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东晋间流民史之一页
西晋 青瓷神兽尊
西晋 屯垦图(砖画)
(上)乞活始末
西晋永嘉之乱二京倾覆,幽冀沦陷。中原士庶避难者约有两途,或入辽东,或徙江左。渡辽者慕容氏招怀抚御之,史称其立郡以统流人,推举贤才,委以庶政,路有颂声[42]。过江暨迁于淮汉流域者为数尤夥[43]。侨立郡县,安土定居,生息休养,遂创东晋南朝二百七十年偏安之局。此皆流民之脱离乡里,卜居一方,而形成当地政治社会或文化势力者也。其不克迁徙者,则鸠合宗党,保聚险固,自治自卫,以图苟免于胡人或寇贼之难,如郗鉴苏峻庾衮皆是其例。中外时贤论述已详,无待细说[44]。抑又有一种流人,其背弃乡贯,转徙他方,与前者相似;而凭坚乘险,保守坞聚,又与后者仿佛。然既未能构成当地文化上或社会上之势力;复非暂求安全,以自治自卫为主。故与上述两种集团皆似同而实异,此则兹篇之所欲讨论者也。
《晋书》六三《李矩传》:
平阳人也。……属刘元海攻平阳,百姓奔走。矩素为乡人所爱,乃推为坞主。东屯荥阳,后移新郑。……及〔荀〕藩承制建行台,假矩荥阳太守。
同卷《郭默传》:
河内怀人。少微贱,以壮勇事太守裴整为督将。永嘉之乱默率遗众自为坞主,以渔舟抄东归行旅,积年遂致巨富。流人依附者渐众。抚循将士,甚得其欢心。
同卷《魏浚传》:
东郡东阿人也。寓居关中。……永嘉末与流人数百家东保河阴之硖石。时京邑荒俭,浚劫掠得谷麦献之怀帝。……及洛阳陷,屯于洛北石梁坞。抚养遗众,渐修军器。其附贼者皆先解喻,说大晋运数灵长,行已建立。归之者甚众。
附《浚族子该传》:
及刘曜攻洛阳……时杜预子尹为弘农太守,屯宜阳界一泉坞。……〔该将马瞻〕夜袭尹杀之,迎该据坞。坞人震惧,并服从之。乃与李矩郭默相结以距贼。荀藩即以该为武威将军,统城西雍凉人。
《晋书》八一《刘遐传》:
直天下大乱,遐为坞主。……遂壁于河济之间,贼不敢逼。
《晋书》六〇《阎鼎传》:
天水人也。……行豫州刺史事,屯许昌。……乃于密县间鸠聚西州流人数千。……司徒左长史刘畴在密为坞主。……以鼎有才用,且手握强兵,劝〔荀〕藩假鼎冠军将军豫州刺史。
《晋书》六二《祖逖传》:
流人坞主张平樊雅等在谯,〔刘〕演署平为豫州刺史,雅为谯郡太守。又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余部,众各数百,皆统属平。
《晋书》八一《桓宣传》:
时坞主张平自称豫州刺史,樊雅自号谯郡太守。各据一城,众数千人。……平雅遣军主簿随宣诣丞相府受节度。〔元〕帝皆加四品将军,即其所部,使扞御北方。
由上引资料,可见此种坞主及所统流人之社会地位盖不高,而作战能力则甚强。至诸坞主事迹,具见史文,无烦详引。概括言之,是种流民夹处胡人与晋朝汉人两势力之间,形成缓冲地带。其政治倾向虽以司马氏为归趋,然亦往往依违取利,妥协胡羯。祖士稚之“河上堡固先有任子在胡者皆听两属”[45],亦是对此种夙已存在之现象加以公然承认耳。流民之最后目标实在保存本身军事势力,以利寇抄,初非尽忠于晋室,亦不为旧居人所喜[46]。然东晋初年亦端赖此辈流民蔽障江淮,阻遏胡羯,使司马氏统治者得从容喘息,奠偏安之基。故论两晋间史事,流民之活动固未可忽视也。
流民之中团结最坚,活动地域最广,历时最久者,厥为晋史零星记载而语焉不详之乞活。今试掇拾仅有之史料,钩稽推绎,以阐明其事迹与夫重要性焉。《晋书》五九《东海王越传》:
〔永嘉二年(308)〕移屯濮阳,又迁于荥阳。召田甄等六率,甄不受命。越遣监军刘望讨甄。初,东赢公腾之镇邺也,携并州将田甄、甄弟兰、任祉、祁济、李浑(当作恽)、薄盛等,部众万余人至邺。遣就谷冀州,号为乞活。及腾败,甄等邀破汲桑于赤桥。越以甄为汲郡,兰为钜鹿太守。甄求魏郡,越不许。甄怒,故召不至。望既渡河,甄退。李浑(恽)、薄盛斩田兰,率其众降。甄、祉、济弃军奔上党。
同书三七《新蔡武哀王腾传》不载此事。六二《刘琨传》亦称“东赢公腾自晋阳镇邺。并土饥荒,百姓随腾南下,余户不满二万”。一〇一《刘元海载记》言腾“率并州二万余户下山东”。腾之自并州镇邺在惠帝光熙元年(306),此乞活自并入冀之始,而其最早之活动即为军事者也。永嘉元年(307)五月马牧帅汲桑聚众叛,进军攻邺,石勒为前锋都督,遂害新蔡王腾[47]。桑勒又攻乐陵,杀前幽州刺史石尠[48]。乞活田禋帅众五万救尠,勒逆战败禋[49]。《石勒载记》称:“冀州刺史丁绍要之(汲桑)于赤桥,又大败之。桑奔马牧,勒奔乐平。王师斩桑于平原。”上引《东海王越传》乃称乞活田甄等破汲桑于赤桥。《惠帝本纪》又称永嘉元年十二月“并州人田兰薄盛等斩汲桑于乐陵”。合而观之,盖乞活感司马腾恩义,必诛汲桑而后快。载记“王师”之言翻不若本纪之称“并州人”为翔实可信。温公《通鉴》八六永嘉元年十二月戊寅条径书“乞活田甄田兰薄盛等起兵,为新蔡王腾报仇,斩汲桑于乐陵”,良有以也。
是后乞活盖为东海王越所羁縻,稽之上引越传可见。永嘉二年十一月石勒寇魏郡汲郡顿丘。载记称其“攻乞活赦〔?〕亭田禋于中丘,皆杀之”。《晋书》六一《苟晞传》载晞檄文有“即日得荥阳太守丁嶷白事,李恽陈午等救怀诸军与羯大战,皆见破散”。永嘉三年(309)刘聪王弥寇洛阳,《刘元海载记》言“越遣薄盛等追击弥”。而本纪则称十一月“乞活帅李恽薄盛等帅众救京师,聪退走。恽等又破王弥于新汲”。乞活对东海王越之统属关系虽不密切,然其本身为当时汉人组成之一较强军事势力,则可断言也。乞活一面为东海王越所倚赖,其一部分复为越之政敌苟晞所驱使。永嘉五年(311)二月晞讨越,本传载其表文云:“部分诸军,遣王赞率陈午等将兵诣项,龚行天罚。”陈午固亦乞活帅也。三月司马越薨于项。李恽等奉其世子毗出洛阳,所经暴掠,又为石勒所败。恽杀妻子奔广宗[50]。是年六月京师不守,当时大河南岸仍有乞活结集,未俱随李恽入冀州。《晋书》六七《郗鉴传》称洛都陷后“寇难锋起,鉴遂陷于陈午贼中”。又云:“午以鉴有名于世,将逼为主,鉴逃而获免。午寻溃散,鉴得归乡里。”陈午曾隶王赞,而王赞者永嘉四年十月任陈留内史。五年八月为石勒擒于阳夏[51]。郗鉴自洛阳归高平,沿河而东,陈留恰是必经之路。再照以下引《石勒载记》相攻于蓬关之文,知陈午所部乞活永嘉五年六月洛阳陷后仍壁于陈留一带也。郗鉴还乡里后,率乡曲千余家保聚峄山,随宜抗贼,岂亦有鉴于乞活坞壁之策而仿效之耶?《晋书》三五《裴妼传》称其二子嵩该“并为乞活贼陈午所害”。盖亦与郗鉴之陷乞活中为同时事也。
永嘉五年七月幽州刺史王浚称受中诏承制封拜,以田徽为兖州,李恽为青州。建兴元年(313)四月石勒攻恽于上白[52]。恽败死,浚以薄盛代之。五月石勒使孔苌击定陵,杀田徽。薄盛降于勒[53]。此等乞活当是东海王越死后北走广宗者,王浚乃因而利用之。其拜青州兖州云者,只是假之虚号,以图藉乞活兵力获取诸地耳。当时荀藩用李述为兖州刺史,刘琨用兄子演,琅玡王用郗鉴。三人各屯一郡,兖州吏民莫知所适。乞活田徽又乌从而得实土哉?《石勒载记》云:
攻乞活李恽于上白,斩之。将坑其降卒。见郭敬而识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头曰:“是也!”勒下马执其手泣曰:“今日相遇岂非天耶?”赐衣服车马,署敬上将军。悉免降者以配之。
郭敬并州邬人,勒少时尝受恩于敬。盖乞活部众自公元306年从并州就食冀州后,虽流离转徙,始终保持其纯粹性,为并州人之集团,郭敬即足为代表之一例。史家之称“乞活”而绝不用流民之类泛指称谓者,亦以其部众团结组织之坚整与一般流民之近于乌合者异也。
洛都陷后,河南之乞活盖皆统于陈午。《石勒载记》记永嘉五年七月事云[54]:
勒时与陈午相攻于蓬关[55]。王弥亦与刘瑞相持甚急。弥请救于勒,勒未之许。张宾进曰:“……陈午小竖,何能为寇?……”勒引师攻陈午于肥泽。午司马上党李头说勒曰:“……有与公争天下者,公不早图之,而返攻我曹流人。我曹乡党,终当奉戴,何遽见逼乎?”勒心然之,诘朝引退。
李头对勒自称我曹乡党,亦足以证乞活之多属并人。载记称建兴元年[56],“勒将陈午以浚仪叛于勒”。又记建兴四年(316)“使石季龙奔袭乞活王平于梁城,败绩而归”。是乞活之于石氏乃虚与委蛇,叛服无常也。陈午事迹兹后不复见于唐修《晋书》暨清儒所辑诸家《晋史》,然罗振玉氏《鸣沙石室佚书》所收伯希和二五八六号写本《晋史》[57]记晋元帝太兴二年(319)事,适有关于乞活之极可贵之资料。其文云:
四月……戊寅振武将军陈留内史陈午卒。午临卒戒其众勿事胡。午者乞活帅也。永嘉大乱,中夏残荒。保壁大帅数不盈卌。多者不过四五千家,少者千家五百家。午时据浚仪,众可五千余人,率劲悍善战。午既死,子赤特[58]尚幼。大帅冯龙李头等共推午从父川辅相赤特。川遂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内史。川本大陵县吏,以法绳下,众心不附。讨樊雅之役,祖逖征兵诸村保。川使李头将兵助之,逖遇之厚。雅既灭,以其名马遗之。头深德逖,称美之甚。川怒煞头,乃袭其支党,余人奔于逖。川使魏硕帅众掠豫州诸郡。逖遣卫策邀击灭之。川大惧,以浚仪叛。……五月……平西将军伐陈川。闻石虎等济河将救之。逖人左伏肃[59]先驰,逖设伏射煞之。虎乃退。遂掠豫州诸郡。徙川襄国。留桃豹屯于川台。
陈午蟠据于浚仪一带几近十年,实为司马氏之外围。虽曾降石氏,卒受晋官号。其临殁勿事胡之戒尤值注意。陈川之归石勒乃出于个人意气,固非乞活一贯主旨也。《晋书》六二《祖逖传》亦载陈川事云:
蓬陂坞主陈川自号宁朔将军陈留太守。逖〔为流人坞主樊雅所攻〕,遣使求救于川,川遣将李头率众援之,逖遂克谯城。……李头之讨樊雅也,力战有勋。逖时获雅骏马,头甚欲之,而不敢言。逖知其意,遂与之。头感逖恩遇,每叹曰:“若得此人为主,吾死无恨!”川闻而怒,遂杀头。头亲党冯宠率其属四百人归于逖。……川大惧,遂以众附石勒。逖率众伐川,石季龙领兵五万救川。逖设奇以击之,季龙大败,收兵掠豫州。徙陈川还襄国,留桃豹等守川故城,住西台。逖遣将韩潜等镇东台。同一大城,贼从南门出入放牧,逖军开东门,相守四旬。逖以布囊盛土如米状,使千余人运上台。……〔贼退,逖将〕冯铁据二台。
《通鉴》九一亦作徙川部众于襄国,而《石勒载记》上作“徙陈川部众五千余户于广宗”。广宗襄国相去不远,然广宗原是河北乞活根据地,襄国乃石氏军事政治中心。揆之于理,以徙于襄国较为近实矣。
祖逖爱人下士,善于招抚,利用河上堡固,于是黄河以南尽为晋土。逖卒,祖约代之。无绥驭之才,不为士卒所附。加以王敦举兵,苏峻作乱,内政扰攘,自无暇从事中原之恢复。桓温刘裕兵力虽皆北抵大河,唯其本意不在规复,乃求藉兵威以行篡夺。晋室既不能振作有为,维系人心,河上坞壁自亦渐为强虏所吞并,此事理之必然者也。虽然,乞活之众犹能保持其集团,出现于历史上。《晋书》八穆帝永和十年(354)纪称“五月,江西乞活郭敬等执陈留内史刘仕而叛,京师震骇”。《晋书》一一六《姚襄载记》作“流人郭斁等千余人执晋堂邑内史刘仕,降于襄”。东晋堂邑今之六合,是乞活南移至江淮之间矣。《通鉴》九九从载记作“江西流民”,不知“乞活”“流民”两词未能完全相等。乞活自公元306年自并入冀,展转迁徙,繁殖生息,至此几五十载,犹沿乞活称号,岂非团结坚牢组织整密与其他流民迥异之故哉!咸安元年(371)桓温破袁瑾于寿春,《晋书》九八温传言“瑾所侍养乞活数百人悉坑之,以妻子为赏”。似江淮间乞活又有为职业兵者焉。苻丕死后(386)丁零翟辽侵洛阳。《晋书》七四《桓石民传》载“乞活黄淮自称并州刺史,与辽共攻长社,众数千人”,是犹以并州地望为号召。下逮东晋末年,“并州乞活”犹存在于河南。《宋书》四五《王镇恶传附弟康传》记晋恭帝元熙元年(419)事云:
寻值关陕不守,康与长安徙民张旰丑刘云等唱集义徒,得百许人。驱率邑郭侨户七百余家,共保金墉城,为守战之备。时有一人邵平率部曲及并州乞活一千余户,屯城南,迎亡命司马文荣为主。
所谓“长安徙民”“邑郭侨户”暨“并州乞活”三者性质大致相同,皆非河南土著。屯于金墉城南之乞活盖是陈午部众之余,犹保持其尚武精神。《通鉴》一一八记载此事,省去“并州”二字。胡身之注先引并州民随东燕王腾东下号乞活事,继又云:“是后流徙逐粮者亦曰乞活”,以乞活为公名,似因温公略去并州二字而致误解[60]。北魏孝昌元年分散北镇人于冀定瀛三州就食。广阳王深曰:“此辈复为乞活矣。”[61]亦以乞活为专名而非公名。比北人于乞活岂亦由于劲悍善战二者有近似处耶?元熙元年上溯至惠帝光熙元年(306)凡一百十三年,以三十年为一世计,亦几及四世。此吾所以谓流民之中团结最坚,活动地域最广,历时最久者为乞活也。
乞活活动之遗址后世犹有可考。《水经·潩水篇》又东至浚仪县条“迳梁王吹台东”,注云:
《陈留风俗传》曰:县有仓颉师旷城,上有列仙之吹台。……梁王增筑以为吹台。城隍夷灭,略存故迹。今层台孤立于牧泽之右矣。其台方百许步。……晋世丧乱,乞活凭居。削堕故基,遂成二层。上基犹方四五十步,高一丈余,世谓之乞活台。
当时战争亦犹今日喜凭高处为据点,所以易防守而便瞭望。张宾之劝石勒据邺,即以其有铜雀金虎冰井等三台之固。谏石勒攻刘演又曰,三台险固,攻守未可卒下。石虎之攻邺,亦先下三台而邺遂溃。勒居襄国,署虎为魏郡太守,镇邺三台。其他台名之见于郦书及《元和志》者不一而足。浚仪之乞活台盖即陈午陈川相继据守,桃豹韩潜所分镇者与?《宋书》五〇《垣护之传》载护之随张永攻碻磝,萧思话将引还,令渡河戍乞活堡以防众军。其地盖在今山东省境内黄河以南。《晋书》一二七《南燕慕容德载记》记苻登为姚兴所灭,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处之乞活堡,亦即其地。《太平寰宇记》六六河北道一五瀛州河间县下云:
乞活城,《郡国志》云:太安中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掠羯胡万户于山东,卖为生口。值险难售,恐其有叛,不听入州郡。筑此城以居之,任自乞活。《晋书》云:乞活帅陈仵归晋,即此地也。
河间在广宗之北,其地或尝为乞活所居,故有此城。至《寰宇记》所载,年代固不合,司马腾执卖诸胡于山东及率并州人南下就食实两事,混二者为一,更属讹误。是以此城虽为乞活所据,是否即陈午归晋之地殊未可必矣!
永嘉乱后北人南渡,侨立郡县,别著白籍,唤订一无所预。如南徐州侨民至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始课租。世之论者因之每每过重其经济意义,以为侨民之不喜土断纯求避免赋役而已,实不尽然也。沈休文《宋书》一一志总序谓“士蓄怀本之念,莫不各树邦邑,思复旧井”。三五《州郡志》言“晋永嘉大乱,幽冀青并兖州及徐州之淮北流民相率过淮,亦有过江在晋陵郡界者。晋成帝咸和四年司空郗鉴又徙流民之在淮南者于晋陵诸县”。而《晋书》六七《郗鉴传》载其逊位疏云:“臣所统错杂,率多北人。或逼迁徙,或是新附。百姓怀土,皆有归本之心。臣宣国恩,示以好恶,处与田宅,渐得少安。闻臣疾笃,众情骇动。”徐兖二州流人独多。据“或逼迁徙”之语,似当时并非全出自愿。然无论如何,南渡初期怀本之念不下于避役之心,盖可断言。即范宁所谓“难者必曰,人各有桑梓,俗自有南北”,“君子则有土风之慨,小人则怀下役之虑”也。观夫乞活之迁徙去来,而始终保存并州地望,自成集团,历久不渝,亦足以窥当时地域乡里观念之深且固矣!
郗鉴建武元年(317)为兖州刺史,永昌元年(322)征拜领军将军。太宁三年(325)复为兖州,以迄咸康五年(339)卒于位,先后几二十载。其逊位疏云:“臣亡兄息晋陵内史迈谦爱养士,甚为流亡所宗。又是臣门户子弟,堪任兖州刺史。”侨置兖州之户口大多数自旧兖州徙来,郗氏乃兖州高平郡望族,自为“流亡所宗”。故郗道徽刺兖州几二十年,逊位时犹推举其“门户子弟”为继任。《晋书》八一《刘遐传》载遐为坞主,壁于河济之间。后为监淮北军中郎将徐州刺史,镇淮阴。咸和元年卒。“子肇年幼,成帝以徐州授郗鉴。以郭默为北中郎将,领遐部曲。遐妹夫田防及遐故将史迭卞咸李龙等不乐他属,共立肇,袭遐故位以叛”。陈午卒后其大帅推午从父辅相其子。郗鉴之刺兖州镇抚流民,亦犹刘遐之领其坞中部曲,陈午之为乞活帅,皆有世袭之倾向。三人统率之流民所从来之地域不同,社会阶级与文化背景亦异,其迁徙以后之行动,所发挥之功能及统率之方式更互不相侔。然有两事可以等量齐观者,其一为上文所论,统领流民必以与流民同乡里者任之。其二则流民之于统领者不唯隶属其个人,抑且要求其子姓之承继,如郗鉴之推举“门户子弟”,刘遐部众之立其子肇,陈午大帅之因午子赤特年幼而推午从父辅相之是也。东吴武将所领部曲往往父死子继,视同遗产。然晋中朝不闻承袭此制,江左以后亦所未有,则刘遐陈午之事与孙吴兵制无关,乃独立之现象,实基于当时之门户观念而发生者。明乎乡里门户两种观念,然后知东晋之侨立州郡县与门阀政治皆各有其背景,应时势之需要。而东晋南朝之政治社会等方面,亦莫不可以从乡里门户两种关系观察剖析之矣!此流民史以外乞活始末之昭示吾人者也。
(下)乞活与后赵石氏之灭亡
论南北朝史者,于东晋南朝往往谈侨旧问题,于北朝则研讨其胡汉关系。至十六国中异族所建诸政权,则以割据一方,世数短促,资料复鲜,大抵目为胡族统治,情形单简,无足注意。其实五胡诸国境内种姓复杂,胡汉关系之矛盾冲突固有可论,即胡族与胡族间之关系亦颇有值得探索者。今试拈出匈奴刘氏羯胡石氏氐苻氏为例,并阐明乞活对石氏灭亡之影响焉。
五胡之中匈奴刘氏汉化最深。《晋书》一〇一《刘元海载记》称“刘氏虽分居五部,然皆家居晋阳汾涧之滨”,是虽为部帅,而久已不营部落生活。史称元海幼好学,习《毛诗》《京氏易》《马氏尚书》。尤好《春秋左氏传》《孙吴兵法》,略皆诵之。《史》《汉》诸子无不综览。且能长啸,声调亮然。长啸乃文人逸士如嵇阮辈所优为,而元海能之,其濡染于汉文化者深矣。元海子和亦好学,习《毛诗》《左氏春秋》《郑氏易》。凶悖如刘聪刘曜,史犹称聪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属文。曜读书志于广览,不精思章句。亦善属文,工草隶。史家虽有溢词,要非全无根据。元海宗人刘宣师事孙炎,好《毛诗》《左传》。刘元海并自称“王恽李熹以乡曲见知”,是纯以并州人自居矣。然其种族意识固亦未尝少泯。元海有“大禹出西戎文王生东夷”之语,刘宣言:“方当兴我邦族,复呼韩邪之业。”以其兼具胡汉两种背景,故一面据汉土,臣汉人,一面复善能统御境内胡族,得其力用。调和胡汉之冲突而利用之,使各得其所也。其统御境内胡族之方略为何?曰立大单于制是已。
《晋书》一〇一《刘元海载记》:
元海至左国城,刘宣等上大单于之号。……永嘉二年元海僭即皇帝位。……〔永嘉四年〕元海寝疾,将为顾托之计,以……聪为大司马大单于……置单于台于平阳西。[62]
同书一〇二《刘聪载记》:
于是以永嘉四年僭即皇帝位……为皇太弟领大单于。〔建兴二年〕置……单于左右辅,各主六夷十万落,万落置一都尉。〔死〕……立粲为皇太子……以粲领相国大单于。
又《刘曜载记》:
〔咸和元年〕署〔太子〕刘胤为大司马……置单于台于渭城,拜大单于。置左右贤王以下,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杰为之。
同书一〇四及一〇五《石勒载记》:
〔太兴二年〕石季龙……等上疏曰:……请〔为赵王〕……以大单于镇抚百蛮。……署石季龙为单于元辅。……〔咸和五年〕僭号赵天王……署其子弘为……大单于。
又《石弘载记》:
〔咸和七年〕拜季龙为丞相魏王大单于。
同书一〇六《石季龙载记》:
〔咸康五年〕以其太子宣为大单于。
刘氏倡此制,石氏因之。以弟或子领大单于,专总六夷。其下所属官亦用杂种,自成系统,与皇帝系统下之汉官不相杂厕。以五胡豪杰统领,故能慑服诸部,获其拥戴。不与汉人杂厕,故得保持其劲悍之风,以供征战,此刘氏石氏之所以成功也。后世秃发利鹿孤之臣姖勿仑谓宜处晋民于城郭,劝课农桑,以供资储。帅国人以习战射,邻国弱则乘之,强则避之。高欢谓鲜卑汉民是汝奴,为汝耕织,输汝粟帛。语华人鲜卑是汝作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其调和胡汉控制抚御之术,亦莫非师刘元海以来之故伎矣!苻秦初年盖亦沿袭此制。苻健于永和七年僭称天王大单于。八年僭即皇帝位,乃以大单于授其子苌[63]。苻氏势力日以发展,至苻坚而几于统一中原,境内种族之繁盛复杂亦达其极。然大单于统领杂类之制遂无所闻。止设四帅,领氐人子弟,为禁兵[64]。而鲜卑羌羯布诸畿甸,攒聚如林,无统御控制之机构。太元五年苻坚以其族类支流弥繁,欲配十五万户于诸方要镇,分四帅子弟三千户以镇邺,益违强干弱枝之义。淝水一败,白虏小羌乘机而起,遂致颠覆。是不善处理胡族与胡族间之关系而致败也。
石氏采用大单于制以统率杂类,其控制宜得法矣,而卒不免于败亡者,何耶?应之曰:石氏之弊在于胡汉矛盾之未得统一也。羯胡之出自月支昭武九姓,学界略成定论[65]。石勒一支及其部曲为从西域移来,抑系湟中小月氏之苗裔,兹无可考。然其长于武艺而短于文采,了无文化背景,远不逮匈奴刘氏氐苻氏汉化之深,则可无疑。职是之故,羯胡之于汉人殊少同情,每下城邑,坑降卒及男女事史不绝书。数目虽不免于浮夸,事实当非全属捏造。石勒讳胡尤峻,诸胡物皆改名[66]。石宣以胡状目深而自疑见讥。石氏并设门臣祭酒,专明胡人辞讼[67]。冯翥樊坦等汉官于胡人之不法皆无如之何。此皆前赵前秦所未尝有,亦即说明刘元海苻永固境内胡汉关系融洽,无此类种族间问题发生也。
羯胡之与乞活仇忾尤深,而渊源于司马腾。腾以并州饥,乃执卖诸胡于山东,以充军实。两胡一枷,备受殴辱。石勒亦在其中,被卖与茌平人师懽为奴。魏晋以来每喜用异族为奴婢。《魏志·倭人传》载贡献生口,当即充使役。陈泰为并州刺史,京邑贵人多寄宝货,因泰市匈奴婢[68]。太原诸部往往以匈奴胡人为田客,多者至数千人[69]。阮咸姑家有鲜卑婢[70]。襄国人薛合有二子,既小且骄,轻弄鲜卑奴,为所杀[71]。皇甫谧祖逖皆有胡奴[72]。徒河段就六眷之伯祖因乱卖为库辱官家奴[73]。石崇《奴券》称元康之际荥阳有人买得羝(当即氐字)奴[74]。奴婢生涯具见王褒《僮约》,其苦可知,此羯胡之所以怨恨于司马腾也。《太平寰宇记》所引《郡国志》述乞活事虽有讹误,其记腾“掠羯胡万户于山东,卖为生口”,指明羯胡,或有所受,岂被掠卖者大部为羯人耶?石勒破邺害腾,后又杀腾子确,虽称为成都王颖复仇,实则颖于羯胡初无恩惠,盖藉此以泄其种姓之忿耳。司马腾结怨于诸胡,然并州乞活实赖腾全济,故特感其恩义,为之报仇。是后乞活之活动大都党于汉人而抗诸胡。石勒破李恽于上白后将坑其降卒,因郭敬而获免。陈午先与勒相攻,大约力屈而降。嗣又以浚仪叛,临卒犹戒其众勿事胡,可见其对胡人之痛心疾首,亦足以窥石氏于胡汉之间之不善调处矣!
昔尝致疑冉闵之乱诛诸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高鼻多须至有滥死者半,何其酷也?依据上述,乃知石赵之世汉人久已痛恨诸胡,而冉闵者更有其诛灭羯胡之理由焉。《晋书》一〇七《冉闵载记》:
父瞻……本姓冉,名良,魏郡内黄人也。其先汉黎阳骑都督,累世牙门。勒破陈午,获瞻。时年十二,命季龙子之。
是冉氏虽非来自并州,实曾隶陈午麾下。冉闵之废石鉴自立,与其谋而辅佐之者李农。载记称闵起兵之前永和五年(349)张豺谋诛农,农率骑百余奔广宗,率乞活数万家保于上白。石鉴立后,闵与农并录尚书事,石氏一族及羯士三千皆欲诛闵等。盖闵农皆石氏统治下之汉族,复直接间接与乞活有关,一旦得势,遂有复仇之举。《晋书》九一《韦妽传》:
时闵拜其子胤为大单于,而以降胡一千处之麾下。玒谏曰:今降胡数千,接之如旧,诚是招诱之恩。然胡羯本仇敌,今之款附,苟全性命耳。……愿诛屏降胡,去单于之号,深思圣王苞桑之诫也。闵志在绥抚,锐于澄定,闻其言大怒。
盖闵篡位之后,志在绥抚,遂忘胡羯本己之仇雠,其子卒为降胡栗(疑当作粟)特康等所卖。冉闵汉人而仿胡制,设大单于以领降胡,卒不能得其益,此又当时胡汉关系之另一面也。
(原载《燕京学报》第三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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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晋书》一〇八《慕容廆载记》。
[43]参看谭其骧先生《晋永嘉丧乱后之民族迁徙》(《燕京学报》第一五期)。
[44]参看陈寅恪先生《桃花源记旁证》(《清华学报》第一一卷第一期),那波利贞氏《坞主考》(京都帝大人文科学研究所《东亚人文学报》第二卷第四号)。
[45]《晋书》六二《祖逖传》。
[46]《晋书》一〇〇《王弥传》:“河东平阳弘农上党诸流人之在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者数万家,为旧居人所不礼,皆焚烧城邑,杀二千石长吏。”
[47]《晋书》五《怀帝纪》、一〇四《石勒载记》上及上引《东海王越传》。
[48]《石勒载记》作“攻幽州刺史石尠于乐陵”。永嘉元年本纪幽州上有前字,是也,《晋书》三九《王浚传》载成都王颖“表请幽州刺史石堪为右司马,以右司马和演代堪”。堪当作尠。据先叔季木先生《居贞草堂汉晋石景》一一七石尠墓志,“成都王遣荥阳太守和演代尠,召为河南尹。自表以疾权驻乡里。永嘉元年逆贼汲桑破邺都之后,遂肆其凶暴东北。其年九月五日奄见攻围,尠亲率邑族,临危守节,义奋不回。众寡不敌,七日城陷薨”。可以补订史文缺误。志又言尠“字处约,侍中太尉昌安元公第二子也”。而《晋书》四四《石鉴传》止言“子陋,字处贱,袭封”。
[49]《石勒载记》。
[50]《东海王越传》。
[51]见《晋书》五《怀帝纪》及《石勒载记》。内史载记作太守,误。
[52]《通鉴》八八胡注:“上白城在安平广宗县。”
[53]见《晋书·愍帝纪》及《石勒载记》。田徽之死本纪系六月,《通鉴》八八系五月。温公当有所据,今从之。载记称乌丸薄盛,《通鉴》删去乌丸二字。岂薄盛本是并州之乌丸,随东瀛公腾就食冀州,遂成乞活者乎?
[54]载记不著年月,此据《通鉴》。
[55]《通鉴》八七胡注:“蓬关在陈留浚仪县,班志曰,蓬泽在河南开封县东北。臣瓒曰,今浚仪有蓬陂是也。”
[56]载记不著年月,《通鉴》未载此事,此据汤氏《十六国春秋辑补》。下文袭乞活王平事同。
[57]罗氏跋文定为邓粲《晋纪》。然《世说·豪爽篇》王处仲世许高尚之目条注及《尤悔篇》王大将军论诸周条注引《晋纪》于王敦皆少贬词,与此写本《晋史》称其“内体豺狼之性,而外饰诈伪,以眩惑当世”之言不甚符合。《尤悔篇》刘琨善能招延条注引邓粲《晋纪》曰:“琨为并州牧,纠合齐盟,驱率戎旅。而内不抚其民,遂至丧军失士,无成功也。”亦与残卷详录温峤崔悦卢谌等理琨冤枉奏疏之态度颇相抵触,疑非邓粲之书也。诸书所引《晋纪》大都文字简洁,与此卷之详赡者迥异。各家所引孙盛《晋阳秋》则颇详尽。《世说·豪爽篇》王大将军自目条注引孙盛书云:“敦少称高率,通朝有鉴裁。”与残卷“故世目以高帅(率)朗素”语意差近。此写本者岂孙安国书之残帙耶?罗氏以卷中不避隋唐帝讳,谓“为隋唐以前写本无疑”。然勘其书体决非六代,盖唐写本之较晚者。《鸣沙石室佚书》所收类书残写本,罗氏定为《修文殿御览》,其中虎字治字缺笔,民字则三行之内,或避或否。避讳一事正未足为确据也。
[58]赤特之名不可解。《宋书》一《高祖纪》有徐赤特,《通鉴》一一五同。《宋书》一〇〇作徐赤将,盖误。疑是chandaka古译之一。
[59]逖人二字疑有脱误。左伏肃,石勒大将名,见载记上。
[60]《通鉴》作“有司马文荣者帅乞活千余户,屯金墉城南”。而下又言刘裕遣兵救王康,“平等皆散走”。胡注:“详考上文,未知平等为何人。”盖《通鉴》疏忽,而身之复未检《宋书》也。
[61]《北史》一六。《魏书》一八深传后人用《北史》补。《陈书》一《高祖纪》上策文有“乞活类马腾之军,流民多杜弢之众”二语,乞活流民相对举。
[62]《通鉴》八五晋惠帝永兴元年载刘元海从祖故北部都尉左贤王刘宣等窃议之语,有云:“今吾众虽衰,犹不减二万。奈何敛首就役,奄过百年?”《晋书·元海载记》刘宣语上下文同,而无此节。盖《十六国春秋》原文,唐人删略,而温公犹及见也。是前赵初起匈奴之众“不减二万”。载记又言“告宣等招集五部,引会宜阳诸胡”。《通鉴》作“告宣等使招集五部及杂胡”。案杂胡指服属于匈奴之西域胡人。下引《刘曜载记》“皆以胡羯鲜卑氐羌豪杰为之”,《魏书》九五《刘曜传》作“皆以杂种为之”。所苞更为广泛。《晋书》一〇八《前燕慕容廆载记》元帝拜廆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一一三《苻坚载记》亦有杂夷及杂类之语,皆是此意。刘氏于匈奴本族之外,兼募杂种,《晋书》六二《刘琨传》称琨密遣离间其部杂虏,及石勒劝胡部大张督之言皆足为证,故《刘和载记》言刘聪握十万劲卒居于近郊。近郊指平阳西之单于台,十万劲卒则兼苞匈奴及以外诸种姓也。
[63]见《晋书》一一二载记。《通鉴》九九作“诸公……且言单于所以统一百蛮,非天子所宜领,以授太子苌”。当亦崔鸿原文。
[64]见《晋书》一一三《苻坚载记》。一一六《姚襄载记》有左右前后部帅,自其姓名籍贯考察之,皆是羌人。盖用其同族为禁兵,分成四部,并以羌族领之。一一八《姚兴载记》下“乃遣左将军姚文宗率禁兵距战,中垒齐莫统氐兵以继之”,亦足证禁兵之用羌族。氐有齐姓,故齐莫统氐兵也。姚氏之制与苻氏四帅之领氐人者相同。
[65]参看陈寅恪先生《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上篇,谭其骧先生《羯考》(杭州《东南日报》历史与传记副刊第一期)。
[66]《太平御览》八六〇《饮食部》一八饼条引《赵录》。
[67]《石勒载记》:“中垒支雄游击王阳并领门臣祭酒,专明胡人辞讼。”《通鉴》八七胡注引后赵支雄传“其先月支胡人也”。王阳疑亦羯胡,下文称其专统六夷。《世说新语·识鉴篇》注引石勒传“与胡王阳等十八骑诣汲桑”。《晋书》一〇〇《祖约传》祖逖有胡奴王安,逖告之曰:“石勒是汝种类。”石勒之母亦王氏,盖羯胡有此姓,而上引写本《晋史》有云“从子虎,从弟挺,石会,〔缺〕刘勿慝,孔苌,石他,忧〔当作夔〕安,王〔缺〕晋人则程遐……”。王某在胡人之列,或即王阳也。
[68]《魏志》二二本传。
[69]《晋书》九三《王恂传》。
[70]《世说新语·任诞篇》。
[71]《高僧传》一〇《佛图澄传》。
[72]见《史记》一一〇《匈奴列传》索隐引《玄晏春秋》及前引《晋书·祖约传》。
[73]《魏书》一〇三作“因乱被卖为渔阳乌丸太库辱官家奴”。此卷后人所补,《北史》九八作“渔阳乌丸子太库辱官”。皆有脱误,疑当作“乌丸部大”。
[74]《太平御览》五九八《文部》一四契券条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