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维也纳会议及其事业
改造欧洲地图之困难 拿破仑败亡以后改造欧洲地图异常困难。数百年来之旧境莫不因连年战争之故一扫而空。古国之灭亡者不可胜数——如威尼斯、热那亚、皮德梦特、教皇领土、荷兰及无数德国中之小邦。凡此诸国或合并于法国,或合并于邻邦,或改建为新国——如意大利王国,如西发里亚王国,如莱因河同盟,如华沙大公国。其他旧国除英国、俄罗斯外均能扩充疆土,更易君主,或变更制度。拿破仑退位后,亡国君主之要求恢复者不一而足。英国、奥地利、俄罗斯、普鲁士四国挟战胜之余威,自居于公断者之地位。然诸国以自私自利为心,处置不能公允。
第一次巴黎和约 困难较小之处已于第一次巴黎和约中(一八一四年五月三十日)解决之。如允路易十六之兄布罗温斯伯复辟,称路易十八。法国疆界本许其得仍一七九二年十一月一日之旧。后因拿破仑自厄尔巴岛返国法国人迎立之故,故夺其萨伏衣之地。又议建尼德兰王国,以奥伦治族统治之。德国诸小邦联合而成同盟。承认瑞士之独立。并恢复意大利诸王国。至于重要问题则留与秋间维也纳会议解决之。
荷兰王国并得奥属尼德兰 维也纳会议之政策与旧日同,一本强国之主张,不问人民之意向。联盟诸国议决建设荷兰王国。并因防御法国入侵起见,以奥地利所领之尼德兰予之。其不顾两地语言、习俗及宗教之不同正与昔日西班牙与奥地利之以武力征服之者无异。
德国内部之合并 德国内部领土问题之解决骤视之颇为困难,而处置并不棘手。国内除小诸侯及教士外对于一八〇三年之事业已无复稍存异心者。神圣罗马帝国之恢复亦皆视为无望。然德国人均知余存三十八邦有联合之必要。故三十八邦遂建一极其疏弛之同盟,许昔日莱因河同盟中诸国仍得享旧日之权利。昔日莱因河西之德国领土四分五裂形同瓦解,致法国人常存思逞之心。自一八一五年后普鲁士得莱因河上之地,加以得巴登、符腾堡及巴威三国之援助,法国人遂不敢复存侵略德国领土之意。
奥地利在意大利之势力 意大利国内形势之散漫与法国革命以前无异。拿破仑极盛时代曾合并诸小邦为意大利王国,而自兼王位。以那不勒斯王国予缪拉。至于皮德梦特、热那亚、多斯加纳及教皇领土均合并于法国。至是联盟诸强国一反拿破仑之所为,恢复昔日诸王国。多斯加纳、摩德拿、教皇领土及那不勒斯等无不有复辟之举。而以帕马一地与拿破仑之后马利亚路易萨。撒地尼亚王归自海外,入驻吐林。至于热那亚及威尼斯二共和国在会议中已无人顾及之。以热那亚之领土予撒地尼亚为抵御法国之备。奥地利因丧失尼德兰领土故以威尼斯之领土偿之,遂与昔日之米兰公国合并而成伦巴底威尼西亚王国(Lombardie-Venetia)。
瑞士 关于瑞士困难较少。维也纳会议承认瑞士各州为自由平等之区域,并承认瑞士为局外中立国,无论何国不得率兵入侵或经过其领土。各州遂订新宪法,建瑞士联邦,共有小州二十二。
瑞典挪威之合并 维也纳会议承认瑞典与挪威合并,同属于拿破仑大将伯纳佗特(Bernadotte)之下。挪威人抗不遵命,自订宪法,自选国王。伯纳佗特乃允挪威人得另订宪法及政府,至于王位则由彼兼领。此为瑞典挪威“属身结合”(personal union)之始,至一九〇五年十月两国方分离独立焉。
俄罗斯及普鲁士二国之处置华沙大公国及萨克森王国 关于上述种种之处置,会议中人颇能和衷共济。迨俄罗斯及普鲁士两国之要求提出后,会议中意见纷歧争执甚烈,同盟诸国间几起战事。因之拿破仑有自厄尔巴岛遁回法国之举。俄罗斯极欲得华沙大公国,与俄罗斯属波兰合并而设王国,以属于俄罗斯之皇帝。普鲁士王颇赞助之,唯须以萨克森王国之领土附属于普鲁士为条件。
英奥法三国反对俄普二国之计划 奥地利与英国颇反对俄罗斯及普鲁士二国之计划。盖英国与奥地利二国雅不愿萨克森王国之灭亡,尤不愿俄罗斯势力之西进。而且俄罗斯所欲得之华沙大公国其领土之一部分原属于奥地利。法国外交家塔力蓝遂乘机以间离英国、普鲁士、奥地利、俄罗斯四国之感情。同盟诸国先本抱藐视法国之心,至是英国与奥地利颇欲得法国之欢心以为己助。塔力蓝承路易十八之意于一八一五年一月三日与英国奥地利密订同盟之约,以武力援助二国以抵抗俄罗斯与普鲁士。甚至行军计划亦已运筹就绪。三十年来扰乱欧洲和平之法国至是复入列于强国之林,不可谓非塔力蓝之功也。
俄罗斯得波兰普鲁士之势力及于莱因河 诸国之间卒用折衷主义以调和其意见之异同。俄罗斯让出华沙大公国领土之一部分,但仍得如愿另建波兰王国。普鲁士得萨克森王国领土之半及莱因河左岸之地。普鲁士虽失波兰人所居之领土,而所得新地之民族纯系德国种,实为他日普鲁士独霸德国之基。
第二节
革命时代之结果民族精神
一八一五年之欧洲与乌得勒支和议后之欧洲之比较 试将维也纳会议后之欧洲地图与百年前乌得勒支和议后之状况相较,即可知其变化极显而巨。大抵小国之数大减,各地均有合并统一之迹。荷兰与奥地利所领之尼德兰合建王国。神圣罗马帝国四分五裂至是灭亡,而以三十八邦之同盟代之。普鲁士之领土大有增加。波兰王国至是复现,然领土较昔为狭,而且已非独立之邦。其领土虽有割让于普鲁士与奥地利者,然大部分则属于俄罗斯。奥地利虽失尼德兰,然得威尼斯共和国之领土。至于撒地尼亚王则得热那亚及其附近一带地。其余意大利诸地犹仍昔日分崩离析之旧。
英国得锡兰岛与好望角 英国此次所得之领土与西班牙王位战争时同,多系海外殖民地,其最要者为印度东南角之锡兰岛及非洲南端之好望角。好望角本荷兰属地,因荷兰入附拿破仑之故英国于一八〇六年夺而据之。实开他日英国非洲南部领土发展之局。
一八一五年时英国殖民地之广大 英国虽于法国革命将起之际丧失北美洲殖民地,然至一八一五年时已植他日商业殖民事业之基。其在北美洲则加拿大与除阿拉斯加(Alaska)以外之西北部皆为其所有。西印度群岛中之英国领地为与南美洲通商之孔道。直布罗陀(Gibraltar)又为入地中海之门户。好望角一区不但为他日北入非洲沃地之根据,而且足以扼印度航路之咽喉。其在印度则孟加拉一带及东西两岸已入于英国人势力之下,殖民帝国造端于此。此外在太平洋之南部尚有澳洲,先为罪犯远戍之区,卒变为人民富庶之地。加以海军甚强,商船独夥,雄霸海上,岂偶然哉!
贩奴之禁止 维也纳会议并革除欧洲自古相传之陋习,即贩卖黑奴是也。会议中虽仅宣言贩卖黑奴实违反文明及人权诸原理;然因英国主张甚力之故,除西班牙、葡萄牙二国外,莫不设法革除贩奴之恶业。盖贩奴事业之残酷在十八世纪时已为英国、法国二国人所不忍闻。一八〇七年三月英国国会有禁止人民贩奴之议案。一八一三年瑞典亦起而仿行之。一年后荷兰亦如之。当拿破仑自厄尔巴岛返国时,因欲交欢于英国故亦有禁止法国人贩奴之举。
民族主义之漠视 拿破仑之事业除变更欧洲地图及传播革命原理之外,当以民族精神之激起为最有关系。十九世纪之所以异于十八世纪者即在于此。当法国革命以前国际战争专以君主之意为依据,而人民不与焉。领土分配亦唯以君主之意为标准,不问居民之意向何如。盖皆只求领土之增加不问种族之同异也。
法国国民议会宣言君主对于人民应负责任 然一七八九年法国所宣布之《人权宣言》中曾谓法律为民意之表示,凡公民皆有参政之权利。君主与官吏之行动均对于人民负责任。此种观念发生之后,人民对于政治上之兴趣于以激起。政治领袖接踵而起。新闻报纸遂渐以讨论国事为务。而政治集会亦因之纷起矣。
民族主义之兴起 各种民族渐觉其各有语言各有习俗以自异于他国。德国、意大利、希腊诸国之爱国者类皆回顾古代之光荣,以激起人民爱国之热诚。所谓民族主义者即各国之政府应适合于各国传统之习俗而以本国人治之;凡异族入主或君主任意处置其领土者皆视为不当。此种精神发端于法国革命之初,至十九世纪而益著。意大利、德意志二国之统一,希腊及巴尔干(Balkan)半岛上诸国之离叛土耳其,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之开端,皆民族精神有以致之。
第三节
神圣同盟及梅特涅之反对革命
一八一五年后之复古精神 一八一五年六月维也纳会议将其议决各种条约汇成一集名曰《最后议案》( Final Act )。数日之后拿破仑大败于滑铁庐,不久被流于圣赫勒拿岛,十五年来之恐怖至是涣然冰释。复辟之君主鉴于二十五年来之干戈云扰战争连年,凡有提及改革者莫不谈虎色变,惊惶不可名状。革命二字尤为逆耳。盖不但为君主所不喜,即贵族教士亦颇不愿闻也。
神圣同盟之组织 维也纳会议虽已告终,然欲维持其会议之结果与防止革命余烬之复燃则诸国间之同盟显有继续存在之必要。俄罗斯皇帝亚历山大第一有组织宗教同盟以维持和平之计划,即“神圣同盟”(The Holy Alliance)是也。奥地利皇帝及普鲁士王均赞许之,遂于一八一五年九月间宣布成立。三国君主以同志相待,为“统治一家三族之上帝代表”。其他诸国之君主如能承认其原理者则许其加入同盟而为同志之一。
神圣同盟并非阻止革命之同盟 俄罗斯皇帝与普鲁士王二人颇具宗教之热忱,故对于神圣同盟极具维持之诚意。然当日各国外交家心目之中,以为所谓神圣同盟者实俄罗斯皇帝之一种幻想。实则神圣同盟之组织并非压制革命之机关。其条文中并不提及革命危险之宜屏除或会议结果之宜维持。然当日新闻纸及改革家仍多以神圣同盟为列强反抗革命之组织。并非以上帝之名行亲爱之实,实隐受梅特涅焚涅堡奥卡森哈森(Metternich-Winneburg-Ochsenhausen)亲王之指导,专以压止改革为事者也。
梅特涅之政治主张 拿破仑败亡以后,欧洲最著之政治家当首推奥地利宰相梅特涅。彼生于一七七三年,自法国革命以来即抱仇视改革之意。一八〇九年后身任宰相,凡有提及宪法二字或民族统一者彼均以革命目之。
民族精神实不利于奥地利 彼本仇视改革者,又因鉴于奥地利国内情状之独异,故其仇视益甚。而且欧洲诸国受法国革命之祸最烈者除普鲁士外首推奥地利。假使民族主义日盛一日,则奥地利国内之各种民族——如德国人、捷克人、波兰人、匈牙利人、意大利人等——将群起革命而要求宪法。奥地利、意大利、德国等诸国偶有革新思想,即有覆灭人种复杂之奥地利之虞。故梅特涅之意所谓保存奥地利即压制革命,亦即维持欧洲之和平。
秘密同盟 一八一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奥地利、普鲁士、英国及俄罗斯四国缔结秘密同盟之约以维持欧洲之和平。并规定诸国间常开有定期之会以筹谋公共之利害及应付之方法。此实一种维持维也纳会议议决之国际公会矣。
爱斯拉沙伯公会 根据密约所开之第一次公会于一八一八年在爱斯拉沙伯(Aix-la-Chapelle)地方举行。商议联军退出法国境外之事。法国遂加入同盟。梅特涅之保守政策至是大行。
第四节
十九世纪初年之思想及文化
历史不仅以政治为限 自法国革命以来欧洲历史多述政治,抑若当时文化绝无足称者然。实则当日之农工商贾经营贸易依然如旧。当拿破仑自厄尔巴岛返国之日,正斯蒂芬孙(George Stephenson)发明机车之时。其影响之大远驾拿破仑武功之上。实业革命关系重大,另详下章。与工商业同时并进者尚有文学、美术及哲学。其关系之巨与工商业等。兹特略述其梗概。
十八世纪时代之文学颇受法国文化之影响 当十八世纪时代,欧洲文学颇受法国文化之影响。诗文多富丽而整齐,然不免有矫揉造作之病,如英国之德来登(Dryden)及颇普(Pope),皆其著者也。盖自中古文艺复兴以来,考古精神大著于世,所谓教育者大都以研究古代希腊罗马之文学为务。为文者则仿西塞禄(Cicero),赋诗者则仿味吉尔(Vergil)。所用之字以雅而不俗者为限,故为数甚少。所选题材以高尚者为限,盖以为古文体裁仅能适用于高尚题材也。其结果则所谓文学者不若今日之以常人常事为主,而以描述英雄功业为务。服尔德之著作颇能舒展自如,脱去古文窠臼。卢梭之负有文名亦因其能叛离古文独树一帜之故。
文学上之“自然” 英国虽无卢梭其人,然诗人朋斯(Robert Burns)及威至威士(Wordsworth)辈颇能破矫揉造作之习以返于自然,大受时人称誉。观其著述颇见当日读书之人已不仅以朝贵为限,盖中流社会中人亦已渐形得势矣。
浪漫主义 十九世纪之初拿破仑败亡之后文字上之传奇主义或浪漫主义(romanticism)大盛,专以描写古代光荣为事。当法国革命之中欧洲思想多非古而是今,希望将来,痛恶过去。至是文学名家多向于素所藐视之中古,津津乐道封建时代之生活。司各脱(Walter Scott)之诗文可称此派之领袖。浪漫派之文学由英国而入于法国与德国。自滑铁庐战后人民本皆抱复古之念,此派文学应运而生固非偶然。传奇派之文学虽足以塞人民注意现在之心,然因此而激起科学化历史之研究,其影响不可谓不巨也。
近代史学家 传奇派文学家所描写者多出诸幻想之中,而非真有其事。侠士佳人千篇一律,类出虚构并无其人。然因此而引起历史之研究。史家辈出均以搜求材料明了实情为能事。又因当日政治问题最为重大,民族主义正在发生,故史家心目之中莫不以政治与民族为其研究之资料。盖自法国革命以后,欧洲大陆诸国中民族主义方兴未艾。法国与德国二国之史家莫不以搜求本国民族史料为要务。自古至今搜罗殆尽。故十九世纪以后之历史知识远轶前代。其有功于后日之史学实非浅鲜。
德国历史家及其影响 德国自与拿破仑战后,爱国热忱骤然奋起,故研究历史之事业较他国尤为发达。德国人先屈于拿破仑,继又屈于梅特涅,战争与虐政之祸相继而来,故唯有回忆古代之光荣聊慰当日之痛苦。民族精神涵养既久,至一九一四年乃大著于世,盖皆十九世纪之史家有以致之。
德国之哲学家 十九世纪之初德国文学及思想,因有哲学、诗学及史学而益富。康德(Immanuel Kant)为近世第一哲学家。其最要之原理谓人类不特居于物质世界之中,亦且居于道德世界之内,人生原理当以“义务”为最要。其他哲学家如斐希特、黑格尔(Hegel)辈并谓“义务”之中当以服从国家为第一,又谓德国人及德国人之理想为世界史上之最精良者云。
德国之韵文 此期中德国有最大诗人而兼科学家歌德(Goethe)其人。其最著之著作为《浮士德》( Faust )剧本。剧中之浮士德本一学者沉湎于各种快乐之中,歌德将其经验及苦痛详述无遗,藉以了然于人欲及感情之作用。歌德并以善作乐府著名,而其科学思想亦甚精到。因研究动植物而发明进化之理,实开他日达尔文(Darwin)学说之先声。所著小说风行一世,为后日德国小说家之模范,以身心俱臻完美为其理想中之目的。至于彼之不喜普鲁士人及痛恶武力主义之处,正与诗家海涅(Heine)(一七九七年至一八五六年)同。
德国新文学之影响 德国文学在腓特烈第二时世人尚以俗而不雅视之,至是忽起而为世界文学上利器之一。至歌德而益著,真足令人惊异不止。腓特烈第二所著之诗文类皆弃德国文而用法国文。迨彼武功大盛之后北部德国人方起自信之心,应用德国文以与法国文争胜。德国人民族精神之发达遂因之益甚。
读书之新时代 十九世纪之初,中流社会既兴,读书之人益众,于是欧洲文学上别开新面。除历史、韵文、小说以外,新闻纸开始盛行。且因印字机改良以后,每小时能印报纸八百页,读书之新时代实始于此。
法英二国之国民教育 十八世纪时代欧洲人民大都皆不识字。教育之权操诸教士之手。教材本极简陋,而能培植子弟读书者又以中流社会为限。法国当恐怖时代曾有国民义务教育之规定,然始终未尝实行。至于英国,则至十九世纪后半期方有改良教育之倾向。
普鲁士之教育制度 至于普鲁士,教育一端本为改革家如斯泰因辈事业之一,而洪保德(Karl Wilhelm Humboldt)实为首领。柏林大学建于一八一〇年。当一九一四年欧洲大战以前德国之大学名满世界,外国人之游学其地者连袂而来。然德国大学教授之态度对于大战中德国政府之种种行动多所偏袒,德国学者态度之名誉不免受其影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