(yī)让:宾主相见的礼仪。  相率:亦作“相帅”。相继;一个接一个。

[10]布衣:借指平民。古代平民不能衣锦绣,只能穿布衣,故称。  刎颈之交:刎颈,割脖子;交,交情,友谊。比喻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出自《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  张黡(yǎn)(?—约前208年):秦末人。初为赵王武臣的部将。后秦军围巨鹿,奉张耳令责备陈余拥兵不救。不久率五千兵与秦战,兵败被杀。  陈泽(?—约前208年):秦末人。张耳部将。巨鹿之战中,与张黡一同受张耳所派与陈余联合。陈余胆怯,只予其五千人攻秦,结果兵败战死。  泜水:上游即今槐河,下游即今沙河。源出河北赞皇县西南黄沙岭(黄奄垴nǎo),东北流经县北,再东北经元氏南,折而东南,在宁晋县东南入滏阳河。

[11]至欢:指相处最欢乐的朋友。

[12]大夫:古代统治阶级,在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因此为一般任官职者之称。  种:即文种(生卒年不详)。春秋时楚国郢城(今湖北荆州纪南城)人,字少禽(一作子禽)。曾任楚宛(今河南南阳)令。与范蠡(lǐ)入越,共事越王勾践,任大夫。越王勾践三年(前494年),越被吴击破,退守会稽(今浙江绍兴),越王勾践用其计,赴吴请和,得免亡国。勾践返越后,授以国政,经过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灭吴国。后勾践听信谗言,赐剑令其自杀。  越:即越国。姒(sì)姓。相传始封君为夏少康庶子无余,都会稽(今浙江绍兴)。春秋晚期,屡与吴国交战。公元前494年为吴王夫差所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刻苦图强,于公元前473年灭吴。其后与齐、晋等诸侯会于徐州(今山东滕州),遂称霸。疆土有今浙江北部、江西东部、安徽南部、江苏大部及山东南部一小部分。后曾迁都琅邪(今山东胶南北),至越王翳(yì)时又迁于吴(今江苏苏州)。战国时国力衰弱,约在公元前306年为楚所灭。  句践(?—前465年):又称菼(tǎn)执。句,同“勾”。春秋末越国国君。公元前年497至前465年在位。越王允常之子。勾践三年(前494年)与吴王夫差战于夫椒,败后求和,与范蠡入吴为人质三年。返越后与文种、范蠡等大臣共谋强国,食不重味,与百姓共苦乐,终于转弱为强。后乘吴王夫差邀晋、鲁北上黄池(今河南封丘西南)相会,遂率军攻入吴都,俘吴太子友,逼吴与越媾(gòu)和。后又多次攻吴,终于灭掉吴国。继而北上与齐、晋诸侯在徐州(今山东滕州南)大会,成为霸主。

[13]毫厘:毫与厘的并称。泛指长度、尺寸。

[14]巫:古代称能以舞降神的人。

【译文】

武涉离开之后,蒯彻知道决定天下局势的关键在于韩信,便以看相人的说法劝韩信说:“我相您的面,最高不过是个封侯而已,而且既危险又不安稳;但相您的背,却高贵得又无法形容。”韩信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蒯彻说:“当初天下发兵开始抗秦的时候,所忧虑的只是如何推翻秦王朝罢了。现在却是楚、汉纷争,战火连年,使得天下的百姓肝胆涂地,父子老少的尸骨暴露于荒郊野外,数都数不清。楚王从彭城起兵,转战追击,乘胜席卷四方,威势震动天下;然而军队困于京县、索城之间,被阻在西部山地而不能前进,至今已经有三年多了。汉王率领十万军队,占据巩县、洛阳险要地带,凭借山河险阻,一天之内进行数次交战,却得不到任何战功,遭受挫折又不能自救,这就是所说的智者勇者都陷入困窘之中。因长期的战争,百姓已疲惫不堪,怨声载道,民心无所归倚。根据我所预料的,这种形势如果没有天下贤圣者出面,是平定不了天下的祸乱。现在楚、汉两主的命运就掌握在您的手中,您为汉王出力,汉王则取胜,您为楚王出力,楚王则取胜。如果您真的能听从我的计策,使楚、汉都不受到损害,并共同存在下去,您与他们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这种形势形成后,就没有人敢先动手了。凭您的圣德贤明与众兵强将,占领强大的齐国,联合燕国和赵国的力量,出兵袭击刘、项兵力不足的地方,以牵制他们的后方,顺应民众的愿望,出兵向西为百姓请命,制止楚、汉的纷争,这样,天下的百姓都闻风响应,还有谁敢不听您的命令!然后分割大国,削弱强国的兵力,封立新的诸侯国,诸侯被封立后,那么天下都服从您,听您的命令,而把功德归于齐国。您牢固地占据齐国原有的土地,控制住胶河、泗水流域,同时恭敬谦让地对待各诸侯国,那么天下各国的君王将会相继到齐国朝拜了。我听古人说‘上天赐予的如果你不接受,反而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时机到了而不行动,反而要受到灾祸’。所以,希望您仔细考虑!”韩信说:“汉王对我非常优厚,我怎么能因贪图私利而背信弃义呢!”蒯彻说道:“当初常山王张耳与成安君陈余为平民百姓的时候,结为生死之交,后来为张黡、陈泽的事引起争执,常山王张耳在泜水之南将成安君杀了,头脚被分在异处。两人在相互交往时,交情是天下最深的,然而最后还是彼此相互仇杀,这是为什么呢?是因祸患多生于无止境的欲望之中,而人心又是难以预测啊。现在您想凭借您的忠诚与信任与汉王交往,不过你们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会比常山王和成安君的友情牢固,况且影响您和汉王之间的事情也比张黡、陈泽的事件还大,所以我认为您坚信汉王绝不会危害您,这就错了。以前文种大夫保住了濒临灭亡的越国,又使勾践称霸诸侯,立功成名之后自己却被杀害。这与野兽已经打尽而猎狗将遭到烹杀一样。以交情来说,您与汉王的交情赶不上常山王张耳与成安君陈余;从忠诚信义来说,您对汉王也赶不上文种大夫对句践。这两个例证足以能让您反思了!望您认真地考虑,而且我听说,‘勇敢与谋略过人,会使君主受到威胁,自身也会处于危险的境地;功勋盖过天下的人,再也不会得到封赏’。如今您具有震惊君主的威势,拥有无法赏赐的功劳,归附楚国,楚国人不会信任您,归附汉国,汉国人也会感到震惊恐惧,那么凭借这样的威势和功勋,您要到哪里去安身呢?”韩信谢绝了他的好意说:“先生先别说了,让我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过了几天,蒯彻又来劝韩信说:“善于听取正确的意见,是事情成功的预兆。善于谋划思索,是事业成功的关键。不善于听取意见,思考问题而能长治久安,不发生问题的,天下少有!所以为人做事要明智果断,迟疑忧虑,处理事情时会招来祸害。在细小的事情上精打细算,就会忽略那些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凭着智慧和诚信足以预知事情该如何去做,做了决定却又不敢去执行,将会为一切事情埋下祸根。事业很难成功,而容易失败,时机得来不容易,失去却很容易。时机啊时机,失去了就不会再来!”韩信仍然犹豫不决,不忍心背叛汉王;却又认为自己功劳多,汉王终究不会夺走他手中的齐国,于是谢绝了蒯彻。蒯彻因此离去,装疯做了巫师。

【原文】

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固陵,与韩信、彭越期会击楚。信、越不至,汉王用张良计分地以王二人。事见《高帝灭楚》[1]。

【注文】

[1]事见《高帝灭楚》:即事见于本书卷二《高帝灭楚》。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冬季十月,汉王刘邦率军追击项羽到固陵,与齐王韩信、魏相国彭越约定好日期合击楚军。但是韩信、彭越的军队没有如期到达,汉王用张良计策将地分给两个人为王。事见《高帝灭楚》。

【原文】

十二月,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1]。春正月,更立齐王信为楚王,王淮北,都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王魏故地,都定陶。

【注文】

[1]定陶:地名。本春秋、战国陶邑,秦置定陶县。治所在今山东定陶西北。西汉初封彭越为梁王,都此。

【译文】

汉高祖刘邦五年(前202年)十二月,汉王攻灭项羽后,回军到达定陶县,奔入齐王韩信的营壁,夺了他的兵权。春季,正月,汉王改封齐王韩信为楚王,统辖淮河以北地区,建都在下邳。封魏相国建城侯彭越为梁王,统辖魏国原有的土地,建都在定陶。

【原文】

六年冬十月,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者[1]。帝以问诸将,皆曰:“亟发兵,坑竖子耳[2]!”帝默然。又问陈平,陈平曰:“人上书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陈平曰:“陛下精兵孰与楚?”上曰:“不能过。”平曰:“陛下诸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将不能及,举兵攻之,是趣之战也,窃为陛下危之。”上曰:“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会诸侯[3]。陛下第出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4]。陈,楚之西界,信闻天子以好出游,其势必无事而郊迎谒。谒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5]。”帝以为然,乃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南游云梦”。上因随以行。

【注文】

[1]上书:向君主进呈书面意见。

[2]亟(jí):快速;迅速。

[3]巡狩:也叫“巡守”。即天子出行,视察邦国州郡。

[4]云梦:古地区名。据今人考证,古籍中的云梦(或单称云或梦)并不专指云梦泽,为春秋战国时楚王游猎区的泛称。大致包括整个江汉平原及东、西、北三面一部分丘陵山峦,春秋时南达郢都以南的江南地,战国时南至江北。在此区域内,也不全属于云梦,错杂着许多已经开垦了的邑居聚落。

[5]力士:力气大的人。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冬季十月,有人上书告发楚王韩信谋反。汉高祖向诸将领们征询对策,大家都说:“立即发兵,活埋了这个小子!”汉高祖默不作声。接着又问陈平,陈平说:“有人上书说韩信谋反,韩信知道这件事吗?”汉高祖说:“不知道。”陈平说:“陛下的精兵与楚王相比谁更强?”汉高祖说:“比不过他。”陈平说:“陛下的诸将们,用兵的才能有谁能超过韩信吗?”汉高祖说:“没有谁能超过他。”陈平说:“现在军队不如楚军精锐,而将领也比不上韩信,如果举兵攻打他,这是要促使他起兵反抗呀。我私下里为陛下的危险处境而感到不安。”汉高祖说:“这该怎么办呢?”陈平说:“古时候天子有巡视狩猎会见诸侯的制度。陛下装作巡游云梦,在陈县会见诸侯。陈县处在楚国的西部边界,韩信听说天子因为心情好而出游,全国的形势必定是安稳无事,他会到郊外迎接拜见陛下。拜见时陛下就趁机将其捉拿,这只不过是一个力士所能办到的事罢了。”汉高祖认为说得对,于是便派出使者去通告诸侯到陈县聚会,说“我将要南游云梦”。汉高祖便紧随使者之后出发南行了。

【原文】

楚王信闻之,自疑惧,不知所为[1]。或说信曰:“斩钟离眜以谒上,上必喜,无患。”信从之。十二月,上会诸侯于陈,信持眜首谒上。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2]。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归,因赦天下[3]。

【注文】

[1]疑惧:猜疑畏惧。  不知所为: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言无计可施。

[2]武士:勇力过人的人。

[3]械系:戴上镣铐,拘禁起来。  赦(shè):除去或减轻对罪犯的惩罚。

【译文】

楚王韩信听到这个消息后,自己内心怀疑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有人劝韩信说:“把钟离眜杀了再去拜见皇上,皇上必定会很高兴,也就不会有什么忧患了。”韩信听取了他的建议。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十二月,皇上在陈县会见诸侯,韩信提着钟离眜的头拜见皇上。皇上命令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押在车后。韩信说:“果然如同人们所说的:‘狡猾的兔子死了,猎狗遭到烹杀。高飞的鸟没了,尚好的良弓就被收藏了起来。敌国被攻破了,谋臣就到死期了。’如今天下已经平定,我当然就该受到烹杀。”皇上说:“有人告发你要谋反。”随即命令给韩信带上刑具押回了洛阳,同时大赦天下。

【原文】

田肯贺上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1]。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2]。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3]。”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4]

【注文】

[1]田肯(生卒年不详):汉高祖时,曾前往高祖处向其祝贺擒获楚王韩信,又在秦中建都,进言不是刘氏的嫡系子弟,不可封为齐王。得到高祖的称赞,赐他黄金五百斤。  秦中:古地区名。指今陕西省中部平原地区。

[2]譬犹:譬如。  建瓴(líng):倾倒瓶中之水,形容居高临下、难以阻挡的形势。瓴,古代一种盛水的瓶子。

[3]琅(láng)邪(yá):古邑名。春秋时齐邑。在今山东省胶南市西南。约公元前379年,越王翳(yì)始从琅邪迁都于吴(即今江苏苏州市)。秦置琅邪县。  泰山:古代岱山,又称岱宗,春秋时改称泰山。为中国“五岳”之一。在山东中部,因地处东部,故称“东岳”。  浊河:即黄河。因河水含沙,水流混浊而得名。  勃海:郡名。“勃”一作“渤”。汉高帝五年(前202年)分巨鹿、济北郡置,以地滨勃海得名。治所在浮阳(今沧县东南东关)。辖境相当于今天津市、河北安次以南,文安、交河、阜城、宁津以东,山东乐陵、无棣以北地区。

[4]历史典故“高屋建瓴”即来源于上述史实,最初的记载见《汉书·高帝纪》。

【译文】

田肯上书祝贺高帝说:“陛下将韩信擒获,又在秦中建都。秦地形势险要,是能够制胜的地方,有山、河为屏障,地势便利,以这样的地形优势向诸侯用兵,就如同在高屋顶上倾倒瓶中的水一样居高临下、势不可当。说到齐地,东有琅邪、即墨的富饶,南有泰山的峻峭险固,西有浊河的天然险阻,北有渤海的渔盐之利,土地纵横达二千里,精兵有百万,这便是东方的秦国了,因而不是陛下的嫡亲子弟是不可以封为齐王的。”汉高祖说:“说得很好。”于是赏给田肯黄金五百斤。汉高祖回到洛阳,赦免了韩信,封他为淮阴侯。

【原文】

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多称病,不朝从。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1]。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2]!”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将兵多少。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3]?”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4]。”

【注文】

[1]鞅鞅: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  绛:即绛侯周勃。  灌:即灌婴。

[2]樊将军哙:即樊哙。  跪拜:屈膝下拜;磕头。

[3]几何:若干,多少。

[4]天授:上天所授。

【译文】

韩信知道汉王刘邦畏惧并厌恶他的才能,于是便常闷闷不乐,不参加朝见及随从出行。平常在家里总是闷闷不乐,以和绛侯周勃、灌婴处在同等地位而感到羞耻。他曾去拜见樊哙将军,樊哙用跪拜的礼节迎送他,樊哙自称为臣,说道:“大王竟肯光临臣下的寒舍!”韩信出门笑着说:“我活着居然与樊哙等人为伍了!”汉高祖曾经与韩信谈论诸将领能带多少兵。汉高祖问道:“像我这样能率领多少兵呀?”韩信说:“陛下只不过能率领十万。”汉高祖说:“那您能带领多少?”韩信说:“臣是越多越好。”汉高祖笑着说:“越多越好,为什么会被我捉住呢?”韩信说:“陛下虽然不善于带领军队,但善于驾驭将领,这就是我为什么被陛下捉住的原因。而且陛下的才能是所谓上天赐予的,而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

【原文】

十年。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赵、代边兵[1]。豨过辞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2]?”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3]。”

【注文】

[1]陈豨(xī)(?—前195年):秦末宛(yuān)朐(qú)(今山东菏泽西南)人,秦二世时起义反秦,后从刘邦入关灭秦。汉高祖时封为阳夏侯。次年,为赵相国,将兵监赵、代边。招致宾客千余人,为赵相周昌所告。其后,汉高祖令人覆案其宾客犯法事。因受牵连,便与逃亡到匈奴的韩王信部将王黄暗通声气,自立为代王后,起兵反汉,侵扰赵、代。高祖亲自讨伐他,军败,被杀。  赵:汉代所设的诸侯国。汉高祖时封张耳为赵王,都襄国县(今河北邢台市),领有秦邯郸、巨鹿、常山三郡。汉高祖九年(前198年),废张氏,徙代王刘如意为赵王,都邯郸县(今河北邯郸),兼有秦云中、雁门、代郡三郡。

[2]挈(qiè):提起。  辟(bì):通“避”。回避,躲避。

[3]奉教:接受教导。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起初,汉高祖任命阳夏侯陈豨为相国,监管赵国和代国北部边境的部队。陈豨拜访淮阴侯韩信并向他辞别,淮阴侯拉着他的手,屏退左右的人,和他在庭院里散步,淮阴侯仰天长叹说:“有话想和你说说好吗?”陈豨说:“将军的命令我一切听从。”韩信说:“你所监管的地方,集中了天下的精兵,而你,又是陛下所宠幸的大臣。如果有人告发你反叛,陛下绝对不相信;假如再有人说,陛下开始怀疑了;第三次有人告发,陛下就会愤怒并亲自率军攻打你了。到那时我做你的内应,整个天下就可以谋取了。”陈豨一向知道韩信的能力,相信他说的话,说:“我诚心地接受您的指教。”

【原文】

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为相守边,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邯郸官舍皆满[1]。赵相周昌求入见上,具言豨宾客甚盛,擅兵于外数岁,恐有变[2]。上令人覆案豨客居代者诸不法事,多连引豨[3]。豨恐,韩王信因使王黄、曼丘臣等说诱之[4]。

【注文】

[1]魏无忌(?—前243年):即信陵君。战国时魏国人。魏安釐王的弟弟。门下养食客三千。魏安釐王时,秦兵围赵都邯郸,赵向魏求救。魏遣将军晋鄙救赵,半途停留不进。他设法窃得兵符,带勇士朱亥至军中击杀晋鄙,夺取兵权,解赵之围。后十年为上将军,联合五国击退秦将蒙骜的进攻。  养士:即收罗、供养贤才。  乘:量词,用来计算车子。  邯郸(Hándān):古邑名。春秋时的卫邑。即今河北省邯郸市。后属晋,春秋末年为赵邑。战国赵敬侯元年(前386年)赵国移都于此。为河北平原上最大的城市。

[2]周昌(?—前192年):秦末泗水沛县人。初为泗水卒史。后与从兄苛随刘邦起兵,为职志,从入关破秦。拜中尉,迁御史大夫,常从击项羽。汉高祖刘邦时封汾阳侯。为人倔强,敢直言。高祖欲废太子,赖其力争而罢。后高祖为保全戚姬及子赵王如意,徙他为赵相。高祖死,吕后鸩(zhèn)杀赵王。乃称病不朝,三岁而卒。  擅(shàn)兵:掌握兵权。

[3]覆案:复审案件。

[4]王黄(生卒年不详):白土(今陕西神木西)人。韩王信将。汉高祖时因韩信逃亡到匈奴,遂与曼丘臣立赵利为王,收韩信散兵,从匈奴攻晋阳,不久为汉军所败。其后,又从陈豨侵扰代郡。后为樊哙所俘。  曼丘臣(生卒年不详):白土(今陕西神木西)人。韩王信的将领。汉高祖时因韩信逃亡到匈奴,遂与王黄立赵利为王,收韩信散兵,与匈奴共同与汉对抗。

【译文】

陈豨常常羡慕魏国魏无忌的养士行为,到他做了相国坚守边境的时候,曾告假回家,经过赵国,跟随他的宾客车辆有一千多辆,住满了邯郸城的官舍。赵相周昌请求入宫晋见汉高祖,详细告诉汉高祖陈豨宾客盛多的情况,又专擅兵权在外好多年,恐怕会有反叛发生。汉高祖令人复审陈豨宾客在代国时的种种不法的事,有许多都牵连到陈豨。陈豨知道后十分害怕,韩王信趁机派王黄、曼丘臣等人去游说引诱他反叛汉朝。

【原文】

太上皇崩,上使人召豨,豨称病不至[1]。九月,遂与王黄等反,自立为代王,劫略赵、代[2]。上自东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3]。”周昌奏:“常山二十五城,亡其二十城,请诛守、尉[4]。”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上令周昌选赵壮士可令将者,白见四人,上嫚骂曰:“竖子能为将乎[5]?”四人惭,皆伏地。上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从入蜀、汉,伐楚,赏未遍行,今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耳[6]。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7]。”乃多以金购豨将,豨将多降。

【注文】

[1]太上皇:皇帝父亲的尊号。  崩:君主时代称帝王死。

[2]劫略:抢劫掠夺。

[3]漳水:汉时漳水在信都国信都县(治所在今河北邢台市)的南部,所经之地有邺、邯郸、列人、斥章等,相当于今河北临漳、邯郸、肥乡、曲周等地。

[4]守:又称太守、郡守。官职名。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在边地置郡,其长官称守,尊称为太守。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推行郡县制,每郡置郡守,为郡的最高行政长官,秩二千石。汉景帝刘启时更名为太守,为一郡之最高行政长官。隋初,废州存郡,以刺史为郡的长官。宋以后,改郡为府、州,郡守不再是正式官名,但习惯上仍称知府、知州为太守。明清专指知府。

[5]白见:召见。  嫚(màn)骂:辱骂;乱骂。

[6]羽檄(xí):古代军事文书,插鸟羽以示紧急,必须迅速传递。

[7]贾(gǔ)人:商人。

【译文】

太上皇去世后,汉高祖派人征召陈豨,陈豨谎称有病不到。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九月,便与王黄等人起兵反叛,自封代王,率军掠夺赵国、代国。汉高祖亲自带兵从东面进击,到了邯郸,高兴地说:“陈豨不南下占据邯郸而在漳水设防,我就知道他没有多大能耐了!”周昌上奏说:“常山郡有二十五城,二十城都失守了,请将郡守、都尉都处死。”汉高祖说:“郡守、都尉反叛了吗?”周昌说:“没有。”汉高祖说:“这是因为他们力量不够,并没有罪。”汉高祖命令周昌在赵国壮士中挑选能胜任将领的壮士,周昌选中四个人,汉高祖召见他们骂道:“你们几个小子能当将军吗?”四人很惭愧,都伏在地上。汉高祖各封给他们千户,任他们为将领。左右侍从都劝汉高祖说:“跟随您进入蜀、汉,讨伐楚国,都还没全部封赏,现在封他们,他们到底有什么功劳?”汉高祖说:“这不是你们所要知道的。陈豨谋反,赵、代两国都被陈豨占有。我紧急征调天下的军队,到现在还没来,现在只有邯郸城中这些兵了。我为什么还吝惜四千户,不用它安慰赵国的子弟呢!”左右的侍从都说:“好。”汉高祖又听说陈豨的将领过去都是商人,便说:“我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们了。”于是派人用重金去收买陈豨的将领,陈豨的将领大多都投降了。

【原文】

十一年冬,上在邯郸。陈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将骑千余军曲逆,张春将卒万余人渡河攻聊城[1]。汉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2]。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不下,攻残之[3]。赵利守东垣,帝攻拔之,更命曰真定[4]。帝购王黄、曼丘臣以千金,其麾下皆生致之,于是陈豨军遂败[5]。

【注文】

[1]侯敞(?—前196年):秦汉之际人。曾为陈豨将领、丞相。公元前196年,被汉军击败,被杀。  游行:指作战时迂回运动。  曲逆:即曲逆县。秦置,因曲逆水(今河北顺平县曲逆河)得名。属恒山郡。治所在今河北顺平县东南二十里子城村。汉属中山国。  张春(生卒年不详):陈豨的将领。随陈豨反叛,被曹参击破。  聊城:即聊城县。秦置,治所在今山东聊城西北,属东郡。

[2]郭蒙(?—前182年):初以户卫从刘邦起事,击秦将杨熊于曲遇。后以都尉坚守敖仓,以将军从击项羽。汉高祖时封东武侯。后与齐将大破陈豨部将张春于聊城,谥贞侯。

[3]太原:参见前“太原郡”条注。  马邑:即马邑县。秦置,治所在今山西省朔州市。属雁门郡。西汉初为韩王信都,既而为匈奴所攻取,后还属汉,元光二年(前133年)汉欲诱匈奴而击之,史称“马邑之谋”。传说秦始皇派人修此城时,每当快修好时就发生城崩。后来有马反复围绕城行走,修城者就按马走的路线重修筑城。人们就把这个城邑叫马邑。

[4]赵利(生卒年不详):故赵国后裔。汉高祖时被韩王信将曼丘臣、王黄立为王。后屡与匈奴扰汉境。  东垣:古邑名。战国中山国邑,后属赵,在今河北石家庄东。  真定:即原东垣。后治所有迁移。北齐时治所迁到今河北正定县城。清代改真定为正定。

[5]生致:活捉或新鲜地送到。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冬季,汉高祖在邯郸城。陈豨的将领侯敞率万余人在邯郸游动作战,王黄率领一千多名骑兵驻扎曲逆,张春率一万余人过黄河攻打聊城。汉朝将军郭蒙与齐国将领一起攻击张春军,张春军大败。太尉周勃取道太原去平定代地,到达马邑县,久攻不下,攻下后,毁城屠杀守军。赵利率军退守东垣,汉高祖率军攻下该城,将它改为真定。并悬赏黄金千金捉拿王黄和曼丘臣,其部下将他们活捉献了上来,于是陈豨军溃散。

【原文】

淮阴侯信称病,不从击豨,阴使人至豨所,与通谋[1]。信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2]。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3]。春正月,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傥不就[4]。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5]。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6]!”遂夷信三族[7]。

【注文】

[1]通谋:共同策划。

[2]太子:此处指汉惠帝刘盈。

[3]舍人:官名。始见《周礼·地官》。战国及汉初王公贵族都有舍人。《汉书·高帝纪》颜师古注:“舍人,亲近左右之通称也。”秦汉置太子舍人;汉制,皇后、公主的属官也有舍人。

[4]傥(tǎng):副词。或许。

[5]萧相国:即萧何。参见前“萧何”条注。

[6]儿女子:犹言妇孺之辈。

[7]三族:指一人犯罪而诛其三族。有几种说法:指父、子、孙;或父族、母族、妻族;或父母、兄弟、妻子。

【译文】

淮阴侯韩信称病,没有随从高祖去攻打陈豨,却暗中派人到陈豨那里,和陈豨密谋。韩信打算与家臣在夜间假传诏令赦免官府中的罪犯与奴婢,准备发动他们去袭击吕后和皇太子。部署就绪后,只等待陈豨的消息。不巧这时韩信有个舍人得罪了韩信,韩信想把他杀了。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春季正月,舍人的弟弟上书吕后说韩信要谋反。吕后准备把韩信召来,又担心他不会来。便和相国萧何密谋,诈称有人从高祖那儿回来,说陈豨已经被俘虏,并且已处死,列侯与群臣都到朝廷祝贺。相国萧何欺骗韩信说:“你虽然有病,也应该强挺着入宫祝贺。”韩信进宫后,吕后随即下令让武士将韩信捆绑起来,在长乐宫钟室里斩首。韩信被斩之前,说:“我后悔不用蒯彻的计策,如今竟被妇人、小孩子暗算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吕后随后下令斩杀了韩信的三族。

【原文】

臣光曰:世或以韩信为首建大策,与高祖起汉中,定三秦,遂分兵以北,禽魏、取代、仆赵、胁燕,东击齐而有之,南灭楚垓下[1]。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信之功也。观其距蒯彻之说,迎高祖于陈,岂有反心哉?良由失职怏怏,遂陷悖逆[2]。夫以卢绾里闬旧恩,犹南面王燕,信乃以列侯奉朝请,岂非高祖亦有负于信哉[3]!臣以为高祖用诈谋禽信于陈,言负则有之,虽然,信亦有以取之也。始,汉与楚相距荥阳,信灭齐,不还报而自王。其后汉追楚至固陵,与信期共攻楚,而信不至。当是之时,高祖固有取信之心矣,顾力不能耳。及天下已定,则信复何恃哉?夫乘时以徼利者,市井之志也[4]。酬功而报德者,士君子之心也[5]。信以市井之志利其身,而以士君子之心望于人,不亦难哉!是故太史公论之曰:“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6]。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7]!”

【注文】

[1]臣光:即司马光(1019—1086年),北宋陕州夏县(今属山西夏县)涑(sù)水乡人。司马池之子。世称涑水先生。宋仁宗时进士。后进龙图阁直学士。神宗即位,擢(zhuó)为翰林学士。极力反对王安石变法,数陈其害。要求罢除制置三司条例司,不行青苗、助役等法。神宗不能用,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后又判为西京御史台。主持修撰《资治通鉴》,加资政殿学士。哲宗初,复拜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主持朝政,尽罢新法。

[2]良:诚然,的确。  怏怏:不服气或闷闷不乐的神情。  悖(bèi)逆:抗命叛乱。

[3]闬(hàn):里巷门。  旧恩:昔日的恩情。  奉朝请:古代诸侯春季朝见天子叫朝,秋季朝见为请。因称定期参加朝会为奉朝请。汉代退职大臣、将军和皇室、外戚多以奉朝请名义参加朝会。晋代以奉车、驸马、骑三都尉为奉朝请,南北朝设以安置闲散官员,隋初罢之,另设朝请大夫、朝请郎,为文散官。

[4]徼(jiǎo)利:谋利,求利。  市井:粗鄙。

[5]酬功:奖赏有功劳者。  士君子:旧时指有学问而品德高尚的人。

[6]假令:假设,如果。  学道:学习道艺,即学习儒家学说,如仁义礼乐之类。  谦让:谦虚退让。  召:即召公(生卒年不详),召或作邵。西周初人,姬姓,名奭(shì)。周文王庶子。因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故称召公或召伯,又称召康公。辅佐武王灭商后,封于燕(今北京西南琉璃河乡),后由其子就封,自己留于王都。成王时任太保,为三公之一。曾掌理东都的修建,又与周公分陕(今河南陕县西南)治国。成王卒,受遗命辅佐康王。  太公:即师尚父(生卒年不详)。又称太公望、吕尚、吕望。俗称姜太公、姜子牙。西周开国大臣。姜姓。周文王遇之于渭水之阳,云:“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为“太公望”。一说商纣暴虐,隐于海滨,经散宜生、闳(hóng)夭招而归周,为文王、武王之师,佐武王伐纣,灭商后受封于营丘,为齐国开国之君。  血食:接受享祭品。古代杀牲取血以祭,故称。

[7]畔逆:背叛。畔通“叛”。  夷灭:诛杀;消灭。  宗族:谓同宗同族之人。

【译文】

臣司马光说:世上有人认为韩信首先为汉高祖奠定建功立业大计,并与他一同起兵汉中,平定三秦,然后分兵向北,擒获魏国、夺取代国、征服了赵国、胁迫屈服了燕国,向东攻打齐国并占领了它,又向南在垓下将楚国灭掉。汉朝所以能得到天下,大半是韩信的功劳。看他拒绝蒯彻的游说,在陈地迎接高祖,怎么会有反叛的心呢?确实是因为失去诸侯王位内心的不快,才做出叛逆的行为。卢绾与高祖仅是同乡旧邻的交情,能被封为燕王,韩信却以列侯的身份朝拜国君,难道不是高祖也有亏待韩信的地方吗?我认为高祖用欺诈手段在陈地擒获韩信,说他有亏待之处,不能说没有;不过韩信也有咎由自取的地方。当初,汉王与楚王在荥阳相对峙,韩信灭了齐国,不向汉王奏报,却自立为王。后来,汉王追击楚王一直到固陵,与韩信约好一起进攻楚国,而韩信却失约不到。就在这时,高祖已有杀掉韩信的想法了,只因力量不够而已。等到天下已经平定,韩信还依仗什么呢?趁着别人窘迫的时候去谋取利益,是市井小人极力追求的。论功劳以报答对方的恩德,这是士人君子才有的心胸。韩信使用市井小人的办法为自己谋求利益,却希望他人用士人君子的心胸回报,这不是太难了吗!所以,太史公司马迁评论说:“假如让韩信学习圣贤之道,会懂得谦虚礼让,不夸耀自己的功劳与自己的才能,情况可能就不同了!他对汉朝所建的功勋,可以和周公、召公、太公吕尚这些人相比,后代子孙就可以世世代代享受祭祀了。可他不知道这样去做,却在天下已经平定时,图谋叛乱,家族被斩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原文】

上还洛阳,闻淮阴侯之死,且喜且怜之。问吕后曰:“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上曰:“是齐辩士蒯彻也。”乃诏齐捕蒯彻。蒯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烹之!”彻曰:“嗟乎,冤哉烹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焉[1]。跖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固吠非其主[2]。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烹之邪[3]!”上曰:“置之[4]。”

【注文】

[1]鹿:比喻政权,爵位。  高材疾足:高材,才能高;疾足,迈步快。形容人才能出众,行事敏捷。出自《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2]跖(zhí):人名。春秋战国之际人民起义领袖。名跖,旧时被诬称为盗跖。  吠(fèi):狗叫。  尧: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陶唐氏,名放勋,史称唐尧。传曾设官掌管时令,指定历法。咨询四岳,推选舜为其继任人。对舜进行三年考核后,命舜摄位行政。他死后,即由舜继位。

[3]锐精:磨砺武器使锋利。

[4]置:赦罪,释放。

【译文】

汉高祖回到洛阳,听说淮阴侯韩信已经被杀,心里又高兴又怜惜。他问吕后说:“韩信临死时说什么话了?”吕后说:“韩信说悔恨自己没用蒯彻的计谋。”汉高祖说:“是齐国能言善辩的蒯彻。”于是下令齐国逮捕蒯彻。蒯彻被押到长安,汉高祖问道:“是你教淮阴侯造反吗?”蒯彻回答说:“是。我确实教过他,可是那小子不听我的计策,所以才到了被杀的地步。如果用了臣的计策,陛下怎么会杀了他呢!”汉高祖大怒,下令:“把他烹死!”蒯彻大叫:“哎呀!把我烹杀了,实在太冤枉啦!”汉高祖说:“你教韩信造反,杀了你还有什么冤枉的?”蒯彻回答说:“秦朝失去政权,天下人群起去争夺,能力强、跑得快的人先得到。古代盗跖的狗对唐尧吠叫,这并不是唐尧不仁,狗吠叫是因唐尧不是他的主人。当时,作为臣子我只知道有韩信,并不知道有陛下呀!况且天下拿着锐利精良的武器,想做陛下所做的统一大业的人很多,只是力量还没达到罢了,难道您将他们全都烹死吗?”汉高祖听了之后说:“放了他吧。”

【原文】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使人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1]。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梁王不觉,遂囚之洛阳[2]。有司治反形已具,请论如法[3]。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4]。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5]。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令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上可其奏[6]。三月,夷越三族,枭越首洛阳。下诏:“有收视者,辄捕之。”

【注文】

[1]扈辄(Hù Zhé)(?—前234年):战国时人。赵国将领。赵王迁时秦将桓(yǐ)攻赵武城(今河北磁县南),他率师救援,兵败战死,赵军被斩首十万。

[2]掩:乘人不备而袭击或捉拿。

[3]有司:官吏。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

[4]庶人:秦汉以后泛指没有官爵的平民。  青衣:古县名。本青衣羌地,西汉置县,为蜀郡西部都尉治之一,治所在今四川名山北。

[5]郑:县名。在今陕西华县华州镇一带。  泣涕:哭泣。  昌邑:古县名。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山东巨野东南。两汉时曾先后为山阳国、昌邑国、山阳郡治所。

[6]廷尉:官名。战国时秦国始置,秦、西汉沿置。景帝时改名大理,武帝时恢复旧名,俸禄中二千石,位列九卿,为最高司法审判机构主官,遵照皇帝旨意修订法律,汇总全国断狱数,负责诏狱。大臣犯罪,由其直接审理、收狱。又负责审核州郡所谳(yàn,审判定罪)疑狱,或上报皇帝,有时派员至州郡协助审理要案。审处重大案件,可以封驳丞相、御史之议。属官有廷尉正和左、右监,俸禄均为千石。宣帝时又增廷尉左、右平。哀帝时改称大理。  王恬开:西汉初人。生平事迹不详。一说即王恬启(?—前177年)。王恬启汉高祖五年(前202年)任郎中柱下令,以卫将军击破陈豨,任梁相。高后四年(前184年)封侯山都侯。王恬启当时为郎中令。

【译文】

汉高祖进击陈豨时,向梁王彭越征调兵力,彭越借口生病,只派将领率军到邯郸。汉高祖非常生气,派人前去责备他。梁王很害怕,准备亲自入朝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受责备后才去,去了就会被擒。不如发兵反叛。”梁王不听劝告。他的太仆因获罪逃到长安,告发梁王与扈辄要谋反。于是汉高祖派人在梁王不备时捉拿他,梁王毫无察觉,便被拘押到洛阳。经司法部门审查认为:谋反的迹象已具备,应按法律处死。汉高祖赦免了他,将其降为平民,并把他安置在蜀郡青衣县。梁王向西到了郑地,恰好遇到吕后从长安来,彭王向吕后哭诉,说自己没有犯罪,愿意到故地昌邑居住。吕后应允他的要求,与他一起向东到了洛阳,吕后对汉高祖说:“梁王彭越是个壮士,现在把他迁徙到蜀郡,恐怕是我们的后患,不如杀了他。我已把他带来了。”于是吕后便指使彭越的舍人诬告彭越再度谋反。廷尉王恬开奏请汉高祖诛灭彭越的宗族,汉高祖批准了他的请求。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三月,彭越的三族被诛灭,还割下彭越的头在洛阳城示众。并颁布诏令:“有谁敢收殓彭越尸体者,一律逮捕。”

【原文】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越头下,祠而哭之[1]。吏捕以闻。上召布骂,欲烹之。方提趋汤,布顾曰:“愿一言而死。”上曰:“何言?”布曰:“方上之困于彭城,败荥阳、成皋间,项王所以遂不能西者,徒以彭王居梁地,与汉合从苦楚也[2]。当是之时,王一顾,与楚则汉破,与汉而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彭王剖符受封,亦欲传之万世[3]。今陛下一征兵于梁,彭王病不行,而陛下疑以为反,反形未具,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4]。今彭王已死,臣生不如死,请就烹。”于是上乃释布罪,拜为都尉。

【注文】

[1]栾(luán)布(?—前145年):秦汉之际梁(河南商丘)人。少时与彭越相交。因穷困,在齐为人佣工,岁又被人略卖于燕为奴。秦末臧荼起兵于燕,任以为将。汉击燕,被俘,彭越请赎回,任为梁大夫。刘邦诛彭越,他不顾禁令哭祀越,刘邦壮其行任为都尉。文帝时为燕相、将军。景帝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他有功封为鄃侯。

[2]合从:也作“合纵”。泛指联合。

[3]剖符: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或功臣,把符节剖分为二,双方各执其半,作为信守的约证,叫作“剖符”。符是古代国君传达命令和征调兵将的凭证。用金、玉、铜、竹、木制成。上刻文字,分左右两半,右半在朝廷,左半在外官或兵将之手。国君有事,使节持半符至,外官或兵将合符以验真假。战国、秦汉时两国关系的信符也称符。

[4]人人自危: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不安全,有危险。出自《史记·李斯列传》:“法令诛罚,日益深刻,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

【译文】

梁王彭越的大夫栾布奉命出使齐国,回来时,在彭越头下奏报出使的经过,并祭祀痛哭。官吏捉住他向汉高祖报告。汉高祖召见栾布大骂,准备烹杀他。正要抬起扔进沸水中时,栾布回头说:“请让我说句话再死。”汉高祖问:“什么话?”栾布说:“当年您被困在彭城,战败于荥阳、成皋间时,项王之所以不能西进,是因彭王在梁地驻守,与汉军联合共同抗击楚军。这个时候,只要梁王一倾斜,与项羽联合汉会失败,与汉联合而楚失败。而且垓下的那次会战,没有彭越的话,项羽不会灭亡。现在天下已经平定,彭越接受剖开的符节,接受册封,是希望能够传给子孙后代。而如今陛下向梁国征调一次军队,彭越生病没能率军前来,陛下就怀疑他要谋反,没有具备反叛的迹象,就以细小的事论罪杀了他,我担心功臣将会人人自危。现在彭越已经死了,我活着还不如死,请烹杀我吧。”汉高祖认为有道理,就赦免了栾布,任命他为都尉。

【原文】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1]。初,淮阴侯死,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2]。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方猎,见醢,因大恐,阴令人部聚兵,候伺旁郡警急。布所幸姬病,就医,医家与中大夫贲赫对门,赫乃厚馈遗,从姬饮医家[3]。王疑其与乱,欲捕赫。赫乘传诣长安上变,言布谋反有端,可先未发诛也[4]。上读其书,语萧相国。相国曰:“布不宜有此,恐仇怨妄诬之。请系赫,使人微验淮南王。”淮南王布见赫以罪亡,上变,固已疑其言国阴事;汉使又来,颇有所验。遂族赫家,发兵反。反书闻,上乃赦贲赫,以为将军。

【注文】

[1]淮南:即淮南国。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以九江、衡山、庐江、豫章四郡置,治所在六县(今安徽六安市北十里城北乡),后徙治寿春(今寿县)。  布:即黥布。

[2]醢(hǎi):古代的一种酷刑,把人杀死后剁成肉酱。

[3]贲(bēn)赫(hè):人名。曾为淮南国中大夫。因英布怀疑幸姬与其有私,想捉捕他,遂逃亡到长安,告英布要谋反。后英布举兵谋反。因事验,任为将军,封列侯。  馈遗:馈赠。

[4]端:征兆。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秋季七月,淮南王黥布谋反。当初,淮阴侯韩信被处死,黥布已感到恐慌。到后来彭越也遭诛杀,汉高祖又将他做成肉酱分给各诸侯。使者到了淮南,淮南王正在打猎,见到肉酱,非常害怕,便暗中部署聚集军队,等待邻近郡县报警告急。黥布所宠爱的姬妾病了,去就医,医生与中大夫贲赫住对门,贲赫备了优厚的礼物送给医生,陪同宠姬在医生家饮酒。淮南王黥布怀疑贲赫与宠姬之间淫乱,想拘捕贲赫。贲赫便乘着传车到长安城紧急向汉高祖奏报说黥布有谋反的迹象,请求在他没发兵之前诛杀他。汉高祖读了贲赫的告发书,对相国萧何说起。萧何说:“黥布不会做这样的事,恐怕是仇人怨恨而诬陷他。请先把贲赫抓起来,再派人暗查淮南王黥布。”淮南王见贲赫畏罪逃走,去向汉高祖控告,心里本来就已经怀疑他会说出自己暗中聚集军队的事;加上汉朝又派来使者进行查验,于是便杀了贲赫的家族,发兵造反了。汉高祖听到黥布谋反的消息,就将贲赫赦免,任命他为将军。

【原文】

上召诸将问计,皆曰:“发兵击之,坑竖子耳,何能为乎!”汝阴侯滕公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令尹曰:“是固当反[1]。”滕公曰:“上裂地而封之,疏爵而王之,其反何也[2]?”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耳[3]。”滕公言之上,上乃召见,问薛公。薛公对曰:“布反不足怪也。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安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上计?”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山东非汉之有也。”“何谓中计?”“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胜败之数未可知也。”“何谓下计?”“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归长沙,陛下安枕而卧,汉无事矣[4]。”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出下计。”上曰:“何谓废上、中计而出下计?”对曰:“布,故丽山之徒也,自致万乘之主,此皆为身,不顾后为百姓万世虑者也,故曰出下计[5]。”上曰:“善。”封薛公千户。乃立皇子长为淮南王。

【注文】

[1]汝阴:指汝阴县。秦国设置,治今安徽省阜阳市。属陈郡。  令尹:官名。春秋、战国时楚国所设,为楚国的最高官职,掌军政大权。

[2]疏爵:分封爵位。

[3]往年:以往的年头;从前。

[4]下蔡:古邑名。本春秋州来邑。在今安徽省凤台县。西汉置县。  长沙:郡、国名。战国时秦王嬴政二十四年(前223年)始置郡,治临湘(今湖南长沙)。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改为国,封吴芮为长沙王。仍治临湘,辖境相当于今湖南省全部、湖北省南境小部、广西壮族自治区东北小部和广东省阳山、英德以北部分及江西省西境一部。东汉复为郡。隋开皇中废。

[5]丽山:即骊山,又称郦山。在陕西西安临潼骊山镇南,渭河南岸。为秦岭支脉。周时为骊戎所居,故名。

【译文】

汉高祖召集诸将询问对策,大家都说:“发兵征讨他,坑杀这小子,他怎能做这样的事!”汝阴侯滕公夏侯婴请来原楚国令尹薛公,问他怎么办,薛公说:“他本来是要反的。”滕公问:“皇上分割土地给他,又分爵封他为王,他为什么还要反叛呢?”薛公回答说:“皇上前不久杀了彭越,再早些时候杀了韩信,彭越、韩信和黥布三个人,功劳相同,是一个类型的人,他自己怀疑灾祸就要殃及身上了,所以要发兵反叛。”滕公将这番话告诉了汉高祖,汉高祖召见薛公,问薛公。薛公回答说:“黥布反叛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如果黥布采用上策,那么崤山以东便不再属于汉朝了;若是采用中策,那么双方谁胜谁败还难以预料;如果采用下策,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汉高祖问:“他的上策是什么?”薛公回答说:“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夺占楚地,兼并齐地,占领鲁地,再发布檄文给燕国和赵国,要他们坚守本土,那么崤山以东便不再属于汉朝了。”“什么是中策?”“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取得楚地,吞并韩国,夺取魏国,掌握敖仓的粮食,阻塞成皋的关口,这样谁胜谁败就很难预料。”“什么是下策?”“向东取得吴地,向西夺取下蔡,然后再把重要物资运到越地,自己回到长沙,这样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汉朝就平安没事了。”汉高祖又问:“他会采用什么对策?”薛公说:“一定会采用下策。”汉高祖又问:“他为什么不采用上、中策而采用下策呢?”薛公回答说:“黥布,原是骊山的刑徒,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万乘大国的国主,这些使他只顾自己,不顾后代子孙,更不为百姓着想,所以他必然采用下策。”汉高祖说:“好。”下令封给薛公一千户。于是封皇子刘长为淮南王。

【原文】

是时,上有疾,欲使太子往击黥布,太子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说建成侯吕释之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矣[1]。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2]。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3]。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4]。上虽苦,为妻子自强。’”于是吕释之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

【注文】

[1]东园公(生卒年不详):汉时人,商山四皓之一,河内轵人,姓唐名秉,字宣明,居园中,因以为号。  绮里季(生卒年不详):汉时人,居绮里(或云复姓绮里),季其字也(有云绮里季夏),或曰姓朱名晖。避秦居商山中,为“四皓”之一。  夏黄公(生卒年不详):汉时人,鄞人(有云齐人),姓崔名广,字少通,因隐居夏里修道,故号曰夏黄公。避秦匿商山中,“四皓”之一。  角里(生卒年不详):“角”亦作“甪”。角里先生姓周,名术,字元道,太伯之后。在洞庭西山居,故以自号。“四皓”之一。子孙遂以为氏。或作角氏。汉有角里若叔者,乃其后也。  建成:西汉初年候国。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吕释之被封为建成侯,都城在今河南永城。高后七年(前181年)废。  吕释之(?—前193年):汉初将领,吕后次兄。单父(今山东单县)人。秦末大起义中,随刘邦起兵。刘邦封汉王,随其入汉中。楚汉战争中,被任为将,随刘邦转战各地。汉高祖六年(前201年),封建成侯。后病卒。

[2]承间:趁机会。

[3]等夷:同等;同辈;同等的人。  鼓行:击鼓行军。

[4]辎(zī)车:古代有帷盖的车子。既可载物,又可作卧车。

【译文】

这时,汉高祖正生病,打算派太子刘盈前去攻打黥布,太子的宾客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都劝建成侯吕释之说:“太子统领军队,如果立了功劳地位也不会再高升,但没立功劳从此便会遭受祸端。你为什么不快去请求吕后,找机会在皇上面前哭泣说:‘黥布是天下闻名的猛将,善于用兵。这次出征的诸将领原来都是与陛下平起平坐地位相同的人,如果让太子统领这些人,无异于以羊群去驱赶狼群,没人听他的,况且,如果让黥布知道是太子在带兵,他将会大胆地击鼓向西进攻了。皇上您虽然有病,也要勉强乘坐辎车,躺在车里指挥,这样诸将领不敢不尽力。虽然辛苦,为了妻子儿女还是要坚强起来。’”于是吕释之立刻求见吕后。吕后找机会在汉高祖面前哭涕哀求,依照四宾客的意思说了。汉高祖说:“我已想到这小子不够格被派遣,还是我亲自去吧!”

【原文】

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争锋[1]。”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2]。”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3]。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4]。

【注文】

[1]留侯:即张良。  曲邮:即曲邮亭。在今陕西临潼东七里。  剽(piāo)疾:强悍敏捷。

[2]子房:即张良。字子房。

[3]叔孙通(生卒年不详):汉初薛县(今山东藤县东南)人。曾为秦博士。秦末,先为项羽部属,后归刘邦,任博士,称稷(jì)嗣君。汉朝建立,与儒生共立朝仪。后任太子太傅。  太傅:官名。为辅导太子的官。西汉时称为太子太傅。  少傅:官名。为辅导太子的官。西汉时称为太子少傅。

[4]车骑、材官:西汉时,根据地方特点训练各个兵种,平地或多马的地方多骑兵,称“车骑”;山地或少马的地方多步兵,称“材官”。  中尉:官名。战国时赵国曾设置,职掌为“选练举贤,任官使能”。秦、西汉设置,为武职,掌京师的治安,为九卿之一。汉武帝太初元年(前104年)改称执金吾。

【译文】

于是汉高祖亲自率军向东进发征讨黥布,留守的群臣都到霸上送行。这时留侯张良也病了,勉强起来,送到曲邮亭,对汉高祖说:“我本该随您出征,只因病得很厉害去不成了,楚国人剽悍,行动敏捷,希望您不要与他们正面交锋。”张良又劝说汉高祖命令太子为将军,以便监督关中的军队。汉高祖说:“子房虽然身患重病,就勉强躺着辅佐太子吧。”当时,叔孙通为太子太傅,留侯张良做少傅的事。汉高祖又征调上郡、北地、陇西的骑兵,与巴、蜀两地的材官及中尉所统领的军队三万人,做皇太子守卫,驻守在霸上。

【原文】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余不足畏也。”故遂反。果如薛公之言,东击荆[1]。荆王贾走,死富陵[2]。尽劫其兵,渡淮击楚。楚发兵与战徐、僮间,为三军,欲以相救为奇[3]。或说楚将曰:“布善用兵,民素畏之。且兵法,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今别为三,彼败吾一军,余皆走,安能相救!”不听。布果破其一军,其二军散走。布遂引兵而西。

【注文】

[1]荆:汉初封国名。汉高祖六年(前201年),汉高祖以原东阴郡、鄣郡、吴郡共53县封刘贾,立其为荆王。刘贾死后因无后人,其地归吴国。

[2]荆王贾:即刘贾。  富陵:即富陵县,西汉置,属临淮郡,治所在今江苏淮安市洪泽区西北(今已沦没洪泽湖中)。

[3]徐:地名。西周至春秋为徐国,西汉置徐县。在今江苏省泗洪。  僮:县名。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年)置。在今安徽泗县。

【译文】

黥布起兵反叛时对他的部将们说:“皇上年纪大了,厌倦兵事,一定不会自己带兵来。只能派将领出征,诸将中我只怕淮阴侯韩信、彭越,但现在他们都死了,其他人不值得担心。”所以他决定反叛。果然像薛公说的,黥布向东进攻荆地。荆王刘贾逃走,死在富陵。黥布收集刘贾的全部军队,渡过淮河攻击楚国。楚国发动军队在徐县、僮县之间与黥布交战,楚军分为三支,想要相互救援出奇制胜。有人劝楚将说:“黥布善于用兵,人们平时就畏惧他。况且兵法上说:‘诸侯在自己本土上作战,士兵因顾家容易逃散。’现在将楚军分成三支,只要一支被敌军打败,其余的都会逃走,哪里还能相互救援呢!”楚王不听劝告。黥布果然攻破楚军的一支军队,其余二支四处逃散。黥布于是便率军向西进攻。

【原文】

十二年冬十月,上与布兵遇于蕲西[1]。布兵精甚,上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2]。与布相望见,遥谓布曰:“何苦而反?”布曰:“欲为帝耳。”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渡淮,数止战,不利,与百余人走江南。上令别将追之[3]。

【注文】

[1]蕲(qí):即蕲县。秦置,属泗水郡。治所在今安徽宿州市蕲县镇一带。西汉属沛郡,为都尉治。

[2]庸城:地名。在今安徽宿州市南蕲县镇西。

[3]别将:官名。秦汉时期,泛指军中非主力之统领官。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冬季十月,高祖与黥布军队在蕲县西相遇。黥布的部队非常精锐,高祖坚壁固守在庸城,远远望去,看到黥布军队布阵与项羽一样,高祖心里厌烦。他与黥布彼此遥遥相望,远远地问黥布说:“你何苦要反叛?”黥布说:“想当皇帝啊!”高祖非常生气,骂他,两军便大战起来。黥布的军队失败,撤军渡过淮河,战了几个回合,黥布都不能取胜,只好带着百余人逃到长江以南。高祖命令将领去追击。

【原文】

汉别将击英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1]。布故与番君婚,以故长沙成王臣使人诱布,伪欲与亡走越[2]。布信而随之,番阳人杀布兹乡民田舍[3]。

【注文】

[1]洮(yáo)水:古水名。在江、淮之间。

[2]长沙成王臣:即吴臣。长沙王吴芮子。西汉建国不久,长沙王吴芮死,刘邦以长沙王忠,命吴臣嗣位。汉初诸异姓王均被诛灭,仅长沙王独存。他即位后,曾佐刘邦诱杀淮南王黥布(英布)。  越:即南越。古国名。又作南粤。在今湖南南部、两广及越南北部一带,秦于其地置南海、象、桂林三郡。秦末,龙川令赵佗兼并三郡,建立南越国。汉初,高祖封佗为南越王。

[3]番阳:即鄱(pó)阳。西汉以番阳县改鄱阳,属豫章郡。治所在今江西鄱阳县东北古县渡镇。  兹乡:鄱县之乡。  田舍:农舍。

【译文】

汉军将领在洮水南北两岸攻打黥布的部队,大获全胜。黥布曾与番君吴芮的女儿结婚,所以长沙成王吴臣派人诱骗黥布,谎称想和他一起逃到南越。黥布相信了并与他一起前往,结果被番阳人在兹乡农民的田舍里杀害。

【原文】

周勃悉定代郡、雁门、云中地,斩陈豨于当城[1]。

【注文】

[1]代郡:战国赵武灵王置,因故代国地,故名。秦、西汉治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代王城)。西汉时辖境相当于今山西省阳高、浑源县以东,河北省怀安、涞源县以西的内外长城间地及内蒙古自治区兴和县等地。  雁门:即雁门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西汉治善无县(今山西右玉县南)。辖境约当今山西省河曲、五寨、宁武等以北,恒山以西,内蒙古自治区黄旗海、岱海以南地。  云中:即云中郡。战国赵武灵王置。秦治云中县(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古城)。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古自治区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西汉辖境缩小。  当城:即当城县。西汉置,治所在今河北蔚(yù)县东北定安。先后属代郡、蔚州。

【译文】

这时周勃完全平定了代郡、雁门郡、云中郡等地,在当城县斩杀了陈豨。

【原文】

陈豨之反也,燕王绾发兵击其东北[1]。当是时,陈豨使王黄求救匈奴,燕王绾亦使其臣张胜于匈奴,言豨等军破[2]。张胜至胡,故燕王臧荼子衍出亡在胡,见张胜曰:“公所以重于燕者,以习胡事也[3]。燕所以久存者,以诸侯数反,兵连不决也。今公为燕,欲急灭豨等,豨等已尽,次亦至燕,公等亦且为虏矣。公何不令燕且缓陈豨而与胡和。事宽,得长王燕,即有汉急,可以安国。”张胜以为然,乃私令匈奴助豨等击燕。燕王绾疑张胜与胡反,上书请族张胜。胜还,具道所以为者。燕王乃诈论他人,脱胜家属,使得为匈奴间。而阴使范齐之陈豨所,欲令久亡,连兵勿决[4]。

【注文】

[1]燕王绾:即卢绾。

[2]匈奴:中国古代北方的一个草原民族。商朝时称鬼方,周朝时称猃(xiǎn)狁,战国时始称匈奴,亦称胡。秦汉之际,匈奴国势强大。汉初,屡次南侵,逼迫汉朝实行消极的和亲策。后经汉武帝遣将征伐,势力渐衰。  张胜(生卒年不详):曾为燕王卢绾的使者,往劝匈奴勿助陈豨。当时臧荼子衍逃亡于匈奴,劝燕缓击陈豨而与匈奴联合。回来后报告给卢绾,卢绾听取了他的建议。

[3]衍:即臧衍(生卒年不详)。故燕王臧荼的儿子。逃亡到匈奴,曾为燕国使者张胜出谋划策,劝卢绾缓击陈豨。  习:通晓,熟悉。

[4]范齐(生卒年不详):曾为燕王卢绾的使者,暗中与陈豨谋和。

【译文】

陈豨反叛时,燕王卢绾率军攻打他的东北部。当时,陈豨派王黄求救于匈奴,燕王卢绾也派使臣张胜到匈奴那里,告知陈豨的军队已被打败。张胜到了匈奴,原来燕王臧荼的儿子臧衍也逃亡到匈奴,见到张胜说:“您之所以受到燕国的重用,是因您熟悉匈奴的事务。燕国所以能长久存在,是因各诸侯屡次反叛,战争连续不断。今天您为了燕国,想要赶快灭掉陈豨等人,陈豨等人被消灭后,下一个就轮到燕国,您将会成为俘虏。您为什么不让燕国暂时缓和进攻陈豨,而与匈奴和好。形势缓和,可以长久在燕国称王,即使汉朝廷有紧急事发生,也可以保全燕国。”张胜认为有道理,于是便私下让匈奴帮助陈豨等人进攻燕军。燕王卢绾怀疑张胜勾结匈奴反叛,上书朝廷要求斩杀张胜的全家。这时张胜回到燕国,具体说明所以这样做事的原因。燕王便欺骗朝廷处死了另一个人,为张胜的家属开脱,派他去匈奴做间谍。暗中派范齐到陈豨那里,想要他长期逃亡在外,双方对峙,不急于决战。

【原文】

汉击黥布,豨常将兵居代。汉击斩豨,其裨将降,言燕王绾使范齐通计谋于豨所。帝使使召卢绾,绾称病。上又使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往迎燕王,因验问左右[1]。绾愈恐,闭匿,谓其幸臣曰:“非刘氏而王,独我与长沙耳[2]。往年春,汉族淮阴,夏,诛彭越,皆吕氏计[3]。今上病,属任吕后,吕后妇人,专欲以事诛异姓王者及大功臣。”乃遂称病不行,其左右皆亡匿[4]。语颇泄,辟阳侯闻之,归具报上,上益怒。又得匈奴降者,言张胜亡在匈奴为燕使。于是上曰:“卢绾果反矣!”春二月,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绾,立皇子建为燕王[5]。

【注文】

[1]辟阳:县名。治今河北冀州。  御史大夫:官名。秦汉时代仅次于丞相的中央最高长官,主要职务为监察、执法,兼掌重要文书图籍。西汉时丞相缺位,往往以御史大夫递补,并与丞相(大司徒)、太尉(大司马)合称三公。后改名为大司空、司空。  赵尧(yáo)(生卒年不详):西汉初人。汉高祖时曾任符玺御史。因见高祖担忧戚夫人与吕后有隙,赵王如意不能自全,遂献计请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不久代为御史大夫。后从击陈豨有功,封江邑侯。复以御史大夫事惠帝。吕后称制,怨其为赵王出谋划策,免其职。  验问:检验查问。

[2]匿:隐藏,躲藏。  长沙:指长沙王吴芮。

[3]淮阴:代指淮阴侯韩信。

[4]亡匿:逃跑并躲藏起来。

[5]建:即刘建(?—前181年)。汉高祖庶子。汉高祖时立为燕王。其子为吕太后所杀,绝后。

【译文】

当汉朝攻击黥布时,陈豨时常率军驻扎在代郡。汉朝军队击杀了陈豨,他的副将投降,说出燕王卢绾曾派范齐到陈豨那里互通计谋的情形。汉高祖派使者将卢绾召回朝廷,卢绾借口称病不应召进见。汉高祖又派辟阳侯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前去燕国迎接燕王,并借机调查燕王身边的人。卢绾更加恐慌,藏匿起来,对他的心腹大臣说:“不是刘姓封为王的,只有我和长沙王了。去年春季,汉廷将淮阴侯韩信全家杀了,夏季,彭越又被处死,都是吕后的计谋。现在皇上病了,大权都托付给吕后,吕后是妇道人家,专门想找事诛杀异姓王和大功臣。”因此称病不动身,卢绾的左右大臣也都逃亡藏匿起来。卢绾的一些话被泄露出去,辟阳侯审食其听说后,回到长安报告朝廷,汉高祖更加愤怒。又从匈奴投降人那里得知张胜逃亡在匈奴为燕王的使者。于是汉高祖说:“卢绾果真要反叛了!”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春季二月,刘邦派樊哙以相国的名义率军攻打卢绾,并封皇子刘建为燕王。

【原文】

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1]。闻帝崩,遂亡入匈奴。

【注文】

[1]塞下:边塞附近。亦泛指北方边境地区。  候伺:等候。

【译文】

卢绾率领几千人住在边塞等候机会,希望汉高祖病愈,自己亲自入朝向皇上请罪。但听说汉高祖死了,于是逃亡到匈奴。

匈奴和亲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朝为稳定北部边境,与匈奴和亲的历史过程。

匈奴是我国北方的游牧民族,战国时期,秦、赵、燕诸国修筑长城防御匈奴,秦朝统一后,把匈奴驱逐到北方。冒顿单于先后灭掉东胡,赶跑了月氏,吞并了黄河以南的楼烦、白羊二部,趁势侵掠燕国、代郡,收复原匈奴的旧地,拥有精骑三十万,威势震服了周边的邻国和部族。不断南下掳掠汉朝北部边郡。

汉高祖为稳定汉朝北部边境,决定领兵击退匈奴的侵扰。刘邦亲率三十二万大军迎战匈奴,被匈奴大军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七夜,险些全军覆灭,后采用陈平之计重赂单于阏氏才得以逃脱。随后匈奴屡次侵扰汉朝北部边境,刘邦迫于形势采用刘敬的和亲建议。汉惠帝刘盈执政时期,朝廷选宗室女嫁给冒顿单于为阏氏,并赠予车马,与匈奴缔结和亲盟约。

汉高祖与匈奴签署的和亲约定,是在汉朝国力无力反击匈奴的背景下提出的,避免了汉与匈奴之间的大规模战争,为中原人民休养生息,赢得安定环境。但匈奴对汉境的侵扰时有发生。汉文帝刘恒统治时期,匈奴右贤王侵占河南地,文帝派将出击驻守,匈奴右贤王撤回塞外。匈奴侵犯狄道,文帝采用晁错计策,招募百姓迁往边塞定居,驻守边疆。匈奴老上单于攻入汉境,文帝派将领把匈奴逐出塞外,未对匈奴造成杀伤。匈奴连年入寇边境,劫掠百姓及财产。文帝担心匈奴再次入侵,派使臣送去书信,与匈奴恢复了和亲关系。

汉朝与匈奴缔结、恢复和亲关系,并不能阻止匈奴铁骑的入侵,随着国力恢复,改变了防御策略。当匈奴再次入侵上郡,烽火直逼长安城时,朝廷在保持和亲关系的同时,派众多将领率军加强边防,进行反击匈奴的准备。到汉武帝(刘彻)统治时期,随着国力增强,军力强大,具备了大规模攻打匈奴的实力。匈奴派使者前来请求和亲,汉武帝考虑到匈奴迁徙不定,难以控制的特点,答应了匈奴和亲的要求。

【原文】

汉高祖六年[1]。初,匈奴畏秦,北徙十余年。及秦灭,匈奴复稍南渡河。

【注文】

[1]汉高祖:即汉高祖刘邦。参见前“沛公”条注。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当初,匈奴因畏惧秦朝,向北迁徙了十多年。等到秦朝灭亡,匈奴又逐渐向南渡过黄河。

【原文】

单于头曼有太子曰冒顿[1]。后有所爱阏氏生少子,头曼欲立之[2]。是时东胡强而月氏盛,乃使冒顿质于月氏[3]。既而头曼急击月氏,月氏欲杀冒顿[4]。冒顿盗其善马,骑之亡归[5]。头曼以为壮,令将万骑。冒顿乃作鸣镝,习勒其骑射[6]。令曰:“鸣镝所射而不悉射者,斩之!”冒顿乃以鸣镝自射其善马,既又射其爱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斩之。最后以鸣镝射单于善马,左右皆射之。于是冒顿知其可用,从头曼猎,以鸣镝射头曼,其左右亦皆随鸣镝而射。遂杀头曼,尽诛其后母与弟及大臣不听从者。冒顿自立为单于。

【注文】

[1]单(chán)于(yú):匈奴最高首领的称号。全称应作“撑犁孤涂单于”。匈奴语“撑犁”是“天”,“孤涂”是“子”,“单于”是“广大”之意。通常简称为“单于”。头曼(?—前209年):匈奴单于。头曼时,匈奴东与东胡,南与秦,西与月支(今河套一带)为邻。秦始皇时期派遣蒙恬进取河南地,头曼率所部北徙,秦末边防松弛,又稍稍南进。秦二世元年(前209年),为其子所杀。  冒(mò)顿(dú)(?—前174年):匈奴单于。姓挛(luán)鞮(dī),秦二世元年杀父头曼自立。加强内部组织,建立军政制度,东灭东胡,西逐月支,并夺取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地,北服丁零,南服楼烦、白羊,并进占秦的河南地(今河套一带),势力强大。西汉初年,经常南下侵扰,对西汉政权形成严重威胁。

[2]阏(yān)氏(zhī):也作“焉提”。汉时匈奴王妻妾的称号。

[3]东胡:中国北方民族名。因居匈奴以东而得名。春秋战国以来,南邻燕国,后为燕将秦开所破,迁于今西辽河的上游老哈河、西拉木伦河流域。燕筑长城以防其侵袭。秦末,东胡盛强,其首领曾向匈奴要求名马、阏氏和土地,后为匈奴冒顿单于击败。退居乌桓山的一支称乌桓;退居鲜卑山的一支称鲜卑。  月(yuè)氏(zhī):“氏”一作“支”。古族名。秦汉之际,游牧于敦煌、祁连间。汉文帝前元三至四年(前177—前176年)间,遭匈奴攻击,大部分人西迁塞种地区(今新疆西部伊利河流域及其迤西一带)。西迁的月氏人称大月氏。少数没有西迁的人入南山(今祁连山),与羌(qiāng)人杂居,称小月氏。

[4]既而:不久,一会儿。

[5]善马:良马。

[6]鸣镝(dí):响箭。

【译文】

匈奴单于头曼有个太子名叫冒顿。后来,头曼宠爱的阏氏生了个小儿子,头曼想立他为太子。这时东胡强大起来,而月氏部族也很盛,头曼便派冒顿到月氏充当了人质。不久,头曼就紧急攻打月氏,月氏想把人质冒顿杀了。冒顿盗取月氏人的良马,骑着它逃了回来。头曼认为冒顿强壮勇敢,命令他统率万人的骑兵。冒顿于是制作一种响箭,叫鸣镝,并让他的部下进行骑射练习。还命令他们说:“我的响箭射什么,你们就跟着射什么,不跟着射的人,斩首!”冒顿便以响箭射自己的良马,接着又射他的爱妻,左右的人凡是不敢跟着射的人,都被斩首了。最后又用响箭射单于的好马,左右的人也都跟着射了。于是冒顿知道这些骑兵可以使用了,便在一次随头曼出猎时,用响箭射头曼,他的左右也跟着用响箭射头曼。头曼最终被杀了,冒顿将他的后母和弟弟及不听从他命令的大臣全都诛杀。冒顿自立为单于。

【原文】

东胡闻冒顿立,乃使使谓冒顿,欲得头曼时千里马。冒顿问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宝马也,勿与。”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而爱一马乎!”遂与之。居顷之,东胡又使使谓冒顿,欲得单于一阏氏[1]。冒顿复问左右,左右皆怒曰:“东胡无道,乃求阏氏,请击之!”冒顿曰:“奈何与人邻国爱一女子乎!”遂取所爱阏氏予东胡。东胡王愈益骄。东胡与匈奴中间有弃地,莫居千余里,各居其边,为瓯脱[2]。东胡使使谓冒顿:“此弃地,欲有之。”冒顿问群臣,群臣或曰:“此弃地,予之亦乎,勿与亦可。”于是冒顿大怒曰:“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诸言予之者皆斩之。冒顿上马,令国中有后出者斩,遂袭击东胡。东胡初轻冒顿,不为备,冒顿遂灭东胡。既归,又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复收蒙恬所夺匈奴故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3]。是时汉兵方与项羽相距,中国罢于兵革,以故冒顿得自强,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威服诸国[4]。

【注文】

[1]居:停止;休息;止息。  顷之:一会儿,不久,过些时候。

[2]瓯脱:也作“区脱”。匈奴语称边境屯戍或守望之处为“瓯脱”。后人对“瓯脱”有两种解释:(1)指边境上候望的土室;(2)指双方中间的缓冲地带。

[3]楼烦:中国北方古族名。春秋末,分布于今山西省宁武、岢岚等地。精骑射,从事畜牧。后活动于今陕北及内蒙古自治区南部。秦末被匈奴征服。移住“河南地”(今鄂尔多斯草原)。汉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为汉将卫青所破。  白羊河南王:匈奴的一部,居住在黄河河套以南地区。  蒙恬(?—前210年):秦国名将。其祖先本齐国人,自祖父蒙骜(áo)起世代为秦国名将。秦统一六国后,率兵三十万人击退匈奴贵族,收复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一带),并修筑长城。守卫数年,匈奴不敢进攻。后为秦二世所迫,自杀。传说他曾经改良过毛笔。  朝那:县名。战国秦置,治所在今宁夏彭阳。  肤施:即肤施县。战国时秦昭王三年(前304年)置,为上郡治。治所在今陕西榆林市东南七十五里鱼河堡附近。

[4]中国:指中原地区。  兵革:指战争。  控弦:古代以弓矢为战具,因用作兵士的代称。

【译文】

东胡听到冒顿杀父自立的消息,便派使者对冒顿说,想要得到头曼生前用的千里马。冒顿单于问群臣,群臣都说:“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不能给他。”冒顿说:“和人家是邻国何必还要吝惜一匹马!”随即将千里马送给了东胡。过了不久,东胡又派使者对冒顿说,想要单于的一个阏氏。冒顿再问左右群臣的意见,左右都愤怒地说:“东胡太无礼,竟然来要阏氏,请出兵攻打他!”冒顿说:“与人家是邻国怎么连一个女子都舍不得!”于是冒顿将自己所爱的阏氏送给了东胡。东胡王由此更加骄横放纵。东胡与匈奴之间有缓冲的地带,无人居住,方圆一千多里,双方各住一边,并建立哨所屯戍守望。东胡派使者对冒顿说:“这是被荒弃的土地,我想要它。”冒顿又问群臣,群臣中有的说:“这是无用的荒地,给也行,不给也行。”于是冒顿大发雷霆说:“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能随便送人呢!”随即将那些说可以送给东胡的人都杀了。冒顿骑上战马,命令说:“国中有敢退却的人,斩首!”于是率军去袭击东胡。东胡起初很轻视冒顿,没加防备,冒顿很快就将东胡消灭了。归来后,又率军向西攻击赶走了月氏,向南兼并楼烦、白羊河南王,随即夺取燕、代两国,全部收复了当年被蒙恬夺走的匈奴土地,并夺取了汉时边关所设的河套以南诸要塞,一直到朝那县、肤施县等大片土地。这时,汉军正与项羽相对峙,中原地区被连年的战争弄得疲惫不堪,所以冒顿才得以强大起来,拥有骑射士兵三十余万,威势镇服周边的邻国。

【原文】

秋,匈奴围韩王信于马邑,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九月,以马邑降匈奴。匈奴冒顿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1]。

【注文】

[1]句(gōu)注:即句注山,又名陉岭、雁门山、西陉山,在今山西代县北。因山形勾转,水势流注得名。  晋阳:春秋时晋邑。在今山西太原市西南古城营。

【译文】

汉高祖刘邦六年(前201年)秋季,匈奴将韩王信包围在马邑,韩王信派使者多次出使匈奴,要求和解。汉朝发兵援救韩王信,但又怀疑韩王信多次派遣使者去匈奴,对汉朝怀有二心,派人去责备韩王信。韩王信害怕被杀,于是在九月,便献出马邑县投降了匈奴。匈奴冒顿趁势率军向南越过句注山,进攻太原郡,一直打到晋阳。

【原文】

七年冬十月,上自将击韩王信,破其军于铜鞮,斩其将王喜[1]。信亡走匈奴。白土人曼丘臣、王黄等立赵苗裔赵利为王,复收信败散兵,与信及匈奴谋攻汉[2]。匈奴使左右贤王将万余骑,与王黄等屯广武以南,至晋阳[3]。汉兵击之,匈奴辄败走,已复屯聚,汉兵乘胜追之[4]。会天大寒雨雪,士卒堕指者什二三[5]。

【注文】

[1]铜鞮(dī):春秋时晋邑,即今山西沁县南三十五里古城。  王喜(?—前200年):韩王信部将。从信降匈奴,被汉军斩杀于铜鞮。

[2]白土:地名。在今陕西神木。  赵:即赵国。战国七雄之一。自周定王时赵襄子(赵孟)与韩、魏灭知氏后,三家分晋之势已成。襄子以后的桓子(嘉)、献侯二代,实际上已为国家。在献侯子烈侯时被周威烈王承认为诸侯。赵初都晋阳。桓子继位之年(前425年)迁中牟(今河南鹤壁西),敬侯时,迁都邯郸。疆域有今山西中都、陕西东北角、河北西南部。赵武灵王进行军事改革、胡服骑射,攻灭中山,打败林胡、楼烦,建立云中、雁门、代郡,占有今河北西部、山西北部和内蒙古河套地区。长平之战为秦所败,国势从此衰落。赵代王嘉时,为秦所灭。  苗裔(yì):后代。

[3]左右贤王:即左贤王和右贤王。均为匈奴官名。左贤王为左屠耆(qí)王。屠耆为匈奴语“贤”,汉人因称左屠耆王为左贤王。为单于手下的最高官职。匈奴尚左,故常以太子担任此职。一般统率万余骑,居单于东方。下置千长、百长、什长、禅小王、沮渠等官属,以管理辖地军政事务。右贤王为右屠耆王。汉人因称右屠耆王为右贤王。为单于之下最高官职,地位仅次于左贤王,以单于子弟充任。一般统辖万余骑,居单于西方,最为大国。下置千长、百长、什长、沮渠等官属,以管理辖地军政事务。

[4]屯聚:集结。

[5]大寒:酷寒,极冷。  堕指:冻掉手指。  什二三:十之二三。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七年(前200年)冬季十月,高祖亲自率军攻打韩王信,在铜鞮打败韩王信的部队,将其部将王喜斩首。韩王信逃亡到匈奴。他的部将白土人曼丘臣和王黄拥立原赵王的后裔赵利为王,重新收集韩王信战败的散兵,与韩王信及匈奴一起合谋攻击汉军。匈奴派左、右贤王率领一万多名骑兵,与王黄等人屯驻在广武城以南,一直到晋阳一带。汉军出兵袭击,匈奴骑兵败退,然而随后又聚集起来,汉军乘胜向北追击。这时恰恰又遇上天气异常的寒冷,下着暴风雪,士兵手指十之二三都被冻掉。

【原文】

上居晋阳,闻冒顿居代谷,欲击之[1]。使人觇匈奴,冒顿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老弱及羸畜[2]。使者十辈来,皆言匈奴可击。上复使刘敬往使匈奴,未还,汉悉兵三十二万北逐之,逾句注。刘敬还报曰:“两国相击,此宜夸矜见所长[3]。今臣往,徒见羸瘠老弱,此必欲见短,伏奇兵以争利[4]。愚以为匈奴不可击也[5]。”是时汉兵已业行,上怒,骂刘敬曰:“齐虏,以口舌得官,今乃妄言沮吾军![6]”械系敬广武。

【注文】

[1]代谷:地名。在今山西代县西北。

[2]觇(chān):看,窥视。  羸(léi):瘦。

[3]夸矜:炫耀;夸张。

[4]瘠(jí):瘦弱。

[5]愚:自称之谦辞。

[6]妄言:胡说;随便说说。  沮(jǔ):坏,败坏。

【译文】

汉高祖住在晋阳城,听说冒顿单于住在代谷,准备去攻打他。便派人去侦察匈奴,这时冒顿单于将匈奴强壮的士兵、肥壮的牛马都藏了起来,汉军使者只看到老弱的士兵和瘦弱的牲畜。派往匈奴的使者有十来批,他们回来后都说匈奴可以攻打。高祖又派刘敬出使匈奴,还没等他回来,汉军就动员三十二万的兵力向北追击匈奴,越过句注山。这时刘敬回来报告说:“两国的军队相互攻击,本应炫耀显示自己的优势。而我现在到匈奴去,见到的是老弱的士兵和瘦弱的牲畜,这一定是故意在显露自己虚弱不堪,埋伏重兵,准备出奇制胜。我认为匈奴不可攻打。”这时汉军已经出发,高祖非常恼火,骂刘敬说:“你这个齐国的俘虏,不过是靠耍嘴皮子得到官做,现在你竟又胡言乱语扰乱我的军事行动!”用刑具将刘敬押到广武城。

【原文】

帝先至平城,兵未尽到,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1]。帝用陈平秘计,使使间厚遗阏氏。阏氏谓冒顿曰:“两主不相困。今得汉地,而单于终非能居之也。且汉主亦有神灵,单于察之。”冒顿与王黄、赵利期,而黄、利兵不来,疑其与汉有谋,乃解围之一角。会天大雾,汉使人往来,匈奴不觉。陈平请令强弩傅两矢外乡,从解角直出[2]。帝出围,欲驱,太仆滕公固余行。至平城,汉大军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令樊哙止定代地。上至广武赦刘敬,曰:“吾不用公言,以困平城。吾皆已斩前使十辈矣。”乃封敬二千户为关内侯,号为建信侯[3]。帝南过曲逆,曰:“壮哉县,吾行天下,独见洛阳与是耳!”乃更封陈平为曲逆侯,尽食之。平从帝征伐,凡六出奇计,辄益封邑焉。

【注文】

[1]平城:即平城县。秦时设置。治所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  白登:即白登山。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  救饷:援助粮饷。

[2]强弩(nǔ):强劲的弓;硬弓。  傅:捎带,随带。

[3]关内:爵位名。秦汉时置,为二十等级之第十九级。

【译文】

高祖先到了平城,但部队还没全部到达,冒顿出动四十万精练的骑兵,把高帝围困在白登山七天之久,这时汉军内外也不能相互救援。高帝用陈平的秘计,派使者暗中用重金厚礼贿赂冒顿的阏氏。阏氏对冒顿说:“两国的国君不应该相互围困。现在即使我们得到汉朝的土地,而单于您最终也不能居住在那里。况且汉朝的国君也有神灵保佑,希望单于您考虑吧。”冒顿与王黄、赵利约好会合的时间,而王黄、赵利的部队却没有带兵前来,冒顿怀疑他们与汉朝有密谋,便打开包围的一个角。正遇天有大雾,汉派使者来来往往,匈奴没有察觉。陈平请求高祖命令士兵用强弩再加两支箭,面向敌军,从解围的一角直接冲出去。高祖出了包围圈疾驰而去,太仆滕公夏侯婴却建议慢慢走。回到平城,汉朝的大军也赶到了,匈奴的骑兵才撤退而去。汉朝也收兵而归,而命令樊哙留下平定代地。高祖到广武后赦免刘敬,对他说:“我没采纳你的建议,被围困在平城。我已经把之前谎报军情的十多批使者都杀了。”于是封给刘敬二千户,晋升爵位为关内侯,号称建信侯。高祖在回京师时,向南经过曲逆,说道:“好壮观的县城啊!我走遍天下,只有洛阳城能和它相比!”于是改封陈平为曲逆侯,曲逆侯的全部赋税收入都做他的食邑。陈平跟随高祖出征,曾六次进献奇计,每次都给他增加封邑。

【原文】

十二月,匈奴攻代,代王喜弃国自归,赦为郃阳侯[1]。

【注文】

[1]代王喜:即代王刘喜(?—前193年)。秦末汉初泗水沛县(今属江苏)人。汉高祖之兄。初封宜信侯,高祖六年(前201年)正月立为代王。次年,为匈奴所败,弃国自归,废为郃(hé)阳侯。  郃阳:地名。即今陕西合阳。  郃阳侯:即代王刘喜。

【译文】

汉高祖刘邦七年(前200年)十二月,匈奴攻打代国,代王刘喜弃国,自己逃回京城,高帝免了他的罪,封他为郃阳侯。

【原文】

八年。匈奴冒顿数苦北边,上患之,问刘敬。刘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冒顿杀父代立,妻群母,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独可以计久远,子孙为臣耳,然恐陛下不能为。”上曰:“奈何?”对曰:“陛下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1]。陛下以岁时汉所余,彼所鲜,数问遗,因使辩士风谕以礼节[2]。冒顿在,固为子婿,死,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可无战以渐臣也[3]。若陛下不能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及后宫诈称公主,彼知不肯贵近,无益也[4]。”帝曰:“善。”欲遣长公主,吕后日夜泣曰:“妾唯太子、一女,奈何弃之匈奴!”上竟不能遣[5]。

【注文】

[1]适:女子出嫁。  长公主:公主之尊崇者为长公主。西汉时多封皇帝的长女为长公主。  妻:嫁给;给……做妻子。

[2]风谕:以委婉的言辞劝告开导。

[3]大父:外祖父。  抗礼:行对等之礼;以平等的礼节相待。

[4]宗室:指同宗之人。先秦时或专指大宗之庙。秦汉以后又多指皇族。  后宫:代指妃嫔。  诈称:假称,谎说。  贵近:敬重并亲近。

[5]竟:终于;到底。

【译文】

汉高祖八年(前199年),匈奴冒顿屡次侵扰汉朝北部边境,高祖非常担忧,询问刘敬该怎么办,刘敬说:“天下刚刚安定下来,士兵因战争已很疲劳,因此不能用武力征服冒顿。冒顿杀父自己代立单于,把父亲的妻妾霸占为妻子,凭借武力建立权威,是不能用仁义说服他的。只可用计策,使他的子孙长久做汉的臣属,然而我担心陛下做不到这些。”高祖说:“怎么做呢?”刘敬回答说:“陛下如果能把嫡长公主嫁给单于为妻,送给他丰厚的礼物,他一定爱慕她,并立她为阏氏,生了儿子,肯定立为太子。陛下按时节将汉朝多余而匈奴缺少的东西,经常慰问赠送他们,再顺便派能说善辩的人士用礼节奉劝他们。冒顿在世时,他必然是陛下的女婿,死了,您的外孙即位为单于。还从未听说外孙敢与外祖父分庭抗礼的呀!这样可以不用战争便使匈奴逐渐臣服。如果陛下舍不得派遣长公主,而令宗室和后宫中的女子冒充为公主,匈奴一旦知道了就不肯尊敬亲近,还是没用。”高帝说:“好办法。”准备让大公主去,但吕后日夜哭泣着说:“我只有太子和一个女儿,为什么把她扔给匈奴!”高帝终究没办法送大公主去。

【原文】

九年冬,上取家人子名为长公主,以妻单于,使刘敬往结和亲约。

【译文】

汉高祖刘邦九年(前198年)冬季,高帝在普通民家找了一名女子,称为大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做妻子,并派刘敬前去与匈奴缔结和亲盟约。

【原文】

臣光曰:建信侯谓冒顿残贼,不可以仁义说,而欲与为婚姻,何前后之相违也!夫骨肉之恩,尊卑之叙,唯仁义之人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1]?盖上世帝王之御夷狄也,服则怀之以德,叛则震之以威,未闻与为婚姻也[2]。且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3]?建信侯之术,固已疏矣,况鲁元已为赵后,又可夺乎[4]!

【注文】

[1]骨肉:比喻至亲,指父母兄弟子女等亲人。  尊卑:贵贱;位分的高低。  叙:同“序”。

[2]上世:先代;古代。  御:统治;治理。  夷(yí)狄(dí):中国古代对东方及北方各族的泛称。

[3]妇翁:妻父。

[4]鲁元:即鲁元公主。参见前“鲁元公主”条注。

【译文】

司马光说:建信侯刘敬说冒顿是残暴的贼寇,不可以用仁义道德去说服,却主张与他联姻,为什么前后矛盾呀!骨肉亲人间的恩情,尊卑有序,只有懂得仁义的人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段降服冒顿呢?古时候帝王治理夷狄的方法,归服则用恩德感化安抚他,背叛则用兵威来震慑,从来没听说用联姻的方法。况且冒顿把他的亲生父亲视为禽兽而杀害,对岳父又能怎么样呢?建信侯的计策,本来就粗疏,更何况鲁元公主已经是赵王的王后,又怎么再夺回来呢!

【原文】

惠帝三年春,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冒顿单于。是时冒顿方强,为书使使遗高后,辞极亵嫚[1]。高后大怒,召将相大臣议斩其使者,发兵击之。樊哙曰:“臣愿得十万众横行匈奴中[2]。”中郎将季布曰:“哙可斩也!前匈奴围高帝于平城,汉兵三十二万,哙为上将军不能解围[3]。今歌吟之声未绝,伤夷者甫起,而哙欲摇动天下,妄言以十万众横行,是面谩也[4]。且夷狄譬如禽兽,得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怒也。”高后曰:“善。”令大谒者张释报书,深自谦逊以谢之,并遗以车二乘,马二驷[5]。冒顿复使使来谢,曰:“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因献马,遂和亲。

【注文】

[1]惠帝:即汉惠帝刘盈。参见前“孝惠”条注。  高后:高祖皇后,即吕太后。  亵(xiè)嫚:即亵慢。轻慢,不庄重。

[2]横行:犹言纵横驰骋。多指在征战中所向无敌。

[3]中郎将:官名。秦代置,为中郎长官,隶郎中令。西汉沿置,掌宫禁宿卫,随行护驾,佐郎中令(光禄勋)考核选拔郎官,亦常奉诏出使。后专设五官,左、右中郎将分领中郎、谒者、常侍侍郎。期门(虎贲)、羽林郎亦专设中郎将统领。  季布(生卒年不详):西汉楚人。楚汉战争中,为项羽部将,数围困刘邦。汉朝建立,被刘邦追捕,由朱家通过夏侯婴向刘邦进言,得赦免。后任河东守。他本为楚地著名“游侠”,当时称为:“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4]面谩:当面欺蒙。

[5]大谒者:官名。谒者之尊者。西汉高祖时已置,掌传宣帝命。及吕后以女主称制,以宦官任此职,出入卧内,受宣诏命,其任甚重。  张释(生卒年不详):西汉臣。又名张泽,为大谒者、宦者令。其多奇计,高后八年(前180年)封建陵侯。同年夺侯,国除。  报书:回信。  驷(sì):古代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或套着四匹马的车。

【译文】

汉惠帝刘盈三年(前192年)春季,惠帝以宗室女子作为公主,嫁给了匈奴冒顿单于。当时,冒顿势力正强大,派使者送书信给吕太后,言辞极为傲慢。吕太后非常愤怒,召集将相大臣商议要将匈奴使者杀掉,调兵力去攻打匈奴。樊哙说:“我愿率十万军队前去横扫匈奴。”中郎将季布说:“樊哙该杀!以前匈奴将高帝围困于平城,汉兵有三十二万,樊哙为上将军却不能解围。如今四方百姓哀苦之声还没断绝,受伤的士兵刚刚能动身,而樊哙却想动摇天下,妄想用十万的军队横扫匈奴,这是当面欺骗太后。而且夷狄犹如禽兽,听到他们的好话也不必心喜,听了他们的恶言也不值得愤怒。”吕太后说:“说得对。”命令大谒者张释写信回复,言辞十分谦逊地致以歉意,并送给匈奴二辆车、八匹马。冒顿又派使者前来表示歉意,说:“我从来不知道中国的礼义,感谢陛下能宽恕我。”于是献马给汉朝并和亲为好。

【原文】

高后六年四月,匈奴寇狄道,攻阿阳[1]。

【注文】

[1]寇:入侵;侵犯。  狄道:战国时秦邑。即今甘肃临洮(táo)县。因在狄人所居地而得名。后置为狄道县。  阿阳:古县名。西汉设置,治所在今甘肃省静宁县西南。属天水郡。

【译文】

汉高后吕雉六年(前182年)四月,匈奴派兵入侵狄道,攻击阿阳。

【原文】

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余人。

【译文】

汉高后吕雉七年(前181年)冬季十二月,匈奴派兵入侵狄道,掳掠二千多人。

【原文】

文帝前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入居河南地,侵盗上郡保塞蛮夷,杀略人民[1]。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婴发车骑八万五千,诣高奴击右贤王,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2]。右贤王走出塞。

【注文】

[1]文帝:即汉文帝刘恒(前202—前157年)。西汉皇帝。公元前180年至前157年在位。吕后死后,周勃等平定诸吕之乱,他以代王入为皇帝。执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减轻地税、赋役和刑狱,使农业生产有所恢复发展。又削弱诸侯的势力,以巩固中央集权。旧史家把他同景帝统治时期并举,称为文景之治。  河南地:古地区名。又称新秦中。在今内蒙古河套及其以南地区。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使蒙恬发兵三十万北逐戎狄,收河南,其地富饶,新得,又与故秦地相接,世称新秦中。  蛮夷:亦作“蛮彝”。古代对边远地区少数民族的泛称。亦专指南方少数民族。

[2]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战国时属秦地。  高奴:即高奴县。秦置,治所在今陕西省延安市东北。  卫将军:官名。西汉初为将军名号之一,统兵征战,事讫(qì)即罢。文帝即位,拜宋昌为之,总领南、北军,始成为重要武职,其后屡典京城、皇宫禁卫军队。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三年(前177年)五月,匈奴右贤王侵占河南地,侵占掠夺居于上郡为汉朝廷守边的蛮夷少数部族,杀掠民众。文帝亲自到甘泉,派丞相灌婴率领八万五千车骑,到高奴袭击右贤王,又调动中尉所属的步兵,由卫将军统率驻守长安。匈奴右贤王获知情况后,逃出塞外。

【原文】

六年冬十月,匈奴单于遗汉书曰:“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距[1]。绝二主之约,离兄弟之亲,故罚右贤王,使之西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夷灭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2]。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3]。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卒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4]。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帝报书曰:“单于欲除前事,复故约,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5]。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倍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单于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

【注文】

[1]后义卢侯:匈奴官爵名。  难支:匈奴官员名。生平事迹不详。

[2]楼兰:古西域国名。汉初,王治扜(yū)泥城(今新疆若羌,一说今新疆尉犁东罗布泊西北孔雀河北岸),所出简牍上之Krorain,即其对音。地多沙碛(qì),少田。民随畜牧逐水草,能作兵。国出玉,有驴、马、骆驼。昭帝元凤四年(前77年),汉立尉屠耆(qí)为王,改国名为鄯善,迁都伊循城(今新疆若羌东米兰)。后属西域都护。  乌孙:古族名和古国名。王称昆弥,治所在赤谷城(在今吉尔吉斯斯坦伊塞克湖东南伊什特克附近)。分布在今伊犁河到天山一带。一般认为其先民系古代坚昆人从叶尼塞河流域南下的一支。原游牧于敦煌、祁连间,西汉初为大月氏所破,部落归服匈奴。匈奴老上单于时,乌孙王借匈奴兵,破大月氏南徙,据有其地,自立为国,故其民中有塞种及大月氏种。元狩四年(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乌孙王与汉结盟。汉先后以宗室女细君、解忧两公主妻之。属西域都护。汉于赤谷城驻军、屯田。  呼揭:又称呼偈(jié)、呼得。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名。位于乌孙西北,与丁零、坚昆相邻。从事畜牧业,出好马,产貂。初见于汉文帝时。宣帝时,匈奴内讧,其首领一度称呼揭单于,不久被匈奴郅(zhì)支单于击败。

[3]引弓:持弓。谓善于骑射。

[4]北州:塞北。指我国长城以北地区。  边民:边境地区的老百姓。

[5]嘉:夸奖,赞许。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六年(前174年)冬季十月,匈奴单于派人送给汉朝书信说:“前些时候皇帝说到和亲的事,与书信说的意思相符,双方都很高兴。可是汉朝边境的官员侵犯侮辱右贤王,右贤王不经请示就听了后义卢侯难支等人的计谋,与汉朝官吏相抵抗。断绝了两国君主的友好盟约,背离了兄弟之间的亲情,所以我惩罚了右贤王,派他到西方寻找并攻打月氏国。靠上天托福保佑及将士的精良,战马的强壮,将月氏消灭,其部众或被杀或投降,其地被平定。楼兰、乌孙、呼揭及临近的二十六国,都已经归为匈奴的属国。与那些精于骑射的游牧民族,都成为一家。现在北方也已经平定,我愿意停止战争,让士兵休息养好马匹,消除以前的仇恨和不愉快的事,恢复过去的和亲友好约定,以安定边民的生活。皇帝如果不想让匈奴靠近边塞,我就下诏令让他们远离边塞去居住。”汉文帝回信说:“单于想解除以前不愉快的事,恢复原来的盟约,朕对此非常赞同,这是古代圣明君主的心愿啊。汉朝与匈奴约为兄弟,赠送单于的礼物是很丰厚的。违背盟约,离间兄弟的情谊,常常是匈奴一方。然而右贤王入侵的事发生在赦免之前,单于就不要深究他了。单于假如愿意按着书信说的意思去做,就明白地告诉大小官吏,让他们不要背弃双方的约定;遵守信用,我们一定会按单于信中的要求去做的。”

【原文】

后顷之,冒顿死,子稽粥立,号曰老上单于[1]。老上单于初立,帝复遣宗室女翁主为单于阏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说傅翁主[2]。说不欲行,汉强使之。说曰:“必我也,为汉患者。”中行说既至,因降单于,单于甚亲幸之。

【注文】

[1]稽(jī)粥(yù)(?—前161年):即老上单于。西汉时匈奴单于。冒顿单于之子。汉文帝六年(前174年)立。在位期间,继冒顿之后再击月氏,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迫使月氏远徙伊犁河流域。又重用汉宦者中行说,多次侵扰汉边郡。文帝十四年(前166年),率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今宁夏固原乐南),杀汉北地都尉卬,威胁长安。文帝后元二年(前162年),与汉通书修好。

[2]翁主:西汉诸侯王女尊号,也称王主。  宦者:宦官。  中行说(生卒年不详):西汉燕人。文帝时宦官,奉命随宗室公主赴匈奴和亲,至则投靠匈奴,得单于爱幸。教单于左右疏记,计课人畜。又为匈奴骚扰汉朝出谋划策,给汉朝造成很大祸患。  傅:辅助、教导。

【译文】

过了不久,冒顿死了,他的儿子稽粥即位,号为老上单于。老上单于刚刚即位,汉文帝又派遣宗室女翁主做单于的妻子,并派宦官燕国人中行说辅助翁主。中行说不愿意去匈奴,汉朝廷强迫他去。中行说说:“假如一定让我去,将会成为汉朝的祸患。”中行说一到匈奴那里,便投降了单于,单于非常宠信他。

【原文】

初,匈奴好汉缯絮、食物[1]。中行说曰:“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今单于变俗,好汉物,汉物不过什二,则匈奴尽归于汉矣。其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衣袴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2]。得汉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3]。”于是说教单于左右疏记,以计课其人众畜牧[4]。其遗汉书牍及印封皆令长大,倨傲其辞,自称“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5]。汉使或訾笑匈奴俗无礼义者,中行说辄穷汉使曰:“匈奴约束径,易行;君臣简,可久[6]。一国之政犹一体也,故匈奴虽乱必立宗种[7]。今中国虽云有礼义,及亲属益疏则相杀夺,以至易姓,皆从此类也。嗟!土室之人,顾无多辞,喋喋占占[8]。顾汉所输匈奴缯絮、米糵,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为乎?且所给备善则已;不备,苦恶,则候秋熟,以骑驰蹂而稼穑耳[9]。”

【注文】

[1]缯(zēng)絮:缯帛丝绵。亦指缯帛丝绵所制衣服。缯,古代对丝织品的总称。

[2]草棘(jí):丛生的草木。比喻荒僻之地。  袴(kù):同“裤”。  旃(zhān):同“毡”。  裘(qiú):毛皮的衣服。

[3]湩(dòng)酪(lào):用动物的乳汁做成的半凝固食品。

[4]疏记:分条记载。  计课:计算、征收赋税。

[5]书牍(dú):简牍、书信之类的总称。  倨傲:亦作“倨敖”“倨骜”“倨慠”。傲慢不恭。

[6]訾(zǐ):说别人的坏话、诋毁。  穷:诘难。  径:简单明确。

[7]宗种:本宗之后代。

[8]土室:土屋。  喋(dié)喋:多言;唠叨。  占占:低声小语貌。

[9]糵(niè):酿酒的曲。  驰蹂:驱马践踏。  而:通“尔”,你、你们。  稼穑(sè):庄稼,农作物。

【译文】

当初,匈奴非常喜好汉朝的缯帛、棉絮和食物。中行说对单于说:“匈奴的人口还不够汉朝一个郡的人口多,然而匈奴却很强大,是因为他的衣食与汉人不同,不需要依赖汉朝。如今单于改变习俗,喜好汉朝的东西,汉朝只需拿出十分之二的物产,匈奴就要全部归属汉朝了。如果将所得的汉朝的丝帛衣服穿起来,骑着马在草丛荆棘中奔跑,衣服裤子就会破烂不堪,以此显示汉朝的丝帛不如匈奴毛制的衣服经久实用。把所得来的汉朝食物全部扔掉,以显示不如乳酪方便美味可口。”于是,中行说教单于的侍从们学习计算的方法,用来统计匈奴部落人口和牲畜。凡是匈奴送给汉朝书信、木简与印封,中行说都命令加宽增大,言辞也十分傲慢,自称是“天地所生、日月所置的匈奴大单于”。汉朝的使者有人非议匈奴不懂习俗礼节,中行说则诘难汉朝的使者说:“匈奴的约束简单明确,容易施行;君臣之间的关系简单,情谊维持得长久。一个国家的政体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一样,所以匈奴伦常虽然乱,但一定拥立宗族。现在中原汉人虽说懂得礼义,但亲属关系疏远就相互争夺仇杀,以至于改了姓氏,都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唉!你们这些住在土房石屋的人,不要再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了,更不要为自己的习俗沾沾自喜!只要汉朝送给匈奴的丝帛、好米酒曲数量够、质量好就行了,何必说那么多呢!而且你们送来的东西数量够、质量好,也就罢了;如果数量不足,质量低劣,到了秋熟的时候,我们匈奴就出动骑兵去践踏你们的庄稼!”

【原文】

梁太傅贾谊上疏曰:“天下之势方倒县[1]。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2]。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可为流涕者此也。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德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伸,可为流涕者此也[3]。”

【注文】

[1]贾谊(前200—前168年):西汉大臣、政论家。雒阳(今河南洛阳)人。十八岁时即以文才出名。二十岁被文帝招为博士,一年后升太中大夫。因主张改革政治,为周勃等权贵忌妒、毁谤,贬为长沙王太傅、梁怀王太傅。曾多次上书,建议削弱诸侯王势力,劝农立本,使无业游民转归农亩。其政论文有《过秦论》《陈政事疏》《论积贮疏》等。因政治抱负无从施展,甚不得意。年三十三岁,忧郁而死。  倒县(xuán):“县”同“悬”。头脚颠倒,比喻极其艰难、危险的困境。

[2]嫚(màn)侮:亦作“嫚娒”。轻蔑侮辱。  侵掠:侵犯掠夺。  金絮:银两与绢。  采缯:指彩色丝织品。

[3]彘(zhì):猪。  搏:捕捉。  菟(tù):通“兔”。  细娱:指游乐。游乐对军国大事言为细事。

【译文】

梁国太傅贾谊上疏汉文帝说:“当今天下的形势如同一个倒悬的人。天子是天下的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天子尊贵,高高在上。被称为蛮夷的部族,是天下的双脚。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是卑贱的臣属。如今匈奴态度傲慢侮辱侵掠汉人,对汉人非常不恭敬,而汉朝廷每年还要为匈奴送去黄金和各种丝织品。双脚反倒在上,头反倒居下位,头脚倒悬到了这种地步,没有人能解救,国家到了这种程度,还能说国家有人才吗?这种状况真让人悲伤流泪。当今陛下不去攻击强敌却去猎取野猪,不去捕捉反叛的强寇而去追逐圈中的兔子,玩耍娱乐,追求享受,而不去思考消除眼前的祸患,恩德可远播到数百里之外,而汉朝的威令就没有施行,这种情况是值得让人悲伤流泪的。”

【原文】

十一年(冬十一月)[夏六月],匈奴寇狄道。时匈奴数为边患,太子家令颍川晁错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1]。’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车骑、弓弩、长戟、矛、剑楯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当一[2]。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勒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无矢同,中不能入与无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3]。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4]。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5]。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6]。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桡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7]。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8]。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无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9]。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帝嘉之,赐错书,宠答焉。

【注文】

[1]太子家令:官名。太子官属。秦汉始置,秦、西汉掌太子汤沐邑,掌东宫刑狱、饮食、仓库;东汉不掌刑狱,两晋掌东宫刑狱、仓储、饮食等,五品。南朝、北魏沿置。宋五品,梁十班,陈四品,北魏从四品上。北齐至唐为太子家令寺长官,从四品上。明清时废。  颍川:即颍川郡。秦王政十七年(前230年)置,治所在阳翟县(今河南禹州市)。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改为韩国。六年(前201年)复为颍川郡。辖境相当今河南登封、宝丰以东,尉氏、郾城以西,新密以南,叶县、舞阳以北地。  晁(cháo)错(前200—前154年):西汉颍川(今河南禹州)人。汉文帝时,以文学任太常掌故。奉派至故秦博士伏生处受今文《尚书》。后迁博士、太子家令、中大夫。上书言事凡三十篇,建议劝农立本、徙民备边,抵御匈奴侵扰,并力主剥夺诸侯王权力,颇能切中时弊,得文帝赏识。景帝即位,任内史,迁御史大夫,宠幸倾九卿。景帝采纳其议,更定法令,着手削藩。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七国以诛错为名举兵反,因为袁盎等所谗,被斩于长安东市,父母妻子兄弟同时被杀。  兵法:指晁错所著《言兵事疏》一书所谈及的兵法。

[2]合刃:交锋。  (chán):古代一种铁柄的短矛。  楯(dùn):同“盾”。盾牌。

[3]袒(tǎn)裼(xī):脱去上衣,露出身体的一部分。  镞(zú):箭头。

[4]至要:紧要;极其重要。

[5]卑身:指谦恭、逊让。

[6]山阪(bǎn):亦作“山坂”“山岅”。即山坡。  涧(jiàn):山间流水的沟。  倾仄(zè):即倾侧。崎岖不平。

[7]桡(ráo)乱:扰乱,搅乱。  格:抗拒;抗御。  驺(zōu)发:发射良箭。  革笥(sì):皮革制成的甲胄。  木荐:木板制的防御武器,形如盾。  支:抗拒。

[8]俯仰:形容时间短暂。

[9]义渠:中国古代北方民族名。西戎之一。分布于岐山、梁山、泾水、漆水之北今甘肃庆阳及泾川一带。春秋时,势力强大,自称为王。有城郭。地近秦国,与秦时和时战。周赧(nǎn)王四十五年(前270年)为秦所并,于是秦有陇西、北地、上郡。  归谊:同“归义”。归附正义。  明将:良将,贤明的将领。  和辑(jí):和睦团结。

【译文】

汉文帝前元十一年(前169年)夏季六月,匈奴再次侵扰狄道。当时匈奴经常对边境进行侵掠,太子家令颍川人晁错上书汉文帝,谈论有关战争的问题说:“兵法说:‘有战则必胜的将军,没有战则必胜的百姓。’由此看来,安定边境,建立功名,主要靠良将,所以不可不慎重地选择良将。臣又听说,在战场上,与敌人交锋时有三点需要注意的:一是占据有利地形,二是严格训练服从指挥的士兵,三是武器装备精良。依据兵法上说,步兵、车骑兵、弓弩、长戟、矛、剑盾等适用于不同军队的武器,适用于不同的地形,并发挥不同的作用。如果没有占据有利的地形,军队和武器的长处就不利于发挥,很可能会十个人抵不过一个人。士兵不经过挑选和训练,军队不服从命令,起居没有纪律,动静不整齐,乘胜追击跟不上,躲避灾难时不能一致行动,前方部队已经发动了攻击,后方的队伍却松松垮垮,金鼓之声失去了指挥作战的意义,这是不训练队伍的错误,这样的队伍一百个人却抵挡不过十个敌人。士兵手中的武器不精良与空手作战一样,身上的铠甲不坚固与袒胸露背一样,弓弩射不到远处与短兵器一样,射不能射中,与没有箭一样,射中而不能射入敌人的身体与没有箭镞一样,这是因为将领们不检查兵器是否完好锐利所带来的祸害,这样的士兵,五个人不抵一个敌人。所以兵法说:‘器械不锐利,是把士兵奉送给敌人;士兵不听命令,是把将领奉送给敌人;将领不懂兵法,是把国君奉送给敌人;国君不懂得慎重地选择将领,是把国家奉送给敌人。’这四点,是用兵作战最需要注意的问题。臣又听说,国家大小不同,情形也不同,强国弱国不同,战场危险平易与防备也不同。谦卑地事奉强国,是小国的形势;联合小国抵制大国,这是敌国武力对抗的形势;用蛮夷进攻蛮夷,这是中原王朝该使用的策略。现在匈奴的地形、军事技艺与中原都不同:在山坡的上下,出入于溪涧,中原的战马不能与匈奴相比;在险阻倾斜的道路上,一边奔驰一边射击,中原的骑兵不如匈奴;不怕风雨疲劳,在饥渴中不惧困顿,中原将士比不过匈奴。这是匈奴的优势。如果在平原或平缓的地带,使用轻便的战车和骁勇的骑兵作战,那么匈奴的士兵容易被挫败打乱;使用强劲的弓弩与长戟,远距离杀伤敌人,那么匈奴的弓箭就无法抵抗;如果是坚甲利刃,长枪短刀相互配合,弓箭手伺机出击,士兵按什伍编制统一勇猛向前,那么匈奴的部队就不能抵挡了;精强的弓箭手,突发箭矢,攻向同一个目标,那么匈奴用兽皮衣甲和木盾牌防身也不起作用;脱离战马在地面上战斗,剑戟相接。来回近距离交锋,那么匈奴的双脚就难以对付了。这些是中原作战的优势。由此看来,匈奴作战有三项优势,中原作战有五项优势,陛下又动用了十万的兵力,去征伐只有数万军队的匈奴,兵力众寡不同,是以一击十的战术。尽管这样,兵器是凶器,战争是危险的事,以大变小,以强变弱,发生在瞬息之间。用百姓的生死去争强夺胜,一旦失败不容易振作起来,到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所以古代帝王必须有万全计策才能安定国家。现在归服的胡人、义渠、蛮夷等已达数千人,他们的饮食习俗及善于骑射的特长与匈奴一样,可以赐给他们坚固的铠甲、绵衣、劲弓、锐利的箭,再加上边境各郡的良马,选择了解他们的习俗、懂得他们心理的将领,用陛下的贤明约束统帅他们。如果遇到敌情险阻,就派他们出击;若在平地上出现敌情,就用轻车与步兵出击制服敌人。两支军队相互援助,发挥各自的优势,再加上以多击少,这是万无一失的制敌策略。”汉文帝很赞赏晁错的建议,特意赐给他一封复信,以示宠信。

【原文】

错又上言曰:“臣闻秦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1]。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扬粤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2]。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3]。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4]。发之不顺,行者愤怨,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5]。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6]。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境,往来转徙,时至时去[7]。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8]。今胡人数转牧行猎于塞下,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今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复其家,予冬夏衣,禀食,能自给而止[9]。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10]。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11]。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无系虏之患[12]。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

【注文】

[1]粤(yuè):中国古代南方民族之一,泛称百粤,也作百越。泛指战国、秦汉、三国时主要分布在长江下游及东南、中南沿海地区的各族。  贪戾(lì):贪婪暴戾。

[2]貉(mò):同“貊”,中国古代南方民族之一。  扬:即扬越,也作扬粤。战国至魏晋时对越人的一种泛称。因曾广泛散布于古扬州而得名。  偾(fèn):仆倒、僵死、覆败。

[3]弃市:弃之于市。谓处死刑。  谪(zhé)发:贬谪并发配。  谪戍(shù):封建时代将有罪的人派到远方防守叫谪戍。

[4]赘(zhuì)婿:旧时男子就婚于女家,称为“赘婿”。  贾(gǔ)人:古时指设肆售货的商人。  市籍:商贾的户籍。秦汉时施行“重农抑商”政策,凡在籍的商贾及其子孙,与罪吏、亡命等同样看待,都要服役。汉时又规定凡有市籍的商贾不得坐车和穿丝绸衣服,其子孙不得做官。  大父母:祖父母。

[5]愤怨:愤怒怨恨。  铢(zhū)两:比喻微小。

[6]陈胜(?—前208年):参见前“陈王”条注。  行戍:赴戍役。  大泽:即大泽乡。在今安徽宿州东南。  先倡:亦作“先唱”。率先倡导。

[7]转徙:辗转迁移。

[8]南亩:由于南亩向阳,利于农作物生长,古人田土多向南开辟。后泛称农田为南亩。

[9]募民:征募民众。  拜爵:封授官爵。  禀(bǐng)食:谓官家给食。  自给(jǐ):依靠自己生产,满足自己需要。

[10]禄利:爵禄之利;利禄。

[11]赎:用财物换回人或抵押品。

[12]系虏:掳获;俘获。

【译文】

晁错再次上书说:“臣听说秦起兵攻打匈奴和百越,并不是为了保卫边塞和防止百姓不被胡、粤所害,而是贪婪残暴地想要扩大他的疆土,所以没能取得成功,天下反而大乱。况且只知道用兵,并不知道敌人强弱虚实的形势,作战将被敌人俘虏,屯守便被敌人困死。北方的胡、貉人,适应寒冷的气候,南方的扬、粤人,适应炎热潮湿的气候,秦朝的戍卒不服当地的水土,使得戍卒死在边境线上,运输物资的累死在路上。秦朝的百姓被征发如同赴刑场一样,于是秦朝廷就征发罪犯去戍边,称作‘谪戍’。最先征发犯罪的官吏与赘婿及商人充军,然后又征发曾有市籍经过商的人,后扩大到祖父母、父母有市籍曾经过商的人,最后征发闾左按规定可不负担兵役的穷人。被征发戍守的人心情不顺,上路心怀愤恨,认为戍守会遭受必死无疑的厄运,朝廷却不给丝毫的报酬,即使死在战场,家属也得不到国家免掉部分赋税的待遇,天下人都知道戍边会殃及自己。陈胜前去戍边,到了大泽乡,首先为天下人做出反秦的表率,天下的人纷纷响应,跟随的人如同流水,这是秦朝廷以严威强迫百姓戍边的后果。匈奴的衣食来源不依靠土地,所以他们必然经常要掳掠边境,往来转移,时来时去。这是匈奴的生活习惯,却使中原百姓被迫离开土地。现在匈奴人经常在边塞放牧狩猎,侦察汉军在边塞戍卒的状况,汉军人少时就入侵。陛下如果不发兵救援,边境百姓就会绝望而产生投降敌人的想法;如果发兵救援,发兵少了不起作用,发兵多了,远方各县的人刚到,匈奴又早已离去。不撤走聚集在边境,费用开支太大,援军撤走,匈奴又继续入塞。这样持续连年,使中原贫困而百姓无法安宁。陛下担忧边境的安全,派遣将领征发士兵治理边境,是对边境百姓的最大恩惠。然而现在远方的戍卒守卫边塞,一年一轮换,这样不了解匈奴的作战能力。不如选一些人长期居住在那里,成家立业,从事耕作,防备匈奴的入侵,利用地形建成高城,深挖沟堑。在战略要塞,交通要道,建立城镇,每个城规模不小于千户人家。由官府先在城内修建房室,准备好耕田的农具,然后招募百姓来城里居住,对移民赦免罪刑、赏赐爵位、免去他们的赋税,送给他们冬夏所用的衣服和粮食,直到生产能自给自足为止。边塞的百姓,如果不给他们优厚的待遇,就不可能使他们长久居住在危险困苦的边地。匈奴入侵时,有人敢于从匈奴手中夺回所抢掠的财物,就将其中的一半给他,官府出钱赎回所掠夺的人口。边塞的百姓受到这种待遇,就会邻里之间相互救助,攻击匈奴时不避死亡。这样做,不是对皇上感恩戴德,而是想保全亲戚,贪图财产;与征招来的东方戍卒,不熟悉本地形势而对匈奴心怀畏惧的相比,功效强似一万倍。在陛下在位时,迁徙百姓充实边境,使远方的郡县没有屯戍之劳。边塞的百姓可以父子相互保护,没有被匈奴俘虏的祸患。这样做,利益将传到后世,得到圣明的美名,这与秦朝征发心怀怨恨的百姓去戍守边境的做法,相差甚远。”文帝采纳了晁错的建议,招募百姓迁徙到边塞定居。

【原文】

错复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1]。臣闻古之徙民者,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先为筑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婚,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2]。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政定于外[3]。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4]。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5]。所徙之民非壮有材者,但费衣粮,不可用也。未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6]。”

【注文】

[1]存恤(xù):慰抚;救济。  侵刻:侵害,剥夺。

[2]医巫:治病的人。古代医生往往兼用巫术治病,故称。  祭祀:置备供品对神佛或祖先行礼,表示崇敬并祈求保佑。

[3]伍:古代民户编制单位。五家编为一伍。  长:首领;君长;领袖;各种组织的位高者。  里:古代一种居民组织,先秦以二十五家为里。  假士:古代对边县人民实行军事编制,设伍、里、连、邑四级,里之长称假士。  假候:古代对边境县人民实行军事编制,设伍、里、连、邑四级,一邑之长称假候。

[4]欢爱:欢悦;喜爱。

[5]还(hái)踵(zhǒng):旋踵;转身。

[6]折胶:用以指秋冬时节。

【译文】

晁错又上书说:“陛下幸亏能招募百姓迁徙到边塞,使屯戍边境的事越来越少,运输的费用越来越省,国家受到很大的实惠。下级官吏如真能体会到陛下的恩惠,奉公守法,对迁徙来的老弱百姓进行慰问抚恤,善待壮士,使他们和睦相处,内心安定,而不侵夺欺凌,使先来的人安居乐业,而不思念自己的故乡,那么贫民就会羡慕他们,相互劝勉迁往边塞。臣听说古代政府要迁徙百姓,先了解当地阴阳是否调和,尝尝那里水泉的味道,然后才营造城邑,制定里闾,划分住宅地,修筑房屋,为家中配置器物。百姓来到后就有房子住,有工作做,这样百姓就愿意离开故乡而互相劝慰到新邑居住。再为他们设置医生、巫师救疗疾病,主持祭祀,男女得以婚配,生死都能相互照顾,坟墓互相连接,再种植树木,饲养家畜,房屋安全完备,这样可以使百姓乐意长期居住在此地。臣还听说古代为防备敌人入侵,边境各县,每五家为一伍,伍有伍长;每十个伍为一里,里设假士;四里为一连,连设假五百;每十连为一邑,邑设假候。都选择邑中贤才,并有保护能力、熟悉地形、了解民心的人担任。安居后,就训练他们学习射箭的方法,出邑教他们怎样应对敌人,这种军事编制形成于内,军事政令在外就可以发挥作用了。百姓熟悉这种训练后,就不许随便迁徙,他们在年幼时一同游戏,长大后一起共事。夜有战事听到声音,相互熟悉,足以能相互救援。白天作战,只要见面,就能相互识别;由于存在友爱之心,情愿同生共死。这样一来,朝廷再用优厚的赏赐进行鼓励,用重罚威逼,百姓就会前仆后继决不后退了。如果迁徙的百姓不是身体强壮有力的,只能白白浪费粮食衣服,不能作为守卒来使用。百姓的身体尚未强壮有力,又没有好的官吏来管理,也会徒劳无功。陛下拒绝与匈奴和亲,臣私下估计他们冬季会南下侵扰。边境一旦得到大治,匈奴就要受到重创,使他们大伤元气终身不得恢复。对匈奴要立国威,必须立即行动,如果匈奴来攻,不能困住他们,让他们得志而去,以后就不容易制服他们了。”

【原文】

十四年冬,匈奴老上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1]。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发车千乘,骑卒十万,军长安旁以备胡寇,而拜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屯三郡[2]。上亲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吏卒,自欲征匈奴。群臣谏,不听,皇太后固要,上乃止。于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皆为将军,击匈奴[3]。单于留塞内,月余乃去。汉逐出塞即还,不能有所杀。

【注文】

[1]萧关: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东南,为关中至塞北的交通要冲。  卬:即孙卬(一说为“段卬”)(?—前166年)。西汉将领,任北地都尉,被匈奴所杀。  彭阳:县名。西汉置,治所在今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景陈家。属安定郡。  回中宫:秦时建筑,在今陕西陇县西北。  雍:即雍地,春秋时为秦国的国都。在今陕西凤翔县西南七里南古城。  甘泉:即甘泉宫。故址在今陕西淳化西北甘泉山。

[2]周舍(生卒年不详):西汉将军。汉文帝十四年(前166年),匈奴入扰边郡,杀北地都尉孙卬,以中尉为卫将军,与车骑将军张武屯渭北防匈奴。  郎中令:汉代诸侯王国属官。侍从左右,戍卫王宫,其职甚重,领诸大夫、郎官等。初秩二千石,武帝时减为千石,后更为六百石。  张武(生卒年不详):初为代国郎中令。高后八年(前180年),吕后去世,周勃等诛诸吕,遣使迎立代王刘恒为帝。以勃等多谋诈,劝王称疾勿往,静观待变。后王从中尉宋昌议,即位为文帝,以为郎中令,行殿中,后拜车骑将军,屯渭北,防匈奴。后元七年(前157年),为复土将军,治文帝丧事。  卢卿:汉文帝时将领。封昌侯卢卿,拜上郡将军。  魏遫(chì):汉文帝时将领。封宁侯,拜北地将军。  隆虑:县名。西汉置,治今河南林州。东汉延平元年(106年)改为林虑。  周灶(生卒年不详):初以卒从刘邦起事,后为连敖,以长鉟(pī)都尉从击项羽。高祖时以功封为隆虑侯。后率军击南越。文帝时拜为陇西将军,往击匈奴。谥克侯。  皇太后:皇帝的母亲。又称“太后”。  固要:竭力劝阻。

[3]东阳:西汉侯国名。在今江苏盱眙。  张相如(生卒年不详):西汉大臣。事高祖为中大夫,以河间守击陈豨有功,于高祖十一年封东阳侯。文帝时为太子太傅。文帝十四年(前166年),匈奴十四万骑(jì)犯边入彭阳,其受拜大将军与卢卿、周灶等将兵击匈奴,击逐出塞。  大将军:官名。高级军事统帅。战国、秦、汉皆置,非常时期设置,遇有战事,临时委任统兵,事毕即罢。  董赤(生卒年不详):西汉臣。汉初功臣董渫子。惠帝元年(前194年)袭封成侯。文帝十四年(前166年)为前将军击匈奴。景帝时因罪免爵,后又复封为节氏侯。  内史:官名。战国秦置,为京师地方行政长官。秦、西汉初沿置。景帝时分置左、右,武帝时改右内史为京兆尹,左内史为左冯翊,与右扶风合称“三辅”。

【译文】

汉文帝前元十四年(前166年)冬季,匈奴老上单于率十四万骑兵攻入朝那县与萧关,杀死北地郡都尉孙卬,掠走大量的百姓和牲畜财产;又到了彭阳,派奇兵焚烧回中宫,侦察骑兵还到了雍地甘泉宫。汉文帝任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调动战车一千辆,骑兵十万,驻守在长安附近以防备匈奴的入侵,汉文帝还任命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以宁侯魏遫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守卫在三郡。文帝亲自慰劳守军,检阅士兵,申明纪律,赏赐将士,并想亲自率军去征伐匈奴。群臣都进行劝阻,文帝不听,皇太后坚决阻止,皇上才打消亲征的决定。于是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内史栾布为将军,率军攻打匈奴。匈奴单于在塞内掳掠一个多月才撤离。汉军将匈奴驱除出塞才回还,没能对匈奴有所杀伤。

【原文】

后二年,匈奴连岁入边,杀略人民、畜产甚多,云中、辽东最甚,郡万余人[1]。上患之,乃使使遗匈奴书,单于亦使当户报谢,复与匈奴和亲[2]。

【注文】

[1]后:即后元。汉文帝纪年号。

[2]当户:匈奴官名。有大当户、当户。大当户有左右之别,为匈奴高官,位在大将、大都尉之下。当户则为诸王、大臣自置官属。

【译文】

汉文帝后元二年(前162年),匈奴连年入侵边境,杀死掠夺许多百姓、畜产,其中云中郡、辽东郡受害最为严重,每郡受害的人数多达一万多人。文帝非常忧虑,就派使臣送书信给匈奴,匈奴单于也派当户答谢,汉与匈奴又联姻和亲。

【原文】

三年,匈奴老上单于死,子军臣单于立[1]。

【注文】

[1]军臣单于(?—前126年):西汉时匈奴单于。老上单于之子。汉文帝时立。立四年而绝汉和亲,大举入侵上郡(治所在今陕西榆林东南)、云中(治所在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杀掠甚众。汉景帝时复和亲。元光二年(前133年)汉武帝命马邑人聂翁壹诈降、伏兵诱击匈奴时,曾率十万骑兵入武州塞,因捕获雁门尉史,知有诈而退兵。遂绝和亲,数攻边塞。然嗜汉财物,乐通关市,汉亦不绝关市。

【译文】

汉文帝后元三年(前161年),匈奴老上单于去世,他的儿子军臣单于即位。

【原文】

六年冬,匈奴三万骑入上郡,三万骑入云中,所杀略甚众,烽火通于甘泉、长安[1]。以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屯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屯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次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次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次棘门,以备胡[2]。上自劳军,至霸上及棘门军,直驰入,将以下骑送迎。已而之细柳军,军士吏被甲,锐兵刃,彀弓弩持满[3]。天子先驱至,不得入[4]。先驱曰:“天子且至。”军门都尉曰:“将军令曰:‘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之诏。’”居无何,上至,又不得入[5]。于是上乃使使持节诏将军:“吾欲入营劳军[6]。”亚夫乃传言开壁门[7]。壁门士请车骑曰:“将军约,军中不得驱驰。”于是天子乃按辔徐行[8]。至营,将军亚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请以军礼见[9]。”天子为动,改容,式车,使人称谢:“皇帝敬劳将军。”成礼而去。既出军门,群臣皆惊。上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10]。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称善者久之。月余,汉兵至边,匈奴亦远塞,汉兵亦罢。乃拜周亚夫为中尉。

【注文】

[1]烽火:古时边防报警的烟火。

[2]中大夫令:官名。战国时秦置。西汉景帝初,更名卫尉为中大夫令,秩中二千石。掌宫门卫屯兵。  令免:西汉文帝时将领。生平事迹不详。  车骑将军:官名。西汉初将军骑士,故名。后遂为高级武官称号,位次大将军,且文官辅政者亦加此衔。  飞狐:即飞狐口。参见前“飞狐之口”条注。  苏意:西汉文帝时将领。曾任楚相。其他不详。  河内:即河内郡。  太守:参见前“守”条注。  周亚夫(?—前143年):西汉沛(pèi)(今属江苏)人。周勃次子。文帝时,任河内守、将军,封条侯,军细柳,备匈奴。治军严谨,迁中尉。景帝即位后,为车骑将军。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以太尉率军平定吴楚七国之乱,迁丞相。后因谏废栗太子等诸事触犯景帝,梁孝王又数言其短,致遭猜忌。其子被人告发盗买官器。受牵连下狱,绝食五日,呕血而死。  细柳:地名。在今陕西省咸阳市西南渭河西岸两寺渡附近。  次:临时驻扎和住宿。  宗正:官名。掌管王室亲族的事务。汉魏以后,皆由皇族担任。  刘礼(?—前150年):即楚文王。西汉楚元王刘交之子。汉景帝时为宗正,封平陆侯。景帝时,楚王刘戊参与七国之乱,兵败自杀,景帝遂立其为楚王。在位四年去世。谥文。子刘道嗣位,即楚安王。  祝兹:县名。即“松滋”。西汉侯国名。公元前184年,吕后封徐厉为松滋侯,国都在今安徽宿松。公元前135年,第三代松滋侯徐偃因有罪而被废黜,其国遂废。  徐厉(生卒年不详):曾被封为祝兹(松滋)侯。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年),以将军屯兵棘门,以备匈奴。  棘门:初为秦宫门。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

[3]彀(gòu):张满弓。

[4]先驱:先锋;前导。

[5]无何:不久;很短时间之后。

[6]持节:古代使臣奉命出行,必执符节以为凭证。

[7]壁门:军营的门。

[8]按辔(pèi):勒紧马缰使马缓行或停止。

[9]揖:拱手行礼。  介胄:披甲戴盔。

[10]曩(nǎng):以往、从前。

【译文】

汉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年),冬季,匈奴三万骑兵攻入上郡,三万骑兵入侵云中郡,大规模地进行屠杀抢掠,报警的烽火一直传到甘泉、长安。汉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免为车骑将军,驻扎在飞狐口;任命原楚国丞相苏意为将军,驻守句注;将军张武屯驻北地;河内太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在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守在霸上;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扎在棘门,以防备匈奴。汉文帝亲自慰劳守军,来到霸上和棘门军营,直接驰马进入营内,将军以下的官兵亲自迎送。接着进入细柳军营,将士们都被铠甲,持锋利的兵刃,箭上弦,弓拉紧。汉文帝的先头卫队不能进入军营。先导说:“天子很快就到。”军门都尉说:“将军有令说:‘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天子的诏令。’”过了一会儿,文帝到了,也不许进入军营。于是文帝派遣使者拿符节诏令给周亚夫将军:“我想入军营慰劳军队。”周亚夫才传达命令打开营门。营门的士兵对文帝的车骑说:“将军有规定,军营中不得驰马奔跑。”于是文帝令拉着马缰绳慢慢往前走。到了军营,将军周亚夫手拿兵器拱手作揖对文帝说:“身穿盔甲的武士不便于下拜,请以军礼拜见陛下。”文帝深受感动,容颜变得庄重严肃,便手扶车前的横木,向军营的将士致谢,并派人向周亚夫表示歉意,说:“皇帝恭敬地慰劳将军。”完成慰劳的礼节后才离去。出了营门,群臣都很惊讶。文帝说:“唉!周亚夫才是真正的将军呀!以前经过霸上、棘门军营,如同儿戏一样,那些将军很容易被敌人袭击而被俘虏。可对周亚夫,谁能进犯呢!”称赞周亚夫很久。过了一个多月,汉军到了边境,匈奴的军队便远远地离了边界,汉军便撤回。于是汉文帝任命周亚夫为中尉。

【原文】

孝景元年夏四月,遣御史大夫青至代下与匈奴和亲[1]。

【注文】

[1]孝景:即汉景帝刘启(前188—前141年)。西汉皇帝。文帝子。公元前157年至前141年在位。继位后继续推行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政策,社会经济得到进一步恢复和发展。田租由十五税一改为三十税一,此后成为汉朝定制。为加强中央集权,采晁错建议实行削藩。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平定吴楚七国之乱。其后又令诸侯王不得治民,损黜其官制,王国官吏由皇帝任免。后世史家将其和文帝统治时期合称文景之治。  青:即陶青(?—前147年)。高祖十二年(前195年),嗣父舍爵为开封侯。文帝后元二年(前162年)为御史大夫。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年)为丞相。七年免相。谥夷侯。

【译文】

汉景帝元年(前156年)夏季四月,景帝派遣御史大夫陶青到代国边塞,与匈奴和亲。

【原文】

二年秋,与匈奴和亲。

【译文】

汉景帝二年(前155年)秋季,与匈奴和亲。

【原文】

五年,遣公主嫁匈奴单于。

【译文】

汉景帝五年(前152年),汉朝廷送汉家公主出嫁匈奴单于。

【原文】

中二年春二月,匈奴入燕[1]。

【注文】

[1]中:即中元。西汉景帝刘启在位期间所使用的年号,公元前149年至前144年。

【译文】

汉景帝中元二年(前148年)春季二月,匈奴又入侵燕国。

【原文】

六年六月,匈奴入雁门,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马,吏卒战死者二千人[1]。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尝从百骑出,遇匈奴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2]。广之百骑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3]。”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

【注文】

[1]武泉:即武泉县。西汉置,属云中郡。治所即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北塔布陀罗亥古城。  苑马:苑囿(yòu)中的马。

[2]李广(?—前119年):西汉将领。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北)人。文帝时以良家子从军击匈奴为郎。善射,常从文帝射猎,格杀猛兽。景帝即位,为骑郎将。历任上谷、上郡、陇西、北地、雁门、云中等边郡太守,数与匈奴战。武帝时入为央卫尉。后以骁骑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兵败被俘,夺胡马驰还。出任右北平太守时,匈奴称誉为“汉飞将军”,避之不敢入界。后从大将军卫青征匈奴,因迷失道路,未能参战,愤愧自杀。

[3]解鞍:解下马鞍。表示停驻。

【译文】

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六月,匈奴又派兵攻入雁门郡,到了武泉,又攻入上郡,掠取官府养马场的良马,官兵战死的达两千人。陇西李广为上郡太守,曾带领一百名骑兵出巡,与匈奴数千名骑兵相遇,匈奴看到李广率领的队伍,以为是汉军派出的诱兵,都很惊慌,便上山摆开阵势。李广的百名骑兵大为恐慌,打算驰马逃走。李广说:“我们离开汉军的大部队数十里,现在这样一百名骑兵集体逃奔,匈奴一定会追杀我们,将我们全部杀尽。现在我们留在这里,匈奴一定会认为我们是大军的诱敌,肯定不敢进攻我们。”李广命令全部骑兵说:“前进!”来到离匈奴阵地约有二里的地方停下,命令说:“都下马解下马鞍。”骑兵们说:“敌人很多,而且离我们很近,如果突然进攻我们,怎么办?”李广说:“敌人认为我们一定会逃走;现在我们都解下马鞍,表示不走了,让他们坚信,认为我们在诱敌。”于是匈奴的骑兵果然不敢攻击。有一个骑白马的匈奴将领出来监护他的士兵,李广上马,和十几个骑兵飞奔过去,射死了骑白马的将军,回到骑兵军营,解下马鞍,命令士兵们放开战马,卧地休息。这时到了黄昏,匈奴始终感到奇怪,不敢进攻。到了半夜时分,匈奴军队依然认为汉朝大军埋伏在附近,想在夜间攻击,所以带领军队离开了。天亮以后,李广才回到大军的驻地。

【原文】

后二年三月,匈奴入雁门,太守冯敬与战,死。发车骑、材官屯雁门[1]。

【注文】

[1]后:即后元。西汉景帝刘启在位期间所使用的纪年号,共计三年,公元前143年至前141年。

【译文】

汉景帝后元二年(前142年)三月,匈奴入侵雁门郡,太守冯敬与匈奴作战,不幸战死。朝廷征发骑兵和步兵驻扎在雁门郡。

【原文】

孝武建元六年,匈奴来请和亲,天子下其议[1]。大行王恢,燕人也,习胡事,议曰:“汉与匈奴和亲,率不过数岁,即复倍约[2]。不如勿许,兴兵击之。”韩安国曰:“匈奴迁徙鸟举,难得而制,自上古不属为人[3]。今汉行数千里与之争利,则人马罢乏;虏以全制其敝,此危道也[4]。不如和亲。”群臣议者多附安国,于是上许和亲。

【注文】

[1]孝武:即汉武帝刘彻(前156—前87年)。景帝子。颁行推恩令,使诸侯王藩国自析为侯国。设十三部刺史、制订左官律,重附益之法,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接受董仲舒“独尊儒术”的建议,以其作为巩固中央集权的工具。对商人征收资产税,将冶铁、煮盐、铸钱收归官营,实行均输平准,由政府直接经营运输和贸易。又治理黄河,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曾派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在西南地区设置郡县,并灭南越、东瓯等割据政权,多次派卫青、霍去病率兵进击匈奴,加强了封建国家的统一。由于不断用兵,赋役繁重,晚年各地曾爆发农民起义,被迫再行“与民休息”政策。  建元: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年号,汉武帝刘彻在位期间所使用的年号,共计六年,即公元前140年至前135年。

[2]大行:官名。春秋始置,又称大行人、小行人,掌迎四方宾客之礼与外交、出使之职。  王恢(?—前133年):西汉燕人。数为边吏,熟谙匈奴情形。武帝初年任大行。建元六年(前135年),因闽越王郢击南越,受命与大农令韩安国分道并出豫章、会稽征讨之。匈奴请求和亲,朝廷群臣多表赞同,独其极力反对。元光二年(前133年),雁门马邑豪聂壹因恢奏言,以利诱致单于,伏兵击之。遂与御史大夫韩安国廷辩,力主出兵。不久奉命与韩安国等率车骑、材官三十万匿马邑旁谷中,阴使聂壹诱单于入马邑。因单于觉察,引兵归去,遂还。后下狱而死。  率:全部。

[3]韩安国(?—前127年):西汉将领。字长孺,梁国成安(今河南汝州)人。初为梁孝王中大夫,吴楚七国之乱时,被任为将,击退吴兵,由此显名。武帝时任北地都尉,迁大司农,又升为御史大夫。元光二年(前133年),以护军将军统率大军企图伏击匈奴,事泄未成。后为材官将军,屯兵渔阳,兵败,徙屯右北平,忧病而死。  鸟举:鸟飞。比喻居无定处。

[4]罢乏:同“疲”,疲乏。

【译文】

汉武帝刘彻建元六年(前135年),匈奴前来请求和亲,武帝让大臣们讨论。大行王恢,是燕国人,对匈奴的情况比较熟悉,他提议说:“汉朝与匈奴和亲,每次都维持不到几年,他们就背信盟约。不如不答应,发兵进攻匈奴。”韩安国说:“匈奴迁徙不定,像飞鸟一样,难以制服,自上古以来,就不把他们当人类看待。现在汉军行程数千里与他们争战,使我们的人马疲惫不堪;敌人却以全力对付我们,这是很危险的事。不如与匈奴和亲。”群臣们经过议论,多数都附和韩安国的意见,于是汉武帝同意与匈奴和亲。

诸吕之变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朝吕后(即高后),为谋取朝中大权,在高帝驾崩后,分封诸吕氏家族成员为王,后被朝廷大臣平息的历史过程。

在中国汉朝历史上,汉高祖刘邦去世后,其夫人吕后在朝中执掌实权,专制独裁,采取残忍手段排除异己,其行为令人发指。

汉高祖在长乐宫去世,皇太子刘盈即皇帝位。吕后被尊为皇太后之后,将刘邦宠幸的戚夫人囚禁,让她做苦役。吕后趁汉惠帝刘盈外出打猎之际,毒死赵王如意(戚夫人之子),将戚夫人断脚挖眼扔进厕所。饿死赵幽王刘友。惠帝在长安未央宫中去世。吕后立皇太子刘恭即皇帝位。刘恭年纪幼小,吕后在朝中行使天子权力。

吕后在行使天子权力过程中,为建立吕氏政权,急封诸吕氏家族成员为王。她先封号称惠帝之子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然后指使大谒者张释示意大臣,划出齐国济南郡建置吕国。吕后又封齐悼惠王之子刘章为朱虚侯,把吕禄的女儿嫁给刘章。吕后封妹妹吕媭为临光侯。封吕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后又让他改做少皇帝的太傅。丞相陈平担忧诸吕横暴,采用陆贾计谋,加强与太尉周勃团结,致使吕氏篡国意图衰减。吕后又封吕肃王吕台之子吕通为燕王,吕通之弟吕庄为东平侯。高后病情严重之后,便任命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产统领南军。告诫吕产和吕禄:大臣恐要发动政变,要拥兵保卫皇宫,不要给她送葬,以免被人宰制。吕后去世后留下遗诏,任命吕产为相国,吕禄之女为皇后。

为粉碎吕后篡国阴谋,朝廷大臣共同谋划、相互配合,最终平息政变。在吕后执掌朝政期间,汉朝廷的诸多要职被吕氏占有。吕氏家族想要发动政变,因畏惧大臣周勃、灌婴未敢发动。朱虚侯刘章从妻(吕禄的女儿)口中得知吕氏阴谋,派人告知齐王刘襄统兵西征,由他和东牟侯刘兴居在长安城做内应,诛杀吕氏家族,立齐王刘襄为皇帝。相国吕产闻听齐王举兵,派颍阴侯灌婴率军迎接齐军。灌婴派人告知齐王和各诸侯王伺机而动。太尉周勃杀死吕产,处斩吕氏男女。后捕斩吕禄,鞭杀吕媭,杀死吕通。代王刘恒登基称帝,诸吕之变破灭。

西汉长安城示意图

【原文】

高祖十年。定陶戚姬有宠于上,生赵王如意[1]。上以太子仁弱,谓如意类己,虽封为赵王,常留之长安。上之关东,戚姬常从,日夜啼泣,欲立其子。吕后年长,常留守,益疏。上欲废太子而立赵王,大臣争之,皆莫能得。御史大夫周昌廷争之强,上问其说[2]。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3]。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上欣然而笑。吕后侧耳于东厢听,既罢,见昌,为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时赵王年十岁,上忧万岁之后不全也,符玺御史赵尧请为赵王置贵强相,及吕后、太子、群臣素所敬惮者[4]。上曰:“谁可者?”尧曰:“御史大夫昌,其人也。”上乃以昌相赵,而以尧代昌为御史大夫。

【注文】

[1]戚姬(?—前194年):即戚夫人。汉高祖刘邦妃。祖籍定陶(今山东定陶)。善歌舞,为刘邦宠幸。生子如意,封赵王。刘邦在位时,曾与吕后争立太子。高祖死后,如意被吕后囚禁于永巷。后被吕后所杀。  赵王如意:即刘如意(前201—前194年)。汉高祖少子。母戚姬。高祖时封代王,后徙为赵王。因母有宠,刘邦数欲立为太子,因大臣与吕后反对而罢。刘邦惧吕后谋害,乃以周昌为赵相护卫之。惠帝也为庇护,终为吕后召至长安鸩(zhèn)杀。

[2]廷争:在朝廷上向皇帝极力谏诤。

[3]吃:口吃,结巴。  盛怒:大怒。  期期:口吃结巴貌。

[4]万岁之后:指皇帝死后。  符玺御史:官名。西汉时置,为御史大夫的属官,专管符玺,秩六百石。  敬惮(dàn):尊敬、恭敬而怕、畏惧。惮,怕,畏惧。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年(前197年)。定陶人戚夫人受到汉高祖的宠爱,生下儿子赵王刘如意。高帝认为太子刘盈性情仁慈懦弱,而刘如意才像自己,虽然封他为赵王,却常常留他在长安。高帝到关东,戚夫人也常常跟随,她日夜哭泣,想要高帝立他的儿子如意为太子。吕后因年老,常常留守在长安,与高帝日渐疏远。高帝想废太子而立赵王为太子,大臣们都反对,但又都不能说服他。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廷上强烈地争执,高帝问他的理由。周昌为人口吃,又在盛怒之下,说:“臣嘴不能说,然而臣期期知道这样做不可以。陛下想废太子,臣期期不接受诏令。”高帝欣然地大笑起来。吕后在东厢房侧耳倾听,事后她去见周昌,向他跪下道谢说:“没有您力争,太子几乎就废了!”当时赵王才十岁,高帝担心自己死后他不能保全自己的生命,符玺御史赵尧建议为赵王设置一个地位尊贵而强有力的丞相,并且是吕后、太子、群臣平时都敬畏的人。高帝说:“谁合适呢?”赵尧说:“御史大夫周昌,这个人最合适。”高帝便任命周昌为赵国的相,而以赵尧代替周昌为御史大夫。

【原文】

十二年十一月,上从破黥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1]。叔孙通谏曰:“昔者晋献公以骊姬之故,废太子,立奚齐,晋国乱者数十年,为天下笑[2]。秦以不蚤定扶苏,令赵高得以诈立胡亥,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3]。今太子仁孝,天下皆闻之。吕后与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4]。”帝曰:“公罢矣,吾直戏耳[5]。”叔孙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振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时大臣固争者多,上知群臣心皆不附赵王,乃止不立。

【注文】

[1]视事:就职治事。多指政事言。

[2]晋献公(?—前651年):春秋时晋国国君。继武公即位。曾伐骊戎(今陕西西安骊山一带,一说在今山西析城、王屋两山间),得骊姬,甚宠之。因惧桓叔、庄伯等族势大,用大夫士(wěi)计,诛群公子。后因欲立骊姬所生子,命太子申生居曲沃(今山西闻喜东北)、公子重耳居蒲(今山西隰县西北)、公子夷吾居屈(今山西吉县东北)。晋献公时作二军,灭耿(今山西河津东南)、霍(今山西霍州西南)、魏(今山西芮城北)等国。后又灭虢(guó)、虞等国。在位时国土拓宽,势力渐强。晚年因听骊姬谗言,迫使太子申生自杀,并逐公子重耳与夷吾。死后引起内乱。  骊姬(?—前651年):春秋时人。晋献公夫人。本为骊戎之女。献公时,晋伐骊戎得骊姬,立为夫人,深受宠爱,生子奚齐。献公以太子申生、公子重耳和夷吾三人有贤名。她欲使其子奚齐为太子,乃谗逼太子申生自杀,又使献公逐公子重耳、夷吾。奚齐得立为太子。献公死后,她和奚齐被大夫里克所杀。  奚齐(前665—前651年):春秋时晋献公之子。其母骊姬有宠,献公废太子申生,欲立他为嗣。献公死后,晋国内乱,被大臣里克所杀。  晋国:周代国名。姬姓。周成王时灭唐国,封弟叔虞于其地(今山西翼城西,一说今山西太原北),叔虞之子燮称晋侯。春秋初,晋昭侯封其叔成师于曲沃(今山西闻喜东北),其后曲沃武公伐灭晋侯缗,代为晋君。献公时迁绛(今山西翼城东南),国力日盛,陆续吞灭邻近小国和部族,至文公时形成霸业。景公时迁新田(今山西曲沃西北)。疆土最盛时有今山西大部、陕西东南部、河南北部及河北西南部。春秋晚期,六卿专权,公室微弱,战国初晋幽公反朝于韩、赵、魏三家,仅保留绛、曲沃二地,已成三分之势。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命韩、赵、魏为诸侯。前369年,韩、赵迁晋桓公于屯留,晋最终灭亡。  大夫:官名。周代有大夫、乡大夫、遂大夫、冢大夫等,为一般任官职者之称。秦汉以后,中央要职有御史大夫,备顾问者有谏大夫、中大夫、大中大夫、光禄大夫等,秩自六百石至比二千石不等,多系中央要职和顾问。

[3]扶苏(?—前210年):秦始皇的长子。秦统一六国后(一说在秦始皇坑儒后)奉命到上郡监督蒙恬军。多次上书谏议时政。秦始皇坑儒时曾力加劝阻,触怒始皇。始皇临终前,为玺(xǐ)书(古代以泥封加印的文书)召其至咸阳主持丧事并继承帝位。中车府令赵高、丞相李斯与始皇少子胡亥合谋篡改遗诏,赐其死。不久自杀。  赵高(?—前207年):原系赵国贵族。后没入秦宫为宦官。通狱法,任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私事始皇少子胡亥。始皇死后,他与李斯合谋,伪造遗诏,逼始皇长子扶苏自杀,立少子胡亥为二世皇帝。后又杀李斯,任中丞相,专擅朝政。此后又杀二世,立子婴为秦王。不久为宦官所杀。  胡亥:参见前“秦二世”条注。

[4]攻苦食啖(dàn):啖通“淡”,味薄,清淡。做艰苦的工作,吃清淡的食物。后用以形容刻苦自励。  伏诛:指坏人被法律惩罚而受到死刑。

[5]戏:开玩笑。耍笑捉弄。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十一月,高帝自从击败黥布回来后,病情更加严重,越发想要换太子。张良劝谏,高帝也不听,并借口有病不再过问太子的事。叔孙通劝谏说:“从前晋献公因宠爱骊姬的缘故,废掉太子,另立少子奚齐,结果引起晋国内乱几十年,被天下所耻笑。秦国因为不早立扶苏为太子,才使赵高得以用欺诈的手段立了胡亥,自己使宗庙断了祭祀,这些都是陛下亲眼所见的。如今太子仁义孝顺,天下人都知道的。吕后与陛下艰苦创业,共同渡过了困苦艰辛的日子,怎能背弃她呢!如果陛下一定想要废长子而立少子,我愿陛下先杀了我,以颈血涂地。”高帝说:“算了,我只是说句玩笑罢了。”叔孙通说:“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一动摇,天下就会震动不安,怎么能拿天下来开玩笑呢!”当时大臣们反对易立太子的很多,高帝知道群臣心里都不归附赵王,只好不再提这件事了。

【原文】

初,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甚。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1]。”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2]。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3]。

【注文】

[1]百岁:死的讳称。

[2]戆(zhuàng):刚直。

[3]长乐宫:西汉高帝时,就秦兴乐宫改建而成。为西汉主要宫殿之一。汉初皇帝在此视朝。惠帝后,为太后居地。故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东南隅。

【译文】

当初,高帝征讨黥布时被流箭所射中,在行军途中,病情越加严重。吕后问高帝说:“陛下百岁之后,萧相国也死了,谁来代替他做相国?”高帝说:“曹参可以。”吕后又问曹参之后,高帝说:“王陵可以,但他有点憨直,陈平可以帮助他。陈平智慧有余,然而难以独自胜任。周勃持重厚道但不善言辞,不过将来能安定刘家天下的必定是周勃,可以任命他为太尉。”吕后再问其次,高帝说:“这以后的事不是你所知道的。”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夏季,四月甲辰(二十五日),高帝死于长乐宫。

【原文】

五月己巳(1),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曰皇太后。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二年(前195年)五月己巳(二十日),太子即皇帝位,尊称皇后吕雉为皇太后。

【原文】

太后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1]。遣使召赵王如意,使者三反,赵相周昌谓使者曰:“高帝属臣赵王,赵王年少。窃闻太后怨戚夫人,欲召赵王并诛之,臣不敢遣王,王且亦病,不能奉诏。”太后怒,先使人召昌。昌至长安,乃使人复召赵王。王来未到,帝知太后怒,自迎赵王霸上,与入宫,自挟与起居、饮食[2]。太后欲杀之,不得间[3]。

【注文】

[1]永巷:宫中狱名。永,长也。宫中长巷,为幽闭宫女之所。  戚夫人:即戚姬。  髡(kūn)钳:将头发剃光,用铁圈锁住颈项,并强制其服劳役。  赭(zhě):红褐色。  舂(chōng):把东西放在石臼或乳钵里捣掉皮壳或捣碎。

[2]挟(xié):用胳膊夹着、倚仗势力或抓住人的弱点强迫人服从。

[3]得间(jiàn):得到机会。

【译文】

吕太后命令将戚夫人囚禁在永巷里,剃去头发,带上刑具,穿上褐色的囚服,强迫她做舂米等苦役。吕太后又派使者召赵王刘如意回京师,使者往返三次,赵相周昌对使者说:“高帝把赵王托付给我,赵王年纪还小。我私下听说吕太后怨恨戚夫人,想召回赵王并把他们一起杀了,我不敢让赵王回去,况且赵王生病了,不能奉行诏命。”太后非常生气,便先派使者将周昌召回。等到周昌到了长安,又派使者召回赵王。赵王应召还没到长安,汉惠帝知道太后发怒,便亲自到霸上去迎赵王,和他一起入宫,并把他带在身边和自己一起睡觉吃饭。太后想杀了赵王,但没有机会。

【原文】

惠帝元年冬十二月,帝晨出射。赵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鸩饮之[1]。黎明,帝还,赵王已死。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辉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2]。居数日,乃召帝观人彘。帝见,问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使人请太后曰:“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帝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3]。

【注文】

[1]鸩(zhèn):鸩是传说中一种羽毛有毒的鸟。鸩杀指用鸩羽泡成的毒酒杀人。

[2]辉(xūn):通“熏”。用火灼。  瘖(yīn):哑、不能说话。  彘(zhì):猪。

[3]淫乐:荒淫嬉乐。

【译文】

汉惠帝刘盈元年(前194年)冬季十二月,惠帝凌晨出去打猎,赵王因年纪小,不能早起和他同去,太后便派人拿着毒酒给赵王喝。天亮之后,惠帝回来,赵王已经被毒死。吕太后派人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脚,挖去眼睛,熏聋她的耳朵,给她灌下哑药,把她扔在厕所里,称她为“人猪”。过了几天,太后特意召惠帝来看人猪。惠帝见到后,询问才知道是戚夫人,便大哭起来,从此生病,一年多不能起床。派人向吕太后请求说:“这不是人所做的事。我是太后的儿子,最终还是不能治理天下。”惠帝从此每天饮酒淫乐,不理朝政。

【原文】

臣光曰:为人子者,父母有过则谏;谏而不听,则号泣而随之。安有守高祖之业,为天下之主,不忍母之残酷,遂弃国家而不恤,纵酒色以伤生。若孝惠者,可谓笃于小仁而未知大谊也[1]。

【注文】

[1]大谊:正道;大原则。

【译文】

史臣司马光评论说:做儿子的,父母如果有了过错就应该劝谏;规劝了不听,就该随着痛哭。哪有继承了高祖的事业,成为天下的君主,只是不忍心见到母亲的残酷,便抛弃国家而不管,纵情酒色以伤害自己身体的道理。像惠帝这样的人,可以说只是固执于小的仁爱,而忘记了大义啊!

【原文】

六年冬十月,以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1]。[夏],以周勃为太尉。

【注文】

[1]右丞相:参见前“左丞相”条注。

【译文】

汉惠帝刘盈六年(前189年)冬季十月,朝廷任命王陵为右丞相,陈平为左丞相。夏季,任命周勃为太尉。

【原文】

七年秋八月戊寅,帝崩于未央宫[1]。初,吕太后命张皇后取他人子养之,而杀其母,以为太子[2]。既葬,太子即皇帝位。年幼,太后临朝称制[3]。

【注文】

[1]未央宫:西汉主要宫殿建筑群。据初步断定,遗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内西南隅。汉高祖时,丞相萧何主持修建,时有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等建筑。武帝时扩建,共有宫殿数十座。其中有宣室、钩弋、白虎、昭阳诸殿,又有麒麟阁、天禄阁、金马门、甲观、画堂、弄田等。自惠帝至平帝为各朝皇帝听朝之处。

[2]张皇后(?—前163年):汉惠帝皇后。宣平侯张敖之女,其母为吕后女、惠帝之姊。惠帝即位,吕太后将她配帝为皇后。无子,又使其伪装怀孕,另取后宫美人子作为己子,并杀其生母。吕太后死,被废。

[3]临朝称制:谓母后当政,代行皇帝职权。  称制:代行皇帝的职权。

【译文】

汉惠帝刘盈七年(前188年)秋季八月戊寅(初二日),汉惠帝死于未央宫。当初,吕太后命张皇后收养别人的孩子,将孩子的母亲杀掉,立孩子为太子。埋葬惠帝后,太子即皇帝位。因年纪幼小,吕太后临朝听政。

【原文】

高后元年冬,太后议欲立诸吕为王,问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而王,天下共击之!’今王吕氏,非约也[1]。”太后不说,问左丞相平、太尉勃。对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称制,王诸吕,无所不可。”太后喜。罢朝,王陵让陈平、绛侯曰:“始与高帝喋血盟,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吕氏,诸君纵欲阿意背约,何面目见高帝于地下乎[2]!”陈平、绛侯曰:“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刘氏之后,君亦不如臣[3]。”陵无以应之。

【注文】

[1]白马盟:即白马之盟。西汉建立后,刘邦先后将异姓诸侯王铲除。与此同时,他又先后封刘氏子弟九人为王,并与大臣杀白马歃(shà)血为盟说:“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2]喋血:同‘歃血’。古代举行盟会时,嘴唇涂上牲畜的血,表示诚意。  女主:多指临朝执政的女统治者。  阿意:迎合他人的意旨。

[3]面折廷争:面折,当面指责别人的过失;廷争,在朝廷上争论。指直言敢谏。出自《史记·吕太后本纪》:“于今面折廷争,臣不如君。”

【译文】

汉高后元年(前187年)冬季,太后吕雉想要立诸吕氏为诸侯王,问右丞相王陵。王陵说:“高帝当年与群臣曾杀白马共立盟约:‘不是刘姓而称王的,天下一起攻击他!’现在封吕氏为王,违背了盟约。”太后听了很不高兴,又问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他们回答说:“高帝平定天下,封刘氏子弟为王,现在太后管理朝政,封诸吕为王,没什么不可以的。”太后听了很高兴。退朝之后,王陵责怪陈平和绛侯周勃说:“当初与高帝歃血盟誓,你们二位难道没在场吗?现在高帝去世了,太后女主当权,想要封吕氏为王,诸君却阿谀奉迎太后而背弃盟约,有什么脸面再见到九泉之下的高帝呢?”陈平和周勃对王陵说:“现在在朝廷上当面谏阻太后,我们二人不如你;但保全国家,安定刘氏的子孙后代,你就不如我们了。”王陵无言以对。

【原文】

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为帝太傅,实夺之相权,陵遂病免归。乃以左丞相平为右丞相;以辟阳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不治事,令监宫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于太后,公卿皆因而决事[1]。太后怨赵尧为赵隐王谋,乃抵尧罪。上党守任敖尝为沛狱吏,有德于太后,乃以为御史大夫[2]。太后又追尊其父临泗侯吕公为宣王,兄周吕令武侯泽为悼武王,欲以王诸吕为渐[3]。

【注文】

[1]公卿:三公九卿的简称,代指高级官职。  决事:决断事情;处理公务。

[2]任敖(?—前179年):秦末泗水沛(今属江苏)人。早年为狱吏。后随刘邦起兵反秦,为御史。楚汉战争时,迁上党守。因陈豨反对坚守有功,封广阿侯。后任御史大夫,三岁免。  狱吏:旧时管理监狱的小吏。

[3]追尊:为死者追加尊号。  临泗:吕公所封侯国名。  吕公:即吕文,字叔平,刘邦妻子吕雉之父。单父(今山东单县)人,性情直爽,好结友,善相术,刘邦称帝后封临泗侯,吕雉称制赠为吕宣王。  周吕:吕泽所封侯国名。  令武:吕泽谥号。  泽:即吕泽。参见前“周吕侯”条注。

【译文】

汉高后元年(前187年)十一月甲子(二十九日),太后任命王陵为皇帝的太傅,实际上剥夺了他的相权,王陵便假称病,而被免职还乡。太后任命左丞相陈平为右丞相;任命辟阳县侯审食其为左丞相,但不理左丞相的事,令他监管宫中事务,职位与郎中令一样。审食其很早就得宠于太后,公卿大臣都要通过他裁决政事。太后怨恨当年赵尧为赵王刘如意设谋,便罗织罪名将他撤职查办。上党郡守任敖曾做过沛县的狱吏,对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太后还追尊已去世的父亲临泗侯吕公为宣王,追尊哥哥周吕令武侯吕泽为悼武王,想要以此作为分封诸吕氏为王的开始。

【原文】

太后欲王吕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1]。使大谒者张释风大臣,大臣乃请立悼武王长子郦侯台为吕王,割齐之济南郡为吕国[2]。

【注文】

[1]孝惠子强:即孝惠帝之子刘强(?—前183年)。高后元年(前187年),以惠帝后宫子立为淮阳王。一说为吕后所诈冒惠帝子。谥怀王。  淮阳:即淮阳国。西汉高帝时立子友为淮阳王,为同姓九国之一。都陈县(今河南淮阳县)。惠帝时改为郡。此后或国,或郡。成帝元延末,辖境相当于今河南淮阳、柘城、太康、扶沟、鹿邑等县地。  不疑:即刘不疑(?—前186年)。高后元年(前187年)以惠帝后宫子立为恒山王。一说为吕后所诈冒惠帝子。次年卒,谥哀王。  恒山:郡名。秦置,治东垣(今河北石家庄),辖境相当于今河北满城、阜平二县以南,保定、安国、赵县以西,赞皇以北地区。西汉时避汉文帝讳,改为常山郡。

[2]风:暗中说。  台:即吕台(?—前186年)。吕后侄,吕泽子。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前188年,汉惠帝死后,吕后临朝称制,重用诸吕,他被任为将,不久封为吕王。诸吕擅权,专断朝政。后病死。  济南郡:郡名。西汉初分齐郡置,治所在东平陵县(今济南市章丘区)。辖境约今山东省济南、章丘、济阳、邹平等市县地。

【译文】

太后想封诸吕氏为王,便先封号称是孝惠帝的儿子刘强为淮阳王,刘不疑为恒山王。又指使大谒者张释暗示大臣,太后分封吕氏为王的意图,使大臣奏请太后立悼武王的长子郦侯吕台为吕王,分割齐国的济南郡,另立为吕国。

【原文】

二年冬十一月,吕肃王台薨[1]。

【注文】

[1]吕肃王台:即吕肃王吕台(?—前186年)。西汉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吕后侄。汉高祖时嗣父爵为周吕侯,后更封鄜(fū)侯,吕后称制后进封吕王。  薨(hōng):周代诸侯死叫薨。后代高官死也叫薨。

【译文】

汉高后二年(前186年)冬季十一月,吕肃王吕台去世。

【原文】

夏五月丙申,封齐悼惠王子章为朱虚侯,令入宿卫,又以吕禄女妻章[1]。

【注文】

[1]丙申:干支纪年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纪年、纪月、纪日、纪时的方法。即以甲、乙、丙、丁、戊(wù)、己、庚(gēng)、辛、壬(rén)、癸(guǐ)十天干和子、丑(chǒu)、寅(yín)、卯(mǎo)、辰(chén)、巳、午、未、申、酉(yǒu)、戌(xū)、亥(hài)十二地支按照顺序组合起来纪年,如乙巳、甲午、丙申等。六十年为一周期,周而复始,循环不已。丙申为干支中的第33个。  齐悼惠王:即刘肥(?—前189年)。西汉初期诸侯王,高祖刘邦和曹夫人之子。前201年立为齐王。惠帝二年(前193年),入朝,险被吕太后所杀。后采纳部下之计,割城阳郡献于吕后女鲁元公主,并尊公主为齐王太后,吕后喜,遂得归国。共立王十三年而卒。  章:即刘章(?—前177年)。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子。高后二年(前186年),入京城长安宿卫,封朱虚侯,娶吕禄女为妻。为诸吕所惮(dàn),然大臣皆依之。高后死,诸吕欲为乱,他知其谋,乃与大臣周勃等共诛之,迎立代王为文帝。文帝时封城阳王。卒谥景王。  朱虚:县名。位于今山东临朐。  宿卫:皇帝及其家属在皇宫或出行途中的防卫护守。宿卫有宿卫制度、宿卫军、宿卫兵之分。宿卫制度各历史时期均有所不同,担当宿卫军的军队也有不同。一般情况下,宿卫军由中央禁军担任。  吕禄(?—前180年):西汉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吕后侄。吕后称制,得封汉阳侯。高后七年(前181年),立为赵王。次年吕后病重,乃以上将军北领北军,据兵卫宫。吕后死,谋与诸吕作乱。然畏惧大臣和刘姓王侯,遂以兵授太尉周勃。不久被杀。

【译文】

汉高后二年(前186年)夏季五月丙申(初九日),封齐悼惠王儿子刘章为朱虚侯,令他入宫担任宿卫,又把吕禄的女儿嫁给他为妻。

【原文】

四年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媭为临光侯[1]。

【注文】

[1]媭(xū):即吕后的妹妹吕媭(?—前180年)、樊哙的妻子,生子伉(kàng)。惠帝六年(前189年),封为临光侯。吕后死后,与其子并诛。  临光:西汉侯国名。

【译文】

汉高后四年(前184年)夏季四月丙申(十一日),太后封她的妹妹吕媭为临光侯。

【原文】

少帝浸长,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后安能杀吾母而名我?我壮,即为变[1]!”太后闻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见[2]。太后语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乱,不能继嗣治天下[3]。其代之。”群臣皆顿首言:“皇太后为天下齐民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群臣顿首奉诏[4]。”遂废帝,幽杀之[5]。

【注文】

[1]少帝:即刘恭(约前192—前184年),西汉第三位皇帝。惠帝之子,母为后宫美人。惠帝即位,张皇后无子,遂立其为太子,同时吕后命人杀其母。公元前188年惠帝死,他即帝位,由吕太后临朝称制。后自知非皇后子,且其生母遇害,乃出怨言。吕太后闻之,将其废黜,不久将其杀害。

[2]幽:把人关起来,不让跟外人接触。

[3]失惑:失去理智,精神错乱。  继嗣(sì):传宗接代。

[4]顿首:磕头。旧时礼节。以头叩地即举而不停留。

[5]幽:隐藏,不公开的。

【译文】

少帝渐渐长大,自己知道不是皇后所生的儿子,便说:“皇后怎能杀了我的生母冒充我的母亲!我长大后,一定报仇!”太后知道了,就把他囚禁在永巷里,对外并说少帝患病,任何人都不得与他相见。太后对群臣们说:“如今皇帝患病很久,精神迷惑昏乱,不能继承皇位治理天下了。应该由其他人代替。”群臣都叩头说:“皇太后为天下百姓着想,为了安定宗庙社稷,想得周到深远,我们承受诏命。”吕后于是废掉了少帝,暗中将他杀死。

【原文】

五月丙辰,立恒山王义为帝,更名曰弘[1]。不称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

【注文】

[1]恒山王义:即刘义(?—前180年),又作刘弘。高后元年(前187年),以惠帝后宫子封为襄城侯。一说为吕后所诈冒惠帝子。二年,立为常山王,四年,以恒山王即帝位。吕后死后,以非惠帝子为群臣所诛。

【译文】

汉高后四年(前184年)五月丙辰,太后立恒山王刘义为皇帝,改名刘弘,但不改变年号,因太后称制治理天下,所以刘义继帝位不称元年。

【原文】

六年冬十一月,立肃王弟产为吕王[1]。

【注文】

[1]产:即吕产(?—前180年)。西汉单父(今山东单县)人。吕后侄。高后元年(前187年)封汶侯。六年进封吕王。七年为梁王。吕后病危时,任相国,与上将军吕禄分掌南北军,将兵卫宫。吕后死,与诸吕谋作乱,为朱虚侯刘章所杀。

【译文】

汉高后六年(前182年)冬季十一月,封吕肃王吕台的弟弟吕产为吕王。

【原文】

七年春正月,太后召赵幽王友[1]。友以诸吕女为后,弗爱,爱他姬。诸吕女怒,去,谗之于太后曰:“王言‘吕氏安得王!太后百岁后,吾必击之’。”太后以故召赵王。赵王至,置邸,不得见,令卫围守之,弗与食[2]。其群臣或窃馈,辄捕论之。丁丑,赵王饿死。

【注文】

[1]赵幽王友:即刘友(?—前181年)。汉高祖庶子。汉高祖时立为淮阳王。惠帝时徙赵王,以诸吕女为后。后王失宠,遂谗于吕太后。高后七年(前181年),被召至长安,幽闭而死。谥幽王。

[2]邸(dǐ):官邸。高级官员、贵族办事或居住的地方,现多用于外交场合。

【译文】

汉高后七年(前181年)春季正月,太后召见赵幽王刘友。刘友娶吕氏女为王后,但不喜欢她,而宠爱另一个姬妃。吕氏王后愤怒地离开赵国,向太后进谗言说:“赵王曾说‘吕氏怎能称王!太后百岁之后,我一定将吕氏击灭’。”太后因此而召赵王。赵王刘友到了长安,被安置在官邸,见不到太后,太后令卫士包围官邸,不许供应他饮食。群臣中有悄悄去给刘友送食物的,都被逮捕论罪。丁丑(十八日),赵王刘友被饿死。

【原文】

二月,徙梁王恢为赵王,吕王产为梁王[1]。梁王不之国,为帝太傅。

【注文】

[1]梁王恢:即刘恢(?—前181年)。汉高祖庶子。汉高祖时立为梁王。高后时徙赵王。吕后以吕产女为王后,内擅权。有爱姬,王后鸩杀之,因悲而自杀。

【译文】

汉高后七年(前181年)二月,太后改封梁王刘恢为赵王,改封吕王吕产为梁王。梁王吕产并没到封国去,而做了皇帝的太傅。

【原文】

吕媭女为将军营陵侯刘泽妻[1]。泽者,高祖从祖昆弟也[2]。齐人田生为之说大谒者张卿曰:“诸吕之王也,诸大臣未大服[3]。今营陵侯泽,诸刘最长。今卿言太后王之,吕氏王益固矣。”张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齐之琅邪郡封泽为琅邪王[4]。

【注文】

[1]营陵:县名。西汉置,治今山东昌乐。  刘泽(?—前178年):人名。秦末泗水沛县人。汉高祖从祖兄弟。汉高帝时为郎中。后封营陵侯。以吕后妹吕媭之女为妻,高后时得立为琅邪王。吕后死,与齐王合谋欲诛诸吕,后与诸将共立文帝。文帝时徙为燕王。死后谥敬王。

[2]从祖昆弟:同曾祖的兄弟。  昆弟:兄弟。昆,兄,哥哥。

[3]田生(生卒年不详):字子装,西汉齐国(治今山东淄博临淄)人,后徙长安杜陵,号杜田生。受《易》于东武孙虞。为西汉儒学《易传》宗师,授东武王同、洛阳周王孙、齐服生及丁宽四人,而四人皆著《易传》数篇。  张卿:即张释。参见前“张释”条注。  大服:十分信服。

[4]琅邪郡:秦置。治琅邪县(今山东胶南西南夏河)。西汉移治东武。置有盐官、铁官。辖境相当今山东半岛东南部。

【译文】

吕媭的女儿是将军、营陵侯刘泽的妻子。刘泽是高祖的堂弟。齐人田生为刘泽之事对大谒者张卿说:“诸吕都被封为王,大臣们并不都心服。现在营陵侯刘泽在刘氏中最为年长。今天如果您能说服太后封他为王,那么吕氏诸王的地位会更加稳定了。”张卿入宫向太后说了这个道理,太后认为说的对,就从齐国划出琅邪郡,封刘泽为琅邪王。

【原文】

赵王恢之徙赵,心怀不乐。太后以吕产女为王后,王后从官皆诸吕,擅权,微伺赵王,赵王不得自恣[1]。王有所爱姬,王后使人鸩杀之。六月,王不胜悲愤,自杀。太后闻之,以为王用妇人弃宗庙礼,废其嗣[2]。是时,诸吕擅权用事。朱虚侯章年二十,有气力,忿刘氏不得职[3]。尝入侍太后燕饮,太后令章为酒吏[4]。章自请曰:“臣将种也,请得以军法行酒[5]。”太后曰:“可。”酒酣,章请为《耕田歌》,太后许之。章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6]。”太后默然。顷之,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太后、左右皆大惊,业已许其军法,无以争也,因罢。自是之后,诸吕惮朱虚侯,虽大臣皆依朱虚侯,刘氏为益强。

【注文】

[1]擅权:独揽权力、专权。  微伺(sì):亦作“微司”。暗中伺察。伺,观察,侦候。

[2]嗣:后代。

[3]忿:生气,恨。

[4]燕:通“宴”。  酒吏:古代宴饮时主持酒政的人。

[5]将种:将门的后代。  行酒:监酒,在席间主持酒政。

[6]穊(jì):稠密。

【译文】

赵王刘恢被改封赵地之后,心中闷闷不乐。太后将吕产的女儿配给刘恢做王后,王后左右的侍从官都是吕氏,他们擅自专权,并暗中监视赵王的行动,赵王不能独自作主张。他有一个所宠爱的姬妾,被王后指使人用毒酒杀害。六月,赵王无法控制这种悲愤,自杀而死。太后听说此事,认为赵王是因为一个妇人而放弃宗庙的礼仪,所以不允许他的后代继承王位。这个时候,诸吕擅自专权把持朝政。朱虚侯刘章这年二十岁,身体健壮,有气力,愤恨刘氏宗室不能掌政权。他曾入宫侍奉太后参加宴饮,太后命令刘章为监酒官。刘章自己请求说:“臣是将门之后,请允许我用军法监酒。”太后说:“可以。”酒喝得尽兴时,刘章请求唱一首《耕田歌》,太后同意了。刘章说:“深耕密种,苗长应疏,不是同种,一定锄去。”太后听了知其歌中所指,默默不语,心中有些不快。过了一会,在宴席上,诸吕中有一人喝醉,想避席而去,刘章追上去,拔剑将他斩首,回来后对太后说:“有个人逃酒而走,我依照军法把他杀了。”太后及左右的人都十分吃惊,但因已经允许刘章按军法监酒,也就没办法将他治罪,只好散席。从此之后,诸吕都惧怕朱虚侯刘章,即使是朝中大臣也都依靠朱虚侯,刘氏宗室由此逐渐强大。

【原文】

陈平患诸吕,力不能制,恐祸及己,尝燕居深念[1]。陆贾往,直入坐,而陈丞相不见[2]。陆生曰:“何念之深也?”陈平曰:“生揣我何念[3]?”陆生曰:“足下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4]。”陈平曰:“然。为之奈何?”陆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和调,则士豫附,天下虽有变,权不分[5]。为社稷计,在两君掌握耳。臣常欲谓太尉绛侯,绛侯与我戏,易吾言。君何不交欢太尉,深相结?”因为陈平画吕氏数事。陈平用其计,乃以五百金为绛侯寿,厚具乐饮;太尉报亦如之。两人深相结,吕氏谋益衰。

【注文】

[1]燕居:退朝而处;闲居。  深念:深深思考。

[2]陆贾(生卒年不详):秦汉之际楚人。从刘邦起义并击败项羽。有辩才,常使诸侯为说客。汉朝建立后,曾出使南越,说南越王赵佗归附汉朝。以功任太中大夫。他向高祖建议治国必须文武并用,力主提倡儒学,并辅以黄老的无为而治思想,对汉初的政治产生过重大影响。

[3]揣(chuǎi):猜想,推测;估量。

[4]忧念:忧虑。

[5]和调:和睦;使和睦。  豫附:乐意归附。

【译文】

陈平担忧诸吕执掌大权,自己无力不能控制,害怕大祸会殃及自己身上,常常独居家中,苦思对策。这时陆贾来拜访他,未经通报直接入堂坐下,而陈丞相正在冥思苦想,并没注意他的到来。陆贾说:“丞相思虑何事,竟如此专注?”陈平说:“请先生猜我在想什么?”陆贾说:“您富贵无比,应该没有别的欲望了,然而您所忧虑的不过是诸吕的势力和皇上的年幼而已。”陈平说:“您说得对。那又该怎么办呢?”陆贾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将相关系和睦协调,军民就愿意归附,天下虽有重大变故,大权不会分散。安定国家的根本计策,就在你和太尉的掌握之中。我经常想向太尉绛侯周勃说明这种情况,可绛侯一向好与我开玩笑,不会重视我说的话。丞相为什么不与太尉做朋友,建立深厚的关系呢?”陆贾为陈平谋划了对付诸吕的一些计策。陈平利用陆贾的计谋,便拿五百黄金为绛侯周勃祝寿,还献上丰厚的美酒与乐舞;太尉周勃也用同样的礼节回报。他们两人成为深交的朋友,吕氏图谋篡国的气势日益衰减。

【原文】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赵,代王谢之,愿守代边[1]。太后乃立兄子吕禄为赵王,追尊禄父建成康侯释之为赵昭王[2]。

【注文】

[1]代王:即汉文帝刘恒。

[2]释之:即吕释之。参见前“吕释之”条注。

【译文】

太后派使臣告诉代王刘恒,准备改封他为赵王,代王辞谢了太后,自称愿意戍守代国边境。于是,太后便封立其兄的儿子吕禄为赵王,追尊建成康侯吕释之为赵昭王。

【原文】

八年冬十月辛丑,立吕肃王子东平侯通为燕王,封通弟庄为东平侯[1]。

【注文】

[1]东平侯通:即东平侯吕通(?—前180年)。西汉外戚诸侯王。吕后兄吕泽之孙,吕台之子。初封东平侯,高后六年(前182年),封腄侯,八年晋封为燕王。后诸吕作乱,被诛。  庄:即吕庄(生卒年不详)。西汉大臣。为吕后兄吕泽之孙,燕王吕通之弟,封东平侯。高后八年(前180年),后卒,为诸大臣所杀。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年)冬季十月辛丑(十六日),太后封吕肃王的儿子东平侯吕通为燕王,封吕通的弟弟吕庄为东平侯。

【原文】

春三月,太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撠太后掖,忽不复见[1]。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太后遂病掖伤。

【注文】

[1]祓(fú):古代迷信的习俗,用斋戒沐浴等方法除灾求福。  轵(zhǐ)道:又作枳道。在今河南省济源市境内。为豫北平原进入山西高原的孔道,自古为兵家争夺要地。  撠(jǐ):击、抓住。  掖:胳肢窝。后作“腋”。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年)春季三月,太后进行除灾求福的祭仪,回来时经过轵道,有人看到太后的腋下有一类似灰白色狗的动物,猛抓住太后的腋窝,忽然间又不见了。太后令人占卜,巫师说“这是赵王刘如意的鬼魂在作祟”。从此太后感到腋窝伤痛。

【原文】

夏四月,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以其劝王诸吕,赏之也[1]。

【注文】

[1]中大谒者:官名,汉代置,掌侍奉皇后。  建陵:县名,秦置。西汉时为侯国,位于今江苏新沂(yí)。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夏季四月,太后封中大谒者张释为建陵侯,因他劝大臣奏请太后封诸吕为王,而对其进行的奖赏。

【原文】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赵王禄为上将军,居北军;吕王产居南军[1]。太后诫产、禄曰:“吕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遗诏大赦天下,以吕王产为相国,以吕禄女为帝后[2]。

【注文】

[1]北军:汉代卫戍京师的屯兵。以营垒在未央、长乐两宫北,故名。因其戍卫京师,地位重要。后吕后病重,令吕禄为上将军,将北军。太尉周勃先收北军兵权,得与大臣诛诸吕。  南军:西汉守卫皇宫的禁卫军。因守卫的未央、长乐两宫均在城南,故名。南军由内郡征发的卫士组成,每年轮换,分别由诸宫卫尉主之。卫士驻宫垣下,掌宫门宿卫。宫内诸殿则由郎中令主之。

[2]遗诏:皇帝临终时颁发的诏书。  大赦(shè):帝王对全国已判罪犯普遍赦免或减刑,一般在皇帝登基、更换年号、立皇后、立太子等重大喜庆时实施。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年)秋季七月,太后病情加重,于是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率北军;命令吕王吕产统率南军。太后告诫吕产、吕禄说:“封吕氏为王,大臣们都愤恨不平。我即将去世,皇帝年纪小,大臣们恐怕会发生政变。你们必须掌握军队保卫皇宫,不要因为我发丧,被人所控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遗诏,大赦天下,任命吕王吕产为相国,以吕禄的女儿为皇后。

【原文】

诸吕欲为乱,畏大臣绛、灌等,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故知其谋,乃阴令人告其兄齐王,欲令发兵西,朱虚侯、东牟侯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1]。齐王乃与其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阴谋发兵[2]。齐相召平弗听[3]。八月丙午,齐王欲使人诛相,相闻之,乃发卒卫王宫。魏勃绐召平曰:“王欲发兵,非有汉虎符验也,而相君围王固善[4]。勃请为君将兵卫王。”召平信之。勃既将兵,遂围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以驷钧为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悉发国中兵。使祝午东诈琅邪王曰:“吕氏作乱,齐王发兵欲西诛之。齐王自以年少,不习兵革之事,愿举国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将也,请大王幸之临菑,见齐王计事[5]。”琅邪王信之,西驰见齐王。齐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尽发琅邪国兵,并将之。琅邪王说齐王曰:“大王高皇帝适长孙也,当立。今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泽于刘氏最为长年,大臣固待泽决计[6]。今大王留臣,无为也,不如使我入关计事。”齐王以为然,乃益具车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齐遂举兵西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之罪,欲举兵诛之[7]。

【注文】

[1]齐王:即刘襄(?—前179年)。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长子。惠帝时嗣立为王。吕太后称制时,屡被削夺奉邑。诸吕作乱后曾举兵西向,谋诛诸吕,自立为帝。诸吕被诛,乃罢兵归国。文帝时以原削夺之城阳、琅(láng)邪(yá)、济南郡予齐。汉文帝元年卒。  东牟侯:即刘兴居(?—前177年)。刘肥子。高后六年(前182年),封东牟侯,宿卫长安。吕后卒,与群臣共诛诸吕。不久清宫,逐少帝,迎文帝入宫。文帝二年(前178年),立为济北王。次年,乘文帝亲征匈奴,发兵谋反。兵败被俘,自杀,国除。  内应:隐藏在内部起事策应。亦指为对方做策应工作的人。

[2]驷(sì)钧(jūn)(生卒年不详):西汉人。齐哀王刘襄舅。吕后死后,诸吕阴谋作乱,齐王起兵声讨,任其为相。诸吕之乱平,诸大臣议立齐王为帝,因钧为人恶戾而罢。文帝立,封邬(wū)侯。后坐济北王刘兴居举兵反不救罪被免。  祝午(生卒年不详):齐郎中令。吕后去世,曾与齐哀王刘襄谋发兵击诸吕。  魏勃(生卒年不详):西汉初人。齐悼惠王时为内史。齐哀王时为中尉,权重于相。高后死诸吕作乱,齐王遂以勃为将军,悉发国中兵。诸吕既诛,灌婴责以发兵事,他回答说“家中失火,哪儿还有空闲时间先请示长辈,然后再去救火呢!”得放还。

[3]召平(?—前180年):西汉齐国相。齐王欲发兵讨诸吕,召平不从,后被迫自杀。

[4]虎符:古代帝王授予臣属兵权和调发军队的信物。一般以铜铸成虎形,背有铭文,分为两半,右半留存中央,左半发给地方官吏或统兵的将帅。调发军队时,须由使臣持符验合,方能生效。盛行于战国、秦、汉。

[5]临菑:参见前“临淄”条注。

[6]适(dí):通“嫡”。  狐疑:猜疑,怀疑。  决计:决定计策。

[7]济南:即济南郡。西汉初置。治所在东平陵县(今济南市章丘区)。以在济水之南得名。

【译文】

诸吕想要作乱,因畏惧大臣绛侯周勃、灌婴等人,未敢发动。朱虚侯刘章娶吕禄的女儿为妻,所以知道诸吕的阴谋,便暗中派人告诉其兄齐王刘襄,要他发动军队领兵西征,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做内应,诛杀诸吕,然后立齐王为皇帝。于是齐王和他的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谋发动军队。齐国丞相召平反对举兵。汉高后八年(前180年)八月丙午(二十五日),齐王想派人杀掉齐国丞相召平,召平知道后,便发兵包围了王宫。魏勃欺骗召平说:“齐王想要发兵,没有汉朝廷的虎符的验证,显然是违法的。而丞相您发兵包围齐王这本是对的。我魏勃请求为丞相带兵保卫王宫。”召平信了他的话。魏勃带领军队便包围了相府,召平自杀。于是齐王刘襄以驷钧为齐国丞相,魏勃为将军,祝午为内史,动员齐国所有的军队。齐王派祝午去东面的琅邪国,欺骗琅邪王说:“吕氏家族在京城作乱,齐王发兵想要西去诛杀诸吕。齐王自认为年轻,不懂用兵打仗的事,愿意将齐国委托于大王。大王自高帝时就任将军,请大王亲临齐都临淄,与齐王共同商议大事。”琅邪王刘泽信以为真,迅速向西见了齐王。齐王乘机将琅邪王扣留,派遣祝午调动琅邪国的所有部队,与齐国军队合并统一指挥。琅邪王对齐王说:“大王是高祖皇帝的嫡长孙,理应立为皇帝。现在朝中大臣们还在犹豫不定,而我在刘氏家族中年龄最长,大臣们一定要等待我去决定择立皇帝的大计。现在大王留住我,我无所作为,不如派我入关商议立帝之事。”齐王认为他说得对,便准备了许多车辆送琅邪王。琅邪王走了之后,齐王就举兵向西进攻济南郡,向各诸侯王发布公开信,历数诸吕的罪行,打算举兵诛杀诸吕。

【原文】

相国吕产等闻之,乃遣颍阴侯灌婴将兵击之[1]。灌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拥兵关中,欲危刘氏而自立。今我破齐还报,此益吕氏之资也。”乃留屯荥阳,使使谕齐王及诸侯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闻之,乃还兵西界待约。

【注文】

[1]颍阴:县名。西汉高祖六年(前201年)置,位于今河南许昌。

【译文】

相国吕产等人听说齐王举兵,便派遣颍阴侯灌婴率军攻打齐王。灌婴领兵到了荥阳,与部下计谋说:“诸吕拥有重兵在关中,想推翻刘氏天下而自立为皇帝。我们现在打败齐军回去报功,这就是增强了吕氏的势力。”于是,灌婴便留下来屯驻荥阳,派使者告诉齐王和各诸侯王约定联络和好,互通情报,等待吕氏发动变乱,再共同诛杀吕氏。齐王得到消息,便把军队退回到西部边界,按照约定,等待出兵的日期。

【原文】

吕禄、吕产欲作乱,内惮绛侯、朱虚等,外畏齐、楚兵,又恐灌婴畔之,欲待灌婴兵与齐合而发,犹豫未决。

【译文】

吕禄、吕产想要作乱,因对内畏惧朝中绛侯周勃、朱虚侯等人,对外怕齐国和楚国的军队,又担心灌婴手握军权而背叛吕氏,想等待灌婴的军队与齐军会合后再动手,所以一直没有决定。

【原文】

当是时,济川王太、淮阳王武、常山王朝及鲁王张偃皆年少,未之国,居长安[1]。赵王禄、梁王产各将兵居南、北军,皆吕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坚其命。

【注文】

[1]济川王太:即刘太(?—前180年),汉惠帝幼子。高后四年(前184年)二月,被立为昌平侯。七年(前181年)二月,改封吕王,不久又改为济川王。八年(前180年),周勃、灌婴等功臣和齐王刘襄杀诸吕外戚,八月戊辰,徙济川王为梁王,立赵幽王刘友子刘遂为赵王。后来称刘太不是汉惠帝的儿子,将他杀害。  淮阳王武:即刘武(?—前144年),即梁孝王。汉文帝次子,母窦太后。文帝时先后受封代王、淮阳王。文帝十二年(前168年),徙为梁王,领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之地。吴楚七国反,因坚守睢阳(今河南商丘南)有功,又为太后少子,赏赐无数,于封国大治宫室苑囿,招延四方豪杰,出入仪从比于天子。及栗太子废,太后欲立之为帝嗣,因大臣袁盎等反对未果。遂使人刺杀袁盎及议臣十余人,以此遭景帝疑忌。立三十五年病卒。藏府尚余黄金四十余万斤,其他财物不计其数。谥孝王。  常山王朝:即刘朝(生卒年不详)。西汉宗室诸侯王。惠帝后宫子。高后时先后封为轵侯、常山王。年少未能治国事,留居长安。高后八年(前180年),诛诸吕,朝为有司诛杀于王府。  张偃(?—前165年):西汉诸侯王。鲁元王张敖子,吕后外孙。初封鲁王,袭称鲁元王。吕后崩,大臣诛诸吕,废鲁王,改封信平侯。文帝时封南宫侯。

【译文】

这个时候,济川王刘太、淮阳王刘武、常山王刘朝及鲁王张偃年龄都小,没到封地就职,居住在长安。赵王吕禄、梁王吕产分别统率南军和北军,都是吕氏家族的人。列侯、群臣都感到自身难保。

【原文】

太尉绛侯勃不得主兵[1]。曲周侯郦商老病,其子寄与吕禄善[2]。绛侯乃与丞相陈平谋,使人劫郦商,令其子寄往绐说吕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诸侯皆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赵王印,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3]。足下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吕禄信然其计,欲以兵属太尉,使人报吕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便,或曰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吕禄信郦寄,时与出游猎。过其姑吕媭,媭大怒曰:“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毋为他人守也。”

【注文】

[1]主兵:掌握兵权;统率部队。

[2]曲周:地名。位于今河北曲周。  郦商(?—前180年):秦末起义将领。陈留高阳乡(今河南杞县西南)人。陈胜吴广起义后,聚少年数千人响应,后属刘邦,从入关灭秦。赐爵信成君,以将军为陇西都尉。楚汉战争中从击项羽,受梁相国印。刘邦称帝后,从击臧荼及陈豨、英布,助刘邦诛除异姓王侯,迁右丞相,定封曲周侯。惠帝、吕后时,因老病,不能治事。  寄:即郦(lì)寄(生卒年不详)。西汉人。陈留高阳乡(今河南杞县)人。郦商之子,与吕禄交好。高后死后,大臣谋杀诸吕,因吕禄统领北军,太尉周勃不能进入,便劫持郦寄邀吕禄出游,周勃得以控制北军,诛杀诸吕。当年,继承父爵,为曲周侯。景帝时,废其侯爵。

[3]守藩(fān):指王侯驻守其封地。亦指受封为王侯。

【译文】

太尉绛侯周勃手中没有掌握兵权。曲周侯郦商年老多病,他的儿子郦寄与吕禄非常友好。绛侯便与丞相陈平商定计策,派人去劫持郦商,让他的儿子郦寄去骗吕禄说:“高帝与吕后共同平定了天下,刘氏所立的九个诸侯王,吕氏所立的三个诸侯王,都是经过朝廷大臣们议定的,这些事都已经全国公布了,诸侯们都认为适宜。现在太后去世了,皇帝又年幼,您佩带赵王印,不赶快返回封国镇守,却担任上将率兵留在京城,一定会被大臣和诸侯王猜疑。为什么您不交出将印,把军权交给太尉,请梁王将相国大印还给朝廷,然后与大臣们盟誓各自回到封国。这样齐兵必然撤军,大臣也会安下心来,您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地去做千里封地的国王,这是有利于子孙万代的事呀!”吕禄相信了郦寄的话,想把兵权交给太尉周勃,便派人向吕产以及诸吕中的老者们报告。有人认为可行,有人认为不妥,犹豫而不能决断。吕禄非常信任郦寄,经常和他一起出去游猎。途中曾去拜见其姑母吕媭,吕媭愤怒地对吕禄说:“你身为上将军却轻易地离开部队游猎,吕氏如今没有葬身之处了!”吕媭便把家中的珠宝玉器抛撒到堂下,说:“不要为别人看守这些东西了。”

【原文】

九月庚申旦,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1]。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欲诛诸吕告产,且趣产急入宫[2]。平阳侯颇闻其语,驰告丞相、太尉。

【注文】

[1]平阳侯窋(zhú):即曹窋(?—前161年)。曹参子。惠帝时为中大夫。曾奉惠帝令婉责其父不理政事,被笞二百。惠帝时嗣父爵为平阳侯。吕后时为御史大夫。谥静候。

[2]贾寿:西汉郎中令。生平事迹不详。  齐:即齐国。西汉高祖时立韩信为齐王,王三齐之地。五年徙韩信为楚王。六年,封子刘肥为齐王,王七十余城,辖有今山东省大部分地。文帝时齐国分为七,辖境缩小。  楚:封国名。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封韩信为楚王,都下邳(pī)(今江苏睢宁西北古邳东)。辖境包括淮东、淮西,西至陈县(今河南淮阳),尽有淮北之地。不久,国除,分其地为二国,立弟刘交为楚王,都彭城县(今江苏徐州市),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景帝三年(前154年),吴楚七国之乱平定后国除。次年复置。仅有彭城附近数县之地。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年)九月庚申(初十日),早晨,平阳侯曹窋行使御史大夫的职权,与相国吕产见面商议国家大事。郎中令贾寿出使齐国回来,就批评吕产说:“大王不早点去封国,现在就是想去,还能行吗?”贾寿将灌婴与齐、楚两国联合想诛杀诸吕的事告诉了吕产,并且催促吕产赶快入宫。平阳侯曹窋听了贾寿的这些话,马上就告诉了丞相陈平、太尉周勃。

【原文】

太尉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太尉北军[1]。太尉复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说吕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足下之国[2]。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吕禄以为郦况不欺己,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军,吕禄已去。太尉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3]。”军中皆左袒。太尉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太尉,太尉令朱虚侯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入相国产殿门。”吕产不知吕禄已去北军,乃入未央宫欲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4]。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太尉尚恐不胜诸吕,未敢公言诛之,乃谓朱虚侯曰:“急入宫卫帝。”朱虚侯请卒,太尉予卒千余人。入未央宫门,见产廷中。日时,遂击产,产走[5]。天风大起,以故其从官乱,莫敢斗。逐产,杀之郎中府吏厕中。

【注文】

[1]襄平:县名。战国燕置,位于今辽宁辽阳。  纪通:西汉功臣纪成之子。因纪成战死,纪通以此封侯。  尚:给帝王管理事物。  符节:古代符信之一种。以金玉竹木等制成,上刻文字,分为两半,使用时以两半相合为验。  矫:假托;诈称。

[2]典客:官名。汉沿秦置,主要职掌为接待少数民族等事。其属官有行人、译官等,又有郡邸长丞,主诸郡之邸在京师者。行人后改名大行令。  刘揭(生卒年不详):西汉臣。诛吕时为典。文帝时封阳信侯。

[3]行令:发布命令。

[4]徘徊:犹彷徨。游移不定貌。

[5](bǔ,旧时读bū)时:傍晚的时候。

【译文】

太尉想要进入北军,但进不去。襄平侯纪通负责掌管皇帝的符节,太尉就命令他假借皇帝之命,允许太尉进入并统领北军。太尉又命令郦寄与典客刘揭先去劝说吕禄:“皇帝已经派太尉坚守北军,要您去封国。并尽快交出将印赶快回国,不然,灾祸就要发生。”吕禄认为郦寄不会欺骗自己,便解下将军印绶给了典客刘揭,把北军军权交给了太尉。太尉进入北军,吕禄已经离开,回赵国了。太尉进入军营门,就对军中下命令说:“拥护吕氏的袒露右臂,拥护刘氏的袒露左臂。”军中士卒都露出左臂。太尉就这样掌握了北军的指挥权。可是南军还没控制。丞相陈平便召见朱虚侯刘章要他辅佐太尉,太尉命令朱虚侯监守军门,命令平阳侯曹窋告诉宫门禁卫军的卫尉说:“不许相国吕产进宫殿的门。”吕产不知吕禄已离开北军,便想进入未央宫作乱,吕产到了宫殿门口,无法进入,只好在宫殿门外徘徊。平阳侯担心不能取胜,飞驰去告知太尉。太尉害怕不能战胜诸吕,没敢公开说诛除诸吕,只对朱虚侯说:“赶快入宫保卫皇帝。”朱虚侯请求拨给他士兵一同前往,太尉拨给他一千多士兵。朱虚侯带兵进入未央宫门,见到吕产在宫廷中。近傍晚时,朱虚侯便率军攻击吕产,吕产逃走。这时天空突然狂风大作,因此吕产的侍从们都慌乱成一团,不敢抵抗。朱虚侯刘章追击吕产,在郎中府的厕所内将吕产杀死。

【原文】

朱虚侯已杀产,帝命谒者持节劳朱虚侯。朱虚侯欲夺其节,谒者不肯,朱虚侯则从与载,因节信驰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1]。还,驰入北军,报太尉。太尉起,拜贺朱虚侯曰:“所患独吕产,今已诛,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辛酉,捕斩吕禄而笞杀吕媭,使人诛燕王吕通,而废鲁王张偃[2]。戊辰,徙济川王王梁。遣朱虚侯章以诛诸吕事告齐王,令罢兵。

【注文】

[1]吕更始(?—前180年):西汉臣。吕后称制,封侯。后为长乐卫尉。高后八年(前180年)以谋反罪被诛。

[2]笞(chī)杀:谓拷打致死。

【译文】

朱虚侯杀了吕产后,皇帝派谒者拿着符节去慰劳朱虚侯。朱虚侯想要夺谒者手中的符节,谒者不肯放手,朱虚侯就与谒者同车而行,凭着谒者的符节驱车奔驰,将长乐宫卫尉吕更始斩杀。事后回到北军,报告太尉。太尉周勃起身向朱虚侯祝贺说:“我们所担心的是吕产,现在他已经被杀,天下已经平定了!”于是,太尉便派人分头去捕捉诸吕的男男女女,无论老少一律处斩。汉高后八年(前180年)九月辛酉(十一日),捕杀了吕禄,乱棒打死吕媭,又派人杀了燕王吕通,废掉鲁王张偃。戊辰(十八日),改封济川王刘太为梁王。派朱虚侯刘章去告诉齐王诸吕被杀,命令他撤兵。

【原文】

灌婴在荥阳,闻魏勃本教齐王举兵,使使召魏勃至,责问之。勃曰:“失火之家,岂暇先言丈人而后救火乎[1]?”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他语[2]。灌将军熟视笑曰:“人谓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为乎[3]!”乃罢魏勃。灌婴兵亦罢荥阳归。

【注文】

[1]暇:空闲,没有事的时候。  丈人:古时对老人的尊称。

[2]股战而栗:战、栗,发抖。两腿发抖,不停地哆嗦。形容恐惧异常。出自《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魏勃)因退立,股战而栗,恐不能言者,终无它语。”

[3]熟视:注目细看。  庸人:指见识浅陋、没有作为的人。

【译文】

灌婴驻军在荥阳,听说魏勃最早教唆齐王举兵,便派使者将魏勃召来,责问他举兵的事。魏勃说:“家中失火了,哪儿还有空余时间先去请示长辈,然后再去救火呢!”说完退立在一旁,两腿颤抖不止,害怕得说不出话来,最终再也没说别的什么话。灌婴将军仔细地看他很久,笑着说:“人家都说魏勃勇敢,其实只是个狂动的庸人罢了,能有什么作为呢!”于是放了魏勃。灌婴也从荥阳撤军回到京师。

【原文】

班固赞曰:孝文时,天下以郦寄为卖友[1]。夫卖友者,谓见利而忘义也。若寄父为功臣,而以执劫,虽摧吕禄以安社稷,谊存君亲可也[2]。

【注文】

[1]班固(32—92年):东汉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班彪子。继续完成其父班彪所著《史记后传》,被人告发私改国史,下狱。其弟班超上书力辩,获释。出狱后被任为兰台令史,与陈宗等共同撰成《世祖本纪》。迁为郎,典校秘书。又撰写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等列传及载记,为明帝所赏识,受命完成其父之著作,撰成《汉书》。继《史记》之后,开创断代史体例。又著《白虎通义》等。曾从大将军窦宪征伐匈奴,参与谋议。因窦宪擅权被杀,他受牵连,死于狱中。  孝文:即汉文帝刘恒。  卖友:出卖朋友。

[2]执劫:犹劫持。  摧:破坏,折断。

【译文】

班固称赞说:汉文帝时,天下人都认为郦寄是出卖朋友的人。所说的出卖朋友,是指见利而忘义。然而郦寄,他的父亲是国家的功臣,而且又被人强制劫持作为人质,虽然吕禄被杀了,却使国家安定了,顾全了伦理大义,国君与父亲的生命也得以保存,还是值得赞赏的。

【原文】

诸大臣相与阴谋曰:“少帝及梁、淮阳、恒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以计诈名他人子,杀其母,养后宫,令孝惠子之,立以为后,及诸王,以强吕氏[1]。今皆已夷灭诸吕,而所立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2]。不如视诸王最贤者立之。”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也。”大臣皆曰:“吕氏以外家恶而几危宗庙,乱功臣[3]。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见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4]。且立长固顺,况以仁孝闻天下乎!”乃相与共阴使人召代王。

【注文】

[1]淮阳:代指淮阳王刘武。

[2]无类:犹言无遗类,无幸存者。

[3]外家:指外戚。

[4]薄氏(?—前155年):即薄太后。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汉高祖刘邦的嫔妃,其子即汉文帝刘恒。文帝即位后,尊为太后。  谨良:谨慎善良。

【译文】

诸位大臣暗中共同谋划说:“少帝以及梁王刘太、淮阳王刘武、恒山王刘朝都不是汉惠帝的亲儿子,而是当年吕后用欺诈的办法夺取他人的儿子,又杀了他们的生母,养在后宫,命令惠帝认他们做儿子,立他们为太子和诸侯王,用以加强吕氏的势力。现在,吕氏家族都被诛灭,但是,吕氏所立的诸侯王很快就会长大,将来肯定是专权用事,我们恐怕会被灭族。不如从高帝所封的诸侯王中看谁最为贤者就立他为皇帝。”有人说:“齐王,是高帝的长孙,可立他为皇帝。”大臣们都说:“吕氏凭借外戚作恶多端,几乎危及了皇帝宗庙,乱杀功臣。现在齐王的舅舅驷钧像是一只戴着冠的猛虎,如果立齐王为皇帝,又会出现第二个吕氏了。现在只有代王刘恒是高帝尚在的儿子,年龄最大,又仁慈孝顺宽厚。太后薄氏一家谨慎善良。而且立年长的本来就顺应民心,更何况代王又以仁慈孝顺而闻名于天下呢!”于是,大臣们共同决定拥立代王为皇帝,并暗中派人召代王进京。

【原文】

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1]。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2]。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3]。愿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4]。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5]。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强,二矣[6]。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7]。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朱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阳)[南]、琅邪、齐、代之强[8]。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于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9]。”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也。”于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10]。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从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11]。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12]。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答拜[13]。太尉勃进曰:“愿请间。”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14]。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

【注文】

[1]谋诈:阴谋诡计。

[2]属意:归心;着意。

[3]喋血:杀人很多,血流遍地。

[4]宋昌(生卒年不详):西汉初人。以家吏从刘邦起兵反秦。楚汉战争中任都尉。高后时任代国中尉。高后死,大臣周勃等诛诸吕,迎立代王为帝。郎中令张武等以汉大臣多谋诈,劝代王静观其变,他乃力排众议,劝王赴长安即帝位。文帝立,拜卫将军,镇抚南北军,封壮武侯。景帝中元四年(前146年)有罪,夺爵一级,为关内侯。

[5]践:特指皇帝登临皇位。

[6]犬牙:像犬牙般交错。多指地形、地势。  相制:互相制约。  磐石:厚而大的石头。旧喻分封的宗室。

[7]苛政:残酷地压迫和剥削人民的政治。指繁重的赋税、苛刻的法令。  德惠:德泽恩惠。

[8]吴:即吴王刘濞(bì)(前215—前154年)。汉高祖侄。初封沛侯。以骑将从高祖击英布。汉高祖时封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自后招致天下亡命,扩张势力。铸钱煮盐,国用富足。文帝时因皇太子误杀吴太子,由是怨望,称疾不朝。后景帝采纳晁错的建议,削夺王国的封地,他以诛晁错为名,联合楚赵等国叛乱,不久失败,逃东越被杀。  楚:即楚元王刘交(?—前179年)。秦末泗水沛县人,子游。汉高祖同父异母弟。初封文信君,汉高祖时立为楚王。好诗书,多才艺。早年尝与鲁穆生、白生、申公等俱受《诗》于荀况门人浮丘伯,后自为诗传,号曰《元王诗》。谥元王。  淮(阳)南:即淮南厉王刘长(生卒年不详)。汉高祖少子,母为赵王张敖美人。汉高祖时立为淮南王。文帝即位,自以为最亲,骄奢僭越,称制,自作法令。又擅杀辟阳侯审食(yì)其(jī)。文帝令薄昭与书数谏之,不听。文帝时计议谋反,事发,召至长安,废处蜀严道(今四川荥经)。于途中绝食而死。后追谥厉王。  琅邪:即琅邪王刘泽。

[9]大横:龟卜卦兆名。龟文呈横形,故称。  庚庚:形容纹理横布的样子、形容成果显著。  夏启(生卒年不详):传说为禹的儿子。禹在世时,曾经决定以东夷族的伯益为继承人。禹死后,启与伯益争夺王位并杀死伯益。自此,王位禅让制转为王位世袭制。启即王位后,有扈氏不服,起兵反抗,被启消灭。接着,四方诸侯前来都城阳翟(今河南禹县西北)朝会,以表示他们完全臣服于世袭王权的统治。另一说是,禹死后,伯益推辞王位,在这种情况下,启被拥立。

[10]薄昭(?—前170年):西汉人。文帝生母薄太后之弟。汉高祖七年(前200年)为郎。从军十七年,后以中大夫迎文帝于代,迁车骑将军,封轵(zhǐ)侯。曾奉命予书谏劝淮南王刘长。文帝十年(前170年)坐杀使者罪,被勒令自杀。

[11]高陵:即高陵县。西周为高陵邑,以境内奉政原高隆得名。战国时秦孝公置,治所在今陕西高陵西南。秦属内史。西汉属左冯翊(yì),左辅都尉驻此。

[12]渭桥:古桥名。汉、唐时首都长安附近渭水上的桥梁,有中渭桥、东渭桥和西渭桥。中渭桥为秦始皇建。本名横桥。为通渭水南北离宫而造。汉名渭桥。因其与长安城横门相对,而桥之北首垒石水中,故名横门桥、石柱桥。后增建东、西二桥,始有中渭桥之称。原址在秦咸阳城南、汉长安城北稍西,约在今陕西咸阳东北二十里。

[13]拜谒:拜见。  答拜:回拜。

[14]玺符:犹印信。天子所用。

【译文】

代王询问身边左右大臣们的意见,郎中令张武等人说:“汉廷的大臣都是过去高帝时的大将,善于用兵,多计谋巧诈。这些人的内心并不满足于现有的地位,只因畏惧高帝、吕太后威势而已。现在刚刚诛灭了诸吕,血洗京师,这样做而以迎接大王为名,实在让人不可相信。希望大王自称有病不要前往,以观察政局的变化。”中尉宋昌说:“群臣们的议论都是错的。当初,秦朝政治腐败,各诸侯、豪杰蜂拥而起,人人都认为可以得天下,多得数以万计,然而最后登上天子位的却是刘氏,天下人断绝了称帝的妄想,这是第一点。高祖皇帝分封子弟为诸侯王,封地犬牙交错,以便控制天下,这就是所说的坚如磐石的宗族,天下人人都屈服在刘氏强大的权势之下,这是第二点。汉朝兴起后,废除了秦朝暴政,简省了法令,施德政恩惠于百姓,人人感到平安无事,国势难以动摇改变,这是第三点。以吕太后的威严,封立吕氏三人为王,擅自专权独揽朝政,然而,太尉周勃只凭一个符节就进入了北军营,一招呼,将士们就都袒露左臂,拥护刘氏,而背叛了诸吕,吕氏终于被灭亡。这是上天赐予的,不是靠人力做到的。现在大臣即使有想要叛变的,但百姓也不会受驱使,他们的党羽能专权统一吗!当今朝廷内有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的刘氏势力,外面畏惧吴王刘濞、楚王刘交、淮南王刘长、琅邪王刘泽、齐王刘襄和代王的强大势力。如今高帝亲生儿子健在的只有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年长,贤德、圣明、仁义、孝顺,闻名于天下,因此大臣们顺应天下百姓之心而想迎立大王为皇帝,大王不必怀疑。”代王报告太后商议此事,依然犹豫不定。占卜询问吉凶,得到大横的征兆,卜辞说:“一大条横纹强壮明晰,我将成为天王,像夏启一样继承父业,前程光明。”代王说:“我已经就是王了,还作什么王呢?”巫师说:“所说的天王,就是天子。”于是代王派遣太后的弟弟薄昭去拜见绛侯周勃,绛侯等人向薄昭详细地说明迎立代王为帝的意图。薄昭回去向代王报告说:“迎立您为帝,没什么可怀疑的。”代王便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像您说的。”于是代王命令宋昌陪乘一起前往,张武等六人乘坐驿车随从代王到长安。到了高陵县停了下来,代王命令宋昌先骑马入长安观察动静。宋昌行至渭桥,丞相及以下的官员都来迎接。宋昌回去报告。代王乘车到了渭桥,群臣都拜见称臣,代王下车回拜。太尉周勃上前说:“请求单独向大王进言。”宋昌说:“如果说公事,就当众说。如果说私事,天子没有私事可说。”太尉便下跪,呈上天子的御玺和符节,代王刘恒辞谢说:“请到代王的官邸再商量此事。”

【原文】

后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长安,舍代邸,群臣从至邸[1]。丞相陈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2]。大王高帝长子,宜为嗣。愿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礼次侍。

【注文】

[1]晦(huì):农历每月最后一天。

[2]弘:即刘弘。参见前“恒山王义”条注。

【译文】

汉高后八年(前180年)闰九月己酉晦(二十九日),代王刘恒到了长安,住在代王官邸,群臣们都跟随到了官邸。丞相陈平等人都再次行礼跪拜说:“皇子刘弘等人都不是孝惠帝的亲生儿子,不应当祀奉宗庙做天子。大王是高帝最年长的儿子,理应继承皇位。愿大王登基即天子位。”代王面向西辞谢了三次,又向南辞谢了两次,然后便即天子位。群臣们依照朝见皇帝的礼节和官秩高低顺序排列,侍从在皇帝的两旁。

【原文】

东牟侯兴居曰:“诛吕氏,臣无功,请得除宫[1]。”乃与太仆汝阴侯滕公入宫,前谓少帝曰:“足下非刘氏子,不当立。”乃顾麾左右执戟者掊兵罢去[2]。有数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张释谕告,亦去兵[3]。滕公乃召乘舆车载少帝出,少帝曰:“欲将我安之乎[4]?”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驾,迎代王于邸,报曰:“宫谨除[5]。”代王即夕入未央宫。有谒者十人持戟卫端门,曰:“天子在也,足下何为者而入[6]?”代王乃谓太尉。太尉往谕,谒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灭梁、淮阳、恒山王及少帝于邸。文帝还坐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注文】

[1]除宫:清除宫室。喻宫廷易主。

[2]麾(huī):指挥。  掊(pǒu):通“踣”。仆倒。

[3]宦者令:主管宦官内侍的头目。  谕告:晓谕;告诫。

[4]舆(yú):车;车中可以载人载东西的部分、指轿。

[5]法驾:天子车驾的一种。天子的卤簿分大驾、法驾、小驾三种,其仪卫之繁简各有不同。

[6]端门:宫殿的正南门。

【译文】

东牟侯刘兴居说:“诛杀吕氏,我没有功劳,请让我前去清除皇宫。”他便和太仆汝阴侯滕公夏侯婴一起进入宫内,上前对少帝说:“您不是刘氏的亲生儿子,不应当立为皇帝。”接着又转过头命令左右执戟的卫士放下兵器离开宫室。有几个人不肯放下兵器,宦者令张释向他们说明真实情况,他们也放下了兵器。滕公便叫来舆车将少帝送出宫外,少帝说:“你们要把我安置在哪儿?”滕公说:“住到皇宫的外面。”在少府的官署中把他安置下来。然后又用天子的法驾前去代王官邸,迎接代王进入皇宫,他们报告说:“皇宫清理完毕。”当晚代王刘恒被迎进未央宫。宫前有十位谒者拿着兵器守卫在端门,说:“天子在宫里,你为何要进入宫内?”代王告诉太尉。太尉前去说明废立皇帝的事,十位谒者都放下兵器离去,于是代王进入了未央宫。当天夜里,代王任命宋昌为卫将军,指挥南、北两军。任命张武为郎中令,负责宫中的事务。有关部门派人分头到梁王、淮阳王、恒山王和少帝的住所杀了他们。文帝回到未央宫坐在前殿,当天夜里,颁布诏书,大赦天下。

【原文】

文帝元年冬十月,陈平谢病;上问之,平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1]。”十一月辛巳,上徙平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论诛诸吕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户、赐金各有差。绛侯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谏曰:“诸吕悖逆,大臣相与共诛之[2]。是时丞相为太尉,本兵柄,适会其成功[3]。今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注文】

[1]谢病:托病引退或谢绝宾客。

[2]安陵:即安陵县。西汉惠帝置,属右扶风。治所在今陕西咸阳市东北穆家村附近。  袁盎(?—前148年):西汉内史安陵人。文帝时为郎中。见淮南王刘长擅杀辟阳侯审食其,恐诸侯王太骄生患,建议削地以弱其势。文帝不听。后刘长果以谋反获罪,迁蜀绝食而死。乃请立其三子为王,由此名重朝廷。历任陇西都尉、齐相、吴相。素与晁错交恶。景帝时,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案其受吴王财物事,遂被废为庶人。吴楚七国反,密劝景帝斩错以谢吴,后入吴,吴王刘濞欲杀他,得脱逃归。七国乱平,为楚相。后因事为梁孝王所怨,被刺死。

[3]兵柄:兵权,军权。

【译文】

汉文帝前元元年(前179年)冬季十月,丞相陈平称病请求辞职,文帝问他的原因,陈平说:“高祖皇帝时,周勃的功劳不如臣,后来在诛杀诸吕的事件中,我的功劳不如周勃,我愿意将右丞相的职位让给周勃。”十一月辛巳(初二日),文帝改任陈平为左丞相,太尉周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文帝还下令,将原来被吕氏所夺去的齐、楚两国的封地,全部还给齐、楚两国。朝廷商议按照诛杀诸吕功劳的大小,右丞相周勃以下都增加了封户,赏赐了黄金,数量各有差别。绛侯周勃退朝告辞离去,非常得意。文帝对他恭敬有礼,常常目送他退朝。郎中安陵人袁盎劝文帝说:“诸吕叛逆谋反,大臣们共同合作杀了诸吕氏。那时丞相任太尉,本来掌握兵权,恰巧有这个机会才取得成功。现在丞相好像有骄傲的神色,陛下对他却十分谦让,这样臣子与君主都失去了礼节,我私下认为陛下不可取的。”以后上朝时,文帝越来越庄重严肃,丞相周勃也更加敬畏皇上。

* * *

(1) 据《汉书·惠帝纪》,汉惠帝刘盈即位于汉高祖十二年五月丙寅(十七日)。

南越称藩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原秦朝南越尉赵佗,在南海自立为王,为让他安抚百越,稳定一方,汉皇帝任命其为南越王的历史过程。

秦朝末期,中原地区仍处于战乱之中。龙川县令赵佗在原南海尉赵嚣死后,便立即切断秦朝修筑的通往内地的通道,聚兵自守,自立为南越武王。秦朝灭亡后,速发兵进攻吞并桂林、象郡。汉朝为维护天下的稳定,对此采取相应的措施。

汉高祖刘邦平定中原后,决定与民休息,恢复战争创伤,对南越实行安抚政策。高祖颁布诏书封赵佗为南越王,命他安定百越各部,和睦相处,不要成为南方边郡的祸害。陆贾受朝廷委派出使南越,向赵佗申明大义、晓以利害。赵佗接受汉朝封爵,向朝廷称臣。

汉高后吕雉(即吕后)执政末年,汉朝廷对南越采取与安抚相反的闭关政策,歧视和隔绝蛮夷之地,关闭了对南越的关市,禁止向南越出售金、铁、农具和雌性的马、牛、羊牲畜。赵佗针锋相对,自称南越武帝,发兵进攻长沙国,控制闽越、西瓯等国,与汉朝抗衡。吕后派兵征伐,因受地理、气候条件的限制未能取胜。

汉文帝刘恒即位后,恢复了安抚南越的政策。文帝下令给赵佗在真定的父母亲坟墓设置专职官员守护,每年四季祭祀,征召赵佗的兄弟授以高官,给予优厚待遇。派陆贾出使南越,通告吕氏家族的作乱被平息,同意撤回增援长沙国的军队,希望他捐弃前嫌,与汉朝廷友好如初。赵佗与汉使陆贾见面后,表示愿意奉行汉朝皇帝的明诏,永作藩国臣属,尽到纳贡之责,从而结束了南越王称帝的历史。

【原文】

汉高帝十一年五月,诏立秦南海尉赵佗为南越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1]。

【注文】

[1]南海:郡名。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置,治番禺(今广东广州)。西汉(前202—8年)初为南越国,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灭南越国后复为郡。隋开皇九年(589年)废。西汉辖境相当于今广东滃(wēng)江、大罗山以南,珠江三角洲及绥江流域以东。其后渐小。  赵佗(tuó)(?—前137年):西汉真定(位于今河北石家庄,后迁正定)人。秦时为南海郡龙川县令,后行南海尉事。秦亡后,兼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汉高帝时遣陆贾使南越,立佗为南越王,剖符通使,使和辑百越。高后时因汉廷禁越关市铁器,愤而自称南越武帝,攻长沙边县,闽越、西瓯、骆均役属之。文帝时陆贾再使南越,乃上书称臣,去帝制。至景帝时遣使入朝请,称王朝命如诸侯。死后,其孙胡为南越王。  南越(前203—前111年):西汉前期割据政权。秦朝末年,南海郡尉赵佗起兵建国,建都番禺(今广东广州)。前196年,赵佗向西汉称臣。后与西汉交恶,赵佗开始称帝。前179年赵佗再次向汉文帝称臣。前112年,西汉汉武帝出兵讨伐南越国,次年南越灭亡。南越国共存在93年,历五君,疆域包括今广东、广西的大部分地区,福建的一小部分地区,海南,香港、澳门和越南北部、中部的大部分地区。  玺(xǐ)绶(shòu):玺即印信,绶即系印之丝带。玺本印章的通称,秦以后成为皇帝印章的专称。  和集:同“和辑”。  患害:祸害。

【译文】

汉高祖刘邦十一年(前196年)五月,下诏书封立秦朝南海尉赵佗为南越王,派遣陆贾前去授予赵佗印信绶带,给他剖分符节为凭信,互通使者,让他安定百越各部,不要成为南方边境的祸患。

【原文】

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语曰:“秦为无道,天下苦之[1]。闻陈胜等作乱,天下未知所安。南海僻远,吾恐盗兵侵地至此,欲兴兵绝新道,自备,待诸侯变,会病甚[2]。且番禺负山险,阻南海,东西数千里,颇有中国人相辅,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国[3]。郡中长吏无足与言者,故召公告之[4]。”即被佗书,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告横浦、阳山、湟溪关曰:“盗兵且至,急绝道聚兵自守[5]!”因稍以法诛秦所置长吏,以其党为假守[6]。秦已破灭,佗即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7]。

【注文】

[1]任嚣(xiāo)(生卒年不详):秦代将领、南海郡尉。秦始皇时统一岭南,任命任嚣为南海郡尉。任嚣入据番禺,建立郡治,采取“和辑百粤”的安抚政策,并在番禺建立城郭,后人称为“任嚣城”,是广州城建之始。  龙川:即龙川县。秦置,属南海郡。治所在今广东龙川县西南二十里佗城镇。

[2]僻远:偏僻荒远。

[3]番(pān)禺(yú):即番禺城。南越赵佗的都城。在今广东广州市内。

[4]长吏:旧称地位较高的官员。

[5]移檄(xí):古代官方文书移和檄的并称。多用于征召、晓谕和声讨。  横浦:即横浦关。秦置,即今广东南雄东北、江西大余西南大庾(yǔ)岭上之梅关。一名秦关。  阳山:关名。即阳山关。秦置,在今广东阳山县东北锣寨岭上。  湟(huáng)溪(xī)关:关名。秦置。在今广东英德市西南连江(即湟水,一作洭水)注入北江处。

[6]假守:古时称权宜派遣而非正式任命的地方官。

[7]桂林:即桂林郡。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取陆梁地置。以“江源多桂,不生杂木”得名。治所在今广西桂平市西南古城。辖境约当今广西大部和广东小部。  象郡: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年)置,治所在临尘县(今广西崇左市境)。辖境相当今广西西部、广东西南部及贵州南部。

【译文】

当初,秦二世时,南海尉任嚣病重临死前,召来龙川县令赵佗,对他说:“秦朝暴虐无道,天下人痛苦不堪。听说陈胜等人起兵造反,天下不知何时能安定下来。我们南海虽然地处偏远,但我担心会有强盗匪徒侵犯这里,所以想使用军队把秦朝时所修通往内地的新道切断,以作自我防备,等待诸侯的变化,恰在这时我病得这么重。而且番禺城后有山岭险阻,有南海阻隔,东西数千里,得到很多中原人的辅佐帮助,凭此一州实行割据,完全可以建立国家。我看郡中的官员没有人能够和我商议这件事,所以把你召来,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任嚣说完,立即为赵佗写好任命书,让他行使南海尉的事务。任嚣死后,赵佗立即向横浦关、阳山关、湟溪关发布文书说:“盗匪军队就要来了,赶快断绝通道,聚集兵力自守!”随后逐渐利用法令杀了秦朝所设置的官员,用自己的党羽替代郡守。秦朝灭亡后,赵佗立即出兵进攻和兼并了桂林郡和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原文】

陆生至,尉佗魋结箕倨见陆生[1]。陆生说佗曰:“足下中国人,亲戚、昆弟坟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弃冠带,欲以区区之越与天子抗衡为敌国,祸且及身矣[2]。且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杰并起,唯汉王先入关,据咸阳。项羽倍约,自立为西楚霸王,诸侯皆属,可谓至强。然汉王起巴、蜀,鞭笞天下,遂诛项羽灭之[3]。五年之间,海内平定,此非人力,天之所建也。天子闻君王王南越,不助天下诛暴逆,将相欲移兵而诛王,天子怜百姓新劳苦,故且休之,遣臣授君王印,剖符通使[4]。君王宜郊迎,北面称臣,乃欲以新造未集之越,屈强于此[5]。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6]。”于是尉佗乃蹶然起坐,谢陆生曰:“居蛮夷中久,殊失礼义[7]。”因问陆生曰:“我孰与萧何、曹参、韩信贤?”陆生曰:“王似贤也。”复曰:“我孰与皇帝贤?”陆生曰:“皇帝继五帝、三皇之业,统理中国[8]。中国之人以亿计,地方万里,万物殷富,政由一家,自天地剖判未始有也[9]。今王众不过数十万,皆蛮夷,崎岖山海间,譬若汉一郡耳,何乃比于汉[10]!”尉佗大笑曰:“吾不起中国,故王此。使我居中国,何遽不若汉?[11]”乃留陆生,与饮数月,曰:“越中无足与语,至生来,令我日闻所不闻。”赐陆生橐中装直千金,他送亦千金[12]。陆生卒拜尉佗为南越王,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太中大夫[13]。

【注文】

[1]魋(tuí)结:也作“魋髻(jì)”。结成椎形的髻。  箕(jī)倨(jù):也作“箕踞”。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形状像箕。这是一种轻慢傲视对方的姿态。箕,傲慢。

[2]天性:犹天命,指上天的意旨或上天安排的命运。  冠带:帽子与腰带。比喻封爵,官职。  区区:小;少。形容微不足道。  抗衡:对抗;匹敌。

[3]鞭笞:比喻以暴力征服控制。

[4]暴逆:指凶暴忤逆的人。

[5]郊迎:古代出郊迎宾,以示隆重、尊敬。  屈强:倔强。

[6]先人:祖先。  偏将:副将。

[7]蹶(guì)然:行动急促的样子。

[8]五帝:上古传说中的五位帝王,说法不一。一般指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  统理:统辖治理。

[9]殷富:繁盛,富足。  剖判:亦作“剖泮”。开辟;分开。

[10]崎(qí)岖(qū):形容地势或道路高低不平。  山海:山与海。喻指荒远偏僻之处。

[11]遽(jù):遂,就。

[12]橐(tuó):口袋。  直:价值。

[13]太中大夫:官名。也作大中大夫。秦朝置。西汉沿置,位居诸大夫之首。侍从皇帝左右,掌顾问应对、参谋议政、奉诏出使等,多以宠臣贵戚充任。名义上隶属光禄勋(郎中令)。

【译文】

陆贾来到南越,南海尉赵佗头上梳着椎形的发髻,两腿伸开坐在那儿接见他。陆贾劝赵佗说:“您本是中原人,亲戚、兄弟及祖先的坟墓都在真定县。现在您违反天性,抛弃华夏传统的装束,想以小小的南越与汉朝天子抗衡,成为敌国,灾祸就要殃及您身上了。况且秦朝政治腐败,诸侯、豪杰同时起兵反抗,只有汉王先攻进关中,占据咸阳。项羽违背盟约,自立为西楚霸王,各诸侯都归属于他,可以说他很强大了。然而汉王起兵于巴郡、蜀郡后,征服天下,终于诛灭了项羽。五年之间,海内平定,这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是上天的建树啊!汉朝天子听说您在南越称王,而不帮助天下去诛杀暴逆,朝廷的将相都在请求出兵诛伐您,因为天子怜悯百姓刚刚经过战争的劳苦,所以暂且休兵,派我前来授予您君王的印信,剖符盟约,互通使者。您应该亲自到郊外迎接,并且面向北面称臣才是,而您竟然要凭着刚刚缔造人心还未安定的越国,如此倔强而不服从于汉朝。如果汉朝知道了,挖掘烧毁您先人的坟墓,灭了您的宗族,再派一名偏将率十万大军亲临南越,那时南越人杀了您投降汉朝犹如反掌一样容易。”于是赵佗立即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陆贾谢罪说:“我在蛮夷中已住很久,忘记了礼义。”他又问陆贾说:“我和萧何、曹参、韩信相比,谁更有才能?”陆贾说:“您好像更有才能。”赵佗又问:“我与汉朝皇帝相比,谁更有才能?”陆贾说:“汉朝皇帝继承五帝、三皇宏伟业绩,统一治理中国。中原的人口多得以亿计算,土地方圆万里,物产丰富,政令统领在皇帝一家之手,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没有过的事。现在大王的臣民不过几十万,都是蛮夷人,居住在崎岖群山大海之间,就像汉朝的一个郡而已,怎么能与汉朝相比呢!”赵佗大笑说:“我没有在中原兴起,所以在这里称了王。假如我长居中原,怎么就知道我不如汉朝?”于是便留下陆贾和他一起饮酒,过了几个月,赵佗说:“南越中没有和我可谈论的人,直到你来了,才使我每天听到前所未闻的事。”又赏赐陆贾一袋价值千金的珠宝,其他馈赠也价值千金。陆贾最后拜赵佗为南越王,命令他向汉朝称臣,奉行汉朝的约定。陆贾回朝向高帝报告,高帝听了非常高兴,封陆贾为太中大夫。

【原文】

高后四年夏五月,有司请禁南越关市铁器[1]。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听谗臣,别异蛮夷,隔绝器物[2]。此必长沙王计,欲倚中国击灭南越而并王之,自为功也。”

【注文】

[1]高后:即吕后吕雉。参见前“吕后”条注。  关市:汉代专指设在边境上的互市市场。

[2]谗臣:好谗害人之佞臣。  别异:区别;不相同。

【译文】

汉高后四年(前184年)夏季五月,汉朝有关官员请求在南越的关市中禁止输出铁器。南越王赵佗说:“高帝立我为王,互通使者,贸易往来不断。现在高后听信汉臣的谗言,视我们蛮夷为另类,断绝中原物品交流。这肯定是长沙王计谋,他想依仗中原的力量攻击灭掉我南越国,作为自己的功劳。”

【原文】

五年春,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长沙,败数县而去。

【译文】

汉高后五年(前183年)春季,赵佗自称南越武帝,发兵攻打长沙国,打败几个县的守军后,撤军离去。

【原文】

七年九月,遣隆虑侯周灶将兵击南越。

【译文】

汉高后七年(前181年)九月,太后派遣隆虑侯周灶率军击打南越国。

【原文】

文帝元年。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领[1]。岁余,高后崩,即罢兵。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2]。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3]。

【注文】

[1]暑湿:炎热潮湿。  隃(yú):古通“逾”,越过;超过。

[2]赂遗:以财物赠送或买通他人。  闽(mǐn)越:中国古代西南民族,古越族一支。秦汉时分布在今福建、浙江的部分地区。其王驺氏,相传系越王勾践的后裔。秦代以其地为闽中郡。秦末闽越首领无诸、繇(yáo)率众起义,归番君吴芮;后助汉高祖击楚,无诸因功受封闽越王,治东冶(福州);繇为东海王,治东瓯(浙江温州),俗称东瓯王。分为两部。汉武帝初,东瓯遭闽越攻击,内徙附汉。汉封余善为东越王,此后闽越遂称东越。汉武帝时,余善反汉失败,被杀。东越部分族人被迫内迁,与东瓯民俱处江淮之间。  西瓯(ōu):也作西呕。古代百越族群之一。分布在今广西及广东部分地区。也为西部越人(即西越)的统称。包括骆越、南越、夷越、滇越各部。一说即骆越。  骆:即骆越。古种族名。居于今云南、贵州、广西之间。

[3]黄屋:古代帝王所乘车上以黄缯为里的车盖。因指帝王车。  左纛(dào):古代皇帝乘舆上的饰物,以犛牛尾或雉尾制成,设在车衡左边或左(fēi,在两旁驾车的马)上。

【译文】

汉文帝刘恒元年(前179年)。当初,隆虑侯周灶率军攻打南越国,恰是暑热潮湿季节,士兵中流行瘟疫,部队无法越过山岭。过了一年多,高后去世,汉军便撤回。赵佗乘机炫耀兵威,并用贵重的财物贿赂闽越、西瓯、骆越,使他们归属南越国统治,南越国东西达一万余里。赵佗乘坐天子用的黄屋左纛车,自称皇帝,一切与汉朝皇帝相同。

【原文】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1]。召其昆弟,尊官厚赐宠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2]。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3]。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已毕[4]。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5]。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得擅变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领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6]。”

【注文】

[1]守邑:为守卫、照料而设的居住点。  奉祀:供奉祭祀。

[2]侧室:燕寝旁侧之室。

[3]辽远:遥远。  壅蔽:阻塞。  朴愚:质朴愚钝。常用为谦辞。

[4]临事:特指治理政事。

[5]存问:慰问;慰劳。多指尊对卑,上对下。

[6]前恶:旧有的嫌隙。

【译文】

汉文帝下令给赵佗在真定县的父母亲坟墓设置专司守护,每年按时进行祭祀,并召见他的兄弟,任命他们为高官,给予优厚的赏赐与宠爱。文帝又派陆贾出使南越国,带去文帝赐给赵佗的亲笔书信说:“朕是高皇帝庶出之子,因此被安置在朝廷之外,在北方代地奉守做藩王。由于路途遥远,消息闭塞,本性朴实愚钝,所以未曾写信问候你。高皇帝去世之后,孝惠皇帝不幸也去世了,高后亲自主持朝政,不幸也患了疾病,诸吕趁机作乱,幸亏凭借功臣的力量,诛灭了吕氏。朕因诸侯王们的拥立无法推辞的缘故,不得不立为天子,现在已经即位。前不久,听说大王致将军隆虑侯周灶书信,请求保护你的亲兄弟,请求罢免长沙国的两位将军的职务。朕因你信里的要求,已罢免了将军博阳侯;你在真定县的堂兄弟,我已派人去慰问,并整修好你祖先的坟墓。前几天,听说大王在边境发动军队,不停地侵扰劫掠。当时长沙国受到侵害,南郡尤为严重。这样做,即便是大王的越国,也不会得到好处吧!一定会使许多士卒伤亡,良将官吏伤身,使人家的妻子成了寡妇,使孩子们成了孤儿,父母成为无人赡养的老人,这就是得一失十,这样的事朕不忍心去做。我想重新调整犬牙交错的地界,询问官员的意见,他们说:‘这是高皇帝确定的长沙国的边界线。’所以朕就不能擅自变更。现在夺得大王的土地,汉朝也大不了多少,夺得大王的财物也富不了多少,朕愿意将五岭以南的土地,由大王自行治理。虽然是这样,大王已号称为帝,存在两帝并存的局面,却没有一个使者来往联系,才出现了争执。只争而不让,这是仁者不该做的事。我愿与大王放弃前嫌,从今以后,互通使者,恢复原有的友好关系。”

【原文】

贾至南越,南越王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1]。于是下令国中曰:“吾闻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自今以来去帝制、黄屋、左纛。”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2]。孝惠皇帝即位,义不忍绝,所以赐老夫者厚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与牝’[3]。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4]。又风闻老夫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5]。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亡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视靡曼之色,耳不听钟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汉也[6]。今陛下幸哀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号,不敢为帝矣[7]。”

【注文】

[1]谢罪:向人认错,请求原谅。

[2]昧死:冒死。犹言冒昧而犯死罪。古时臣下上书帝王习用此语,表示敬畏之意。

[3]牡、牝(pìn):雄性、雌性。

[4]藩:人名。南越官员。曾出使西汉。生平事迹不详。  高:人名。南越官员。曾出使西汉。生平事迹不详。  御史:官名。殷代甲骨文已有记载。秦以前为史官。秦汉以后改称侍御史,助御史大夫掌纠察。另有符玺御史、治书御史、监军御史等。  平:人名。南越官员。曾出使西汉。生平事迹不详。

[5]风闻:经传闻而得知。  诛论:定死罪。

[6]夙兴夜寐:夙,早;兴,起来;寐,睡。早起晚睡。典出《诗经·卫风·氓》。  寝不安席:睡觉也不能安于枕席。形容心事重重,睡不着觉。出自《战国策·齐策五》:“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食不甘味:甘味,感到味道好。吃东西都觉得没有味道。形容心里有事,吃东西也不香。出自《战国策·齐策五》:“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靡曼:华美,华丽。

[7]哀怜:怜惜;同情。

【译文】

陆贾到了南越,南越王赵佗很害怕,叩头谢罪,表示愿意奉行文帝的诏令,永为汉朝的藩臣,按时纳贡。于是赵佗下令南越国说:“我听说两雄不能同时并立,两贤不能并存于世。汉朝皇帝是贤明的天子。从今以后我废除帝制、黄屋、左纛。”于是又复信给汉文帝说:“蛮夷大长、老臣赵佗昧死再拜上书汉皇帝陛下:老夫原是越地的官员,有幸得到高皇帝赐我的玺印,封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后,不忍心断绝与我们的关系,所以给老夫很丰厚的赏赐。高后执掌朝政,视蛮夷为另类,下令说‘不要给蛮夷南越金铁、农具、马、牛、羊;即使给牲畜,也只给雄性,不给雌性’。老夫处在僻远的地方,马、牛、羊都已经老了,自己认为没有祭品不能行祭祀之礼,罪该处死,因此派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等三批人上书朝廷谢罪,他们都没返回。又听说老夫父母的坟墓已被毁坏,兄弟宗族已论罪诛杀。官吏互相议论说:‘现在对内得不到汉朝尊重,对外就要显示出与汉朝廷一样高的地位。’所以改号为帝,称帝只在国内,不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知道后,大怒,削去南越王的封号,断绝使者往来。老夫私下怀疑是长沙王谗言陷害我,所以才调发军队征伐他的边境。老夫在越地生活有四十九年,如今已抱孙子了。然而我早起晚睡,却睡不安稳,食不甘味,目不视美艳之色,耳不听钟鼓演奏的美妙之声,是因不能侍奉汉朝廷的缘故。今天有幸得到陛下的哀怜,恢复了臣的封号,和原来一样通使往来,老夫即使死了,尸骨也不腐朽。臣去掉帝号,改号为王,不敢再称帝了。”

七国之叛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景帝年间,以吴、楚为首的七个诸侯国反叛朝廷作乱,最后被平息的历史过程。

汉高祖刘邦平定天下之后,采取措施铲除异性诸侯王以巩固中央皇权,大封同姓诸侯王以藩屏汉室,到汉文帝刘恒、汉景帝刘启统治时期,同姓诸侯王政治势力日益壮大,分别成为独立的割据势力。汉朝廷在这种形势下,削夺王国的部分封地,引起以吴、楚为首诸侯国的不满,从而爆发了历史上有名的“七国之乱”。吴王刘濞因太子刘贤灵柩安放事不满,拒绝奉行蕃臣礼节,不进京朝见,产生反叛念头。后来吴王派人代替他去长安实行秋季朝见天子的礼仪,汉文帝不追究其过错,因其年老,特意赐给他几案和手杖,表示照顾他年老体弱,特准他不必亲自进京朝见。吴王由于在封地铸铜、煮盐,财力雄厚。他还有意笼络人心,不向民众征税,士兵服役由政府发放代役金,每年慰问人才,赏赐平民,庇护各国来到吴国的逃犯,这种情况持续四十多年。汉景帝采纳晁错建议削减了他的封地。赵国、胶西国因犯罪也被削减了不等的郡县。吴王刘濞怕剥夺封地没有止境,遂派人游说胶西王、齐王等五国诸侯王举兵叛乱,诸国王皆表示统一行动。七国反叛朝廷的动乱由此开始。

七国之乱是中央集权与封国割据之争的反映。吴国早有预谋。汉景帝逐步削夺王国封地、收归朝廷直接统辖,是巩固皇权、保持汉朝廷统治的正确选择。政治家晁错的这种主张却遭到吴国丞相袁盎的挑拨、利用,汉景帝误认为七国叛乱是由晁错引起,遂设计将晁错杀害。当得知吴国蓄意谋反已几十年,并非因削减封地而反叛,也未因诛杀晁错而停止时,景帝深感后悔。

七国之乱来势汹汹,在梁国的坚守和汉军重击之下被平定。当朝廷削夺吴国封地文书下达时,吴王首先起兵,杀死朝廷任命官员。楚国、赵国等五国诸侯王也举兵叛乱。齐王后悔通谋叛乱,违背联盟据守城池抵御。吴、楚联军进攻梁国,梁国坚守都城睢阳。在汉朝将领周亚夫大军攻击下,吴、楚国军队大败。吴王被东越人刺杀,楚王自杀。其他叛王不是被处死,就是自杀。历时仅三个月的七国之乱终被平定。

【原文】

汉景帝前三年。初,孝文时,吴太子入见,得侍皇太子饮、博[1]。吴太子博,争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吴太子杀之,遣其丧归葬[2]。至吴,吴王愠曰:“天下同宗,死长安即葬长安,何必来葬为[3]!”复遣丧之长安葬。吴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礼,称疾不朝[4]。京师知其以子故,系治验问吴使者[5]。吴王恐,始有反谋。后使人为秋请,文帝复问之,使者对曰:“王实不病[6]。汉系治使者数辈,吴王恐,以故遂称病。夫‘察见渊中鱼,不祥’。唯上弃前过,与之更始。”于是文帝乃赦吴使者归之,而赐吴王几杖,老,不朝[7]。吴得释其罪,谋亦益解。然其居国以铜、盐故,百姓无赋,卒践更,辄与平贾;岁时存问茂材,赏赐闾里;他郡国吏欲来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8]。如此者四十余年。

【注文】

[1]吴太子:即吴王刘濞(bì)的太子。  博:下棋。

[2]争道:争棋路。  不恭:不尊敬;不严肃。

[3]吴王:即刘濞(前215—前154年),汉高祖侄子。于公元前195年封为吴王,其封地为吴国(首府在广陵,今江苏扬州),在封国内铸钱、煮盐,招纳天下逃亡的人,扩张势力。后以杀晁错为名,联合楚、赵等国叛乱,失败后,逃到东越被杀。  愠(yùn):怒、怨恨。

[4]藩臣:指拥有封地或封国的亲王或郡王,或同姓,或异姓。

[5]系治:谓囚禁而治其罪。

[6]秋请:旧谓侯王于秋季朝见天子。  察见渊中鱼:简为“察见渊鱼”,意为彻查至能见到深渊之鱼,以喻深探别人隐私。语出《列子·说符》。

[7]几杖:坐几和手杖,皆老者所用,古常用为敬老者之物,亦用以借指老人。

[8]茂材:汉代举用人才的一种科目,初称秀才。因避汉光武帝刘秀讳,改秀才为茂材。

【译文】

汉景帝刘启前元三年(前154年)。当初,在汉文帝时,吴国太子入宫朝见皇上,侍候皇太子饮酒、下棋。吴太子走棋时与皇太子发生争执,态度不恭敬;皇太子拿起棋盘猛打吴太子,吴太子被打死。灵柩送回安葬,到了吴国,吴王怨恨地说:“天下都同是一家,死在长安就埋在长安,为什么要送回来呢!”吴王又把吴太子的灵柩送回长安。吴王从此渐渐违背藩臣的礼节,声称有病,不再朝见皇上。京师知道吴王是因儿子的缘故,便拘留、查问吴国的使者。吴王害怕,开始有了反叛的想法。后来,在长安行秋季朝见礼时,吴王派人参加,文帝再次问起吴王为何不来朝见的原因,使者说:“吴王其实没病,因吴国几批使者被朝廷拘留又被治罪,吴王害怕,所以才借口生病。前人说过:‘查看深渊中的鱼,是不吉祥的’;希望皇上不再追究他以前的过失,让他悔改自新。”于是文帝释放了使者,让他们回国,并特意赏给吴王几案、手杖,表示照顾他年老多病,特许不必进京朝见。吴王见自己不被再追究,反叛的想法也渐渐消除。可是,因吴国内能冶铜、制盐,百姓不缴纳赋税;服兵役时,吴王发给代役金,雇人服役;每年按时慰问茂才,赏赐百姓;其他封国的官吏来吴国搜捕逃犯,吴王都阻止保护,这样持续了四十多年。

【原文】

晁错数上书言吴过,可削。文帝宽,不忍罚,以此吴日益横。及帝即位,错说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诸子弱,大封同姓,齐七十余城,楚四十余城,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1]。今吴王前有太子之郤,诈称病不朝,于古法当诛[2]。文帝弗忍,因赐几杖。德至厚,当改过自新,反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3]。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反迟,祸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由此与错有郤[4]。及楚王戊来朝,错因言“戊往年为薄太后服,私奸服舍,请诛之”[5]。诏赦,削东海郡[6]。及前年,赵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胶西王卬以卖爵事有奸,削其六县[7]。

【注文】

[1]庶孽(niè):妃妾所生之子。犹树有孽生,故称。

[2]郤(xì):嫌隙,隔阂。

[3]骄溢(yì):骄傲自满、盛气凌人。

[4]杂议:集议;共同评议。  窦(dòu)婴(?—前131年):西汉大臣,观津(今河北武邑东南)人。窦太后的侄子。文帝时曾为吴相。吴楚七国之乱时,景帝任命其为大将军,守荥阳,监视齐、赵国的军队。七国破,封魏其侯。武帝初,任丞相,推崇儒术,为好黄老之言的窦太后所贬斥。后失势居家,因罪被杀。

[5]楚王戊:即刘戊(?—前154年)。西汉宗室。楚元王刘交之孙。文帝时嗣父爵为楚王。为人淫暴。景帝时为薄太后服丧期间私奸,被削东海、薛郡。次年,与吴王刘濞等俱反,不久兵败自杀。  私奸:私自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服舍:即倚庐。古代居父母丧未葬时住的简陋棚屋。既葬则居庐墓。

[6]东海郡:郡名。今山东郯(tán)城北。

[7]常山郡:郡名。参见前“常山”条注。  胶西:西汉藩国。汉文帝十六年(前164年),立齐悼惠王子平昌侯刘卬为胶西王,都高密(今山东高密)。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刘卬参与七国之乱,兵败自杀,国除。  胶西王卬:即刘卬(生卒年不详)。西汉沛县(今属江苏)人。刘邦孙,齐悼惠王子。前176年,文帝封之为平昌侯。前164年又与其兄弟六人同日俱立为王,他被立为胶西王。景帝三年(前154年)汉削吴王刘濞封地,举兵叛乱。他因前已被削六县,遂与吴王同谋起兵,与胶东、菑川二王共围临淄,后兵败自杀。

【译文】

晁错多次上奏陈述吴王的过失,认为应削减他的封地。文帝宽厚,不忍心惩罚他,所以吴王更加骄纵。到景帝即位,晁错对景帝说:“以前高帝刚平定天下,兄弟少,诸子年幼,大封同姓诸侯王,封给齐国七十多个城,楚国四十多个城,吴国五十多个城。这三个非嫡亲诸侯王的封地,占去天下的一半。现在,吴王因先前太子死亡而生出嫌隙,谎称有病不来朝见,依古法应处死。文帝不忍心,赏赐他几案和手杖,对他的恩德深厚,本该悔改自新才对;但他却更加骄横放肆,利用矿山采铜铸钱,煮海水制盐,招诱天下逃亡人,阴谋叛乱。现在,削减他的封地会反叛,不削封地,他也会反叛。如果现在削减他的封地,反得快,祸害还小;不削减他的地,反得慢,祸害会更大。”景帝下令公卿、列侯、宗室共同讨论这件事,没人敢和晁错争辩,唯独窦婴有争议,从此窦婴与晁错有了矛盾。后来楚王刘戊入朝,晁错借机说:“刘戊以前为薄太后服丧时,在服丧室里奸淫,请杀了他。”景帝下诏,赦免刘戊死罪,收回他的东海郡。另外,在前年,赵王有罪,削夺了他的常山郡;胶西王刘卬在卖爵事件上有欺骗,朝廷削去他封地中的六个县。

【原文】

廷臣方议削吴[1]。吴王恐削地无已,因发谋举事[2]。念诸侯无足与计者,闻胶西王勇,好兵,诸侯皆畏惮之[3]。于是使中大夫应高口说胶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听信谗贼,侵削诸侯,诛罚良重,日以益甚[4]。语有之曰:‘狧糠及米[5]。’吴与胶西,知名诸侯也,一时见察,不得安肆矣[6]。吴王身有内疾,不能朝请二十余年,常患见疑,无以自白,胁肩累足,犹惧不见释[7]。窃闻大王以爵事有过,所闻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将奈何?”高曰:“吴王自以为与大王同忧,愿因时循理,弃躯以除患于天下,意亦可乎[8]?”胶西王瞿然骇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虽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9]?”高曰:“御史大夫晁错,营惑天子,侵夺诸侯,朝廷疾怨,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极矣[10]。彗星出,蝗虫起,此万世一时,而愁劳,圣人所以起也[11]。吴王内以晁错为诛,外从大王后车,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12]。大王诚幸而许之一言,则吴王率楚王略函谷关,守荥阳敖仓之粟,距汉兵。治次舍,须大王[13]。大王幸而临之,则天下可并,两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归报吴王,吴王犹恐其不果,乃身自为使者至胶西,面约之。胶西群臣或闻王谋,谏曰:“诸侯地不能当汉十二,为叛逆以忧太后,非计也。今承一帝,尚云不易。假令事成,两主分争,患乃益生。”王不听,遂发使约齐、菑川、胶东、济南,皆许诺[14]。

【注文】

[1]廷臣:朝臣。

[2]举事:倡议起兵,夺取政权;起义。

[3]好兵:爱好战阵攻杀之事;爱好军事。

[4]应高:汉景帝时期吴王刘濞(bì)的中大夫,为吴王谋反游说(shuì)胶西王成功。  邪臣:奸诈的官吏。  谗贼:指好诽谤中伤残害良善的人。  侵削:侵夺;削夺。  诛罚:责罚;惩治。

[5]狧(shì)糠(kāng)及米:用舌头舔糠和米,比喻逐步地侵入。狧同“舐”,用舌头舔。糠,是米的外层,先舔食外层的糠,渐渐地就要吃米了。刘濞引用此成语是:今天削减领地,以后难保不进一步取消诸侯。

[6]安肆:安乐放纵。

[7]内疾:犹言暗病。身体内部的病症。  胁(xié)肩累足:胁肩,耸起双肩;累足,两足相迭,不敢正立。形容恐惧的样子。

[8]循理:依照道理或遵循规律。  弃躯:舍弃生命。

[9]瞿(jù)然:惊视、惊恐四顾。  骇:惊吓、震惊。

[10]营惑:亦作“营或”。惑乱;迷惑。  疾怨:怨恨。

[11]彗星:绕着太阳旋转的一种星体,通常在背着太阳的一面拖着一条扫帚状的长尾巴,体积很大,密度很小。通常称扫帚星。  蝗虫:昆虫。种类很多,口器坚硬,前翅膀狭窄坚韧,后翅膀宽大柔软,善于飞行,后肢发达,善于跳跃,是农业的害虫。有的地区叫蚂蚱。

[12]方洋:也作“方羊”。即彷徉。翱翔;腾飞。

[13]次舍:止息之所。

[14]菑(zī)川:郡国名。西汉文帝时分临淄郡,在其东部设置,封齐悼王儿子刘贤为菑川王,都城剧县(今山东寿光市南)。景帝时因参与吴楚七国之乱,刘贤被诛杀,以济北王刘志为菑川王。最初时封地北近渤海,南到临朐(qú)县。  济南:郡、国名。西汉初置郡。治所东平陵县(今山东章丘)。因在济水之南而得名。文帝时改为国,封刘肥之子辟光为济南王。景帝时因参与吴楚七国之乱被杀,国除为郡。

【译文】

朝廷的大臣们正在议论削夺吴王的封地。吴王担心削减封地会继续下去没有止境,因而图谋叛乱。考虑到不能与其他诸侯王在一起策划这件事,听说胶西王刘卬(áng)勇猛,好读兵书,诸侯们都怕他,于是派中大夫应高去游说胶西王说:“现在,皇上任用邪臣,听信贼臣谗言的话,削夺诸侯王的封地,对诸侯王处罚确实很重,而且一天比一天厉害。俗话说:‘狗先舔食外层的糠,慢慢地就要吃米了。’吴国和胶西国,都是有名的诸侯国,同时受到朝廷监视,以后就不会安宁了。吴王身体患有疾病,二十多年没入朝,常常担心被朝廷怀疑,无法为自己辩解,总是耸起双肩、一只脚压着另一只脚约束自己,依然担心得不到朝廷的宽恕。我私下听说大王因卖爵位的事受到朝廷的处罚。其他诸侯被削夺土地的事,罪责都没达到被削夺土地的程度,恐怕朝廷不止削夺封地而已!”胶西王说:“有这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应高说:“吴王自认为有和大王同样的忧虑,愿意顺应时势,遵循事理,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为天下消除祸患,大王您也同意吗?”胶西王惊恐地说:“我怎么敢这样呢!皇上虽然严苛些,我死了就算了,怎能反叛呢!”应高说:“御史大夫晁错,蒙惑天子,侵夺诸侯的封地,诸侯王都有背叛的心思,人事已坏到了极点。彗星出现,蝗虫灾起,这是万世难得的好机会;百姓的忧愁困苦正是圣人兴起的时候。吴王想对内以杀晁错为名,在战场上追随大王之后,纵横天下,军队所到之处都会投降,所攻击的地方没有不敢不服从的。大王如果能真诚地许诺一句话,那么吴王就率领楚王一起攻入函谷关,守住荥阳、敖仓的粮食,抵御汉军,修治好营寨,等候大王来临。大王有幸光临,就可以吞并天下,然后吴王和大王可分割天下,不是很好吗!”胶西王说:“好!”应高回去报告吴王,吴王仍然担心胶西王犹豫不定,便亲自前往与胶西王当面约定。胶西国的群臣中有人知道这一情况后,规劝刘卬说:“天下诸侯的封地不到朝廷的十分之二,发动叛乱,太后会担忧,这不是好计策。现在侍候一个皇上,尚且不容易;假如吴王与胶西王的事情成功,出现两个国君抗争,祸患会更多。”胶西王不听劝告,于是派遣使者约齐王、菑川王、胶东王、济南王一起举事,他们都答应了。

【原文】

初,楚元王好书,与鲁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诗》于浮丘伯[1]。及王楚,以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为穆生设醴[2]。及子夷王、孙王戊即位,常设,后乃忘设焉[3]。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4]。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5]。”遂称疾卧。申公、白生强起之,曰:“独不念先王之德与?今王一旦失小礼,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称‘知几其神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者也[6]。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7]。先王之所以礼吾三人者,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与久处,岂为区区之礼哉!”遂谢病去。申公、白生独留。王戊稍淫暴,太傅韦孟作诗讽谏,不听,亦去,居于邹[8]。戊因坐削地事,遂与吴通谋。申公、白生谏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于市[9]。休侯富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矣[10]!”休侯惧,乃与母太夫人奔京师[11]。

【注文】

[1]楚元王:即刘交。  申公(生卒年不详):西汉著名学者,今文诗学“鲁诗学”的开创者。鲁(今山东曲阜县)人。名培,亦称申培公。少随浮丘伯学《诗经》。曾游学长安。文帝时,立为博士。后为楚太子傅,太子不好学,厌恶申公。及太子为王,罚申公作劳役,遂归鲁讲学,弟子千余人。武帝初,任为太中大夫,不久即以病免归。数年后卒。  穆生、白生:人名。生卒年不详。西汉鲁人。与申公同学诗于浮丘伯。后皆为西汉楚国中大夫。  诗:即《诗经》。最早的诗歌总集。相传是孔子所编订。现存作品三百零五篇,绝大部分是西周和春秋时期的作品。内容分《风》《雅》《颂》三部分。《风》有十五国风,《雅》有《大雅》《小雅》,《颂》有《周颂》《鲁颂》《商颂》。大多是周初至春秋中叶作品,产生于今陕西、山西、河南等地民歌。  浮丘伯(约前270—前170):也称包丘子。齐国人(今山东淄博市临淄)。荀子的学生。秦时以《诗经》教授,楚元王及鲁国的穆生、白生、申公都是他的弟子。汉初复教授于长安。门人申公独以《诗经》为博士,始为《诗》传,号“鲁诗”。

[2]耆(shì)酒:耆同“嗜”。特别爱喝酒。  醴(lǐ):甜酒。少曲多米,酿二宿而成。

[3]夷王:即刘郢客(?—前174年),也作刘郢。西汉楚元王子。吕后时,任宗正,封上邳侯。其父楚元王死,因太子早卒,遂嗣位为王。在位共四年。  戊:即刘戊。参见前“楚王戊”条注。

[4]逝:去,离开。  怠(dài):轻慢、不恭敬。

[5]钳(qián):夹住、限制、约束。

[6]《易》:这里指《周易》或《易》,是中国最古老的占卜术原著,由卦(guà)、爻(yáo)两种符号和卦辞(说明卦的)、爻辞(说明爻的)两种文字构成,都是占卦用的。共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虽然存在迷信的色彩,但具有某些朴素的辩证法观点。

[7]俟(sì):等待。

[8]淫暴:暴虐无度。  太傅:官名。古代三公之一,周代始置,为辅佐国君的重臣。魏、晋以后,多为大臣加衔,以示尊崇。  韦孟(wéi mèng)(生卒年不详):彭城(今江苏徐州)人。为楚元王傅,后又为楚元王儿子夷王、孙王戊傅。当王戊荒淫无道时,他作诗讽谏。后离开楚,到了邹国。  讽谏:以婉言隐语相劝谏。  邹:古国名。春秋时称作邾,也作邾娄。战国时亦称驺。曹姓。相传为颛顼之后。周武王时始受封。据今山东费、邹、腾、济宁、金乡一带。初建都于邾(山东曲阜东南南陬村),公元前641年邾文公卜迁都于绎(山东邹县东南)。后为楚所灭。

[9]胥(xū)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也为刑罚名。  赭(zhě)衣:红褐色、古代罪人穿的赤褐色的衣服,借指罪人。

[10]休侯富:即休侯刘富。西汉楚元王刘交之子。初封休侯,曾劝谏楚王刘戊,不听,惧而与母逃亡京师。七国之乱时被废。七国之乱结束后,改封为红侯,恢复宗室身份。死后谥为“懿侯”。  季父:叔父。亦指最小的叔父。

[11]太夫人:汉制,列侯之母称太夫人。

【译文】

起初,楚元王刘交喜好读书,和鲁地的申公、穆生及白生共同向浮丘伯学习《诗经》。后来刘交做了楚王,任命他们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会喝酒,楚王每次设宴,常常为穆生另外准备甜酒。到了他儿子武夷王,孙子刘戊即位,也这样去做,后来就忘了准备甜酒,穆生退席后说:“应该离去了!不再准备甜酒,说明楚王有意慢待我了;再不离开,楚人就要给我戴上刑具夹到街市上示众了。”于是,穆生便称病不起。申公和白生都极力劝他继续为楚王效力,说:“你不想想先王对我们的恩德吗?现在楚王稍有失礼,怎么能这样呢!”穆生说:“《易经》上说:‘知道契机是神秘的吗?契机,就是当事情发生微妙变化时能发现吉祥凶祸即将发生。君子看到契机时就要立即有所行动,不必整天等待。’先王以礼待我们三人,是因为道还存在;如今,楚王忽略了道。怎么能与失道的人长期相处呢!我可不仅仅是因为楚王礼节有亏的缘故。”于是,谎称有病,离开了楚国。申公和白生继续留在楚国。楚王刘戊渐渐显露出荒淫残暴的一面,太傅韦孟作诗以规劝批评,楚王不听,韦孟也离开楚国,去邹国居住。后来刘戊因犯罪被削夺了封地,便与吴王刘濞阴谋反叛。申公、白生进行劝谏,刘戊执迷不悟,反而罚他们做苦役,穿上红褐色囚服,到街市上舂米。休侯刘富派人去规劝刘戊,刘戊说:“叔父不和我合作,我起事后,先攻打叔父!”休侯刘富很害怕,就带着母亲太夫人一起逃奔京师长安。

【原文】

及削吴会稽、豫章郡书至,吴王遂先起兵,诛汉吏二千石以下[1]。胶西、胶东、菑川、济南、楚、赵亦皆反。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谏王戊,戊杀尚、夷吾[2]。赵相建德、内史王悍谏王遂,遂烧杀建德、悍[3]。齐王后悔,背约城守。济北王城坏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发兵[4]。胶西王、胶东王为渠率,与菑川、济南共攻齐,围临菑[5]。赵王遂发兵住其西界,欲待吴、楚俱进,北使匈奴与连兵。

【注文】

[1]会(huì)稽(jī):即今浙江省绍兴市。春秋越王勾践建都于此。  豫章郡:郡名。楚汉之际置,治所在南昌县(在今江西省南昌市市区),西汉后期隶属于扬州刺史部。  二千石(dàn):官秩等级,因所得俸禄以米谷为准,故说“石”。汉代二千石为中央政府机构的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将作大匠、詹事、水衡都尉等以及州郡牧守、诸侯王国相一级官员。月俸谷一百二十斛,一年得谷一千四百四十斛。

[2]张尚(?—前154年):西汉楚相。劝谏楚王勿参与叛乱,楚王不听,被杀。  赵夷吾(?—前154年):西汉楚太傅。劝谏楚王勿参与叛乱,楚王不听,被杀。

[3]赵相建德(?—前154年):西汉赵相。劝谏赵王勿参与叛乱,赵王不听,被烧杀。  王悍(?—前154年):西汉赵内史。劝谏赵王勿参与叛乱,赵王不听,被烧杀。  王遂(suì):即赵幽王刘友长子刘遂(生卒年不详)。文帝时立为赵王。晁错建议景帝削藩,赵被削常山郡。汉景帝时与吴、楚等合谋起兵叛乱,兵败自杀,国被除掉。

[4]济北王:即刘志(?—前129年)。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文帝时以安都侯立为济北王。景帝时吴楚反叛,初与通谋,后坚守不发兵,故不被诛杀,改封菑川王。治所在剧(今山东省潍坊市寿光南)。立三十五年去世,谥号为懿王。  劫(jié):强取、掠夺、威逼。

[5]渠率:亦作“渠帅”。首领。旧时统治阶级称武装反抗者的首领或部落酋长。

【译文】

等到朝廷削夺吴国会稽郡、豫章郡的诏书一到来,吴王刘濞率先起兵,杀死朝廷任命的二千石以下的官吏;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楚王、赵王等都举兵反叛。楚相张尚、太傅赵夷吾劝阻楚王刘戊,刘戊杀死了张尚和赵夷吾。赵相建德、内史官王悍劝阻赵王刘遂,刘遂将建德、王悍烧死。齐王后悔通谋反叛,违背与吴楚立的盟约,守住城池按兵不动。济北王的城墙坏了,还没修好,郎中令就劫持了他,使他不能发兵,胶西王和胶东王为首领,联合菑川王、济南王共同进攻齐国,围攻齐国的国都临淄。赵王刘遂于是调兵到西部边境,等待吴国、楚国的军队联合发动进攻,又派使者到北方要求与匈奴联合出兵。

【原文】

吴王悉其士卒,下令国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将。少子年十四,亦为士卒先。诸年上与寡人同,下与少子等,皆发。”凡二十余万人。南使闽、东越,闽、东越亦发兵从[1]。吴王起兵于广陵,西涉淮,因并楚兵,发使遗诸侯书,罪状晁错,欲合兵诛之[2]。吴、楚共攻梁,破棘壁,杀数万人,乘胜而前,锐甚[3]。梁孝王遣将军击之,又败梁两军,士卒皆还走[4]。梁王城守睢阳。

【注文】

[1]闽:参见前“闽越”条注。  东越:地名。治所在东冶(今福州)。后分为繇(yáo)和东越两部。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东越王余善反汉失败,部分族人被迫迁入江淮地区。

[2]广陵:古邑名。战国时楚邑。在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北蜀岗上。

[3]梁:梁国。西汉诸侯王国。高祖五年(前202年)封彭越为梁王,以秦砀(dàng)郡设置梁国,都城定陶(在今山东定陶西北)。辖境在睢阳(今河南商丘)以北至谷城(即今山东平阴县西南东阿镇)地。后彭越因谋反被杀,改封儿子刘恢为梁王,增领东郡。后刘恢改封赵王。汉文帝前元一年(前179),复置梁国,立少子刘揖为梁王,汉文帝前元十一年(前169年)刘揖坠马而死。无子,国除。次年徙淮阳王刘武为梁王,国都始为大梁(今河南开封),不久迁都睢阳(今河南商丘)。  棘壁:又称大棘。在今河南省柘(zhè)城县西北。  锐:锋利、尖、骤、急剧。

[4]梁孝王:即刘武,参见前“淮阳王武”条注。

【译文】

吴王动员国内的所有士卒,下令全国说:“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准备亲自率军出征。我的小儿子才十四岁,也要身先士卒。凡是上与我年龄一样的,下与我小儿子年龄相同的人,都要从军出征。”总共征集了二十多万人。吴王派使者到南方去联络闽、东越,闽和东越他们也都派兵助战。吴王在广陵起兵,向西渡过淮河,与楚军在那里会合,派出使者送书信给诸侯,历数晁错的罪状,准备联合诸侯军队诛杀晁错。吴、楚联合一起攻打梁国,攻破棘壁,斩杀数万人,乘胜向前,兵锋锐不可当。梁孝王派将军迎击,两支军队都被吴、楚联军打败,士兵溃败逃亡。梁王只好固守都城睢阳。

【原文】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1]。”及七国反书闻,上乃拜中尉周亚夫为太尉,将三十六将军往击吴、楚,遣曲周侯郦寄击赵,将军栾布击齐[2]。复召窦婴拜为大将军,使屯荥阳,监齐、赵兵。

【注文】

[1]缓急:指危急之事或发生变故之时。

[2]七国:指参与叛乱的吴、楚、赵、济南、淄川、胶西、胶东七个藩国。

【译文】

当初,汉文帝在临终前,告诫太子说:“假如国家形势有危急,周亚夫可以担任军队的统帅。”等到七国反叛的文书传到朝廷,景帝就任命周亚夫为太尉,率领三十六位将军及其部队出兵迎击吴、楚联军,派遣曲周侯郦寄率军迎击赵军,派将军栾布带兵迎击齐军。又召回窦婴,任命他为大将军,让他驻扎在荥阳监视齐国和赵国的军队。

【原文】

初,晁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哗[1]。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语多怨,公何为也[2]?”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

【注文】

[1]章:条款。  (huān)哗:喧哗、大声说笑或叫喊。

[2]口语:指毁谤。

【译文】

当初,晁错更改的法令有三十条款,各诸侯王都议论纷纷,反应强烈。晁错的父亲听说后,便从颍川赶到京师,对晁错说:“皇上刚刚即位,你掌权处理政事,剥夺削弱诸侯,疏远皇族之间的骨肉亲情,人家都怨恨你,你这是为了什么呢?”晁错说:“就该这样做。如果不这样做,天子没了尊贵,国家就没有安宁。”他的父亲说:“你这样做了,刘氏的家安宁了而晁氏的家危险了,我离开你回去了!”他父亲走后便服毒自杀了,临终前说:“我不忍心看到灾祸落到我身上!”过了十几天,吴、楚七国就都以诛杀晁错为名举兵反叛。

【原文】

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素与吴相袁盎不善,错所居坐,盎辄避;盎所居坐,错亦避;两人未尝同堂语[1]。及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2]。吴、楚反,错谓丞、史曰:“袁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3]。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4]。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5]。”错曰:“盎策之善。”上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6]。”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厢,甚恨[7]。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8]。以故反,欲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9]。”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以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熟计之[10]。”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11]。后十余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欧劾奏错:“不称主上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无臣子礼,大逆无道[12]。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13]。”制曰:“可。”错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14]。上乃使袁盎与吴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吴[15]。

【注文】

[1]同堂:同处一堂;同居一家。

[2]按:考察,考验。

[3]丞(chéng):即御史丞,官名。西汉御史大夫下有二丞,一称御史中丞,一即御史丞,俸禄均为千石。后御史大夫改为大司空,御史中丞为御史台长,大司空下设长史,御史丞遂废。  史:即侍御史。官名。汉沿秦置,在御史大夫之下,或接受公卿奏事,或举劾非法;或督察郡县,或奉使出外执行指定任务。  蔽匿(nì):隐藏;隐瞒。

[4]对状:谓臣子向皇帝陈述事状。

[5]无赖:游手好闲、刁滑强横的人。  亡命:指铤而走险、不顾性命的人。

[6]屏:退避;隐退。

[7]东厢:厢房,在正房前面两旁的房屋,这里指东厢房。

[8]擅适:擅自处罚。

[9]毋(wú)血刃:兵器上没有沾上血就结束了战斗,形容未经战斗就轻易地取得了胜利。

[10]愚计:愚拙之计。自谦之词。  熟计:周密地谋划。

[11]太常:官名。秦时设置奉常,汉景帝时改称太常。为九卿之一,掌管宗庙礼仪,兼管选试博士。历代沿置,则专为主持祭祀礼乐的官。  密装:秘密整装;秘密装备。  治行:施政的措施。

[12]青:即陶青(生卒年不详)。汉景帝时丞相。汉高祖功臣陶舍之子。高后时因父荫袭爵,文帝时升御史大夫,爵加“开封侯”。景帝时丞相申屠嘉吐血而死,后拜为丞相。执政期间,国家变乱,七国谋反,周亚夫出兵,灭吴平楚,太子刘荣先立后废。陶青为相五年,政绩平平,景帝七年(前150年)被免相。  嘉:人名。西汉官员。生平事迹不详。  欧:即张欧(生卒年不详)。西汉人。文帝时以刑名侍奉太子。景帝时常为九卿。武帝时任御史大夫。为政宽厚。后以上大夫禄归老于家。子孙全都至大官。  劾(hé)奏:向皇帝检举官吏的过失或罪行。  德信:恩德与威信。  大逆无道:封建时代称犯上作乱等重大罪行。出自《史记·高祖本纪》:“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

[13]要斩:古代的一种酷刑。以斧砧断人之腰。要,通“腰”。  同产:同母所生。亦指同母所生者。

[14]东市:汉代在长安东市处决判死刑的犯人。后以“东市”泛指刑场。

[15]宗正:官名。西周至战国已经设置,掌管君主宗室亲族事务。秦、汉列位九卿,俸禄中二千石,例由宗室担任,管理皇族外戚事务,掌其名籍,分别嫡庶亲疏,编纂世系谱牒,参与审理诸侯王犯法案件。凡宗室亲贵有罪,须先向其请示,才能处治。  德侯:即刘广(生卒年不详)。汉高祖刘邦时封其二哥刘仲的儿子刘广为德侯,建立德侯国。刘广去世后谥号“哀侯”,其子刘通即位。德侯国传四世,至前112年,汉武帝刘彻颁布了削藩的诏令,德侯国因“酎金”事件被撤销。  通:即刘通(生卒年不详)。刘广之子,吴王刘濞侄子。曾任宗正。后即德侯位。前112年,被汉武帝废黜。

【译文】

景帝与晁错议论平定七国叛乱的事,晁错想让皇上统兵亲征,而他留守长安。晁错又说:“徐县、僮县附近地区,没被吴国占领的地方,可以送给吴国。”晁错一向与吴国丞相袁盎不友善。晁错在哪里,袁盎就避开,袁盎出现在哪里,晁错也一定避开;两人从没在一起说过话。后来晁错任御史大夫,便派遣官员审查袁盎接受吴王贿赂之事,判他有罪;景帝下诏赦免袁盎,降他为平民。吴、楚反叛后,晁错对御史丞和侍御史说:“袁盎多次接受吴王的金钱,专门为他掩盖遮蔽,说他不会反叛;今天吴王果然谋反了,我想请皇上治袁盎的罪,因为袁盎一定知道吴王的预谋。”史丞和侍御史说:“假如在吴、楚反叛前,治罪袁盎,可能会制止反叛的密谋。现在叛军已经向西进发,治罪袁盎,又有什么用呢?而且袁盎也不会参加预谋。”晁错犹豫不决。有人将此消息告诉了袁盎,袁盎非常害怕,便连夜去见窦婴,向他说明吴王反叛的原因,希望能在皇上面前说明情况。窦婴入宫向皇上奏明情况,景帝召见了袁盎。景帝正在和晁错计划如何调动军粮。景帝问袁盎:“现在吴、楚反叛,你觉得怎样?”袁盎说:“不值得担心!”景帝说:“吴王就近开矿铸钱,煮海水制盐,诱引天下豪杰,头发都白了还举兵反叛,如果他的密谋不周全的话,怎么会发兵反叛呢!为什么你说他没有能力有所作为呢?”袁盎回答说:“吴王采铜制盐的利益是有,但哪里会有豪杰被引诱呢!如果吴王真的招到豪杰,豪杰也会辅佐他做仁义之事,也就不会反叛了。吴王招引的都是些无赖青年、亡命之徒、私铸钱币的奸人,所以才互相诱惑而叛乱。”晁错说:“袁盎说得对。”皇帝说:“用什么办法平定?”袁盎说:“请陛下屏退您的左右。”皇上让身边的人都退出,只有晁错还在,袁盎说:“我所说的,人臣都不能知道。”皇上也让晁错退下。晁错快步退避到东厢房,心里非常愤恨。景帝于是再问袁盎,袁盎回答说:“吴国和楚国互相通信,说高皇帝分封子弟为王,每人都有封地,今天贼臣晁错擅自责罚诸侯,剥夺他们的封地,因此他们才谋反,准备向西举兵共同诛杀晁错,恢复封地才作罢。当今之计,只有杀了晁错,派使者赦免吴、楚七国,恢复他们原有的封地,那么七国的军队可以兵不血刃顺利地退走。”于是皇上沉默了很久,说:“把他杀了会怎么样?我不会因爱惜一个人而辜负天下。”袁盎说:“我的计策就是这样,愿皇上认真考虑!”景帝任命袁盎为太常,秘密地整治行装。十几天后,皇上命令丞相陶青、中尉嘉(姓不详)、廷尉张欧上奏弹劾晁错:“所作所为不符合皇上的恩德信义,想疏远群臣百姓的感情;又想把城邑送给吴国,这不符合君臣的礼节,犯了大逆不道罪。晁错应该被判处腰斩,其父母、妻子、同母兄弟姊妹不论老少长幼一律处于死刑。”景帝批复说:“同意。”晁错还全然不知。汉景帝刘启前元三年(前154年)正月壬子(二十九日),景帝派中尉嘉召晁错入宫,欺哄他一起坐车巡察市中,晁错穿着朝服在东市被斩首。皇上派袁盎和吴王的侄子、宗正德侯刘通出使吴国。

【原文】

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上书言军事,见上[1]。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钳口不敢复言矣[2]。”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3]。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4]!”

【注文】

[1]仆(pú)射(yè):官名。起于秦代,凡是侍中、尚书、博士、谒者、郎等官,都有仆射,根据所领职事作称号,意思就是指其中的首长。仆射之名,由仆人、射人合成,本为君主左右的小臣。另一说古者重武臣,以善射者掌事,故名。  邓公(生卒年不详):西汉官员。曾任谒者仆射、校尉。其他不详。  校尉:汉代时军职的称呼,略次于将军。随其职务冠以名号,如掌北军军垒者有中垒校射,掌西域屯兵者有戊已校尉等。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bēn)总称八校尉,为西汉时专掌特种军队的将领。

[2]钳口:闭口。

[3]计画:计策。  大戮:杀而陈尸示众。

[4]喟(kuì)然:叹息,叹声。

【译文】

谒者仆射邓公担任校尉,向景帝上书谈军队作战的情况,见到景帝后,皇上问道:“你从军中而来,听到晁错被杀,吴、楚罢兵了吗?”邓公说:“吴王阴谋反叛已有几十年了;因削减封地发怒,杀晁错是借口,他的本意不在杀晁错呀。而且我担心天下忠义之士从此都闭口不再向朝廷进言了。”皇上说:“为什么呢?”邓公说:“晁错忧虑诸侯王国势力强大就难以控制了,所以请求削夺诸侯的封地以尊崇朝廷,这是对造福万代有利的事。没想到计划刚刚开始,他就被杀了。这对内断绝了忠臣的进言,对外反而为诸侯报了仇,我私下认为陛下这样做法不可取。”于是汉景帝长长地叹口气说:“你说得对,我也很后悔杀了晁错!”

【原文】

袁盎、刘通至吴,吴、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亲故,先入见,谕吴王令拜受诏。吴王闻袁盎来,知其欲说,笑而应曰:“我已为东帝,尚谁拜?”不肯见盎,而留军中,欲劫使将。盎不肯,使人围守,且杀之。盎得间脱亡,归报[1]。

【注文】

[1]脱亡:逃亡。

【译文】

袁盎、刘通到了吴国,吴、楚两国的军队已经攻进梁国的营垒。宗正刘通与吴王因有亲属关系,先入宫会见吴王,告诉他,要他跪拜接受皇帝的诏书。吴王听说袁盎来了,知道要劝说他撤兵,就笑着回答说:“我已经是东方的皇帝了,还下跪拜谁呢!”吴王不肯与袁盎见面,将他扣留在军营,想劫持他任吴军的将领,袁盎不肯,吴王派人包围困守他,准备把他杀掉。袁盎借机逃脱,回到京师向景帝汇报情况。

【原文】

太尉亚夫言于上曰:“楚兵剽轻,难与争锋[1]。愿以梁委之,绝其食道,乃可制也。”上许之。亚夫乘六乘传,将会兵荥阳[2]。发至霸上,赵涉遮说亚夫曰:“吴王素富,怀辑死士久矣[3]。此知将军且行,必置间人于殽、渑阸狭之间[4]。且兵事上神密,将军何不从此右去,走蓝田,出武关,抵洛阳[5]。间不过差一二日,直入武库,击鸣鼓。诸侯闻之,以为将军从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计,至洛阳,喜曰:“七国反,吾乘传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据荥阳,荥阳以东无足忧者。”使吏搜殽、渑间,果得吴伏兵,乃请赵涉为护军。

【注文】

[1]剽(piāo)轻:强悍轻捷;轻疾。

[2]会兵:大举调集军队。

[3]赵涉(生卒年不详):西汉人。七国之乱爆发,曾向周亚夫献破敌之策。后被任为护军。  遮说:拦路诉说。  怀辑:怀集;招来。  死士:敢死的勇士。

[4]间人:指刺客。  阸(è)狭:阸通“厄”。高峻而狭窄的地方。

[5]神密:神秘莫测;极端秘密。  蓝田:古邑名。战国时属楚邑。在今湖北省钟祥市西北。

【译文】

太尉周亚夫对皇上说:“楚军剽悍轻捷,不容易和他们正面交锋,希望放弃梁国,断绝吴、楚军队的粮道,这样可以把他们制服。”景帝同意了这种做法。周亚夫乘坐六匹马拉的驿车,准备去荥阳与大部队会师。行至霸上,赵涉拦路劝说周亚夫说:“吴王一向财力雄厚,早就豢养了一批刺客。现在知道将军东行,一定会在崤山、渑池之间狭窄险要地段埋伏安排刺客杀您。而且军事活动讲究神妙秘密,将军为什么不向右方向去,走蓝田,出武关,直达洛阳。这样时间也差不过一二天,军队可以直接进入洛阳的武库,敲响战鼓。参与叛乱的各诸侯王都会听到,以为将军是从天而降的呢。”太尉依照赵涉的计策去做,到了洛阳,高兴地说:“七国反叛,想不到我乘坐驿车平安顺利到达此地。现在我占据了荥阳,荥阳以东的地方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周亚夫派人到崤山、渑池之间搜索,果然搜到了吴国的伏兵,于是任命赵涉担任护军。

【原文】

太尉引兵东北走昌邑。吴攻梁急,梁数使使条侯求救,条侯不许[1]。又使使愬条侯于上,上使告条侯救梁[2]。亚夫不奉诏,坚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将轻骑兵出淮、泗口,绝吴、楚兵后,塞其饷道[3]。梁使中大夫韩安国及楚相张尚弟羽为将军,羽力战,安国持重,乃得颇败吴兵[4]。吴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即走条侯军。会下邑,欲战,条侯坚壁不肯战。吴粮绝卒饥,数挑战,终不出。条侯军中夜惊,内相攻击,扰乱至帐下,亚夫坚卧不起,顷之复定。吴奔壁东南陬,亚夫使备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5]。吴、楚士卒多饥死,叛散,乃引而去。

【注文】

[1]条侯:这里指周亚夫,文帝时,任河内守,封条侯。

[2]愬(sù):同“诉”。叙说、控告。

[3]弓高侯(生卒年不详):汉文帝封韩信的儿子韩颓(tuí)为弓高侯。弓高为县名,古址在今河北阜城县西南。  饷(xiǎng)道:运军粮的道路。

[4]羽:即张羽(生卒年不详)。楚相张尚弟。

[5]陬(zōu):隅(yú)、角落。

【译文】

太尉周亚夫领兵向东北方的昌邑进军。吴国猛烈攻打梁国,梁王数次派使者向周亚夫求救,条侯周亚夫不答应。梁王又派使者向景帝告状。景帝派使者命令周亚夫出兵救梁国,周亚夫不接受皇帝的诏令,依然坚守营垒不肯出兵,却派遣弓高侯等人率轻装骑兵,奔袭淮水、泗水河口,断绝吴、楚军的后路,切断吴、楚的粮道。梁国派中大夫韩安国与楚国丞相张尚的弟弟张羽任将军;张羽勇猛善战,韩安国指挥谨慎持重,所以挫败了吴兵。吴军准备向西进兵,但梁军坚守城池,而不敢向西进兵。于是吴军又取道条侯周亚夫的军营。两军在下邑相遇,吴军急于出战,条侯坚守营垒不肯出兵交战。吴军的粮食断绝,士兵陷入饥饿,数次挑战,周亚夫始终不出兵应战。一天夜间周亚夫的军营出现惊动,内部相互攻击,混乱闹到周亚夫的大帐附近,周亚夫坚持躺在床上不起,过了一会,就平静了下来。吴军又向汉军营垒的东南角进攻,周亚夫派兵对西北方向加强预防,不久,吴、楚的精兵果然向西北进攻,但攻不进去。这时吴、楚的士兵有很多人被饿死或背叛逃散,吴王只好带兵撤退。

【原文】

二月,亚夫出精兵追击,大破之。吴王濞弃其军,与壮士数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杀。

【译文】

汉景帝刘启前元三年(前154年)二月,周亚夫派精锐部队进行追击,吴、楚军大败。吴王刘濞丢弃他的军队,带领几千名壮士连夜逃走。楚王刘戊自杀身亡。

【原文】

吴王之初发也,吴臣田禄伯为大将军[1]。田禄伯曰:“兵屯聚而西,无他奇道,难以立功。臣愿得五万人,别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2]。”吴王太子谏曰:“王以反为名,此兵难以借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别,多他利害,徒自损耳。”吴王即不许田禄伯。吴少将桓将军说王曰:“吴多步兵,步兵利险[3]。汉多车骑,车骑利平地。愿大王所过城不下,直去,疾西据洛阳武库,食敖仓粟,阻山、河之险以令诸侯,虽无入关,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汉军车骑至,驰入梁、楚之郊,事败矣。”吴王问诸老将,老将曰:“此年少椎锋可耳,安知大虑[4]。”于是王不用桓将军计。

【注文】

[1]田禄伯(生卒年不详):西汉时人。为吴王刘濞做事。景帝时吴王濞联合楚、赵等七国叛乱,举兵西进,他被任为大将军。建议亲率五万人,配合主力军,循江、淮而上,攻取淮南、长沙,直入武关,与吴王会兵于关中,以出奇制胜。吴太子认为授权臣下,分兵而去,前景不测,加以谏止。濞终不用其计。

[2]循:顺着,沿着。  淮南:郡、国名。汉高祖四年(前203年)改九江郡为淮南国,武帝元狩初年又恢复九江郡。

[3]少将:年轻的将领。  桓将军:吴王刘濞将领。生平事迹不详。

[4]椎锋:冲击敌人前锋。  大虑:深思远虑。

【译文】

当初,吴王起兵反叛时,吴国臣子田禄伯任大将军。田禄伯说:“大军屯聚在一起向西进攻,没有奇特的战术,很难成功。我愿意带领五万士兵,另外沿着长江、淮河向上游进攻,收取淮南、长沙,攻取武关,与大王部队会合,这也是一支奇兵。”吴王的太子规劝说:“大王以反叛为名,这样的队伍不能借给别人带领,假如别人也反叛您,那该怎么办呢?而且,让别人走另一条路线指挥一支军队,容易产生对敌有利对我有害的事,会白白损害自己的力量。”吴王就没有答应田禄伯的要求。吴国的青年将领桓将军劝吴王说:“吴国作战多是步兵,步兵适合在险要的地方作战;汉军多战车、骑兵,有利于在平地作战。希望大王对沿途的城池不必攻取,挥军前进,迅速向西占领洛阳武库,凭借敖仓的粮食供应军队,利用崤山、黄河的险要号令诸侯,这样即使没有入关,您已经平定天下了。大王如果慢慢地行进,因沿途围困城邑,等到汉军的战车骑兵一到,冲进梁国、楚国的郊野,您必败无疑了。”吴王询问老将们的意见,老将们说:“这个年轻人冲锋陷阵还行,怎么知道考虑大局呢!”于是吴王没有采纳桓将军的计谋。

【原文】

王专并将兵,兵未度淮,诸宾客皆得为将、校尉、候、司马,独周丘不用[1]。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吴,酤酒无行,王薄之,不任[2]。周丘乃上谒,说王曰:“臣以无能,不得待罪行间[3]。臣非敢求有所将也,愿请王一汉节,必有以报[4]。”王乃予之。周丘得节,夜驰入下邳。下邳时闻吴反,皆城守。至传舍,召令入户,使从者以罪斩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吴反,兵且至,屠下邳不过食顷[5]。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万人,使人报吴王,遂将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阳城,兵十余万,破阳城中尉军。闻吴王败走,自度无与共成功,即引兵归下邳,未至,疽发背死[6]。

【注文】

[1]候:这里指军候。古代军中负责侦察敌情的军官。  司马:这里指军司马,官名。领兵武官。两汉校尉所领营部,设置为佐官。不设置校尉之部则设置为长官,俸禄比千石,又有军假司马、假候为副。  周丘(?—前154年):吴王刘濞部将。下邳(今江苏睢宁)人。初酤酒无行,亡命于吴。景帝三年(前154年)吴王刘濞举兵反叛,他夜驰入下邳,召县令斩之,传告县中募兵,一夜之间得三万人。随即率兵北略城邑,至城阳,兵至十余万人,大败城阳汉军。后闻吴军败,引兵归下邳,未至病死。

[2]酤(gū)酒:薄酒、清酒、买酒、卖酒。  薄(báo):感情冷淡。

[3]上谒(yè):谓通名进见尊长。  行间:行伍之间,指军中。

[4]汉节:即符节。古代门关出入所持的凭证,为节的一种,用竹或木制成。

[5]食顷:一顿饭的时间,形容时间很短。

[6]疽(jū):毒疮。

【译文】

吴王集中率领他的军队,还没渡过淮河,就把他的众宾客任命为将军、校尉、军候、军司马,只有周丘没被任用。周丘是下邳人,逃亡到吴国,喜好喝酒,品行不好,吴王看不起他,所以没被任用。周丘求见吴王,说:“我没有什么能力,不能在军队中任职、我不敢要求带兵成为将领,只求大王给我一个汉朝的符节,到时一定回报大王。”吴王给了他。周丘得到符节,连夜乘车进入下邳城。这时,下邳已经听说吴王反叛,所以都紧守城池。周丘到了传舍,传令召见县令,并让随从以罪名将他杀死。周丘又召集与他的兄弟要好的豪强官吏,对他们说:“吴王已经反叛,叛军很快就到,屠杀下邳城不过一顿饭的工夫,如果先归顺吴王,家室必定保全,有能力的还可封侯。”那些豪强官吏一出去就相互转告,整个下邳的人很快都归顺了吴王。周丘一夜之间得到三万人,派人报告吴王,于是率领他的部队向北进攻城邑。打到阳城时,周丘的军队已有十几万人了,打败了阳城中尉指挥的军队。但周丘听说吴王战败逃走,估计自己无法与吴王共同建功立业,便率军回到下邳,还没到达,背上生了毒疮而死去。

【原文】

吴王之弃军亡也,军遂溃,往往稍降太尉条侯及梁军[1]。吴王度淮走丹徒,保东越,兵可万余人,收聚亡卒[2]。汉使人以利啖东越,东越即绐吴王出劳军,使人杀吴王,盛其头,驰传以闻[3]。吴太子驹亡走闽越[4]。吴、楚反,凡三月,皆破灭。于是诸将乃以太尉谋为是,然梁王由此与太尉有隙。

【注文】

[1]溃:战败;大败。  往往:纷纷。

[2]丹徒:古旧县名。秦设置,治所在今江苏省镇江市东丹徒镇。秦、汉时属会稽郡。

[3]啖(dàn):拿利益引诱。  (cōng)杀:用戈、矛刺杀。  驰传(zhuàn):驾乘传车急行。传车,古代驿站专用车辆。

[4]驹:即刘驹。吴王刘濞太子。前154年,吴王刘濞反叛失败,败走东瓯,为东瓯王所杀。刘驹逃亡闽粤,因怨东瓯杀其父,常劝闽越攻东瓯,曾导致闽粤与东瓯之间的战争。

【译文】

吴王刘濞丢弃军队自己逃亡,军队就崩溃离散瓦解了,许多士兵陆续地投降了太尉条侯周亚夫与梁国的军队。吴王渡过淮河,逃到丹徒县,投靠东越,约有士卒一万余人,同时继续收集逃亡的士卒。汉朝派人以金钱引诱东越,东越便骗吴王出来慰劳军队,然后派人用矛戟将吴王杀死,装上吴王的头颅,用传车迅速向汉朝报告。吴国太子刘驹逃到闽越。吴、楚谋反共有三个月的时间,全部被平定。于是所有的将领都认为太尉周亚夫的计谋是正确的,然而,梁王由此与太尉有了嫌隙。

【原文】

三王之围临菑也,齐王使路中大夫告于天子[1]。天子复令路中大夫还报,告齐王坚守,“汉兵今破吴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国兵围临菑数重,无从入。三国将与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汉已破矣,齐趣下三国,不且见屠’。”路中大夫既许,至城下,望见齐王曰:“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方引兵救齐。齐必坚守,无下!”三国将诛路中大夫。齐初围急,阴与三国通谋,约未定,会路中大夫从汉来,其大臣乃复劝王无下三国。会汉将栾布、平阳侯等兵至齐,击破三国兵,解围已[2]。后闻齐初与三国有谋,将欲移兵伐齐。齐孝王惧,饮药自杀[3]。

【注文】

[1]三王:即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熊渠、菑川王刘贤。  路中大夫(?—前154年):西汉齐国人。七国叛军攻齐,被齐王派往京城告急,返回时为叛军劫持,不屈被杀。

[2]平阳侯:此处指曹襄(?—前114年)。先祖是汉朝的开国功臣曹参,汉高帝时封平阳侯。其父曹寿死后曹襄袭平阳侯,曾为后将军跟随卫青出战。于元鼎三年(前114年)去世,其子曹宗袭平阳侯。

[3]齐孝王(?—前154年):即刘将闾,西汉齐王。汉高祖刘邦之孙,齐悼惠王刘肥之子。汉文帝四年(前176年),封杨虚侯。前164年,立为齐王。汉景帝三年(前154年),七国之乱爆发,他犹豫观望。叛军围齐,他一面派人求救,一面暗与叛军联络,后因了解到周亚夫平定吴楚,故未参与叛乱。栾布击破叛军后,了解其情,准备伐齐,他惧而自杀。

【译文】

当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熊渠、菑川王刘贤联合围攻临淄的时候,齐王派路中大夫向景帝报告。景帝又命令路中大夫回报齐国,告诉齐王要坚持守住,说:“汉朝廷的军队已经攻破吴楚的叛军了。”路中大夫回到齐国时,三国的军队已重重包围了临淄,无法进城。三国的将领与路中大夫盟誓说:“你就这样说:‘汉朝廷的军队被攻破了,齐国赶快向三国投降,不然,临淄将被屠城。’”路中大夫答应了,到了城下,望见齐王说:“汉朝廷已派百万军队,由太尉周亚夫指挥已经攻破吴、楚,正领兵前来援救齐国,齐国一定坚守城池,不要投降!”三国的将领杀死路中大夫。当初齐国的都城被围困的紧急时刻,齐国曾暗中与三国合谋,密谋未定,这时恰好路中大夫从朝廷来,齐国的大臣都劝齐王不要向三国投降,要坚守住。正好在这时汉将栾布、平阳侯曹襄率军来到齐国,击败了三国的叛军,解除了包围。后听说齐王当初与三国曾密谋勾结,就调动军队攻击齐国,齐孝王很害怕,喝毒药自杀了。

【原文】

胶西、胶东、菑川王各引兵归国。胶西王徒跣,席藁、饮水谢太后[1]。王太子德曰:“汉兵还,臣观之已罢,可袭[2]。愿收王余兵击之,不胜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坏,不可用。”弓高侯韩颓当遗胶西王书曰:“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复故;不降者灭之。王何处?须以从事。”王肉袒叩头,诣汉军壁谒曰:“臣卬奉法不谨,惊骇百姓,乃苦将军远道至于穷国,敢请菹醢之罪[3]。”弓高侯执金鼓见之,曰:“王苦军事,愿闻王发兵状。”王顿首膝行对曰:“今者晁错天子用事臣,变更高皇帝法令,侵夺诸侯地[4]。卬等以为不义,恐其败乱天下,七国发兵且诛错。今闻错已诛,卬等谨已罢兵归。”将军曰:“王苟以错为不善,则当以闻。(及)[乃]未有诏、虎符,擅发兵击义国?以此观之,意非徒欲诛错也。”乃出诏书,为王读之,曰:“王其自图。”王曰:“如卬等死有余罪!”遂自杀。太后、太子皆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皆伏诛[5]。

【注文】

[1]徒跣(xiǎn):光着脚走路。古时犯罪,用此表示自责。  席藁(gǎo):是指用禾秆编成的席子,坐卧藁上是古人请罪的一种方式,因以指请罪。

[2]王太子德:即刘德(?—约前154年)。胶西王刘卬之子。七国之乱失败后,被处死。

[3]肉袒(tǎn):去衣露体。古时在祭祀或谢罪时表示恭敬或惶恐。  惊骇:使惊慌害怕。  菹(zū)醢(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4]膝行:跪着行走。多表示敬畏。

[5]济南王:即刘辟光(?—前154年)。西汉宗室。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文帝时以扐(lē)侯立为济南王。景帝时吴楚反叛,发兵响应。兵败被杀,国除。

【译文】

胶西王、胶东王、菑川王各自领兵回到本国。胶西王刘卬光着脚、坐卧在草席子上、喝着水向母后请罪。胶西王的太子刘德说:“汉军正在撤退,据我的观察,他们非常疲惫了,可以乘机袭击。我愿意收集残余的军兵去攻击汉兵,如果失败再逃到海岛,也不算晚。”胶西王说:“我的队伍都已残破,不能作战了。”这时弓高侯韩颓正好送给胶西王刘卬一封信说:“我奉皇上的诏命诛杀不义之人,投降的赦免其罪,不投降的坚决消灭。大王选择哪一条道路?等候你的选择,我再采取适当的措施。”胶西王去衣露体磕着头到汉军营垒前拜见,他说:“我刘卬遵奉法令不谨慎,惊扰了百姓,竟辛苦将军远道来到我这个穷国,请求处于我剁成肉酱的处罚!”弓高侯手执金鼓接见胶西王说:“大王为军事所累,我愿听到你发兵反叛的原因。”胶西王一边磕头一边跪着向前回答说:“当时晁错是天子的当权大臣,他变更高皇帝(刘邦)的法令,侵夺诸侯王的封地。我认为他的做法不符合道义,担心他扰乱破坏天下,所以我们七国才联合发兵要诛杀晁错。现在知道晁错已经被杀,我们就撤兵回来了。”韩将军说:“如果你认为晁错的做法不好,则应当禀报皇上。没有得到皇上的诏书和调兵的虎符,就能擅自调兵去攻打忠于朝廷的封国吗?从这点来看,你们发兵的意图,不只是为了杀晁错。”韩将军取出皇上的诏书,向胶西王宣读,说:“你自己考虑,应该怎样处置吧!”胶西王说:“像我刘卬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于是自杀,胶西王的太后、太子都被处死。胶东王、菑川王、济南王也都相继被诛杀。

【原文】

郦将军兵至赵,赵王引兵还邯郸城守。郦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闻吴、楚败,亦不肯入边。栾布破齐还,并兵引水灌赵城,城坏,王遂自杀。

【译文】

郦将军率军到了赵国,赵王领兵回到邯郸自守城池。郦寄下令进攻邯郸城,历时七个月没有攻下。匈奴听说吴、楚军都已失败,也不肯入塞援助赵国。栾布攻破齐国后率军返回。与郦寄军会合,引河水淹灌邯郸城,城墙被毁坏,赵王刘遂自杀而死。

【原文】

帝以齐首善,以迫劫有谋,非其罪也,召立齐孝王太子寿,是为懿王[1]。

【注文】

[1]迫劫:犹胁迫。  寿:即刘寿(?—前132年)。齐孝王刘将闾之子。汉景帝时齐孝王暗中与济南王、胶西王、菑川王联络密谋叛乱,后被发现,惧而饮药自杀。因无罪,景帝封其为王。立二十三年去世。谥号懿(yì)王。

【译文】

景帝认为齐国开始没有背叛的意图,后来因被胁迫才有反叛的图谋,这不是齐王本身的罪过,便下令召见齐孝王的太子刘寿,立他为懿王。

【原文】

济北王亦欲自杀,幸全其妻子。齐人公孙玃谓济北王曰:“臣请试为大王明说梁王,通意天子[1]。说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孙玃遂见梁王曰:“夫济北之地,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胁燕、赵。此四分五裂之国,权不足以自守,劲不足以扞寇,又非有奇怪云以待难也,虽坠言于吴,非其正计也[2]。乡使济北见情实,示不从之端,则吴必先历齐,毕济北,招燕、赵而总之,如此则山东之从结而无隙矣[3]。今吴王连诸侯之兵,驱白徒之众,西与天子争衡,济北独底节不下,使吴失与而无助,跬步独进,瓦解土崩,破败而不救者,未必非济北之力也[4]。夫以区区之济北,而与诸侯争强,是以羔犊之弱而扞虎狼之敌也[5]。守职不桡,可谓诚一矣。功义如此,尚见疑于上,胁肩低首,累足抚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6]。臣恐藩臣守职者疑之!臣窃料之,能历西山,径长乐,抵未央,攘袂而正议者,独大王耳[7]。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沦于骨髓,恩加于无穷,愿大王留意详惟之。”孝王大说,使人驰以闻。济北王得不坐,徒封于菑川。

【注文】

[1]公孙玃(jué)(生卒年不详):齐国人。吴楚反叛失败后,济北王刘勃想自杀以保全妻子儿女,被公孙玃进行阻拦。不久前往梁孝王刘武劝说,景帝也同意了公孙玃的观点。后济北王免于惩罚,被改封为淄川王。  通意:表达意愿。

[2]扞(hàn):保卫、抵御。  坠言:失言。  正计:根本大计。

[3]历:经过、越过。

[4]白徒:未经训练的兵卒;临时征集的壮丁。  争衡:较量轻重;比试高低。  底节:砥砺节操。底通“砥”。  跬(kuǐ)步独进:半步独立向前走,形容行进比较艰难。  瓦解土崩:形容溃散的迅速、容易、无法挽救。

[5]羔犊:小羊和小牛。常比喻弱的一方。

[6]胁肩低首:形容在人面前卑下的神情。  累足抚衿(jīn):两足相迭,不敢正立,形容小心戒惧。抚摸衣襟,表示感叹。

[7]攘(rǎng)袂(mèi):捋上衣袖。常形容奋起貌。

【译文】

济北王刘志想要自杀,并希望保全他的妻子儿女。齐国人公孙玃对济北王说:“臣愿意试着为大王向梁王说明情况,让梁王向天子解释清楚,说了如果不起作用,您再死也不晚。”公孙玃便去求见梁王,说:“济北这个地方,东面接近强大的齐国,南面与吴国、越国连接,北面受燕国与赵国的威胁。这是一个四面受敌的国家,济北王靠权谋不足以自守防卫,军力也不足以防御敌寇的入侵,又没有非常奇妙的方法抗拒面临的灾难;虽然犯下答应吴王反叛的失言过错,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如果当时济北王表现出忠于朝廷的真心,显示出不顺从的迹象,那么,吴国一定会先越过齐国,一举消灭济北国,再招抚燕国与赵国的兵力,这样崤山以东的诸侯国就会联合起来。现在吴王联合各封国的军队,驱使没有经过训练的百姓,向西与天子争权抗衡,济北王谨守臣子气节不肯屈服,使吴国失去盟国得不到帮助,艰难地孤军行进,最后只能土崩瓦解,破灭失败到不可挽救,这其中的原因未必不是济北王的贡献。一个小小的济北国与诸侯强国抗衡,如同以弱小的羔羊牛犊与凶猛的虎狼搏斗一样。但济北王职守不屈,可称得上对天子真诚忠心了。功劳道义到如此地步,竟然被朝廷怀疑,整天缩肩低头,两足相迭,抚摸衣襟悔恨在心,使他后悔当初没有与吴王通谋的念头,这对朝廷社稷是非常不利的。我担心从此之后,那些忠于职守的诸侯封国会对朝廷产生疑虑!臣私下料想能途经西山路,直接进入长乐宫,抵达未央宫,卷袖露臂在太后面前勇于据理力争的,只有大王您一个人。如真能这样做,上可以获得保全济北国临亡厄运的功德,下可拥有安定百姓的名誉,您的功德深入人心,您的恩惠世代相传,无穷无尽,希望大王留意思考这件事。”梁孝王听了这番话非常高兴,派人立即向汉景帝奏报。为此,济北王刘志免受反叛之罪,改封淄川王。

【原文】

帝欲以吴王弟德哀侯广之子续吴,以楚元王子礼续楚[1]。窦太后曰:“吴王老人也,宜为宗室顺善,今乃首率七国纷乱天下,奈何续其后!”不许吴,许立楚后。乙亥,徙淮阳王余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王故吴地[2]。立宗正礼为楚王,立皇子端为胶西王,胜为中山王[3]。

【注文】

[1]德哀侯广:即刘广。参见前“德侯”条注。  礼:即刘礼。参见前注。  窦太后(?—前135年或前129年):西汉文帝皇后。清河观津(今河北衡水东)人。吕后时以良家子被选入宫。吕后出宫人赐诸王各五人,窦姬如代,为代王所独幸,孝惠七年(前188年)生景帝。代王入为皇帝,她被立为后。景帝继位,尊为皇太后。武帝即位,尊为太皇太后。

[2]余:即鲁恭王刘余(?—前128年)。汉景帝的儿子。景帝时立为淮阳王,次年改封鲁王。好治宫室苑囿(yòu),曾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于壁中得古文经传。死后谥号恭王。  非:即刘非(?—前128年)。汉景帝的儿子。景帝时立为汝南王。吴楚七国反叛时,受将军印破除吴军。改封江都王,治故吴国。好治宫室,招纳四方豪杰,骄横不法。死后谥号易王。  江都:县名。位于今江苏扬州。

[3]端:即刘端(?—前108年),汉景帝子。景帝时立为胶西王,数犯法,因被削国大半。二千石级的官员,如果执法行事,刘端总是找出他们的罪过报告朝廷,若是找不到罪过,就设诡计用毒药毒死他们。死后,无子国除。谥号于王。  胜:即刘胜(?—前113年),汉景帝子。景帝时立为中山王。好酒色,有儿子百二十余人。死后谥号靖王。其墓地在今河北满城,近年发掘,并有金缕玉衣随葬。  中山:西汉郡、国名。汉景帝三年(前154年),置中山国,封皇子刘胜为中山王,都卢奴(今河北定州)。汉宣帝五凤三年(前55年),改为中山郡。后又数度在郡、国间转换。

【译文】

景帝想要封吴王刘濞的弟弟德哀侯刘广之子刘德为吴王,让楚元王的儿子刘礼接续楚王。窦太后说:“吴王在宗室中资格最老,本该是宗室恭顺善良的表率,但他却首先率领七国反叛,扰乱天下,为什么还要续封他的后人!”不准再立吴王,为楚王续封可以。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六月乙亥(二十五日),景帝改封淮阳王刘余为鲁王,改封汝南王刘非为江都王,封地为以前吴国的故地。立宗正官刘礼为楚王,封皇子刘端为胶西王,刘胜为中山王。

【原文】

四年。初,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1]。其相曰:“王必欲应吴,臣愿为将。”王乃属之。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以故得完[2]。

【注文】

[1]淮南王:即刘安(前179—前122年)。西汉诸侯王。淮南厉王刘长之子。文帝时曾先后封为阜陵侯和淮南王。武帝时因阴谋叛乱获罪,自杀。所牵连列侯、官吏、豪强死者数以万计。生前曾组织门客撰写《淮南子》一书。

[2]曲城侯:汉高祖时封虫达为曲城侯,置侯国,元朔五年(前124年)封中山靖王儿子为曲城侯。治所在今山东省莱州市东北大原镇西曲城村。  完:保全。

【译文】

汉景帝前元四年(前153年)。当初,吴、楚七国反叛,吴王派使者到淮南国,淮南王刘安也想发兵响应吴王。他的丞相说:“如果大王一定要响应吴王,我愿意担任将领。”淮南王便把军队指挥权给了他。淮南王的丞相掌握兵权之后,便据城防守,不听从淮南王的命令,站在汉朝廷一边。汉朝廷也派出曲城侯援救淮南国,因此,淮南王没受七国反叛的牵连,得到保全。

【原文】

吴使者至庐江,庐江王不应,而往来使越[1]。至衡山,衡山王坚守,无二心。及吴、楚已破,衡山王入朝[2]。上以为贞信,劳苦之,曰:“南方卑湿”,徙王王于济北以褒之[3]。庐江王以边越,数使使相交,徙为衡山王,王江北[4]。

【注文】

[1]庐江:郡名。楚汉之际置,治舒县(今安徽庐江),辖有今安徽长江以南大部地区,西汉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时移辖江北地。后郡治屡有变迁。  庐江王:即刘赐(?—前122年)。西汉宗室。淮南厉王刘长的儿子。汉文帝时封阳周侯。后立为庐江王(庐江国首府在今安徽庐江西南)。景帝时因与南越国(建都番禺,今广东广州)相交往,改封衡山王。武帝初年,王国内史奏其侵夺人田,破坏别人冢墓以为田等犯法事,有司请求逮捕法治,武帝不许,为其设置官吏二百石以上。遂心怀怨恨,阴谋反叛。后事发,自杀。王后、太子弃市,国除为郡。

[2]衡山王:即刘勃(?—前152年)。西汉宗室。淮南厉王刘长的儿子。汉文帝时封安阳侯。后立为衡山王(衡山国首府在今安徽六安)。吴楚七国之乱时,坚守无二心。次年,改封济北王。死后谥号贞王。

[3]贞信:正直诚实。  卑湿:地势低下潮湿。  褒:嘉奖,表扬。

[4]江北:指长江以北地区。

【译文】

吴国的使者到了庐江国,庐江王没有响应吴王反叛,却派使者出使南越国,并互派使节。吴王的使者到衡山,衡山王坚守城池没有反叛之心。到吴、楚反叛被攻破后,衡山王入朝见景帝。景帝认为他忠贞诚信,慰劳他的辛苦,说:“南方地势低洼而潮湿”,改封他为济北王,作为奖励。庐江王因为与南越国相邻友好,景帝便改封他为衡山王,治理长江以北地区。

梁孝王骄纵

【内容提要】

本篇主要叙述了汉文帝刘恒为加强王室地位,扩大梁孝王封地、提高接待礼遇,致使梁孝王骄横放纵的历史过程。

汉朝统治时期曾采取排斥异性诸侯王,大封同姓诸侯王的做法,使朝廷与封国之间关系紧张。梁国太傅贾谊根据国情上书汉文帝,强调:封国过于强大,会产生朝廷与封国之间的疑忌,不利于朝廷的安定;应削弱原封国的势力,把原封国再分成若干小封国,加强中央对封国的控制。贾谊这个治国之策并没有引起汉文帝的重视,结果导致齐国之乱的发生。但汉文帝却采纳了贾谊的另一个建议,充实、加强作为藩屏的梁国和淮阳国的实力,阻止东方大国势力的西进,改封淮阳王刘武为梁王,使梁国的疆域统辖北至泰山,西到高阳四十多个大县。

梁孝王刘武作为窦太后的亲生儿子,汉景帝的亲弟弟,得到重封之后,行为更为骄纵。梁孝王不但封地扩大,还占据天下最肥沃的土地,得到的赏赐不计其数,府库里的金钱上百万千,拥有的珠宝玉器超过京城。他还在梁国修筑东苑,方圆三百余里,扩建睢阳城纵横七十里。他大兴土木兴建宫室、建筑双层道路,从王宫连通平台长达三十余里。广泛招聘四方豪杰。每次朝见天子,汉景帝刘启都派使臣到函谷关迎接,入宫与皇上同乘一车。他财力雄厚、政治地位优越,其他封国无人能比。对于不同意他继承帝位的袁盎等大臣,则派人采取刺杀手段将其致死。诸多行为反映出梁孝王骄纵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梁孝王的骄纵行为及后果使汉文帝的皇后、汉景帝的母亲窦太后寝食难安,景帝担忧。梁孝王派羊胜、公孙诡将袁盎等大臣杀害,凶手逃走。景帝怀疑是梁孝王所为,派田叔和吕季主去梁国逮捕羊胜和公孙诡,派多批使者督察梁国高官限期破案。梁国内使韩安国得知公孙诡和羊胜藏在梁孝王后宫后劝解梁孝王,梁孝王感动流泪并答应交出公孙诡、羊胜二人。梁孝王命公、羊二人自杀后将尸体交出。汉景帝怨恨梁孝王。田叔调查梁国案归来,烧毁取证材料见景帝,要皇上不要再过问梁国事。汉景帝认为所言极是,要他见太后说明杀袁盎与梁孝王无关,梁孝王安好。窦太后听后恢复平静。

从此,汉景帝对梁孝王刘武逐渐疏远,不再同乘一车。梁孝王郁闷而死。

【原文】

汉文帝前二年春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1]。

【注文】

[1]武:即刘武,参见前“淮阳王武”条注。  参:即刘参(?—前162年)。汉文帝刘恒之子。文帝二年(前178年),立为太原王。次年更为代王。  揖(yī):即梁怀王刘揖(?—前169年),汉文帝少子。文帝二年(前178年)立为梁王,好诗书,为帝所爱。后坠马而死。无子,国除。谥怀王。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二年(前178年)春季三月,有关部门请求立皇子为诸侯王,文帝颁诏封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原文】

五年。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五年(前175年)。最初,文帝将代国分为两个封国,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这一年,代王刘武改封为淮阳王;太原王改封为代王,得到原代国的全部封地。

【原文】

六年,梁太傅贾谊上疏曰: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六年(前174年),梁王太傅贾谊上疏文帝说:

【原文】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1]。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2]。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熟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3]。

【注文】

[1]谀(yú):谄媚,巴结、奉承。

[2]抱火厝(cuò)之积薪:把火放在柴堆底下,比喻潜伏着很大危险。

[3]熟:深透,周详。  详择:审察采择。

【译文】

那些向皇上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好了”,而我却认为还没做到。那些认为天下已经安定、已治理好的人,不是愚昧无知,就是阿谀奉承,实际上都不了解国家治乱的真正本质。有人将火种放在柴堆下,自己又躺在上面,在火还没燃烧起来的时候,他认为是平安的,这与现在国家的形势有什么不同!陛下为什么不允许我向您详细说明这些情况,指出使国家真正长治久安的计策,以供您仔细斟酌选择试用呢!

【原文】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1]。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2]。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3]。

【注文】

[1]智虑:指智慧与思虑。

[2]轨道:遵循法制。  素朴:朴实;质朴无华。  没(mò):同“殁”。死。  顾成之庙:即顾成庙。西汉文帝时建。故址在今陕西西安东。  陈纪:指法度、法制、准则。  不肖:品行不好。

[3]明达:对事理有明确透彻的认识;通达。  治体:治国的纲领、要旨。

【译文】

如果提出治理国家的方法,使您劳神焦虑,苦累身体,失去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陛下可以不采纳。如果我的治国策略与享受乐趣和现在相同,能使诸侯国遵守法规,没有战争,匈奴自动归顺,百姓朴素安定,陛下在世时被称为贤明的皇帝,死后也成为圣明的神灵,美名盛誉永传后世,使陛下的顾成庙成为太宗庙,上配太祖,与大汉王朝天下永存,创设国家纲纪,为万世效法,即使后世出现愚昧幼稚、品行不好的继承人,仍能承蒙您的庇护而安如泰山。凭着陛下的精明通达,使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辅佐,达到这一目标并不困难。

【原文】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1]!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2]。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3]。

【注文】

[1]春秋鼎盛:春秋,指年龄;鼎盛,正当旺盛之时。比喻正当壮年。出自汉·贾谊《新书·宗首》:“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  德泽:恩德,恩惠。

[2]冠:古代男子到成年则举行加冠礼,叫做冠。一般在二十岁。  血气方刚:血气,精力;方,正;刚,强劲。形容年轻人精力正旺盛。出自《论语·季氏》:“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  丞(chéng):即郡丞。官名。秦汉郡置,为郡守(太守)副贰,佐郡守掌众事。边郡别有长史,掌兵马。秩皆六百石,由朝廷任命。

[3]淮南:这里指淮南王刘安。  济北:代指济北王刘志。  舜(shùn)(生卒年不详):古代传说中的帝王,原始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首领。姚姓(一说妫姓),名重华。号有虞氏,也称虞舜。被四岳荐为尧的继承人。接位后,耕田、打鱼、制陶,深受大众爱戴。先后实行了一系列社会改革:让八元管土地,八恺管教化,契管民事,伯益管山林川泽,伯夷管祭祀,皋陶作刑。又巡视四方,以禹治洪水,并经洪水考验,将禹立为自己的继承人。在位期间,继续对三苗等用兵,巩固华夏族的地位。晚年在南巡中病卒。

【译文】

所封的诸侯国过于强大,势必产生国君与诸侯王之间的上下猜疑,封王遭受怀疑就经常受到灾祸,国君因疑虑诸侯的谋反也常常忧虑不安,这不是安定朝廷保全封国的办法。如今皇上的亲弟弟图谋东方称帝,皇上的亲侄子也反叛,向西发动进攻;目前又有人告发吴王要谋反。现在陛下年富力强,所作所为没有过失,广施恩德,他们尚且谋反,更何况大的诸侯国了,其权力超过一般诸侯十倍呢!然而现在天下依然稍稍安宁,是什么原因?这是因许多诸侯王还年幼,未成年,汉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掌握大权的缘故。过上几年,诸侯王大都成年,血气方刚,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以生病为由而被罢免,诸侯王的封地内,将郡丞、郡尉以上的官员,都会安置他自己的人。如果是这样,与淮南王、济北王有什么不同呀?到那时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即使是尧、舜也没办法。

【原文】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1]。”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2]!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3]?

【注文】

[1]黄帝:古代传说中的华夏始祖、中国远古时期部落联盟首领。少典之子,本姓公孙,居轩辕之丘(今河南新郑西北),故号轩辕氏,长居姬水(约位于今陕西渭河流域),故又姓姬,建都于有熊(今河南新郑),故也称有熊氏,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相传炎帝欺凌各部落,黄帝在阪泉打败炎帝;黄帝部落和炎帝部落也逐渐融合,成为后来华夏族的主脉。后蚩尤作乱,黄帝又率领各部落与蚩尤在涿鹿激战,并杀死蚩尤。黄帝由此声威大震,被拥戴为部落联盟领袖。此外传说有很多发明,如养蚕、舟车、文字、音律、医学、算数等。  熭(wèi):也作“彗”。晒、晒干。

[2]堕(duò):掉下来,坠落。  抗刭:斩首。  季世:末代;衰败时期。

[3]殃祸:灾祸。

【译文】

黄帝说:“太阳到中午时,要尽快暴晒东西;手中握刀时,赶快切割东西。否则机会失去。”现在照这个道理去治理,保全国家安定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这样做,等亲情骨肉犯了罪,再去诛杀他们,这与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的残杀有什么不同!那些自恃强大而又反叛的异姓诸侯,朝廷已经打败了他们,但不能改变异姓王反叛的条件;同姓诸侯王也会效法图谋叛乱,现已有征兆了,形势与以前一样。灾祸的变化,不知向何处发展,像您这样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社会都不能获得安定,后世人又该怎么办呢!

【原文】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1]。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2]。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3]。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4]。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5]。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6]。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7]。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8]。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注文】

[1]长沙:代指长沙王。

[2]樊、郦、绛、灌:樊哙、郦商、周勃、灌婴。  残亡:灭亡。  信、越:韩信、彭越。  伦:辈,类。

[3]忠附:犹忠顺。

[4]菹(zū)醢(hǎi):古代酷刑。把人剁成肉酱。

[5]邪心:不正当的念头。

[6]辐凑(còu):形容人或物聚集像车辐集中在车毂(gǔ,车轮中心)上。

[7]悼惠王:即齐悼惠王刘肥(生卒年不详)。汉高祖庶长子。高祖时立为齐王,食七十余城。惠帝二年(前193年)入朝,几次为吕太后所害,因献城阳郡,尊鲁元公主为齐王太后,才得以回国,死后谥号悼惠王。  幽王:即赵幽王刘友。  元王:即楚元王刘交。

[8]植:通“置”,放置。  遗腹:父亲死后才出生的子女。  委裘:任用贤能。

【译文】

我私下追寻从前的史事,多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起来反叛。长沙王仅有二万五千户百姓,功劳最小,封国却最完整地保存下来,与朝廷的关系最疏远,却对朝廷最忠诚,这不是他的个性与其他诸侯王不同,是因国小势弱形势不允许他那样去做。假如当初封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各自占有数十城而为王,到今天可能全都残灭了;如果让韩信、彭越这类人物,封为彻侯而安居,他们即使保全到今天,也是有可能的。由此可知,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计了。要使诸侯王都忠诚朝廷,最好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国小势弱。若使臣子不因反叛遭受被剁成肉酱的惩罚,最好就要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要想使天下长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多建诸侯国削弱他们的权力。权力小容易用礼仪规范,封地狭小就不会有叛乱的野心。使四海之内的形势,就像身体指挥胳臂,胳臂指挥手指一样,都能服从,诸侯国的国君不敢心怀二意,大家都像车辐聚集到车毂那样听从天子的指挥。所以应该分割封国的土地,订立制度,将齐、赵、楚各国分为若干个小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子孙按次序得到祖先的一份土地,土地全都分割完为止。对于那些封地多,而子孙少的封国,先建立若干个小国,空设在那里,等到有了子孙再让他们任封国的国君。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天子从中都不获得好处,这样做能真正安治天下。这样一来,即使让婴儿做皇帝,天下仍然太平安宁,甚至皇帝去世了,只留下遗腹之子,群臣只拜先帝的衣冠,天下也不会发生混乱。这样,当世不仅实现天下大治,后世也称颂国君圣明,陛下还担心什么,迟迟不这样办呢!

【原文】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1]。身虑无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2]。病非徒瘇也,又苦盭[3]。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4]。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注文】

[1]瘇(zhǒng):脚肿病。  胫(jìng):小腿,从膝盖到脚跟的一段。  要(yāo):“腰”的本字。  股:大腿。  慉(chù):同“搐”,牵痛。

[2]锢(gù)疾:经久难治愈的疾病。  扁鹊(生卒年不详):姓秦,名越人。因古代有良医号扁鹊,时人也称他为扁鹊。战国时渤海郡鄚县(今河北任丘)人。学医于长桑君,精通各科,有丰富的医疗实践经验。曾周游各地行医,在赵为妇科医生,至周作五官科医生,入秦为儿科医生,随俗而变。能望色、听声、观形言病之所在,诊断并治愈许多危急疑难病症,医名遍于诸侯。他主张对病应防微杜渐,反对讳疾忌医与巫术治病。后为秦太医李醯妒忌,使人杀害。

[3](zhí)盭(lì):,跖的古字,为脚掌。此处指脚掌反转。

[4]今之王者:即齐惠王刘肥的儿子刘襄。

【译文】

现在天下的形势,好比人得了脚肿病一样,一只小腿肿得好像腰一样粗,一个脚趾肿得像大腿一样粗,平常都不能弯曲伸直了,一两个脚趾抽搐,全身都感到不舒服。错过今天医治的机会,必定会成为难以治疗的顽疾,以后即使请来扁鹊那样的神医,也无能力挽救。况且目前的病不仅仅是浮肿,还有脚掌反转不能行走的痛苦。楚元王的儿子,是陛下堂弟,现在坐居王位的又是陛下从弟的儿子。齐悼惠王的儿子是陛下亲哥哥的儿子,现在居王位的是他的儿子,与陛下血缘关系很近的人,有的还没封立为王,以稳定朝廷安宁天下,那些与陛下血缘关系疏远的人,却手握大权威逼天子。所以我说国家形势的现状,不仅是患了浮肿病,而且还患有脚掌反转的怪疾。使人痛哭流涕的,就是这种疾病。

【原文】

十一年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1]。陛下所以为蕃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2]。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3]。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4]。梁足以扞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5]。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6]。苟身无事,畜乱、宿祸,熟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7]。”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余城[8]。后岁余,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注文】

[1]豪植:豪门私自培植势力。

[2]蕃(fán)扞(hàn):藩屏、护卫。

[3]廑(jǐn):通“仅”。  禁御:禁止;制止。

[4]新郪(qī):即新郪县。西汉置,在今安徽省太和县倪丘镇,初属陈郡。文帝时改属汝南郡。王莽改为新延县。  揵(jiàn):连接。  破胆:吓破了胆。形容惊怖之至。

[5]恬(tián)然:安然,不在意貌。

[6]颐指:指以下巴的动向示意,来指挥人。常以形容指挥别人时的傲慢态度。  高拱:两手相抱,高抬于胸前。安坐时的姿势。

[7]宿祸:留下隐患。

[8]高阳:古邑名。战国时燕邑,因在高河之阳,故名。在今河北省高阳县东旧城。西汉初设置高阳县。

【译文】

汉文帝刘恒前元十一年(前169年)夏季六月,梁怀王刘揖去世,他没有儿子继承王位。贾谊又上书说:“陛下如不确立封国的制度,从现今的形势看,封国不过才传一代或二代,诸侯尚且放纵朝廷无法控制,势力再扩张,朝廷的法令就难以实行了。陛下可倚为屏障及皇太子能依仗的只有淮阳国与代国罢了。代国,北部与匈奴相邻,与强敌接壤,能保全自己就足够了。淮阳国与大的诸侯国相比,仅仅如同附在脸上的一个黑痣,只会成为引诱大国吞并小国的欲望,不能构成对大国的威胁,现在陛下有制定政策的权力,封立王国却使自己的儿子成为被别人吞并的诱饵,这怎么会说设计得好呢!依我愚笨的计策,请陛下把淮南国的封地分给淮阳王以扩大其封地,再替梁王立下继承人,然后把淮阳北面的二三个城与东郡划给梁国,以扩大梁国的封地,如果认为不妥,可改徙封代王为梁王,以睢阳为都城。梁国封地从新郪开始,北面直达黄河,淮阳国的封地包括陈国,南部连接长江,这样即使大的诸侯国有反叛之心,也会心惊胆破不敢谋反了。梁国足以抵御齐国和赵国,淮阳国足以阻止吴国和楚国,陛下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就不会担心崤山以东的形势了。这是两代人的利益。现在宁静无事,恰巧诸侯王年纪都还小,几年之后,陛下就会见到他们带来危机。秦始皇日夜耗费苦心,以铲除六国灾祸。现在陛下控制着天下,事事如意,却拱手安坐,造成新的六国之祸,很难说您足智多谋。即使您一生平安无事,可是已经种下酿成灾难的祸根,对这些危机早就看到了却不解决,那么陛下万年之后,将给老母、幼弱的儿子留下祸乱的根源,这不能说您仁道。”汉文帝于是采纳了贾谊的建议,把睢阳王刘武改封为梁王,梁国的封地北到泰山,西到高阳,统辖四十多个大县。过了一年多,贾谊去世,死时才三十三岁。

【原文】

景帝二年,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余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三百余里[1]。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2]。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3]。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车,射猎上林中[4]。因上疏请留,且半岁。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5]。

【注文】

[1]东苑:亦名梁苑、兔苑、竹圃、修竹园。在今河南商丘东南十里。

[2]招延:招请,延请。  豪俊:指才智杰出的人。  枚乘(?—前140年):西汉淮阴(今江苏淮阴南)人,字叔。最初为吴王刘濞管理车、骑、侍卫,对外随从作战。见刘濞阴谋叛乱,奏书规劝,吴王不听,到梁国。后吴、楚反,又劝吴王罢兵。七国乱平,由是知名。武帝即位,以安车蒲轮征入京,因年老力衰,死于途中。  严忌(生卒年不详):西汉会稽吴(今属江苏)人。本姓庄,东汉时避明帝刘庄讳,改为严。善于辞赋,后为梁孝王的门客。  羊胜(?—前150年):西汉齐(治今山东淄博东)人。曾与公孙诡、邹阳等人游至梁国。因与梁孝王刺杀大臣袁盎(àng),遭景帝追捕,孝帝令其自杀。  公孙诡(guǐ)(?—前148年):西汉齐国人。梁孝王门客。多计谋,官至中尉,号称“公孙将军”。窦太后欲以孝王为景帝嗣,因袁盎等大臣谏阻而作罢。乃与孝王密谋,遣人刺杀盎等。景帝遣使至梁国缉捕,梁王不得已令其自杀。  邹阳(生卒年不详):西汉齐人。初与严忌、枚乘俱仕吴,皆以文辩著名。见吴王濞称病不朝,阴谋叛乱,乃以亡秦为喻,道齐、赵、淮南之难,奏书谏之。王不听,遂去吴至梁,为孝王门客。后被羊胜、公孙诡陷害入狱,乃上书自陈,得释。孝王与胜、诡使人刺杀汉谋臣袁盎等事发,曾亲赴长安疏通,使王得免于追究。  司马相如(前179—前117年):西汉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字长卿。因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景帝时为武骑常侍,因病免。去梁,从枚乘等游。善辞赋。作《子虚赋》。为武帝所赏识,因得召见,又作《上林赋》,武帝用为郎。曾奉使西南,后为孝文园令。不久病免。

[3]乘舆:古代特指天子和诸侯所乘坐的车子;泛指皇帝用的器物。  驷马:指显贵者所乘的驾四匹马的高车。表示地位显赫。  阙下:宫阙之下。借指帝王所居的宫廷。

[4]同辇:指与天子同车。辇,天子之车。  上林:古宫苑名。秦旧苑,汉初荒废,至汉武帝时重新扩建。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及周至、户县界。

[5]著籍:记姓名于宫门的门籍。汉制,门籍有其姓名者,方得入宫。

【译文】

汉景帝刘启前元二年(前155年),梁孝王因是窦太后小儿子的缘故,受到宠爱,封给梁国统辖的有四十多座城,封地是天下最肥沃的土地。给他的赏赐不计其数,库中所藏金钱近百万,珠玉宝器超过京城。修建的东苑方圆三百余里,扩建的睢阳城纵横七十里,大规模兴建宫室,建双层道路,从王宫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余里。招揽引进四方豪杰,如吴国人枚乘、严忌,齐国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国人司马相如之辈,都追随他。每当梁王入朝时,皇上都派使者持符节用四匹马拉的车,到阙下宫城的外门迎接梁王。到了长安之后,所受到的宠幸无人可与相比;进入皇宫与皇帝同坐一辆辇车,出宫与皇帝同坐一辆御车,到上林苑射猎。还借机向景帝上书,请求留居长安,一住就是半年。梁王的侍中、郎官、谒者都登记在名册,出入天子的殿门和朝廷宦官并无区别。

【原文】

三年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1]。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2],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3]。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4]。梁王以此益骄。

【注文】

[1]至言:直言;真实的话。

[2]詹事:即给事、执事。  卮(zhī):古代一种盛酒器。

[3]憎(zēng):恨,厌恶,嫌。

[4]门籍:古代悬挂在宫殿门前的记名牌。长二尺,竹制,各书官员姓名、年龄、身份等。后改竹籍为簿册。册籍上有名方可出入。

【译文】

汉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年)冬季十月,梁王到长安朝拜景帝。当时皇上还没有立太子,与梁王一起饮酒时,景帝不慌不忙地说:“等我死了之后,把帝位传给你。”梁王客气地推辞道谢,虽然知道皇帝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内心还是很高兴。窦太后也是这样。詹事窦婴为景帝捧上一杯酒向前献给皇上说:“天下,是高祖(刘邦)打下的,帝位父子相传,这是祖宗的规定,皇上怎么能传给梁王呢!”窦太后由此憎恨窦婴。窦婴也借机以生病为由辞职,窦太后在宫廷出入的名册上除去窦婴的姓名,不准他进宫朝见。梁王从此更加骄傲放纵。

【原文】

中(一)[二]年。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吴、楚攻梁,梁王城守,事见《七国之叛》。[1]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2]。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3]。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4]。”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5]。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6]。”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使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7]。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注文】

[1]事见《七国之叛》:即详情见本书第二卷。

[2]旌(jīng)旗:亦作“旌旂”“旍旂”“旍旗”。旗帜的总称。  跸(bì):古代帝王出行时,清扫道路,禁止行人通过。

[3]奇邪:诡诈,邪伪不正。

[4]栗太子:即汉景帝长子刘荣(?—前148年)。景帝时立为皇太子。后废为临江王。景帝时,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召至中尉府责讯,即自杀,国除为南郡。

[5]宋宣公(?—前729年):春秋时宋国国君。公元前747至前729年在位。宋武公之子。死前曾遗嘱由弟和即位,太子与夷不得即位,认为父死子继、兄死弟及是天下通义。死后由弟和即位。

[6]《春秋》:书名。据传是由孔子修订的鲁国编年史。参考周王室及各诸侯国史官的记载修成。记述自鲁隐公至鲁哀公二百四十多年的历史,内容为周王室及各诸侯国的政治、军事活动如朝聘、会盟、战争等,以及一些自然现象如日食、地震、水灾、旱灾、虫灾等。记事极简短,每条最多不过四十余字,最少仅一字。本为史书,自西汉以来,被儒家奉为经典,列为五经之一,故又有《春秋经》之称。后人以此书记事所包括的时代,称为春秋时代。  大居正:以恪守正道为贵。大,尊尚。

[7]容车:古代妇女乘坐的小车。

【译文】

汉景帝刘启中元二年(前148年)。当初,梁孝王因是景帝同母弟弟,关系密切,又有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得到皇帝赐予天子用的旗子,随从车辆有成千上万,出则跸,入则警,开路清道,戒备森严。梁孝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任命公孙诡为中尉。羊胜、公孙诡都有很多奇谋邪计,想让梁孝王成为皇帝的继承人。当栗太子刘荣被废后,窦太后想确定梁王为皇帝的继承人,曾经特设酒宴对景帝说:“你出入乘安车和大驾,让梁王陪你身旁。”景帝跪在席上挺起身子说:“是。”酒宴结束,景帝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大臣袁盎等人说:“不可以。当年宋宣公传给弟弟不传给儿子,由此产生祸乱,祸乱持续五代不得安宁。小处不忍,会违背大义,所以《春秋》主张大义为主宰。”因此窦太后的意见被阻断,再也不提梁王即位这件事了。梁王曾经上书,要求赐给他一条通道的土地,让他直接到长乐宫,他自己派梁国的士兵修一条封闭式通道,以便随时朝见太后。袁盎等大臣们都建议说不可以。

【原文】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所为。上遣田叔、吕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诡、胜匿王后宫[1]。使者十余辈至梁,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余弗得[2]。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适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3]。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邪臣浮说,犯上禁,挠明法[4]。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5]!”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注文】

[1]田叔(生卒年不详):西汉赵国陉城(今河北无极东北)人。赵相贯高等谋叛事发,乃与孟舒等衣赭衣,自髡钳,随王到长安。赵王事得释,高帝召叔与语,以为汉廷臣无能出其右者,遂任为汉中守。文帝时,坐法失官。后复为鲁相。数岁,卒于官。  吕季主(生卒年不详):西汉景帝时人。曾受景帝委派,与田叔一起到梁国追查袁盎被刺杀的案件。

[2]轩(xuān)丘豹(生卒年不详):梁孝王时任丞相。公孙诡、羊胜谋杀袁盎等人后藏匿在王宫。朝廷限期破案。轩丘豹与韩安国进宫规劝梁王,梁王令羊胜、公孙诡自杀并交出了尸体。

[3]宫垣:特指皇宫的围墙。

[4](xù):引诱、诱惑;恫吓。  浮说:虚浮不实的言谈。

[5]晏(yàn)驾:车驾晚出。古代称帝王死亡的讳辞。

【译文】

梁王从此怨恨袁盎及参加议论的朝廷大臣,便与羊胜、公孙诡商议,暗中派人刺杀了袁盎和参与议论的十余位大臣。刺客逃跑,没被抓到。汉景帝怀疑是梁王干的,便追查刺客的行踪,发现果然是梁王派去的。景帝派田叔和吕季主到梁国追查案情,准备逮捕公孙诡和羊胜。公孙诡和羊胜都藏在梁王的后宫内,朝廷派去的十几批使者先后来到梁国,严厉督察二千石的官员,限期破此案。梁国的丞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与以下官员,对梁国进行大搜捕,过了一个多月,还没结果。后来韩安国听说公孙诡、羊胜都藏在梁王的后宫中,便进宫求见梁王,哭着说:“今天君主遭受耻辱,臣子该死。大王身旁没有良臣,所以使者们才纷纷到这来。现在抓不到羊胜和公孙诡,我向您诀别,赐我去死!”梁王说:“到这种程度了吗?”韩安国泪流满面地说:“大王自己想想与皇上的关系,比起临江王,哪个更亲?”梁王说:“我当然不如临江王。”韩安国说:“临江王是皇太子,只因说错一句话,被废去太子,贬到临江;又因修建王宫侵占围墙的事,被迫在中尉府自杀。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皇上治理天下不能因私事而扰乱公事。现在大王身为诸侯王,却听信邪臣的胡言,违反皇上的禁令,扰乱严明的法律。因为太后非常疼爱您的缘故,皇上才不忍心用国法来惩罚您。太后因为您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悔过自新,大王却始终没有觉悟。如果太后即将去世,大王将依靠谁呢?”话还没有说完,梁王已经泪流满面,向韩安国谢罪说:“我现在就交出羊胜和公孙诡。”梁王命令羊胜和公孙诡都自杀,然后交出他们的尸体。景帝从此怨恨梁王。

【原文】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1]。今袁盎事即穷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2]。”长君曰:“为之奈何?”阳曰:“长君诚能精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庳[3]。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4]。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5]。”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6]。

【注文】

[1]王信(?—前132年):西汉槐里(今陕西兴平东南)人。景帝皇后的哥哥。汉景帝中元五年(前145年)封盖侯。武帝时曾任太常。  长君:对他人长兄的尊称。  弟:古代也或称妹为“弟”。

[2]穷竟:彻底追究。  切齿:上下牙齿紧紧地咬住,表示极端愤怒。

[3]象(生卒年不详):舜的弟弟,曾用阴谋诡计加害于舜,舜并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  有庳(bì):古地名。一名有鼻,又名鼻墟、鼻亭。在今湖南道县北,接永州市界。相传舜封象于此。

[4]藏怒:怀藏怒火;怀恨于心。  宿怨:过去的嫌怨。即怀恨于心。

[5]徼(jiǎo)幸:徼通“侥”。希望获得意外成功;由于偶然的原因而得到成功或免去灾害。

[6]乘间:利用机会;趁空子。

【译文】

梁王心里害怕,派邹阳到长安去见皇后的哥哥王信说:“您的妹妹受到皇上的宠爱,在后宫没人可与相比,可是您的行为有许多地方不合道理。现在如果袁盎被杀的事被朝廷追查到底,梁王如果依法被处死,太后的怒火无处发泄,就会切齿痛恨你们这些权贵大臣,我私下替您担忧。”王信说:“那该怎么办?”邹阳说:“如果您真心地去劝告皇上,要他不再去追查梁王的事,您一定会得到太后的信任,太后也会从内心深深地感激您的恩德,这样太后和皇上都会宠爱您的妹妹,皇后的地位就像金城般的稳固。从前,舜的弟弟象,天天想杀害舜,后来舜做了天子,把他封到有庳。奉行仁义的人对自己的兄弟,不隐藏怒火,不结怨愁,只是宽厚地待他,所以后世的人称赞他,请用这番道理去说服天子,梁王的事可能会侥幸得到宽待。”王信说:“好吧。”他寻找机会劝说了皇上,景帝的怒气渐渐消解了。

【原文】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1]。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2]。”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3]。”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4]。

【注文】

[1]霸昌厩(jiù):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市东北三十八里。  狱辞:亦作“狱词”。犹供词。

[2]卧不安席:睡不安宁。形容心事、忧虑重重。出自《战国策·楚策一》:“寡人卧不安席,食不甘味,心摇摇如悬旌,而无所终薄。”

[3]无恙(yàng):无灾祸。

[4]平复:恢复平静;使平静。

【译文】

这时,窦太后担心梁王的事,已经不进饮食,日夜哭泣不停,景帝也很担心。恰好田叔查办完梁王的事回到长安,到了霸昌厩,田叔用火烧毁了从梁国办案取得的证词材料,空手来见景帝。景帝问:“梁王有罪吗?”田叔回答说:“不但有罪,而且是死罪!”景帝问:“证据在哪里?”田叔说:“请您不要再过问梁王的事了。”景帝问:“为什么?”田叔说:“罪证有了,如果不杀梁王,汉朝的法律就废弃了;如果杀死梁王,太后会伤心得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陛下也会忧愁起来。”景帝赞同他说的话,便派田叔等人去拜见太后,并且说:“梁王根本不知道此事,是梁王的宠臣羊胜、公孙诡之流阴谋策划的,他们都依照法令被处死了,梁王没有任何事情。”太后听了这些话,立即坐起吃饭,心情也平静下来。

【原文】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1]。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2]。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3]。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4]。

【注文】

[1]关:即函谷关。或称新关。在今河南新安县东一里。汉武帝自灵宝县移此。  茅兰:西汉人。梁孝王臣。生平事迹不详。

[2]忧恐:忧愁恐惧。

[3]斧质:即“斧锧”,古代一种腰斩刑具。将人放在质(砧板)上,用斧砍断。

[4]擢(zhuó):拔、提拔、提升。

【译文】

梁王乘机上书请求进京朝见景帝。到了函谷关,茅兰劝说梁王,让他乘坐民间使用的布车,由两名骑兵随从入关,藏匿在长公主的花园内。朝廷派使臣前去函谷关迎接梁王,梁王已进关,随从的车辆仍在关外,却不知道梁王在何处。窦太后哭着说:“我的儿子果然让皇上杀了!”景帝忧愁担心。这时,梁王来到宫门前,解衣露体伏在刑具上表示认罪,请求处罚。太后、景帝都非常高兴,对着哭泣,又和好如初,把留在关外的随从官员都召入关。然而,景帝越来越疏远梁王,不再同他乘坐一辆车了。景帝认为田叔有贤能,擢升他做了鲁国的丞相。

【原文】

六年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王归国,意忽忽不乐[1]。

【注文】

[1]忽忽不乐:忽忽,心中空虚恍惚的情态。形容若有所失而不高兴的样子。出自《史记·梁孝王世家》:“三十五年冬,复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勿勿不乐。”

【译文】

汉景帝刘启中元六年(前144年)冬季十月,梁王进京朝见天子。上书给景帝想请求在长安多留一段时间,景帝没有允许。梁王返回封国,心中闷闷不乐。

【原文】

夏四月,梁孝王薨。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1]。”帝哀惧不知所为[2]。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3]。女五人,皆食汤沐邑[4]。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物称是。

【注文】

[1]极哀:极其悲哀;最大的悲哀。

[2]哀惧:悲伤恐惧。

[3]买:即梁恭王刘买(?—前137年)其父死后,嗣封梁王,汉武帝建元四年(前137年)死,谥“恭”。  明:即济川王刘明(生卒年不详)。梁孝王子,其父死后,他被封济川王。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因杀人犯罪,武帝废其为庶人,国除。  彭离:即济东王刘彭离(生卒年不详)。梁孝王子。梁孝王死后,被立为济东王。因骄悍不法,武帝将他废为庶人,国除。  定:即梁孝王的儿子刘定(生卒年不详),西汉景帝中元六年(前144年)分封梁国时设山阳国,刘定封为山阳王。武帝建元五年(前136年)刘定去世,无后,国除为郡。汉武帝天汉四年(前97年)更为昌邑国,治所在今山东巨野县南。  不识:即梁孝王儿子刘不识(生卒年不详)。西汉景帝时分封梁国时设济阴国,封刘不识为济阴王,都定陶县(今山东定陶西北),辖境约当今山东菏泽、定陶、东明、鄄城、巨野等地。不久国除为郡。东汉时曾一度恢复济阴国,后又除为郡。

[4]汤沐邑:即一种食邑制度,主要指国君、皇后、公主等收取赋税特权的私邑。

【译文】

汉景帝刘启中元六年(前144年)夏季四月,梁孝王去世。窦太后知道后,哭得非常伤心,不吃东西,说:“皇上果然杀了我儿子!”景帝悲痛恐惧,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便与长公主商议,将梁国分成五国,把梁王的五个儿子全都封为诸侯王:刘买封为梁王,刘明封为济川王,刘彭离封为济东王,刘定封为山阳王,刘不识封为济阴王。梁王的五个女儿都封有汤沐邑。汉景帝将这一情况禀报窦太后,太后才高兴起来,为皇上的这个做法吃了一顿饭。梁孝王生前就有数以万计的财产,他死后,府库所藏剩余的黄金还有四十多万斤,其他财物与其一样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