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阅前稿,以五四运动亦为我过程之一,不应另立一篇。因依次编入,更加入巴黎和会之经过。又以前稿急就,遗漏者尚多,重为整理,加以补充,时作时辍,又因卧病,几经一年,才行阅竣。惟只凭记忆,年月无稽,前后倒置,亦仍难免。余因之有感焉,我幼受戊戌政变之刺激,后见日本立宪而自强,故醉心于君主立宪。当我从政,已在清季,以书生之见,只知理想,不察实际,以为清廷经甲午庚子两次大动乱,元气虽伤,国基尚未破坏,民党起事十余次,卒能随起随平。我并不是保皇党,犹以德宗尚在盛年,虽遭幽禁,终有亲政之一日,重行立宪,以继戊戌未竟之功。民党或能改变宗旨,共图国是,免伤元气,中兴之业,未始无望。孰意慈禧狠毒,摄政昏庸,始知天运有终,即无武昌起义,亦难保其长治久安矣。
民国肇兴,政府共和,人民望治,全国统一。以袁项城之雄才大略,若能实行民主,真是千载一时之机会。乃不此之图,凭藉武力,镇压民党,后更惑于佥壬,帝制自为,遂启兵戎,南北分裂。合肥虽为中流砥柱,亦不能挽既倒之狂澜,军阀割据,而战乱频仍,北洋政权,从此瓦解。北伐告成,新陈代谢,以中山先生毕生未竟之大业,蒋先生竟一举而成之,可云伟矣。南北统一,欣欣向荣。虽以党治国,亦有行宪之准备,宜若可望升平矣。曾几何时,外患内忧,相继迭乘,经八年抗战,四年内争,其中错综复杂,千千万绪。非我一知半解者所能道其万一,只好付之阙如矣。
余历经变乱,感慨兴亡,每观政权之隆替,莫不由于民心之向背。人民不满现实,即寄期望于未来。若未来者仍不能满足其期望,则仍不能得民心之归附。得民者昌,失民者亡,古往今来,莫不如是。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也。
余所记者,都是家常琐屑,卑不足道,无关宏旨。惟关于及身之事,必求真实,不自隐瞒。偶涉时事,即身历其境者,亦凭记忆,语焉不详。若非亲历之事,或承友告,或据传闻,信笔拈来,难免错误,深盼阅者直接赐告,指摘更正。自知谫陋,又不能文,写此怀旧之作,不过为家人茶余饭后谈助之资,不足为外人道也。承北涛兄覆阅校勘,不胜铭感,敬此志谢。夫以平凡之人写平凡之事,以之面世,能不汗颜,因袭松雪老人句,以为结束。
八十九年一瞬间,一生事事总堪惭。惟存笔墨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
一九六四年八月岁次甲辰八十九
老人曹汝霖手记于美国米特兰市寄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