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

一月三日 星期日

亡儿啤啤葬于三牌楼广东山庄,只女工阿珍及行政院彭耀往送,并为之立石。

寓所由杨将军巷十六号迁往公园路体育里鼎园一号。为亡儿故,不忍令母亲及振姊在旧寓触景生悲也。振姊由中央医院回新寓。

一月八日 星期五

迁新寓后,布置尚未就绪,诸多不便。因为离院较远,非汽车来接,不得前往,一车数人同乘,至每日非九时半以后,不能到院。

上午十时与柏生同往礼查饭店叙谈,旋同访王东臣【成】[1]、并谈张学良被审判之经过甚详。西安事变,似非经过武力,终不能结束也。下午一时朴生夫妇来寓。朴生[2]新往海外考察华侨教育归来,旋罗秘书君强至,邀往某处看宅地,到院已近五时矣。

一月十二日 星期二

下午五时半偕振姊与滕若渠[3]、李朴生同乘飞快车来沪候迎汪先生。车到常州,因候北上兵车停一小时,至十一时半始到沪,已逾原定时间一小时以上矣。寓新亚酒店。

一月十三日 星期三

昨夜因房里过热,睡眠不好。早起后与甘乃光[4]、李朴生、王志远等十数人到广东酒楼乐陶陶喝早茶。十一时到褚民谊宅,接洽明日接船之通行证。证由海关发出,索者甚多。

下午五时与甘乃光、滕若渠等多人访廖夫人何香凝于辣飞坊八号。廖夫人仍坚持联俄联共之主张,惟病体似稍进步。七时至林柏生寓晚饭,十一时返新亚酒店。

一月十四日 星期四

接船者各出奇策,以为一定可以见面,结果人人皆失望,连中央大员及淞沪警备司令,亦未获于船上相见;到码头迎接之群众及团体代表,则更无论矣。各方面之热心,竟化为冷水,不能不怪褚太极之办事胡涂。余等到公和祥码头迎候不得,急往褚宅,幸获见面,且为最先相见,亦不虚此行矣。淞沪警备司令杨虎,因迎候不获,到褚室大发牢骚。孔副院长亦到码头后,始到褚宅相见。

以今日接船之情形看,充分表现政治活动之形式:各人均就其所认为快捷方式者,急行奔赴,惟恐他人之先我一着,且严守秘密,惟恐他人之得讯也。

一月十五日 星期五

昨日接船之事,均集中攻击褚太极,咎其办事之胡涂失态。次高言褚尝请客于其家,至夜九时未归,及归始知同时请两种不相识之客,卒向一方辞退,而宴其一方。胡涂至此,不难怪昨日之失态也。

上午与甘乃光访曾仲鸣不遇,访张向华又不遇,旋访汤良礼[5],并遇甘介侯,同赴午饭。下午四时,乘特别快车返京。次高、春圃[6]均同车,夜十一时始抵京。

一月十六日 星期六

汪先生定星期一来京。今日与若渠到谷正纲家,商欢迎事:党部方面由谷负责,政府机关由若渠与我负责。回政院后分头分【打】电话。因明日为星期,且到京时间,又在晨间八时以前,恐不能有多数之欢迎人员到场。

一月十七日 星期日

终日下雨,不出门。下午四时再到正纲家,谈欢迎事。五时半与振姊、阿静往大华影戏院,观《赤胆忠魂》一片。夜接秋岳电,汪先生明晨七时三刻到京,到京后参加中央党部纪念周。

一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晨六时起床,六时三刻到明故宫机场,天雨不止。警察与宪兵尚未布岗,欢迎人员仅若渠等三四人先到来,八时左右欢迎者始大集。飞机于八时十分到达,欢迎者既众,能与汪先生握手见面者,不过十数人耳。离机场后旋赴中央党部,听汪先生纪念周演说。十时与正纲至褚民谊宅拟新闻稿,汪先生即暂寓该处。下午五时再到褚宅一次,代见新闻记者。新闻记者见汪先生不得,颇露不快意。某君语云,余等决非行刺之新闻记者也。

一月十九日 星期二

因为孔副院长明日宴请汪先生吃中饭,与景薇[7]到褚公馆见汪先生,约时间。客人太多了,坐了一小时余,才约好。回到院里,预备菜肴咧,发请帖咧,定地点咧,拟定[客]人名单咧,又不知打了多少次电话,惊动了多少人员,才算办好了这一件事。

中午梁子青请食午饭于吉祥饭店。饭后回院,平群[8]与若渠忽谈到处人接物。平群深以对人常感隔膜为苦闷,因与若渠尽量批评其缺点。彼似感悟,但不审能不见怪否也。

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为朱瑞珍请求直接入党事,几化去半日光阴。午饭后与振姊往看新宅。下午五时半到新都看电影,片名《断肠云雨》。中有数幕,出现两岁小孩子,又无端引起振姊之伤心,余亦惘然,若有所失也。晚饭后,龙詹兴[9]来谈,自青岛来也。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下午四时行政院各部会长官联名邀请汪先生,于国际联欢社举行茶会,并请各部属简任以上人员参加。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焕章来了,不久便去,不知是否因为他所穿的大布衣服,与一般来客的衣服和国际联欢社的新建筑,太不调和之故。茶会时皆立而取食。汪先生演说颇长,听众极感动。茶会后与铸秋[10]、伯勉[11]、君强同到铸秋家为麻雀牌戏,七时赴胡秘书鸿猷宴会。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中午与若渠同请詹兴午餐于德奥瑞同学会。到甘乃光、彭学沛[12]、谷正纲、梁子青[13]、梁栋共八人。下午六时应汪夫人约,至褚民谊宅(汪先生暂时寓此)晚饭,系汪先生到京后,第一次与平日较为习熟之同志及家属叙餐,此汪夫人娱汪先生之道也。叙餐人数共三桌,除两桌为家属及私人秘书外,余一桌为中委陈树人夫妇、褚民谊、谷正纲、王懋功、曾仲鸣、谭熙鸿及余,汪先生坐主位。汪先生虽遵医嘱,不能随便进食,然食量甚佳,且进红酒数杯。饭后汪先生即赴中央党部,作广播演说,题为如何救亡图存,对目前时局作有力之主张。数日来,汪先生长篇演说已不下数次。西安事变后,纷扰沉闷之局,因先生之归来,顿呈活泼气象矣。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道儒参事言,院中考绩结果,已决定对我晋级,此外晋级者尚有若干人。闻此消息,心中殊觉惶愧。余入政院年余,虽黾勉从事可质良心,但对于政府实无建树。同事中如滕若渠、张平群、郑道儒、徐象枢辈,确有劳绩,晋级系应有之事,以余比较,列为一等,真汗颜也。

下午五时请中央通讯社秘书梁乃贤喝茶。彼已改任该社广州分社主任,日内即南下矣。若渠、平群、子青、伯勉、景薇同往喝茶,谈一小时余始散。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雨甚寒,终日未出门。蓝梦九来谈。下午朴生、敬豪来共作麻将牌戏,至夜十一时始已。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昨日汪先生乘机离京飞甬时,余尚未起床。今晨报载送行者竟载余名,报纸消息大都类此。午后与振姊、阿静往看新宅工程。旋赴选举事务所,仅与乃光先生略谈,并无可办之事。返政院,接通告,被派为新生活运动委员会委员,明日即须出席首都新生活运动总会会议,不知将何以贡献于斯会也。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上午八时半返行政院,与邓介松[14]参事同至励志社参加首都新生活运动委员会工作讨论会。由上午九时开会,至下午五时始散会。新生活运动,应守时,应整齐衣冠,女子不宜烫发。但是日开会,竟逾时卅分钟,更有开会后一小时始到会者。市府秘书长王漱芳为首都新运会总干事,衣衫并不整齐,其夫人姚颖女士则烫发作波纹。宪兵司令部代表于工作报告时备述在马路上推行新生活之困难。因作打油诗一首以纪之。诗曰:“何须马路来寻例,即此屋中例已多,衣冠不整更迟到,烫发夫人态妸【婀】娜”,盖记实也。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连夜均在寓内打牌,为振姊解愁计,无奈何也。啤啤小影无时不闯进余心头,振姊之不能遽尔忘怀,更可想而知。振姊于中宵梦回或晨起之际,因忆及啤啤而啜泣,而痛心,此痛真终身不能忘也。

政院晋级加薪之通知,今日已收到。闻参事秘书中得此待遇者不过五六人,似非循例办理者可比。翁秘书长对此事似尚公平得当,惟余自问不无惶愧矣。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上午十时到颐和路汪公馆,与仲鸣谈《南华报》事,决定先在旧历年内筹募一千元,余事再行打算。顺便谈及《中华报》,须俟与柏生商讨后始有办法[15]。

十二时与若渠、平群同请梁子青午餐。餐后与振姊及李太太往看新宅,五时至太华戏院看《雷梦娜》[16]一片。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到中央饭店詹兴寓室与柏生晤谈,讨论《南华报》事,结论大体与昨日与仲鸣所谈者相同,主张维持现状。但维持现状亦殊不易,每日最少须多筹五百元左右之补助费,旧欠则尚谈不到清理也。

午饭后,至大华水电分行,四时与有常同往看新宅工程。六时半书农来寓,同晚饭。

一月三十日 星期六

起床后方洗面。汪夫人电话来,嘱即到颐和路三十四号。到时汪先生正进早餐,谷正纲、王东成均至。汪先生早餐毕,在餐室相见。汪先生欲在下星期一日纪念周,到国府报告外交问题,嘱向文官处转向林主席请示,故略谈即出。是时进谒客人已纷集于客室矣。

下午六时至朴生寓为麻牌戏,夜深二时始返寓。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十时始起床,赴中央饭店与龙詹兴谈一小时,归寓午饭,饭后又四人围坐一桌矣。

下午六时广西旅京同乡欢宴广西考察团张任民、王逊志等于安乐酒店,主客共到三十余人。省委梁朝矶及龙州边防督办覃莲芬、参谋长张任民分别报告省政。梁氏满口土谈,说话毫无次序,内容更贫乏不堪,覃、张两人较为出色,惟宣传气味甚重。主人方面邓家彦、甘乃光均演说。散会后每人各出资二元为第二次叙餐之用,所以谋桂省同乡联络之机会也。

二月一日 星期一

政院纪念周虽派秘书参事每周出席报告,仅为具文,两三星期已无人负此任矣。

汪先生到国府纪念周,报告救亡图存之意义。政院职员多往听讲,报告内容与前数次演说无大出入。下午四时到国选事务所,旋与甘乃光先生同访朱步云(晖日)[17]于福昌饭店,再到中央饭店访朱朴之,并为约晤汪先生时间。

二月二日 星期二

到颐和路卅四号见仲鸣,商《南华》经费。适汪先生出外回来,呼进内,谓广西李宗仁极不满《胡椒》小报,因此不满汪先生。此事廿四年秋公博已曾告余,当时去信问梁式。据覆信,所传《胡椒》揭布李宗仁夫妇阴私,并无其事,不审何以此时尚有人提及此事。即以经过告汪先生,并主张为顾存大体计,将《胡椒》停止出版。仲鸣及汪夫人均在座,亦赞成此议。惟汪先生谓,宜先有办法安慰主持之同志,勿令彼等骤感失望。讨论之结果先设法增加《南华报》之津贴费,然后停止《胡椒》出版。

二月三日 星期三

上午十时因事到颐和路访仲鸣。进到饭厅,见仲鸣、次高、美美姑、谭小姐、汪夫人[18]围坐一桌。汪夫人用一种药料在炉上蒸汽,疗治感冒,余人均默不发言。汪夫人态度甚严重,方滔滔作训话。余至坐其旁,训话仍继续不歇。其要点:希望大家要时时刻刻用心,求学问及见识上进,勿做一智识落伍者;智识落伍,乃一极端可耻之事;汪先生左右,无几人有能力可以助其作事者,殊可痛心;自己从十七起,即做事,因继续生产儿女,学问功夫不成,但始终抱做事不忘读书之旨;今人之病,在读书时不管世事,办事时不求智识上进;又现社会轻视女子,自己现在想为社会做实在之事而不可得,读书则又有人谓为矫情,殊可愤闷。说到悲愤处,泪随声下,并言余处境甚苦,余有时实愿死不愿生。余见汪夫人流泪,此尚为第一次。历时半小时以上,说话始毕。窥其用意,以针对仲鸣、次高者为多,而其抱负之不同流俗,亦可概见。惜环境所迫,恐亦徒增悲愤而已。

二月四日 星期四

新疆籍立法委员艾沙到院,请代约期进谒汪先生。艾为人颇为人非议,然实一有能力之活动分子。前年汪先生受伤,彼到医院探视,说话时,泪随声下,亦极富于感情也。下午到选举事务所,仅看公文两件;至颐和路,欲晤曾仲鸣不获。六时至苜蓿园张伯勉家,晚饭后归寓。

二月五日 星期五

十一时至礼查饭店,与林柏生喝茶,谈《南华》经费事,并无若何结果。是夜开始译Made in Japan一书,拟在《中华日报》发表。

二月六日 星期六

请仲鸣再设法筹一千元汇寄《南华》,结果只得二百元。此实难怪,除《南华》外尚有上海《中华报》、北平《新报》、美洲《国民日报》,皆请求设法维持。《南华》共给一千二百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邝启东来信,谓积欠已达万元,非有半数,不能渡过旧历年关。现在仅汇去二千元左右,不知能否脱险也。

二月七日 星期日

克成来信,谓《南华》已半年未发薪。困难至此,停刊既不可,维持亦不易,真愧对彼间工作同志。余等在此做官,实在太舒适了。

上午十时与朴生同往灵隐路访甘乃光,下午二时半同往大华映戏院。下午五时,春圃到寓晤谈,六时与朴生访黄植之,同晚饭于夫子庙大三元,饭后回寓译书两页。

二月八日 星期一

政院纪念周,邓介松参事报告。午饭后与徐景薇同往看新宅,下午四时赴选举事务所,乃光先生授以大意,嘱代草《中华日报》星期评论。黄植之邀往福昌饭店晚饭,财政部鲁秘书佩璋同席,谈至九时始返寓。

后日即为废【农】历除夕,因以五元赏汽车夫。

二月九日 星期二

景薇参事言,本院以前关于新生活运动之每月报告书,均由陈纯芳参事一手造成会议录,事实并未开会。但过若干时日后,召集会议一次,亦不真正开会,到会者于预先写好之若干次会议录上,补签姓名,即可自行散去。因此新生活运动总会能按时接到本院之报告,而每次之报告,手续上亦极完备也。

下午四时到汪公馆,给侍役赏钱十元,因明日即为旧历除夕也。五时半至新都戏院,看《假绅士》[19],所以揶揄绅士者至矣。

二月十日 星期三

上午为乃光先生撰《中华日报》星期论文未成。

罗君强秘书因秘书长夫人乘其所乘汽车,过十二时未返院,大发脾气,骂庶务科长,不应以他人汽车巴结上官。下午五时罗君强请喝茶于起士林,六时半返寓。

顺母亲意,为购香炉一,使早晚得焚香敬神。盖在家中时,伊实以此为日常最重要之功课。余离家后十数年来未尝再事祭祀之事,寓所中烧香点烛,此实为第一次。母亲命余拜,余托词不拜,母亲乃虔诚膜拜,并为余祝福。

敬豪来寓晚饭,饭后共择【掷】升官图,至十一时始罢,城中已处处竞烧鞭炮矣。

二月十一日 星期四

今日为旧历元旦。母亲于拜神时,为我祈福,并以利事两包分给余夫妇。

上午九时与政务院同仁往林主席新邸贺寿,盖今日为林主席七十寿辰。及门,却不使入,仅各投一名刺而去,各部会长官一概如是。主席之谦抑,弥足敬也。下午五时半与罗君强、张伯勉同至新都看电影。夜下雪颇大。

二月十二日 星期五

大雪未止,去冬以来,此次之雪为最大。

撰经济建设加速度推行一文毕。下午五时至颐和路三十四号,未见汪先生。七时与院中同仁宴请铁道部参事及司长、防空学校校长(黄镇球)、前威海卫专员(徐东藩),系答宴之意,主人十八人,客仅十二人耳。

二月十三日 星期六

古有成午饭后来访,谈新生活运动。下午散值后访甘乃光先生,始知余在励志社新生活工作会议时,所发言论已起反响。市长马超俊竟认为是攻击市府。其实余并无此意,市政之不理人口,已为事实。余所发言,得此反应,亦算佳事。乃光先生则以为此后应该谨慎,免至树敌,则太老于世故矣。行政院旁废石一堆,积置已数年,因余之发言,始行清除。若其他不满人意之处,能一一因此改良,则余虽负攻击市府,开罪马市长[之咎],则又何辞。

二月十四日 星期日

因昨夜打牌过晚,几至天明始就寝。上午十时始起床。刘清斋、陈书农均于午前来寓闲谈。午饭后,到罗君强秘书寓,探视彼之眼病。下午二时,欲往新都看《密码电》,人多买票不得。午睡一小时,起来译书一小时,不再出门,与振姊、阿静择【掷】升官图以为消遣。

二月十五日 星期一

汪夫人有侄三人自南洋归,年已十四五,未习中国文字,欲请余为教习。下午四时前往商谈此事,以时间难分配,暂不决定。

景薇参事请晚饭于马祥兴,到院中同事七八人,终席均以张平群秘书为话题。是晚彼未出席。平常宴会,京中人物最易于被选为谈话题材者,莫如中大校长罗家伦及褚民谊;张平群秘书则院中同事三人以上谈话,几无不提及者矣。

二月十六日 星期二

院中无多公事,因乘暇撰一文,论新生活运动今后应注意之几个原则,表明前此在励志社所发言论之用意。仅成三分之二,全文未竟。午饭后,与罗君强至苜蓿园看基地。

晚应岑有常约,与院中同事四五人,至彼寓所晚饭,饭后剧谈甚欢,十时返寓。

二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晚饭后与振姊往国民戏院,观四十年代剧社演《赛金花》一剧,对清末外交及吏治腐败情形,颇能刻划尽致。至十二时始回寓。

学生颜退省[20]、王少南来晤。颜为述其最近失恋经过,以好语慰之。

二月十八日 星期四

上午为广州《国华报》撰星期论文,未毕。下午三时代表翁秘书长出席首都新运会检查会议,盖明日为新运周年纪念也。开会在市政府礼堂,主席褚民谊。主席宣布开会后未及二十分钟,筹备人员即言,今日最紧要先摄影,否则光线不足,便难再摄;去年未尝摄影,最为缺憾。一似摄影重于一切者,此亦一费解之事。幸未及一小时,一切已了。

散值后,至神州旅馆访罗绍徽[21]、黎植松二人,皆桂省县知事,来京受训者也。

二月十九日 星期五

新生活三周年纪念会,何廉处长及张平群秘书演说。何论中国人过惯笼统生活,曾向工厂调查,问开办几年,则答已久,问工人若干,则答不少,问生产若干,则答甚多。此实形容过当,中国人之笼统性,固由于工业未发达,留滞于农业时代使然也。

晚方秘书叔章请晚餐于其家,到者均政院同事。

二月二十日 星期六

夜七时与朴生夫妇、敬豪、振姊、母亲同往大华戏院,观梅兰芳演前部西施。梅虽为平剧一等红人,余终未觉有特殊动人之处,意者梅之时代已过欤。是晚梅出台不过两小时,除唱曲外,实无足道者。但举城若狂,戏票非数日前预买不到,可见梅伶热仍未减也。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上午读蒋委员长所撰《西安半月记》,述西安蒙难经过。此一小册并非公开刊物,系三中全会之报告书。余从罗秘书处得来。读竟,对蒋先生人格之伟大,得作更深之认识。蒋先生魄力之伟,胆量之大,眼光之远,处事之镇定精细,当世真无与匹。此书不当为历史看,直可作处世立身之宝鉴,惜尚未能普遍传播耳。

下午三时,参加两广同乡欢迎余汉谋、张发奎等(出席三中全会代表)茶会。地点在德奥瑞同学会,主客到仅二十余人,因时间与三中全会开会时间冲突也。余氏有简单扼要演说。下午六时至安乐酒店,参加广西同乡欢迎桂主席黄旭初等宴会,到主客十余人。黄报告桂省政情,其为人质朴无华,不善于口【言】词,演说殊乏精彩,终席亦无多说话,惟率真之情,到处可见。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到院里见各同事,首先谈到者,为蒋委员长之《西安半月记》。因为不易得,许多人尚未及见也。每周所编之特种情报,已历一年,殊觉无继续之必要。与平群秘书共上一签呈,已一星期,未见批示。今日查询,始知尚在何处长手里,不知何以压置多日。

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无事可办,与乃光先生谈一小时然后返政院。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今日行政例会。铸秋说,陕西省府改组,陕主席来电保荐教育厅长周伯敏,所列履历(一)曾充京市党部委员(二)于院长(右任)之甥。此履历之别开生面者,亦政闻中之幽默也。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上午十时半至实业银行访陈书农,旋往颐和路卅四号晤仲鸣,谈《南华报》经费问题,无结果。午饭后译书两页,后返行政院。

每周所编特种情报,供院会开会时出席长官参考者,以一年余之编辑经验言,觉内容并无重要性,但多与其他机关之情报重复,以为不必多此一举。因与平群秘书,共同签呈请取消之。但翁秘书长与何处长均认为有用,不允所请,签呈退还。其实即有作用,亦为效极微也。

五时半,散值后,与平群及振姊同往新都戏院看电影片。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无事可办。五时应吴业兴约,与敬豪同至起士林喝茶。业兴为大华铅笔厂事,欲余助其扩充股本。余非商人又非资本家,无从为力也。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阴 下午雨

下午六时半第一次参加中山学社聚餐会,介绍入社的为梁栋、张国幹两同志。曾经以此事告知汪夫人,汪夫人亦极为赞同。社址在中山路江苏银行,到会人数约三四十人,十之八九未经认识。饭后举行座谈会,主席为中委徐恩曾,起先讨论社所建筑问题,后讨论共产党与国民党关系问题,因最近三中全会对共产党问题之决议而来也。发言最多者为杨克天、金家凤、倪弼、萧淑宇、萧同滋、费哲民等,多不脱幼稚空洞笼统糊涂之病。惟主席徐恩曾颇见老到深入,应付亦极敏捷,散会时已十时矣。

徐恩曾说三中全会讨论共产党问题时,老年人颇见左倾,少年人则反见右倾,最可注意。杨克天说,本党现时所应注意者,为党内太监问题,太监足以左右皇帝之意者也。倪弼说,理论上不必怕共产党,惟行动上则不能不怕共产党,此皆可反映国民党内之现状也。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晚间,唐惜芬约晚饭于广州酒家,晤冯炳奎,已多年不见矣。有中党部职员吴开江者,谓十五年中央党部北迁时即任职,谈佛甚炽,谓诺那活佛之死,系劫数难逃,诺那前身系印度某寺长老。吴年事不过三十左右,心窃讶之,中央党部何以竟来此青年职员。寻思中委如戴季陶尚不免诿【佞】佛,则吴之信佛又何足怪。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晨间颜退省来,少坐即去。九时半访沈次高于高楼门六号,十时半访甘乃光,旋同赴刘德荣、金肃凯、苏甲熏、陈伯夔四人之约会,均武汉农民部旧职员也[22]。席间刘谈江西政治现状,诋主席熊式辉甚力。罗绍徽谈数年来做县长经验,主张中国非实行独裁政治不可。渠做县长成绩甚不坏,中国是否可以实行独裁政治,则是另一问题矣。

三月二日 星期二

汪先生从上海回来了。上午十一时往谒,为英大使约见面时间外,并报告许友超案及中山学社开会情形。午饭后徐穆如【和】[23]来寓,谈彼个人工作问题,彼近状极困,盼就业甚急。

五时后与振姊至国民戏院观电影。

三月三日 星期三

近来关于外交案件的签呈,多被秘书长删改,或竟不采纳。平群甚感不快,以为应向秘书长请示,以便此后照着他的意向去拟办法。我甚不赞成此议,我以为做上官的固然可将其政策或环境的变化,明告于下属,但下属的也应有其独特的见解与主张,不应先揣摩上官的意旨,然后办事,平群颇接受此意。

午饭后应汪先生召,往见,系为华侨许友超请取消通缉案,发表新闻,便中复稍谈党务。适陈诚来,便辞出。下午六时赴平群酒点会于北平路中英文化协会,六时半赴冯炳奎约,至皇后饭店晚餐。

三月五日 星期五

上午十一时到颐和路,见汪先生,柏生、圣五、汤良礼、陈耀祖、曾仲鸣俱在座,谈话时间并不甚长,亦无集中点。下午五时半,与振姊至大华戏院看电影,夜邓良生夫妇来寓,谈一小时。

三月六日 星期六

天气才放晴两日,又复阴雨。院里区分部定明日旅行燕子矶,又不得不改期。下午二时半访陈言(绍虞)于峨嵋路。三时,代表乃光出席国选大会选举总事务所会议。一切工作进行,尚有待于中央决定是否修改选举法。五时半,与政院同事喝茶于起士林。

徐道邻[24]参议言,张伯勉(锐)参事,所以与曹汝霖之女订婚,全为自己做官计,做官目的已达,故又有悔婚意。闻伯勉之父鸣岐,于任岑春萱幕僚时,密以岑名义自行保荐得官。有其父必有其子,道邻之言,或不无可信之处。伯勉今已北归,事实亦将不久证明也。

三月七日 星期日

晨间曾焕光与易辅化来晤。易亦为武汉时代农民部职员,久别已不复相识矣。廖亚子从广东归来,亦来谈。

正午应陆智西、罗绍徽[25]约,赴岭南酒家午饭。饭后访陈书农,三时始返寓。晚间至沈次高寓,打麻雀牌,输去十元,振姊在家中亦输数元。

三月八日 星期一

邵力子来政院,参加纪念周,讲做大事不做大官之意义。午饭后与罗君强夫妇及振姊赴明陵观梅,已开十之三四。旋又看新宅工程,仍未完工,殊感麻烦,兴味远不及动工时浓厚矣。下午编特种情报既竣,赴选举事务所。晚间应朴生及周滨明约,赴曲园,客均南洋伯,散后观戏于国民大戏院。Lily Pons之歌喉真不易得,绕梁三日,可为此女咏也;助夫成名,事亦足风。

三月九日 星期二

为南方中学捐款事,及《南华报》人事更动问题,写了半天信。上午十一时往谒汪先生,报告国民大会选举事务所最近工作状况。午饭后邓一舟及孙希文[26]夫妇先后来访。

方侄、亢侄来信,谓已考入梧州警察训练所,力道困苦,乞以小款接济。又成侄来信言,立侄之妇因乡居生活过苦,携子女前往广州寻夫[27]。侄辈景况一年不如一年,又无法为彼等助,念诸兄情谊,不胜惆怅。彼等教育程度既浅,又加以年来整个农村经济崩溃,以至身受其灾,罪因不在彼等也。

三月十日 星期三

上午十一时,到汪公馆,汪先生开会未归。中饭后及晚饭后均译书。天阴,狂风,欲看电影未成。

三月十一日 星期四

下午四时赴国选总事务所,办公文三件。晚间七时与滕若渠赴江苏银行,参加中山学社聚餐会。饭后不举行座谈会,归寓甚早。

三月十二日 星期五

总理逝世十二周年纪念,放假一日。早餐[后]与朴生及振姊、阿静步行往陵园观梅。久雨乍晴,日丽风和,游人极众,归寓时已下午二时矣。晚间甘乃光、汤良礼、林柏生、陈耀祖、陈春圃同晚饭于皇后饭店。

三月十三日 星期六

汪先生前往太原,转往绥远,参加阵亡将士追悼大会。原定于晨八时在明故宫机场乘机起飞,依时前往送行,飞机竟误时不至。十时再往一次,仍不至。十二时再往,十二时半始由上海来。交通部次长彭学沛谓系航空司主任李景枞[28]之误,航空站人员则谓其误在彭,到底责任谁属,不得而知,已误时四小时以上矣。飞机起飞后,至国际联欢社,与汤良礼、张平群同午餐,夜间打牌至深夜。

三月十四日 星期日

上午十时与母亲、振姊、阿静同往苜蓿园看新宅工程。十时半与振姊访甘乃光,不遇归寓。午饭后再与母亲、振姊乘汽车到吴王坟一带赏梅,游人已不及礼拜五日之众。梅林下流连往返,约一小时。旋至陆墓旁边茶寮,遇朴生夫妇,同进面食。旋与朴生缓步于音乐台、流徽榭之间。回忆年来屡携爱儿至此,今风物依然,爱儿已渺,不胜惆怅。漫步水堤柳下,又髣髴见吾儿以石投水,呼之欲出也,为之惘然。自吾儿逝后,来此散步尚为初次,吾儿弃我,竟两月又十四日矣,伤哉!

三月十五日 星期一

院里纪念周,翁文灏秘书长报告,态度激昂慷慨,为从来所未有,时间达半小时,亦为第一次。题目可代定为从政的感想。第一指出我国凡为新政之失败,在于缺乏现代精神;第二深深致慨于人材的不足;第三极力指摘中国人的悲观心理;最后对于应付环境、待人、求知,均有所说明,透辟入里。具见翁氏的为人,亦当今从政人员一服治病良药。

下午四时到选举事务所,仅办公文一件。五时半与孙希文秘书探君强眼病。六时半至梁栋寓晚饭,八时与振姊到世界戏院观《日出》话剧。

三月十六日 星期二

下午四时到颐和路汪公馆。曹少岩、汪彦慈要我做东道,答应明晚请他们晚饭。六时半到甘乃光先生寓,今晚彼宴请广西同乡多人也,共到十人。八时半饭毕返寓,译书两页,始行就寝。

三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晨起,译书一页始返政院。正午回寓,顺道探视罗君强秘书。彼所患眼病,较前更坏,劝易医诊治。下午五时,再与孙秘书同往,已易一陈姓医生。晚七时,请沈次高、汪彦慈、曹少岩、朱则、李朴生、陈清选、陈允文、陈春圃,于夫子庙梁园晚饭。馔颇可口,较皇后饭店、浣花、美丽川诸时兴菜饭,似有过之无不及也。与汽车夫三人之饭钱合计,共支十七元余,价亦便宜。

三月十八日 星期四

十二时至飞机场接汪先生,闻须过一时始到,回家午饭。后再往,至一时四十分始闻机声,但云气过重,声在头上机形都不可见。越十数分钟,始见机从东南天空缓缓下降,盖得无线电指导之力,否则决难安然降落也。汪先生下机后,复随到颐和路,然后返行政院。下午到选举总事务所,散值后探视罗君强,眼疾已较愈矣。六时后朴生太太及敬豪来,又作看竹之戏。心虽不乐,为振姊解闷计,不得不充数,至夜十二时始散。

三月十九日 星期五

张平群秘书准备和孔副院长赴英,参加英皇加冕典礼,已将行政院第三组的工作完全交给我。第三组专发外交侨务,自问外国语文肤浅已极,深恐不克胜任,更感觉以前学外国语文时,太不切实,悔之已晚。

下午六时半赴两广宾馆,应乡先辈马晓军宴,客人均广西同乡。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昨夜又打了一夜的牌,今早八时半始起床。早点完毕,到苜蓿园。十一时半到德奥瑞同学会,昨日已约定陆智西、罗绍徽、黎植松、罗杰才、刘德荣、金肃凯、陈伯夔、苏甲熏、容国器、甘乃光,前往午餐也。诸人大部分为武汉时代农民部之旧同志,容则香港南方中学之教员也。

下午三时至国际联欢社,参加中暹协会成立大会。主席陈树人演说,糊里糊涂,暹罗商务专员维拉斯亦演说,闻暹罗语声此尚为第一次。散会后与李景泌至礼查饭店喝茶,谈话甚久,遇锺天心、梁寒操、李宗狱【岳】。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实业部长吴鼎昌来政院参加纪念周,报告实业部一年来工作状况,历时一小时半,超过规定之纪念周时间。吴氏对国内实业情形极为稔熟,虽演说技术不高,说来仍极中听。吴氏之为实际办事人材,亦可于报告中见之也。

午饭后至中央饭店访锺天心,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五时半观电影于大华戏院。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下午二时陪母亲到中央医院诊视右肩小伤。去年秋天,母亲因入浴滑倒,肩部受伤。当时并不告人,现在尚作痛,惟动作勉强可行,故不易察觉。诊察后,医言须照X光,适电流中断,未果。晚间,朴生、植之来寓,同为看竹戏,至十二时。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上午八时半,再陪母亲到中央医院,照X光线,左右手自肩部至肘各照一片,纳费十二元。此亦非普通病人所能负担也。

近来时时自警,办事宜以平心静气,仔细研究,勿轻下判断为原则。今日办童德乾任驻奥代办案,竟弄【闹】一小笑话:尚未澈首澈尾看过,想过,便随便发言,又因旁人之随便发言,而失去主见,便去问人。其实签注已详细明白,只因自己粗心,反疑人家糊涂,真是应该切戒的大病。

竟日大雪,过去两周天气已暖,不料尚有如此利害之春雪,入夜已积厚至四五寸矣。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午饭后与罗秘书君强访工程师徐敬直,盖罗秘书欲造房子也。四时至选举总事务所,旋到颐和路谒汪先生,请为中山学社捐款,承允捐一千元,又为马君武约晋谒期。

政院同人三十余人设宴于德奥瑞同学会,为翁咏霓秘书长及张平群、吴景超两秘书饯行,彼等均随孔副院长出国参加英皇加冕典礼。席间并无演说等形式,谈而散,珍重道别。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陪母亲再到中央医院。据医生检查X光线照片结果,母亲肩骨间有水囊炎,初伤时本极易愈,现已半年余,且年事太高,非将右手全部缚束,使丝毫勿动,历三四个月,不易就愈。惟此种治疗,恐将来愈后,右手动作,必然不强,不能如原日之活动。但除此之外亦无善法,故不能不试行之矣,但祝医言不尽实现,使母亲余年受此苦恼也。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上午八时,从体育里鼎园一号,迁入苜蓿园新宅。斯宅之筑,既为余母,亦为子女计,故拟以寸草堂为名,惜幼子竟不及见。幼子病时,犹再三语其母,谓入新宅时,欲制新衣一袭。此语今尚在耳,每一回忆,不胜心痛。斯宅建筑费四千五百元,地价四千余,卫生设备、水电,及篱笆、道路、水沟等约二千元,合计一万元上下。余本一穷措大,虽建筑费十分之八九出诸银行贷款,但不知底蕴者,恐不免怀疑钱从何处来,然无法计较及此矣。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新宅工程尚有一部分未毕,室中布置未好。今日为【 】适为星期,天气又好,来参观之友人颇众,殊觉慢客。晨间罗君强秘书以爆竹一大串来贺,继着陆智西、罗绍徽、刘德荣等来;下午甘乃光、张伯勉、梁定蜀等又来,终日热烘烘,母亲大为高兴。

正午应马市长约,至首都饭店午餐,主要目的在饯送翁秘书长。但政院同人中,只邀余及张伯勉陪。据乃光先生言,恐因余二人对市政设施,曾有不客气之批评之故,或可信也。晚间黄菊如、梁子青、申应【庆】桂饯送张平群,又被邀作陪。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黄花[岗]节休假。晨起后,与母亲、阿静至屋外散步,徘徊于护城河畔,直南至后庄村,田野空气殊清新爽人。十余年久居城市,一旦置身郊外,身心为之一快。惟宅前后已纷纷建筑,周围数里,亦悉为地产公司所购置。再历数年,此幽静地区,恐又不免成为人烟稠密之所耳【矣】。

中午应张伯勉约,与振姊至其家午饭,客多粤籍。下午朴生与翁萍来访,盘桓半日。

三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晨起,译书一页始返政院。翁秘书长、吴景超秘书、张平群秘书,均今晚赴沪出国。教育部长王世杰于下午四时假座中英文化协会设茶点饯行,与院中同寅同往。参加茶会后,五时半至下关车站,送翁秘书长行,归途并到张、吴两人寓所话别,另送《桃花扇》一册与张。彼素嗜戏剧,研究有得,故送此册,供途中浏览。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迁新居之后,振姊终日指挥工人,并计划种菜养鸡,精神上没有以前那样无处安排,确是一种好处。母亲也多得散步照太阳吸新[鲜]空气的地方,总是在城市里生活不易得到的。我想这种家庭生活的舒适,惟一的代价,是今后的加倍努力。否则居颐气,养颐体,将来会变成一个甚么东西呢?今日七弟来信,备道流落邕宁的辛苦;立侄昨日来函,亦斤斤以将失业为忧。社会上无数失业饥寒的人是[更]不必说了。余竟何德,有此安适的生活,余将以何劳易此报酬,每一念至,殊不胜其惶愧。

四月一日 星期四

晨起译书至九时半,汽车尚未来。电询行政院,始知车于中途损坏,故今日到院特迟,已十时过矣。午饭时实业部次长程天固到访,意欲在附近购地。将来此地人烟必极稠密,目前之乡村景物势难长久也。下午散值后喝茶于起士林。晚间胡彦远秘书邀请晚饭于其家,到者多政院之同事,九时返寓。

四月二日 星期五

早起散步后,译书至九时半,始返政院。正副院长既不在京,翁秘书长亦已出国,代理秘书长之何处长亦经赴沪,政院中顿形荒凉之概。十一时与罗君强秘书同至新华银行,旋单独往颐和路,适见汪先生,稍后即返政院。

午饭后,与张伯勉、徐景薇同往陵园花房,购蔬菜种子。五时后喝茶于起士林,七时返寓,萧漫留[29]已候于客室,谈二十分钟,别去。

四月三日 星期六

朴生、敬豪来寓,共为麻雀牌之戏,至深夜始散,彼二人便宿余家。

四月四日 星期日

晨起,与母亲、敬豪、阿静,步往吴王坟明陵一带赏花。至石象路远望吴王坟,璀璨如锦,江南春景,洵非他处所有。于桃花林中遇汪先生,见母亲步履正健,频称老人很壮健。至明陵后,复步行回家,母亲并无倦态,私心窃喜。下午香港领岛女子学校校长刘志清来,请任该校校董。嗣黄植之来,共晚饭后,始相别入城。

四月五日 星期一

晨七时半与景薇参事、道儒秘书同代表政院,参加明陵祭典。今日为清明,举行民族扫墓礼也。

王亮畴代长政院,魏道明有代秘书长说。魏过去政绩甚劣,操守尤坏。消息传出后,人人愤慨,有致书蒋院长,诋其丑事者,院中同人尤感不安,羞于【与】为伍。且魏只系暂代性质,尤不易于表示态度,众人心中皆有蒋院长何以必须用此人之感。

正午与景薇、伯勉同请院中同人小宴于伯勉家。春光绮【旖】旎,樱花桃花灿烂如锦,借此邀彼等一【 】到郊外一游也。下午四时,与景薇访仲鸣,景薇欲辞去政院机要组工作,托仲鸣、王亮畴言。

四月六日 星期二

魏道明竟由政院会议通过,暂代政院秘书长。人皆言此乃亮畴策略,欲在政院树植势力,避名而就实,故先之以暂代,第二步将迫翁使去,以魏握实权。伯勉甚怏怏,院中同事多同此心理,竟日以魏郑(毓秀)丑事为谈助。政治首要,个人人格到底不容忽视。亮畴虽学者,有清誉,如用魏郑,将来必受其累。

今午再邀一部分政院同人小聚于伯勉家。下午四时与罗君强秘书至兴业建筑公司,旋往选举总事务所。叶一舟从香港来,与敬豪同来晚饭。

王代院长于上午与秘书参事相见,每人握手一次,旋言院中事本人多不接头,望各位照旧工作,与蒋院长在时一样,至此点头散去。

四月七日 星期三

院中同事常因坐车问题至生芥蒂。今日徐道邻参议言:张平群(参事)乘车,宁愿同事不便,必先为公家省汽车油着想;吴景超(秘书)则宁愿公家多耗汽车油,必先为同事利便着想;郑道儒(秘书)则既为公家着想,亦为同事着想,故情愿自己牺牲,不坐车;他自己则既为公家着想亦为朋友与自己着想;张伯勉(参事)则既不为公家着想,亦不为朋友着想,专为自己着想。所言虽未必尽当,同事中确有种种不同之人格,乘车问题,确常常发生纠纷,则固为事实也。

四月八日 星期四

代秘书长魏道明已到院视事,会见秘书参事时,低低的说了几句话。我们看见他光光的头发,圆圆的白脸,想起他过去的丑事,真有些心酸作呕。最近看《日出》[30]一剧,其中有一位人妖,叫胡四爷,是顾八奶奶的面首,油头粉面,举动有如女子。院里同事因魏是郑毓秀的面首,所以背地里都以胡四爷呼他。如果他得知此称呼,不知作何感想。

上午十时与朴生同往仁孝殡仪馆奠陈俊生。正午李松风请宴于六华春,晚间朴生复请于梁园,与振姊同往。

四月九日 星期五

胡四爷的私人秘书也来了,是黄秋岳带来介绍的。据说姓王,也有几分油头粉面的样子。

下午散值后,与景薇、伯勉同往陵园看景薇拟建新宅的基地。伯勉因与女友约,急欲入城,景薇则因与包工人同往,详加讨论研究,不愿即行,一急一缓,煞是好看。我对景薇观察,至此得一断语,即景薇对任何人的意见主张绝断不肯相信,除非他对这意见主张,经过研究分析之后,自己认为应该相信的。他做事的细密周到,在院里同人,也没有第二个的。

四月十日 星期六

蒋院长之兄介侯【卿】之丧,各部会长官均往溪口吊奠。下星期二政院会议,提前一日,因此每周情报须赶于今日编辑。

午饭后与振姊至广州酒家定菜,预备明日在新宅请客。我以为十二元一桌,最多十六元一桌便好。振姊则以为非廿五元不可,结果是振姊胜利。二时半至国民大会场,参观美术展览,怱怱看过,并无深印象。五时赴徐天深约,与朴生同至礼查饭店喝茶。

四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晨起下雨,幸不久即晴。今日被请客人是甘乃光夫妇和他全家小孩子、李朴生夫妇和全家小孩子,刘蘅静及其女、张惠灵(胡太太)。甘李都是送宅贺礼最重的,所以先请,也是振姊坚持要廿五元一桌的原因。近午放晴,小孩子们在宅园四周奔走往来,极为高兴,惜我们的啤啤不在了,否则不是更高兴吗。下午四时,与阿静往视啤啤之墓,在新宅折得已残之桃花一束,插墓旁。小灵魂有知,亦当知此虽残花,实来自你父你母日久徘徊之宅旁,你虽不及与你父你母同享新宅之乐,你之灵魂当随你父归来也。墓在三牌楼广东山庄内,坏土犹新,草绿矣,与儿永别怱怱四月,伤哉。

四月十二日 星期一

因整理园子,雇用四个暂时工人。今早听说有两个工人,已经两日没有饭食,因为天雨停了两日工。这些农村失业工人真可怜,停了工便没饭吃。他们每日工钱不过六角,吃的是极粗劣的干饭。我常常想我们的生活敢和他们比对而无愧吗。

上午十一时到颐和路。汪先生本来无事,他却于会客后,要我到会客室去谈了二十分钟。他说他现在在政治上,专做解决问题的工夫,比从前做行政院长好,不必忙于公文和人事。他又说蒋先生和他都主张开国民大会,但陈氏兄弟似乎在那里设法延搪,此外还谈了些其他问题。前几天在吴王坟相遇的时候,他问我小孩子何以没有来,今日他对我道歉,没有知道我的小孩子已夭折。

四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晚间请沈次高夫妇、曹少岩、汪彦慈、陈允文、陈春圃来新寓晚饭,因为他们都送过贺礼之故。送贺礼的人,总共要请五次或六次才可以完毕,这又是一笔小负担。振姊今日才说木器店的单子二百元,新华农场布置庭园百元,水电公司约二百元尚未支付。这些不过小账,新华银行五千元更何日可以清还呢?新屋有了,债务却加重了。

四月十四日 星期三

近来似乎终日忙于布置庭园,筹备请客这一些事。这样做官不会渐渐腐化下去吗?不过所以会走到这样的地步,亦因院里无事可办之故。恐会从此走向下流,所以利用暇时译书,把精神保持着。许多官僚的无聊生活都是环境造成的,我应当时常反省,不要踏入这陷阱去。

下午四时,因几件小事,往见汪先生,五时返政院。今日译书三页。

四月十五日 星期四

院里清静得可怕,不仅事少,人也少。办公室里从前有四五个人的,现在只得一人或两人。报纸看完后,要找一二人闲谈也不容易。上午和下午共译书四页。

晚间滕若渠参事请宴于曲园酒家,到者多中央党部宣传部职员和新闻记者,皆与新闻事业有关者。

四月十六日 星期五

十一时从政院至颐和路汪公馆。汪夫人与太太们一群,适往陵园新村回来。陵园新村之汪宅去年改建,近已落成,方有事于室内布置也。汪夫人于改建期间极力禁止外人参观。据建筑师对人言,内有秘密建筑,但不知所谓秘密建筑者,果作何状,又作何所用也。

正午与若渠同请颜继金及柏生午饭于吉祥饭店。颜新近来自广州,旅行京杭等处也。下午三时半,与岑有常再往国民大会临时会场,参观美术展览会。展览品之一部分已于前日改换,惟终觉可贵之珍品不多。又现代作品亦往往有不及古代作品之感,此或为审查者之不力也。

四月十七日 星期六

宅前园地雇工翻土,俾播草种,竟挖出骸骨碎片,及装载骸骨瓦器。据工人言,几十昙【坛】之多。此地以前半为耕地,半为坟场,故不免有此。念死者之不安,心神为之不宁,令工人合葬于附近坟地。鬼如有知,当不余怪也。

下午散值后,赴灵隐路,访甘乃光谈二小时,始返寓。

四月十八日 星期日

终日大风,早起后与振姊、阿静到附近之遗族学校农场散步。回来时,同学罗驭雄、屈凤梧及学生颜退省、谢崇周、方冰、王少南、姚毓松等先后送礼来贺新宅,心甚不安。彼等生活均不裕,为此小事,竟令彼等张罗也。

中午宴请刘德荣、金肃凯、陈伯夔等,亦答谢送礼也。饭后与朴生、吴业兴、叶一舟步往明陵及花房,牡丹已开放矣。晚饭后与阿静至国民大会堂,听燕京大学乐队奏Messiah,虽门外汉,亦极觉悦耳。

四月十九日 星期一

胡四爷出席政院纪念周,竟大谈行政效率,居然认速率为效率,以为省手续,办事快,便是效率,又以为现时各机关办事过于细密,而缺乏创造。会后同人均以此为谈资。其实人人均鄙其为人,即说话有理,亦变成无理矣。昨日晤刘德荣,彼与魏同学,始知魏不仅无行,亦是庸暗,当在学校时,考试未尝合格云。

四月二十日 星期二

中午于新宅宴请院中同事十人。午饭后,新宅建筑工人送账单来,建筑费尚欠千余元,家具及布置费亦欠数百元。此债何日可清乎,置宅亦殊非易事。

下午四时至颐和路,未见汪先生,与仲鸣、少岩略谈即返院。胡四爷竟亦侈言行政效率,今日发通告,以后签发稿同时并送,不知如此固可省时间,但有许多事,并不能签稿并送也。

俞墉请晚饭于老万全酒家,同席有陈诚、黄琪翔,其余均军人,并不相识。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付建筑费五百元,银行借款已满额,尚欠六百元,不知从何筹措。

上午十时参加诉愿委员会,系代张平群出席,于此极外行,不能置一词。下午二时与若渠同往中央政治学校,参加就业训导班第二届学员个别谈话。历一小时仅得六人,明日尚须再往,须毕五十人也。余所自定标准以率真为先,必察其所言,是否出于中心所欲言,然后察其有无条理,见解深浅,惜时间只十分钟,不能详察也。

晚间刘蘅静、李哲明请宴于大西洋菜馆,到者均粤籍友人,仅黄兴之女振华为湘人,谈笑甚欢。归家已九时过矣。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晨起到屋外散步,半小时后,盥洗治事。杰臣表兄因亏空公款被系入狱,因函崧南姑丈,致慰问之意。杰臣于年青时,品端行正,为乡里所称道,不意壮年以后染鸦片癖,嗜赌浪费,至陷罪戾,良何【可】惜也[31]。

下午二时复至中政校,继续昨日个别谈话之工作。自二时起至四时半,复自七时半至九时,共问四十五人。虽时间逼促,最优与最劣者均一问而知;惟中上中下之材,评定等次较为困难。大概人才之优劣,亦视其出身之学校为标准,学校办理得宜者人材较优,否则相反。故初时最少十分钟询问一人,其后二三分钟亦已足矣。五十人中,普通材调约居三十余人,下乘之材不过十人,可称上乘者仅数人耳。人材之不易得,亦于此可见。曾与该班教育主任谈今后介绍工作问题,加以个别谈话所得印象,觉该班之办理已归失败。学员经四个月之训练,就业精神并无增进,惟对选择优差多一层认识:学法律者十之八九愿到财政部办理所得税。尤为可怪者,则认为大学毕业再经训练,实了不得,较低之职位,耻不愿就,且有人人须得同等职位之谬误见解。此不能不怪主持者之办理不善也。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晨起散步后,译书两页,已九时矣,与张伯勉同事返政院。

下午至颐和路汪公馆,旋至甘乃光宅,未晤主人。晚间请林柏生夫妇、何秀峰夫妇、陈国琦夫妇,罗广霖、曹少岩、汪彦慈到宅晚饭。酒阑人散,何秀峰夫人忽失所携手袋,遍寻不见。去后始于梳化椅之缝中得之,盖人坐椅上,弹簧下缩,形成大缝,袋随之入,及人既起,即不复见也。幸复觅得,否则无以对客乎,主人固心中难过,仆役更无以自解也。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胡四爷”到任后,久候,院里并无人发起欢迎,大概心理【里】觉得不好过。不知谁人献计,今日竟柬请秘书参事到他陵园家里宴会。大家接到请柬,都不高兴去,不过碍于情面,又不好不去。有些依时到便溜去,我简直不愿接受他的人情,在他办公桌上,留下一函说因要事,不克趋陪。他怪我,我也不管了。

梁潄溟邮寄《乡村建设理论》一本相赠[32],函复道谢。彼所持中国民族自救之理论与态度虽不敢赞同,但自成一家言,精神又刻苦自励,是值得佩仰的。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今日一日均从朋友谈笑中过去。晨五时起床,便与振姊、阿静步往花房看牡丹。朝气清新,游人未至,此福亦非城里人所易享也。九时过后,刘蘅静夫妇、李朴生夫妇及其岳母,唐惜芬夫妇,甘乃光夫妇均陆续到来,小孩成群,清静幽郊,顿形热闹。中午小酌,谈笑无忌,饭后有为麻雀牌戏者,有散步宅外者。至晚,复同至甘乃光宅晚饭,回来时已夜十二时矣。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旋陪张伯勉往谒汪先生,谈半小时。辞出后同至甘乃光宅。甘与夫人因打牌事,大起冲突。甘责夫人不应常与不相熟织之男子打牌,幸夫人颇能忍受,甘已提及离婚问题矣。六时半,同至美国大使馆茶会。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秘书王益智不知如何与上海一女子发生关系。此女子忽然自缢身死,报纸喧扬,谓为王之未婚妻自杀。院中同事纷纷谈论,并无同情可惜之意,髣髴朋友倒运之事,正足开心也者。世情大悉如此,良可慨也。

电话局多收加杆费,一经函询,即行答覆,并退还溢收之数。自来水公司,掘破门前马路,迭函催请修复,概置不理。公用事业之机关有此态度,殊为可恨。再函市府秘书长,看看能否生效。此等机关真非公开责骂不可。

下午五时半与振姊同往新都戏院。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晨起后译书两小时始返政院。朱肇新与新归国之美洲华侨蒋联芳来访,请代约谒汪先生时间。下午阳光颇盛,一扫两三周来阴霾之气,精神亦为之一振。五时至颐和路,未见汪先生。旋至甘乃光宅,主人亦外出。是日读梁潄溟《乡村建设之理论》六页。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是日译《日本货》四页,读《乡村建设之理论》若干页。上午到政院一小时半,下午一小时,到选举事务所办公文五件。中午至张伯勉家午饭,下午四时半送书籍及译报到汪公馆,适汪先生外出未归,不得晋谒。

晚间邀前农所学生五人及同学陈宝龙、罗驭雄来家晚饭。学生五人,川人谢崇周、赣人萧漫留、皖人王少南、湘人姚毓松,及颜退省是也。

四月三十日 星期五

张伯勉请汪先生写字,汪先生倒为我先写了。

上午十一时,因中山学社要请汪先生演讲,并且一位美洲归侨蒋联芳和行政院秘书梁子青也想晋谒,所以前往面谒,全都答应了。谈起来,始知张伯勉请写字忘了,却误会是我的请求。今日译书两小时。

五月一日 星期六

今晨未到政院之前,先到中央饭店晤朱朴之,彼新奉中政会土地委员会专门委员之命,特来京谒汪先生也。今日译书一小时,天复下雨,感郁闷。下午五时半与振姊同往新都看电影,片名《同命鸳鸯》,盖一悲剧也。

五月二日 星期日

久雨乍晴,精神一振。朱朴之、徐景薇先后来访,旋同往徐寓。上午十一时与振姊及朴之往陵园茶寮,吃炒面代午餐。游人甚众,公共汽车挤拥不堪。朴之喜谈算命,述某相士,于西安事变前,曾以密函寄行政院,言某日蒋院长当有难,惜未见信,云云。据院中机要秘书黎君言,确有此函,惟内容如何,不及见也。此术士竟以此为广告矣。

下午四时与母亲、振姊、阿静同往附宅田湖散步,菜肥草绿,蛙声盈耳,髣髴归到少时钓游之乡土矣。

五月三日 星期一

邻家(邓文仪宅)迁入新居,晨曦初动,即放鞭炮,至从梦中惊醒。想系择定吉日良时始行迁入者也。

正午与若渠、子青、秋岳等四至五人共宴魏镜如(鉴)、金毓绂【黼】于吉祥饭店。魏金均政院参议,魏最近奉命为皖民政厅长,金为秘书长,特为饯别也。金对清史极有研究,魏则材具极平庸,均以东北军之关系,获膺新职者也。

今日译书两小时。五时后政院归来,闲坐庭前,看中山门一带落日城墙,风景特美。宅之四围,池蛙阁阁,远近相应和,因想“古城落日”、“桃林映霞”与“暮春噪蛙”均为此处风景之最佳点也。

五月四日 星期二

黄秋岳秘书请到他家中午饭,到者均院中同事。

下午三时陪蒋联芳、朱肇新及梁子青秘书往谒汪先生。蒋朱报告美洲党务。梁本为问候致敬性质,但梁过去与商震关系颇深,谈话中遂涉及商震任冀省府主席被宋哲元排斥下台一段历史。彼时系汪先生任行政院长,故汪先生对此事特感兴味,于商被迫下台,冀察局面日趋混沌,再三致慨。临别时,并为中山社约定本月十四晚请汪先生前往演讲。

五月五日 星期三

李浩驹辞菲律宾总[领]事后归国到京,于上午十一时到颐和路汪公馆相访,略谈而别。下午三时因中山学社请汪先生演讲事,往市政府见王潄芸秘书长,谈地点及限制听讲人办法。经前年十一月一日之变后,不得不特别小心也。

晚间汪先生请宴于颐和路三十四号,主要客人为甘介侯,代表桂省之李、白来京也,陪客有陈树人、吴忠信、谢冠生、甘乃光、李浩驹、谷正纲、王懋功、曾仲鸣等。席间谈话毫无拘束,汪先生之兴致亦甚佳,散席回家已九时矣。

五月七日 星期五

中午林柏生来家午饭,饭后送彼赴车站返沪。到站时,立法委员同时赴沪者数人,均早车到京,开会后,即日返沪者。彼等来去怱怱,亦能集其精力,以为国民制定完备之法律耶。下午五时半,甘介侯来访,谈半小时。

今日译书两小时。

五月八日 星期六

院里空气,沉寂得可怕,人存政举,人忘【亡】政息。领导的人去了便似乎甚么都变了,到院两年,办公室里人少事少,花落庭闲,从没有现在之甚者。告假缺席之多,实为两年来所未见。长此下去,身体精神,都不免锈蚀坏了。中午甘乃光请宴于其家,与有常同往。

是日译书一小时。

五月九日 星期日

晨间与振姊、阿静至遗族学校农场散步两小时。余敬豪与甘太太于十一时来访。午饭后同玩麻雀牌,不再出门。晚间八时散去,夫妇两人输二十元左右。

五月十日 星期一

同县天堂顶人李毓楷到政院相访,以前似未经见面。据其自述,则曾留学法国,并到过俄国,后来大概入过共产党,流亡越南多年,近回广西,在梧州电力厂任事,现又舍去,来京谋事,并设法声明脱党。言语态度似闪缩,又似神魂髣髴,大概久经事变,青年锐气磨折已尽矣,不禁为之深表同情。惜其恳求介绍谋事,不能为力也。

威海卫专员孙宝凤请宴,辞不往。此后拟凡属应酬性质之宴会概不前往。晚间广西同乡叙餐,并欢迎何国柱、刘镇寰。何刘均有演说,何慨述东北丧失之经过,及今后救国之主张,头脑虽清楚,思想到底单简。刘则寥寥数语,不知是否忆及民十三年刘杨之役,不愿多说也。

五月十一日 星期二

近来景薇先到我家,然后同车到政院。张伯勉已请假赴沪,故到政院之时间亦较早。上午政院例会,无事可办。到颐和路与彦慈、少岩谈一小时,心绪总觉不好。终日如是,怅触甚多,家人朋友来信请求资助,尤觉难于应付。函张平群告以彼家平安,昨日来电,因久不接家信,遂疑其妹患病,实亟有以慰之也。

今日竟未译书。

五月十二日 星期三

昨日才与人称道苜蓿园的治安好,昨夜便失窃,事情真有些尴尬。昨夜一时左右,犬勿【忽】狂吠,起来巡视屋中一遍,并无异状,不以为意。至三时,犬又狂吠,且往来追逐,振姊起身,屋中亦无动静。至今晨始发觉自备包车之胶轮已被盗窃。盗来去,虽详加察看,亦苦不明了。幸所值仅廿元左右,尚属不巨。此或为一种警告,家宅防卫不宜粗心也。

今日译书两页。

五月十三日 星期四

下午四时到选举总事务所与乃光先生谈文章好丑。余意文章之好者,必为其人人格之表现,否则为无灵魂之文,虽辩不足取也。近人陈公博好为文,而文无灵魂,梁潄溟之文则真人格之表现也。五时半往颐和路见汪先生,报告明晚中山学社演讲会筹备情形。汪先生并问社中情形,及演讲时应着重何种问题,均一一具答。六时半到甘寓,七时返家。

是日译书两页。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五

母亲之手仍未获愈,时或作痛,原因在不能完全停止动作。因年纪过高,又不便将右手紧缚于身上,故不免有时动作,遂影响受伤部分,至发炎之处不能平复。

中山学社请汪先生演讲,今晚八时于励志社举行。到百余人,常务委员王潄芳主席,作介绍词,口齿既不清爽,意思更毫无精彩。汪先生所讲亦欠高深,惟态度较平常更温雅从容,娓娓如朋友谈话,亦具相当感动力,九时半散会。

下午三时往中央党部见宣传部邵力子部长,请增加《南华报》补助费。结果增加是答应了,不过要七日后,始能拿钱。

五月十五日 星期六

上午九时到选举总事务所,参加修改选举法及选举法施行细则会议。预备工作做得好,不过半小时已经完毕。将昨日见邵力子部长的详情,函告《南华》负责同志,不知他们能否支持两个月,以待补助费的增加否。

五时回家,与母亲、振姊、阿静同往花房看玫瑰、芍药。

五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晨起后,在园中拔除杂草,看花看竹。旋苏甲熏、余敬豪、李朴生、李宗岳夫妇来谈。午饭后与敬豪、朴生打麻雀牌,终日未出门。下午刘蘅静来。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一

今晨政院纪念周,请军政部次长陈诚演讲,报告我国国防现状,颇切实扼要,历时一小时半。其态度之严肃,思想之精密,一望而知是曾经相随蒋委员长多年,受蒋委员长之熏陶甚深者。前此何柱国在广西同乡会叙餐席上之演说,态度轻浮,认识笼统,夸大幼稚,则又不啻整个张学良放在面前。领袖对于属下之影响势力之大,于此可得以确证。

下午四时半至选举事务所。

五月十八日 星期二

下午四时由政院往颐和路,携景薇所藏册页代请汪先生题字,顺便请介绍徐穆如【和】(天琛)[33]回粤任事。先生似有难色,对穆如印象亦似不大佳也。五时经政院回家,就园中草地,拔除杂草,君强、有常均来看彼等新宅工程,便到探望。彼两人之新居落成,则政院同寅之卜居此地者共四家矣。

是日译书三页。

五月十九日 星期三

上午九时,与振姊参观手工艺展览会。出品不多,似有许多精品尚未入选,就现有出品言,云南之铜器与福建之瓷器,皆可称道者。出会场后,往安乐酒店,访温端生及陈炳权。

正午至岑有常家午饭,客有伍廷飏、陈柱尊,皆吾桂之杰也。伍谈种桐、造林及鄂省治水问题,均切中新政弊端。伍向在桂省建设负令名,其观察见解,诚有独到之处也。与李朴生、曹少岩同请端生、炳权晚饭于吴宫饭店。

五月二十日 星期四

读《乡村建设之理论》关于中国何以不能建设成为现代集权的国家一章,殊多深入的见解,但似乎有些玄学意味。不过全书未完,仍不敢轻下断语也。

晚间应汪先生约,到颐和路卅四号晚饭,到者为陈公博、甘乃光、王懋功、谷正纲兄弟、滕若渠、曾仲鸣、汪夫人,并无他客。大概系借此谈谈各种问题,交换意见也。汪先生并表示,此后或间中举行同样的聚会,九时始散去。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上午九时半,与景薇、君强、伯勉同往手工展览会出品处,景薇购台湾陶制孔子象【像】,余购酒两瓶。复至花牌楼,买自来水笔一枝,为阿静奖品,初中毕业会考得列等,今日又为彼生日也。正午与景薇、君强同宴请徐震东、徐敬直及院中同事若干人,均与建筑住宅有关。震东为银行经理,敬直则为建筑师,院中同事建屋者五六人,无需向银行借款者仅一二人耳。晚间赴温仲良、陈炳权宴会之约。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今日译书三页。游为善、王少南两生到政院相见。正午午膳于张伯勉家,午饭后赴中央饭店访梁潄溟先生。晚间应黄思显约,赴广州酒家。到者均广州高师同学,以温仲良、陈炳权两人为主客,九时返家。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清晨与振姊、阿静至遗族学校购买草莓,九时与振姊同往灵隐路访甘乃光夫妇,适沈次高来,谈粤省政治现状。据言,粤自归中央统治后,情形愈坏,人心极为不安。若长此下去,不难迫使民变云。下午朴生夫妇来,同进草莓。在园中拔除杂草,手指为之发痛,杂草尚未去十之二三也。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正午朴生宴请梁潄溟于甘乃光宅,与张伯勉、徐景薇作陪。景薇因胃病复发未往。梁述山东乡村建设工作进行之现状,推行者已七十县,占鲁省县份之过半数。余对此说缺乏研究,不敢多问也。下午四时从政院往选举事务所,五时半往大华影戏院观电影片。是日译书两页。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上级机关的命令,因为缺乏详细的考虑,界限不清,含义不明,至下级机关无从奉行,往往成为具文,或敷衍了事。最近行政院命令各部属报告廿五年度新兴事业,即其一例。做上官发命令,不是可以随便的。

上午十一时到颐和路汪公馆见汪先生。下午刘清斋来政院晤谈,述侨会最近所举办之侨教讲学会内容甚详。是日译书两页。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想写一篇文章寄《国华报》,动笔几次均未成,一因思想未整理好,一因动笔时被旁人骚扰。中午与振姊同至若渠家午饭,盖彼请陈克成夫妇,招余等往陪也。陈克成为上海新闻检查处主任,谈最近中宣部邵部长之检查新闻政策。谓邵要做好人,故不恤【惜】使各地新闻检查处负责人做丑人。

秘书李释堪五十寿辰,院中同人往贺。七时赴宴,八时半即归。是日译书两页。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为《国华报》写星期评论文,题为“生活习惯的改革”,系讨论新生活的推行问题,尚未脱稿。此文可得稿费大洋十五圆,以此供德鸿学费[34]。屡来信要钱,不易筹款,只有此一法矣。若能写两篇,便可供彼毕业之用。

下午三时访阮退之同学于安乐酒店,渠应吴主席之邀,即将回县任事,已年余未见面矣。晚间中山学社会餐,到廿余人,只干事孟君报告社中经济困难状况。无座谈会,饭后即散。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母亲肩部之痛仍未愈。依医生言,将右手用布带缚于身上,不使动作,亦已两月。间用膏药及铁【跌】打药粉,有时似见效,旋又复痛,昨夜痛尤较甚。今日赴鼓楼医院请郑祖穆医生诊视。郑医生曾赴杭州为蒋院长疗伤,最近始返京,为有名之外科医生。据郑医生言,系关节发炎,病根则由于腐烂之牙齿。治本之道,在除去病牙。此或为确论,否则肩部之骨既不受伤,断不至发痛到如此之久也。

下午五时至颐和路见汪先生,适先生与夫人预备至【往】汤山,未多谈。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上午九时须至选举事务所开会,候车久不至,焦急之极。车来赶往,已九时半,则仍未开会。会中讨论(一)南京、西安及青岛市农会选举问题;(二)全国工程师选举问题;(三)绥远某县农会是否合法问题。一、二两项都采纳我的主张。大概一事了然于中,有所主张,多必中肯,少能持反对之论者,十一时散会。

下午五时散值后,从政院至大华影戏院,观英皇加冕五彩影片。片甚短,教堂中加冕典礼之行并未摄影,只仪仗队之来往行列摄入镜头。大概是保持君主尊严,不许摄影之故。不过即此一鳞半爪,已足以窥见典礼之隆重庄严矣。今日观众极拥挤,无怪乎加冕之日,伦敦市骤增百数十万之人口也。

五月三十日 星期日

晨起与振姊、阿静散步后,往贺有常迁入新宅。入门先放鞭炮一包,再拱手作贺。同往者尚有景薇、朴生及小孩子多人。宅即在左邻,望衡对宇,不愁寂寞矣。朴生、敬豪来共午饭。饭后打麻雀牌,输竟达一万五千和,不过和底不大,振姊又获胜,所损现金不过十元耳。终日心绪不大好,大概是致负之因。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上午九时与张伯勉同陪母亲到中央医院,检验牙齿。先用X光照相,明日须再往,然后知道须拔除病牙几枚。连日服药涂油,肩痛已减,大概郑医[生]之言甚确也。中饭后,学生游为善来谈任天水县法官时种种经历。据说去年该县地震继续四十日,惨状尤令人心悸,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

六月一日 星期二

上午九时,与张伯勉参事同往南京市政府,参加成立十周年纪念。全部节目,演讲占时间十分之九,大都恭维过去十年南京市政之如何进步,希望今后之能够更进步。亦有一二人表示某某几项市政设施,应加改良者。我心中独念,都市譬如花朵,假使内地衰落,则根本不固,花朵何从繁茂。今农村破坏,灾祲满眼,都市繁荣,犹如无源之水,无本之花,安能长久。赴会者竟无一人道及,怪哉。下午五时后与振姊赴国际联欢社参加茶会,亦市政府十周纪念会之一部分也,六时归家。

六月二日 星期三

上午九时陪母亲往中央医院,诊视病牙。据前日所照X光照片,医言须拔去数枚,惟仍有两枚照片欠清晰,今日复照一次,星期五再往诊察,并施手术。午饭后往中央饭店访中央军校广州分校副主任陈芝馨,略谈数语即别。旋至户部街都安旅馆访陈功甫先生,高师时代之历史教员也。昨日来院相见,已十年未晤。彼欲为行政督察专员,最近已向行政院登记,惟审查后资格是否相符,殊未敢必耳。是日译书两页。

六月三日 星期四

终日大风,译书数页。下午访甘介侯未遇,至选举事务所,事仍甚简,所谓六月一日加紧工作仍不过纸面文章。与甘乃光,岑德彰共同宴请甘介侯、黄蓟及其他桂省人士。请柬已发,因黄赴沪,又临时改迟。

六月四日 星期五

返政院前,先陪母亲到中央医院,拔除腐牙。先拔右下腭三枚及左下腭一枚。因牙之大部分已腐去,故拔除甚易,先后不过五六分钟,即已毕事,出血无多,亦不感痛苦。其余须下礼拜一日再往。母亲臂痛已差不多全无,精神亦较前数日为佳,可喜可慰。

上午十二时,到颐和路见汪先生,同参观圆盘式之中文打字机。是日译书三页。

六月五日 星期六

晨间甘介侯来访,晚间沈次高来访。昨日购到蒋委员长所著《西安半月记》及《蒋夫人西安事变回忆录》合订本,今日读毕。《西安半月记》前已读过,回忆录则犹为第一次见到。回忆录文字甚佳,文字上之价值当较史实上之价值为多也。今日译书两页。

六月六日 星期日

终日未出门,看花除草,读报观书,亦足供消遣。有常参事两老亲来,与振姊、敬豪为麻雀牌戏,亦未参加也。

吾儿夭殇于前半年,活泼可爱之小影,仍时时闯进心头,增加怅惆痛惜。振姊之伤心,较余尤甚。今晨床上未起,又痛哭一场。嗟呼,此情何时可已耶。惟念斯世,伤心之事正多,近之如川皖之旱灾,死亡载道;远之如西国之惨战,死人四五十万。吾儿夭殇是可痛,正如沧海之一粟,而吾人应尽之责任正无穷。则伤痛吾儿之情,未尝不可因而稍为减抑也。

六月七日 星期一

先陪母亲往医院拔除病牙,然后返行政院。今晨拔除病牙又四枚,合前次所拔者,共八枚矣。今日拔除似较前次稍痛,但经过仍甚良好。星期三仍须再往,不知是否须再拔除。

今日写文字一篇寄《国华报》,译书两页,赴选举事务所一小时。

六月八日 星期二

上午陪母亲到鼓楼医院,因医生时间不对,下午再往,医生郑祖穆诊察甚精细,治疗方法似与中央医院之外科医生相反。彼主将手臂固定不动,此则主活动其筋络,使渐复元。今日诊察后复施电疗,不知能否收效也。今日译书两页。

六月九日 星期三

上午先陪母亲往中央医院,拔除腐牙两枚,然后回政院。母亲肩部伤痛经昨日疗治之后,颇见进步,惟大便苦不通畅,不知何故。作长函与克成侄,告以治家立身应注意之事,再三劝告勿再迷信风水,将先人骸骨左迁右移。

侄孙德鸿自粤致函家中,谓余已允将行一堂租谷均分,以余所得一份作彼读书之用,家中竟照此办理。余虽恶彼欺诳,但又不能不叹彼善于运用心灵,能出主意。忆余在粤读书时,穷极无聊,将结婚时所得之衣料一套,及劣质玉玔一对,再三典质,获资数元,以渡难关。其后卒无力赎回,断送于当店之手,视德鸿有愧色矣。

Made in Japan一书译毕,共约七万字,费时已半年以上矣。初拟取名《日本货》,现又拟改名《日本之工业及贸易》[35]。

六月十日 星期四

上午八时半再陪母亲往中央医院,腐牙已拔除完毕。中午宴请院中另一部分同事,彼等或曾送礼贺迁新居,或从京滇周览旅行回来,共十一人。经此一次宴会,因入新居而来之应酬可完毕矣。

函德鸿侄孙,力加告诫,不应假借我的名义,欺骗家中人。

下午五时赴国际联欢社,参加行政院举行慰劳京滇周览团团员之茶会。整理译稿。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五

整理译稿,将第一章及后一章先行在《中华日报》发表,其余印行单行本。因为造新屋至负债甚多。端午节近,讨债者纷至,颇悔自讨苦吃。尚有人来借钱,所借不过廿元,亦无法应付。

六月十二日 星期六

陪母亲往鼓楼医院,电疗肩痛。立侄来信,说失业了,请写介绍信。一连写两封,不知能否有效。学生雷振源往日本留学回来,请设法介绍工作,一时想不出路数来。下午五时与端木铸秋夫妇及振姊至大华看电影,七时半到德奥瑞同学会贺胡彦远秘书嫁女。

六月十四日 星期一

上午陪振姊往中央医院,下午到选举事务所。母亲连日于下午五时左右感觉胃痛,噎气则稍佳,有酸味上升,历一小时左右又渐愈,别无他状。想是胃酸过多之故。校修译稿。

六月十五日 星期二

全日以修校译稿的时间为最多。下午二时陪母亲往鼓楼医院,请郑大夫诊视何以每日感觉腹痛,亦断为系胃酸过多,给白色小丸,令于痛时吞服。五时半由政院回家,灌花除草,坐碧草上,闲看古城落日,此乐亦不易得。

六月十六日 星期三

先陪母亲到鼓楼医院,用电疗法治肩伤,然后回政院。下午振姊亦因子宫发炎入住中央医院。半年来常与医药结不解缘,物质精神两受损失。人谋之不臧乎,抑运命之不济乎。今日仍以大部分时间整理译稿。

六月十七日 星期四

上午陪母亲往鼓楼医院,中途汽车因避人,突然停止,至母亲胸部仆于坐位面前之椅背,幸为势尚轻。傍晚觉稍肿痛,想无大碍。母亲胃痛仍未愈,肩伤亦少进步,殊令人焦灼。十二时半往中央医院看视振姊,已用手术,经过似甚好。

下午三时,往中央党部,代表何廉处长参加国际宣传委员会全体会议。邵力子部长主席,并无重要讨论,几同谈话会性质。五时后复到中央医院一次。

六月十八日 星期五

上午仍先陪母亲往鼓楼医院。《日本的工业与出口贸易》译稿已校改完毕。

十二时到中央医院探视振姊。一见面即呜咽痛哭,谓医言子宫颈后屈,不能复元,系过去生产啤啤时,受伤所致。啤啤生产,曾蒙极大之痛苦,今竟不克长养,愈滋悲痛,相对黯然,皆为雪涕。看护闻声来劝,始强自抑制。果如医言,子宫不能复元者,则今生已无生子之望,啤啤之夭丧,不更增余夫妇无穷之痛耶。命蹇德薄,尚复何言!

汪先生昨午复突患脉搏中歇症,医言系疲劳过度所至【致】。今晚得次高电话,汪先生全身皮肤发炎,恐肝病复发。亦惟有默佑吉人天相,一如过去所遇,终能渐渐健复也。

六月十九日 星期六

先陪母亲到鼓楼医院续电疗后,始返政院。母亲胃痛仍未愈,今日下午仍感腹痛。下午两次往中央医院探视振姊。

恢复翻译《日本之外交与战争》一书,前已译至一四○页,译《日本之工业与对外贸易》以至中断。

六月二十日 星期日

学生颜退省来晤谈,并送其所作新画四轴。展视之已较前大进步矣,惜以生活过苦,未克专力于此,不知将来能否有成也。十一时与阿静同至中央医院接振姊回家。施手术后,尚未能步行也。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参加政院纪念周,听教育部长王世杰报告关于四年来该部之工作及计划,述之綦详。不过散会后,有人说是丑表功,亦殊不错。

下午再陪母亲往鼓楼医院诊视,盖每日下午五时左右之腹痛仍未愈也。换服新丸,似已奏效,医言或为痢疾之一种,但未敢断言。晚间与有常、乃光,同东召、黄蓟(毅先)、马君武、徐文明、黄应榆等,于有常家中晚餐,有常因突奉院令赴沪,未克参加。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上午九时陪母亲到鼓楼医院受电气疗治。下午五时后,母亲又觉腹痛,病情何在,苦不得知。今晨已送大便往验,结果亦未得报也。学生国藩以书来慰我丧明之痛,适足以触我怆伤耳。尧万十弟[36]以长函来,报告家中近况,文字通畅,叙事详明。家中人能作此函者已无几人矣。感情流露亦颇真挚,家门若能复兴,胥恃此子矣。七弟聪明而无行,余人则碌碌无所长,舍此子其谁与。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晨八时陪母亲往鼓楼医院,受电气治疗。昨日检验大便之结果,并无若何病菌或虫卵。今日终日已不觉腹痛,大概前日以来所服药丸,已奏效矣。心中为之大慰。上午十一时至选举事务所,准备明日所务会议材料。是日译书一页,覆函尧万十弟,力加奖勉。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上午八时陪母亲往鼓楼医院受电气疗治。下午四时至选举事务所,旋与朴生同往国际联欢社,参加张伯勉参事与杨丽琳女士结婚典礼。中西贺客二三百人,礼用宗教仪式,但伯勉固非教徒也。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中午与柏生午饭于吉祥饭店。自谓父病,将南旋省亲,但牵于事,须于下月中赴牯岭,意欲赴牯后始行南旋。父病已入医院,尚作此打算,事业心不过重已乎?下午五时后,母亲又觉腹痛,其势且较以前为甚,不审何故。饮食甚小心,原因究不知安在也。是日译书一页。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选举事务所工作又紧张起来了。今日上下午都各去一次,处理不少的公文。今年十一月,大概总不至于不能开会了。想不到每月八十元的津贴费居然拿了一年多,其中枉化的钱自然佷有可观矣。

上午参加院里一审查会,因为宪兵司令部想出一种妙方法,所有营业场所如商店娱乐场所等等,遇外国顾客,必须填表详报军警机关,否则加以处罚,须开会审查。结果,该项办法根本取消。查所拟办法,用意虽不无可取,事实是不能执行的。军委会及军政部居然请转呈国府公布,里面的办事人,未免太糊涂了。

下午散值后与罗君强秘书同访张伯勉。新婚夫妇春色满面,明日即赴沪转往日本旅行,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矣。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终日未出门,甘浩泽、陈书农夫妇、朴生、春圃先后来访。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景薇因赴庐山办公,男孩子寄有常家里暂住,女孩子则寄我家暂住。女孩子与阿静同学,气味适相投。下午复陪母亲往诊每日下午腹痛之症。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母亲肩部电气疗治已停止数日,今早续往。母亲自腐牙拔去后,近来精神似较前良好,腹痛之症,今日昨日均未再发,或可从此根治矣。上下午均到选举总事务所,赶办复核各省候选人之资格。因景薇之女来住,书房暂作卧室,译书亦停止数日矣。

六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晨间母亲仍往鼓楼医院电疗。今日领薪,月中已预支半个月,又除所得税飞机捐,故只得二百卅元,把小债款清结后,学生游为善又借去拾元,所余不过九十元左右耳。

七月一日 星期四

今日起,各机关下午停止办公,惟选举事务所正是最忙的时候,半日休假的好处,恐亦无法享受。清晨送阿静及有常之子云基到中央医院检验牙齿,又是先照X光,将来不是拔除便是镶补。牙病之增多,当是文明进步之结果。

朱朴之于下午六时来晤后,晚饭后即乘车返沪。

七月二日 星期五

清晨陪母亲往鼓楼医院。预备材料为《中华日报》撰星期论文。题目假定为都市与农村,因去月为南京市十周年纪念,本月又为上海市十周年纪念,均举行盛大庆典,铺陈市政之成绩,曾无人言及供养都市繁荣之农村正在日趋衰败中也。

与铸秋谈朴之之出处,深叹其轻浮多变,虽工于心计,前途恐未必有望。

七月六日 星期二

有常迁入新居后,已成邻家,彼家中有男女工友六人,而庭草不除,积秽不去,终日袖手闲谈,充满散漫怠玩之气。女主人三四人,除打牌外别无所事,女公子惟知涂脂擦粉,追随男伴,此或为北京政府时代官僚生活之遗习欤。

上午仍陪母亲往鼓楼医院,下午与振姊、阿静、徐梅同往观电影。

七月七日 星期三

上午先陪母亲到鼓楼医院,再到国选总事务所。第七组组长甘乃光已赴牯岭,组中事须由我主持也。下午复往一次,回家时顺道往张平群寓探视其子女。

为《中华报》撰星期论文未成。

七月八日 星期四

今日为旧历六月初一,是母亲七十七岁的诞辰。母亲还是和往年一样,不愿意人家提起,更不愿意有甚么举动。只好接几个朋友的孩子来,并且稍为增加几样菜,热闹一日。可是除了我和振姊之外,谁也不知有这一回事的。半年来母亲的肩部作痛已经渐次全愈,右手已经差不多可以复原,能够自己使箸用膳。前一个月的胃病,亦已全愈,精神很健旺,尤为今日增加欢喜。午饭和晚饭,母亲都吃得很好。晚饭后,送张平群的儿女及妹妹回家,顺便往中山学社,参加聚餐会,九时半返家。

七月九日 星期五

上下午均到选举总事务所。职业选举初选覆核工作,除平津冀察四单位外,差不多完毕矣。但昨日芦沟桥之中日军冲突,是否不至扩大,不至影响国大代表覆选及国大开会,亦正难说。最少平津冀察之选举进行不能不受极大之影响。日本人始终不愿中国统一,不愿中央实行其统一之政策。芦沟桥事变或即为此种谋阴【阴谋】之表现,亦未可知。即不然,亦是一个日本破坏国选,打击统一的最大机会。

七月十日 星期六

城里过热,朴生全家到来避暑,至夜深转凉,始敢入城。景薇从牯岭回,其女徐梅不再在此寄住。

七月十一日 星期日

芦沟桥中日军冲突,前日有已解决之说,现又复决裂。中日战争似难避免矣。晨间卢郁文、段哲人来晤谈,均武汉时代之旧同事,多年来未见,长谈甚欢。卢近入政院任编审,段则国立编译馆之编译员也。朴生全家、余敬豪均来共游玩,夜深始入城。

七月十二日 星期一

院里纪念周,人数甚为寥落,四五分钟毕事。华北战事尚无新消息。因为欲得战事情报,晨间曾开一度小会议。下午听说已经又停战,不知是日本缓兵计,抑真正可以和平解决。

下午五时后与振姊、阿静同探景薇陵园新村东路新居,其离婚杨女士亦适到来。景薇适不在家,杨女容颜憔悴,郁郁不乐。闻正有悔意,将来覆水之重收,不审能否成为事实也。

七月十三日 星期二

据报纸消息,芦沟桥事变后,日政府已紧张万状,舆论亦一致赞助,俨如战时状态,髣髴中日、日俄战争时代。我国上下尚极镇静,对日愤恨,郁结数年,决非消沉,一哀一骄,战事万一不免,哀者胜矣。可虑者,地方与中央未能完全一致,地方对中央若尚存疑虑,则敌人各个击破之技售矣。据今日所得情报,廿九军内部似未能一心一德,此则真可忧也。

上午九时赴中央党部,参加民训部所召集之取缔国内外人团体会议,历时一小时余散会。

七月十四日 星期三

振姊未醒,我先起床到园中散步,牵狗到屋外走一二十分钟,始回来盥洗。盥洗后译书未及一页,有常已乘车来,邀同往院矣。华北战事似仍在酝酿大战中,小冲突时发时止。廿九军内部不一致之情报,继续未已,最为可虑。京中仍极镇静,惟赴庐山避暑之各部会长官,已陆续返京。今晨政院并举行临时会议,稍形紧张耳。

七月十五日 星期四

代表何处长赴中央党部,参加国际宣传委员会全体紧急会议。时间过去已久,正主席邵力子尚在牯岭未回,副主席王宠惠亦未到,重要脚色只何应钦部长一人到来,但不久便走了。后来陆续到十人左右,最重要的算外交部情报司长和中央通讯社社长两人。席中并无正式讨论,随便谈谈。有人提议组织联合办事处,以应付目前紧急事变,算是最重要的提案。有些人觉得此组织实不必要,但又碍于提议人的面子,故结果定每日到外交部交换情报,算为折衷办法。谈话中中央通讯社社长忽然问情报司长“你们的部长睡醒了没有”。情报司长不答,相视而笑,少顷才言:“他真无法振作起来!不仅如此,他还是以大法官的态度处理外交呀,我们把对外宣传的文稿给他看,他看见‘日军实弹演习’的句子,便问有无证据,说没有,‘没有证据那能说出去’,提笔勾去。”

七月十六日 星期五

昨日所拟定之联合办事处可姑名之为情报委员会。今日上午十一时,第[一]次在外交部开会,讨论问题仅两三件,无关重要,亦无十分重要之情报可交换。宋哲元等有屈服愿和之说,空气殊沉闷。下午行政院各部会长官复开谈话会,决定通电各省市政府,加意保护外侨。此因余见同盟社稿宣传日在我国侨民如何受危害,布之国际,于我殊不利,为何处长言之,故有此电之发出。其实保护外侨之通电,已屡发不一发【 】;目前所急者,为如何抵抗日方之恶意宣传耳。

今日曾为君强夫人送钱,又为汪彦慈送钱,此种小事亦耗时不少。

七月十七日 星期六

华北消息沉闷已极,和战皆不分明。朋友见面只有相叹息。下午前往外交部,参加情报委员会。据外交部报告,外交运用已收相当效果:美国已发表声明,其余各国亦均暗中活动,莫不于我有利。不过国际情势虽然于我有利,若自己力量不足,结果仍不免于失败。九一八后之国际调查团,即其殷鉴也。

十日前天气极热,寒暑表升至九十七八度。近则时有风雨,凉快如初秋。去年无夏,不识今年是否亦如此也。

七月十八日 星期日

早起后,乘天气尚凉,与振姊往访陈书农夫妇、乃光太太、春圃太太及朴生太太。春圃太太轻口便舌,告乃光太太,谓林汝珩太太播弄伊(乃光太太)之是非,其实伊自己便是是非播弄者。妇人长舌,殊可憎恶,闻其所语,只好默不一言,伊尚洋洋得意,说个不休。此等妇人名为受过新教育,其实与旧式妇人何异,有时较新【旧】式妇人更为可厌,此亦教育失败之一端也。下午朴生、敬豪、甘太太及其子女来,大人打牌,小孩子在园中游戏,闹了半日。

七月十九日 星期一

行政院的内部组织,又加以变动。从前的十四组,现在改为八组。今晨纪念周,何处长曾为之说明,但始终听不出真正的理由来。并且组织的变动,本来用不着秘密的,事前竟没有几人知道,突然于今晨发表,颇令人莫明其妙。新组织并不见得真正适合事实需要,办事上或者更加迟缓亦未可知。虽说是院长命令,到底是三两个人缺乏考虑的措置,将来必不会有好效果的。

下午陪母亲往鼓楼医院,候两小时看不到医生,只好回来,明日再往。

七月二十日 星期二

中日决战,大概已无法避免。闻南苑及芦构桥等处,日军已大举进攻。天津日驻屯军且声明,今日午后将采自由行动。蒋院长亦于下午五时突然回京矣。蒋院长今日所发表之演说词,真是全中华民族所要说的,理直气壮的说话。这一篇演说词已经将全民族置于一道战线之上,以夺敌人之魄矣。行政院为应付非常时期计,派郑道儒、徐象枢、孙希文、邓介松及我,计划内部一切工作,并以此五人负紧急时的内部责任。下午特开五人会议两小时,讨论各问题。开会时空中飞机声如蜂阵,想正是北向杀敌去也。

下午二时再陪母亲往鼓楼医院,幸已无大碍,惟右肩骨节仍有小痛耳。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华北昨日的战事,似仍未能视为中日大战的开始。京中的空气则确十分紧张起来了。院里的五人委员会,今晨开会一次,下午又召集各部会高级负责人员来院开会一次,我们五人全都出席。会开过后,各部会也须同样的组织起来。下午五时,复到外交部参加情报委员会开会,直到七时才完毕。整天都从开会中过去。七时半到梁园会晤陈壮立(家骥)[37]、陈良烈[38]两同学,及其他从广州到来的朋友多人,晚饭过后,九时半回家。

晨间译书一页。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华北我军撤退,消息传来,人人失望。大家相见,都摇摇头,“完了完了”叹息不止。院里五人小委会上午仍开会一次,下午外交部情报委员会亦照常举行。事情如此复杂,不能如此即行了结的。家骥、良烈、朱祖成中午来访。共午饭后,步往遗族男校参观。彼等正从事教育事业,故殊感兴味。余适相反,执业之不同,感觉注意之力,即互不相谋矣。

晨间译书一页。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外交部每日举行之情报交换会议仍然举行,但已无重要之情报交换。华北我军撤退,所谓和平条件,到底如何,中央还没知道。到现在地方与中央尚疏远若此,又何怪日本之能所欲为乎。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晨间乃光夫妇及子女来访,送来西瓜及园中自种瓜蔬。自种瓜蔬中如黄瓜、茄子,味均不恶,包粟、西瓜亦待收获,其他蔬菜之生产亦多,自己享用不了,时常分送朋友,共尝鲜味,亦一快事。伯勉、有常同筑新宅,园亦不小,惜均未尝注意及此。惟同乡雷太太近居比邻,种蔬养鸡,乐而不疲,可称同道。朴生、敬豪同来午饭,出新熟西红柿,洁水洗净,切成圆片,敷盐少许,略加芝麻油一两滴,不必经火,即可取食,其味鲜美,为夏天佳品,均称道不已。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华北我军撤退之消息发表后,情报委员会虽然每日仍然开会,但参加之人,毫无兴致。今晨廊房【坊】中日军剧烈冲突之讯传到后,今日下午之会场,即大不相同。不仅此一部分人情感如此,举国莫不如此。对日抗战之心理,实为举国一致之最大要求。日本之宣传云,张自忠为主张亲日分子,其部下今竟在廊房抗日,足征二十九军全军充满反日空气,将官已无法指挥矣。廊房冲突将成为中日之全面冲突,大概已无法避免矣。参加情报委员会回来已下午七时,再以电话通知何处长及院中高级同事,始行晚饭。饭后候至十一时,复得北平广安门经已开火之讯,东亚大流血之祸其将滔滔不止也乎!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华北时局更形严重。天尚未明,飞机若干架已噏噏从屋顶上飞过。蒋委员长手谕,各院部会总动员及迁地办公之准备,限三日内完毕呈报。下午三时即举行各院部会高级负责人员谈话会于行政院。会议厅内,充满严肃紧张之空气,历一小时散会。各院部会在非常时期内如何保持机构上之活动及安全:第一,组织应如何改变;第二,首都如受敌人威胁,原机关不能办公时,如何择地疏迁;或首都危险,须临时迁都时,如何迁移,均经讨论决定。好得此种准备,远在去年秋间已有计议。凡事预则立,故亦并不感觉忙乱也。会散后,复举行五人小委会谈话,讨论院内各种准备工作,七时始散会归家。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午饭时,沈次高突来电话,说丰台廊房均经我军克复。初不甚信,后向各方打听,才证实了。过两小时,通县保安队又有反正消息。下午五时,情报委员会席上,胜利的消息更多,虽未必完全可靠,胜利总不会是假的。自然这种小胜利不足为喜,大战便跟着在后头。不过日本的骄矜气总算给他一些挫折,我们的士气则因此可以更加振奋。尤使人兴奋的是,中央军已加入前线作战,中央的飞机队,已到了前方。中央和地方再没有界限可言,一致和敌人拼命。这种消息更给全国人民以极大的安慰。坐守消息至半夜十一时,可惜还没有更好的报告。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昨夜十一时,曾以电话叩中央通讯社,知日间所传胜利,并不如是之甚,但尚以为胜利总可以相信。今晨七时急于要知消息,不待行政院车来,步往京汤大道,乘公汽车入城。下车读报“平局昨夜剧变,宋哲元等已离平赴保”两行大字,真令人不敢相信。昨日之胜利恍如梦寐,昨日太兴奋了。此讯一传,譬如一盘冷水,莫不沮丧万状。大家见面除了痛骂汉奸之外,便是叹息摇头。下午情报委员会开会,沉默郁闷之气压人欲绝。国家到此关头,居然尚有丧心病狂,认贼作父,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之汉奸出现,真欲哭无泪也。

七月三十日 星期五

北平失了,天津的抗战军也消灭了。天津今日已经不复有战事,且敌机已南下到保定,轰炸火车站。寇氛猖蹶【獗】至此,蒋委员长今日虽发表谈话,表示决不屈服妥协,战争正在开始,并非终了。但中央军及中央航空队,尚未参加作战,实令人急煞。苦闷心理已遍于全国,海外华侨尤为焦燥【躁】。星洲华侨来电,谓廿四小时后,再无中央军参加作战消息者,将宣布脱离国籍矣,苦急之状可以想见。中央对于抗战,自不能不有整个之计划与步骤,但平津同胞,惨遭轰炸屠杀,闾里为墟,伤亡满野,抗战部队,非死则伤,中央威力尚迟迟未动,亦难怪老百姓着急也。

晚间与郑道儒秘书参加赴俄考察团叙会。团员共十五人,内容如何,事前并未及知。席间闻何处长报告,始略悉一二,九时半散会。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上午十时半,到下关海军码头接汪先生,乘永绥兵舰从九江回京也。知者鲜,故往接者并不多。十时五十分左右,船到下关,入城至颐和路卅四号,已十一时过外矣。汪先生向余等略询最近之前方消息,即语余等“此次廿九军之失败,可得一证明,证明‘日本只能威懗【吓】,而不能真正作战’一语完全谬误,此语实亡国之论也”。言下频频摇首,又言今后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惟政府是否决定即行抗战,汪先生亦似未深悉也。近十二时,告辞返院。

下午五时仍往外交部参加情报会议。各代表大都摇头叹息。所能报告之消息极少,盖平津失陷,交通断绝,已无可报告矣。此次会议已为最后之一次,参谋本部已另组同样性质之机关,故此会已无存在之必要矣。

八月一日 星期日

晨五时半即起床,六时半赴中央军校参加纪念周,各部会简任以上公务员及军事机关高级职员均到,共数千人。蒋委员长报告,首对廿九军此次作战失败,加以分析,以为由于缺乏准备,无抗战之决心,遂中日人之奸计。但廿九军作战之英勇,牺牲之壮烈,与数年来忍辱负重,支撑冀察局面之苦心,亦备加称许。又最近国人对中央军,及中央飞机队之并未参加作战颇多诟议,亦有所解释。最后结论谓今后我与敌已势不两立,我存则敌亡,敌存则我亡,共存共荣已成为决不可能之事。但鉴于廿九军此次之失败,我必须先有准备,有决心,有整个计划,始能操必胜之算。演说时态度坚定沉着,诚恳坦白,至足动人。凡所言无不中理,无非事实,不仅令人知道政府已下应战之决心,且令人深感应战之结果,胜利必属于我。演说时屡用“倭寇”一词,尤足表示切齿痛恨,不共戴天之慨。其中最令人兴奋者,则“人人皆易中倭寇之奸谋,惟我决不上当。有我生存一日,倭寇决不能遂宰割我中华民族之愿”数语。负责任,自信自重,真民族领袖之精神也。

八月二日 星期一

上午十一时到颐和路卅四号,适汪先生忙于见客,因以昨日蒋院长演说词大意覆述于汪夫人。下午四时与郑道儒秘书同赴军事委员会,参加各机关高级人员谈话会,讨论公务人员家属撤离首都问题。结果只能决定公务人员家属可以自由撤离一原则,其他办法均无从决定,亦不能强迫一定离京。盖大战何时爆发,何时可以结束,何处始为安全地带,均难确定。迁移不可不筹相当之经费,则更为不易解决之事也。此事昨日已透出消息,人心不免大受影响,纷纷准备离京者甚众。但事实上,恐真能迁离者为数亦必不甚多也。

八月三日 星期二

上午十时后,狂风至夜,风势之大与沿海飓风相髣髴,为南京近年来所仅见。昨日公务员家属可以自由撤离之消息传布后,已成满城风雨之势,今又助以狂风,时加阵雨,真不啻大战之即将来临也。正午与端木铸秋、滕若渠同至彭浩徐次长家午饭,互谈对时局所见,深以国家正值危难,公务员反见清闲,欲效力而无从为叹。于此可见国家之组织仍甚松懈也。散值后与郑道儒同访张平群家。张父年六十余,自言日来因消息不佳,彷皇无措,食不下咽,寝不成寐,幼弱三人,不知何托,言下不胜叹息。因好言慰之,并许于吃紧时设法安置幼弱。谈约一小时始返家。战事未发,情形若此,将来大战爆发之后,南京真不知成何景象也。

八月四日 星期三

狂风未息,时有阵雨,路上树木纵横,落叶满地,凄惨之象恍如战后。逃难者络绎于途,神色仓皇,一若大难即在目前者。交通工具有限,火车轮船,拥挤不堪,欲行不得者,更不知几许。政院为利便服务人员迁移眷属计,八月份薪给,提前发给半个月。各机关有发给一[个]月者,大率视有无收入而定,殊不一致。终日为应付下级职员借薪要求,忙个不了。实际上并无一件重要事情可办。

八月五日 星期四 晴

狂风渐息,政院庭中大树已半折。下级职员之要求借薪者,与服务人员迁移眷属要求给发护照者,仍纷至沓来。晨间为《中华日报》写星期论文,题为《四十三年之新仇旧恨》,全文未竟。

因宅居城外,屋少地旷,敌机来袭,危险实较城内减少,故城内虽纷纷迁移,仍不为动。惟振姊以母亲年老不[堪]受惊吓,主护送返乡。但道途既远,交通又复拥挤万状,无法成行,亦只好暂为忍耐,不敢轻于移动也。不料烧饭之老妈子,灌花扫地之女孩子,拉车之车夫,今日竟受恐怖空气侵袭,辞职归去,只剩粤籍女工一人。振姊及阿静遂不能不躬亲工役之事矣。

八月六日 星期五 阵雨

上午赴选举事务所一行,已数日不到矣。旋至颐和路卅四号,适汪先生送客至门,呼进,立谈十分钟。问大局如何,先生未作确实之表示,一似中央对和战大计尚未大定者。告以英国所传中日虽极力备战仍有解决希望之消息,则极为注意,岂尚有所谓和平之可能耶。最后先生以极慎重之口气问宋孔作何主张,有无方法知道。答以并无所闻,先生遂自语曰“彼等想极秘密,外间不易知也”。日来外间颇传当局意见未能一致,汪先生昨夜广播演讲,又以“说实话负责任”为题,似非无因也。十一时蒋院长预定来访,故不及多谈,辞出。

下午阵雨甚剧,时与孙希文、郑道儒、邓介松三人讨论院中事务问题。

八月七日 星期六

公务员在过去曾经若干时的军事训练,准备非常时总动员。前礼拜蒋院长且下手令公务员总动员准备,须于三日内完毕。可是各机关现时又特别预备一两处本机关以外的民房,为敌机袭击时少数负责人办公之用。不仅此也,各机关现有之工作人员或已预备或已实行遣散一部分,尤其对于女公务员,各机关多认为应早遣散。此非对于总动员之意义大相背谬乎?

过去所谓军训,所谓总动员之准备,多有名而无实。例如行政院之避难室至今尚未着手预备,一旦敌机来袭,必纷扰不知所措。其他总动员事项大都如此。中国政治之大病,即在于是。闻负航空军事任务之周至柔近被拘入狱,盖到此危急关头,检其准备之实绩,始知其平日工作有名无实,不足以应付目前之战争。此其违误于国家者,何可胜言邪。服务于政府愈久,愈感综名核实之不易。今后之切要,恐仍在此极平凡之四字中也。

八月八日 星期日

今晨六时半,复赴中央军校,参加陆军大学特别班及参谋补习班毕业典礼。仍为蒋委员长演说,大旨与上星期日所说者相同。惟上次多举事实,今次则多属理论,至对日作战已为不可避免,非下决心不能取胜,今后无论遭遇若何困难,只有向前,决不改变,则前次与今次皆相同也。散会时,教育长陈继诚【承】[39]忽宣布有日人一人潜入会场内,立下令搜索,结果并无所获,不知真相到底如何也。回家后,汪先生来电话召到颐和路,问顷间开会情形,并略谈他事,然后退归,下午不出门。

八月十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四时院中举行动员演习,共分消防、救护、保管、警戒、交通等五队。演习结果极不满意,动作迟缓,秩序紊乱,技术更不足言。报纸上不知谁说了“日本人假当真,中国人则真当假”。演习是假的,则益发不认真了。评判员都把此语做批评,行政院如此,其他机关当然不能例外。日本飞机果然来了,则纷扰遑【惶】乱之状必不可免。此实平日缺乏训练,缺乏组织之过。临时抱佛脚,抱不出道理来也。

八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办公时间虽规定上午八时到十二时,下午三时到六时,但上午不到九时,下午不过三时,不得到院。因为同车两先生,决不愿依时到院,总要迟到半小时,或一小时。在他们心里自然是迟到不要紧,因为横竖没有事情可做。我因想,这是中国人最聪明处。中国人最善于应付环境,最不喜欢做刻板工作。外国人尤其是最守旧的英国人,定了时间或者定了工作的方法和步骤,是不容许无端改变的。中国人却有许多方法,许多手段,将刻板的规定变成一种很活动,很可任意伸缩的东西。这便[是]中国人聪明的地方,也便是中国人最没有出息的地方。一切不负责任、不切实的毛病,都是从此生出的。近来蒋委员长演说,曾再三再四说到这种地方,说者谆谆,听者藐藐,亦不见得能生多大的效果。

上午十时到中央党部出席国际宣传会议。

八月十二日 星期四

上海虹桥飞机场杀死日兵二人,形势日见险恶。继“一二八”后之上海战事,恐一二日内又将再演。京中逃难之人已较前减,惟轮船火车仍极拥挤。行政院已用我个人名义在我家附近租定两所房子,以便紧急时移来办公之用。下午五时到汪公馆,汪先生出席会议未归,见汪夫人,亦忙于筹备应付事变的紧急措置。汪先生已准备行装,随时可随政府迁移。政府迁移一年前即有准备,不过以目前沿江设备言,日人威胁首都,恐亦不复如“一二八”时之易。迁都问题想不过准备万一耳。离汪公馆后,顺道访甘乃光,谈半小时,始归院。

同事黄秘书秋岳闻以间谍嫌疑于昨日被逮,消息今午始渐泄于外。黄平日喜弄笔墨,喜打听消息,尤喜以消息灵通自诩。彼是否通敌,虽不敢必,即此一端,识者已早知其将取祸矣。

八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傍晚大雨

上海战事竟爆发矣。上午先有小接触,下午四五时左右,在天通庵附近大战。天通庵为日本兵营所在地,想是我军直捣敌军根据地也。“一二八”之耻辱,不知能否在此举一为洗雪。闻对日作战人人兴奋,天时地利人和,我皆有之,胜算决不是绝无把握者。日来受时局影响,精神极度兴奋。晨读曾文正日记,说兴奋归于沉着,动中能静,始不至于乱,做事始能有条理。兴奋不是不好,兴奋易流于粗疏,散漫,却是大病。

今晨译书一页。

八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急想知道上海战事消息,不及等候汽车来接,步往京汤路,搭公共汽车入城。不料公共汽车没有了,只好改坐人力车。到得院里连勤务还没到来,急找报纸阅读。各方战况虽无大胜利,但形势甚好,心中为之一安。前月廿九日平津之役,正式开战第二日我即大溃之事决不至于再行出现也。中午为院中疏散办公人员问题,与道儒、介松在某处商讨三小时。回院后即陆续得接上海我军胜利消息。入夜消息证实,为之大喜。“一二八”之役我军先胜后败,此次当不至再蹈覆辙。下午五时复讨论各机关减发薪俸问题,尚无结果。七时离院之顷,忽得敌机已近之讯,略呈纷扰,旋即无事。

八月十五日 星期日

敌机十六架竟于今日下午一时半来袭首都。是时适与郑道儒、邓介松、李释戡三人在陵园新村东路徐景薇家,共谈院中疏散办公人员事。漫天风雨,云雾低迷,以为敌机不至来临。佢话犹未了,即闻警号声。廿分钟后,空中已闻轧轧机声,转瞬机关枪声、高射炮声、炸弹爆声,什然并作,巨弹隆隆声震屋瓦,但仅十二发耳。五人共就窗际仰空观望,有时见飞机从云隙出见,但未见作战状况。至三时余敌机已远扬。夜间雷秉三太太携收音机来,终夜倾耳静听,知来袭敌机,已大败而逃,当堂【场】击落者六架,我方仅略受损失。我空军应敌敏捷英勇,殊得市民之赞讼【颂】。闻敌机明日将有五十架来袭,恐其威胁之程度,亦不过如是耳。

八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起床不久,六时许敌机来袭之警号即发,但未见敌机。约一小时余,警号解除。到何淬廉处长寓,商目前办公方法。旋警号又发,如是一发一止,全日共四次,皆始终未见敌机,亦未闻炮弹声,惟有时机声轧轧从高空掠过耳。夜间得讯,始知敌机仅至首都附近天空,即遭我空军迎击,故未达目的地,即渐次败退而去。但如此一来,已终日不能安心办事,全市均陷于停顿状态。当局现下令改夜间办公,亦一补救办法。以前虽预拟种种非常时[期]办公方法,均不适用。理想到底敌不过事实也。

夜间七时始完全解除警号,即到行政院,十一时返家。

八月十七日 星期二 晴

今日敌机只来一次,并未到京市上空,空军人员作战,确是得力。昨日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言,彼有一子服务空军,函告彼云,蒋委员长最近对空军人员训话,谓汝等可安心杀敌,汝等之父母即我之父母,汝等之子女即我之子女,汝等后事,余已充分准备,空军人员莫不人人感奋云。空军战绩固不可灭,英勇至此,盖亦有由来也。

上午回院办公半日,下午敌机来袭不能去。晚饭后再去。参加会议讨论非常时期节减各机关经费及公务人员薪俸折减支发之原则,至十一时始散会。

八月十八日 星期三 晴

今日敌机未来,但全城空气仍在紧张中。前方消息沉寂,尤令人苦闷。夜间办公极感不便,事实上待办之事亦不甚多。晚饭后与朴生同车返院。十一时将到,忽传路灯已熄灭,惟警号尚未发出。归家途中,路绝行人,全城沉浸于明亮之月光中。将就寝时,警号大鸣,推户出视,月光皎洁,但闻机声来往空际,不见机形,历半小时亦未闻敌机来临。就枕即睡,不知何时解除警号也。

启东来电,《南华》陷于绝境,伙食纸张无着,请即设法。此时尚有何法可想,不能不听其自然矣。

八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昨晚睡迟,一觉醒来,已近八时。急开收音机,听新闻报告。前线消息,虽不见坏,也未见特殊的好,殊令人急煞。回院办公半日。到家午饭时,方围坐,未举箸,警号忽鸣。不五分钟,即闻巨弹爆炸声。向城南一望,见两处烟尘冒起,高四五丈。以意测之,敌机当从高空偷来,至我防备不及,卒然而至,弹声一过,我机飞起,即不再闻其他声响,敌机当已逸去。下午五时,秘书、参事聚徐景薇家举行谈话。魏秘书长、何处长均参加。会未散,警号又大鸣。于雾霭苍茫中见飞机往来空际,互以机关枪射击,红白弹光,连贯作小弧形。地面炮声及炸弹声亦什然并作,约历二十分钟。事后闻中央大学被炸,不知损失如何。连日我方宣传,京空防御巩[固],敌机无从逼近。敌岂受气不过,又愤而出此邪!下午八时始闻警号解除。归家晚饭,饭后复到政院一小时,十一时回家。

八月二十日 星期五 晴

听过八时廿分之新闻广播后,与景薇、朴生同车到行政院。半途闻敌机来袭警号,路上行人车马均纷寻避难之所。既到政院,急入国民政府文官处之地下室。室小人多,空气极恶浊难受。半小时后,不堪窒息而出,幸警号亦已解除。敌机似未到京市上空也。昨日敌弹落考试院及中央大学,损失颇重。中大死女生二人,故群众恐惧心理大增。来院工作人员无不栗栗危惧,一闻警号有震憻【颤】不能成声者。此次警号解除后直至深夜均安静。惟晚饭后,办公人员虽依时到院,逗留时间甚短,十时左右即纷纷离去。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梦中为警号惊醒。起视晓月尚在城头,凉风习习,我机往来空中正频。历半小时,未见敌机,当是无法闯进,复归床就睡。上午九时及下午七时均有警号,但敌机亦均未能到京市上空。来我家避难者已增至三人:一为同乡雷太太,一为朴生,又一为同学唐惜芬。我家只以地处城外,远离军事要区,不至为敌人轰炸目标。若以防空避难言,一无设备,一点不觉安全也。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敌机来袭首都,已满一星期。有时一日数来,日间全日不来者仅得一日耳。今日自晨至暮,未闻警号声,意者又得一日清静。不意晚饭方罢,电流忽断,室中顿呈黑暗。廿分钟后,探照灯于皎洁月光中纷纷四射。敌机三架,于高空中自西而东,红绣球光连珠上发,高射炮声、机关枪声什然并作。廿分钟后,敌机已失所在。解除警号后,约三小时,正将就枕之际,敌机又至,探照射击如前。仅十分钟,敌机已去。此实为敌机正式夜袭首都之第一次。夜间空战似较困难,此后敌机如夜夜皆来,则各机关将日夜均难安心办公矣。

上午十时,政院秘书、参事及秘书长、处长举行谈话会于朝天宫故宫博物院办事处,讨论战时各机关经费支配法提案。十二时归家,振姊于午饭时宣布,今日为余四十寿辰(实系卅九),虽乏佳馔,亦出红酒,各饮一杯。战云弥漫之下,既愤敌之横行,复念吾幼儿之殇折,为之慨然。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敌机终日未来,大概因天气太好,晴空无云,不易隐蔽之故。入夜十一时后,始闻警报,但敌机仍未到京市上空。上午返院,工作人员多未归来,无事可办。赴中国银行汇款与《南华报》。据行员说,款固可汇,但电报邮政均极迟滞,何日可以收到,不敢断言。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92度、甚热

敌机连日利用月色夜袭,日间则绝不来扰。今夜来扰敌机分两队,于下午八时左右到京市上空,以一队于大校场附近放燃烧弹,立时起火。余一队继以炸弹轰炸。我方虽以高射炮应战,月色朦胧,敌又高飞,似无效果。火势仅廿分钟即灭,当无大损失。

日间罗君强、谢耿民来访,同往探岑有常、张伯勉。君强谈处非常时期,应有置生死于度外之人生哲学,其言甚诚挚切要。浙省府委员罗霞天又来访,谈浙省现状,颇以财政及军事不易支持为忧。谓沿海防御极薄弱,且有未经布置者。敌苟于舟山群岛附近夺取陆地以为根据,则东南各省无宁日矣,云云。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热

日间敌机未来。晚饭后始闻警报,惟敌机未能到达京市上空。午间沈次高来,谓各路战事皆不利:南口已失,宝山、吴淞等处敌援军已大举登陆。汪蒋两先生请各国领事出任调停。沈言虽不敢尽信,惟不无根据,心中为之不怡者半日。至晚读晚报,知战事并非不利,始为之少解。闻胜而喜,闻败而忧,养气之功殊为欠缺,是宜勉也。上午返行政院一小时,即赴何处长淬廉寓。景薇、希文、道儒、铸秋均在,谈院中工作,至十二时始返家。下午不出门,晚间于警号解除后,再到政院一次。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晴

敌机未来之前,人人有一种错误见解,以为敌机之来,必择晴朗天气。不料敌机经数日惩创之后,竟择阴晦多云天气。今日全日晴明,敌机亦终日不来。入夜月色朦胧,气压正低,云霞满天,以为可以不至受扰矣。不料将近十二时,敌机竟来,盘旋空际,达两三小时之久。探照灯被阻于厚云,不易探寻,我机亦无法驱逐。敌机分两三次于城中投弹,杂以我高射炮声,声震天地。弹声过后,城中起火,半天变红。损失如何虽尚未知,要为敌机侵袭以来,最猛烈之一次。全城居民精神上已受威胁不少。晨鸡四唱,残月衔山,始闻解除警号声,各复就枕安睡。

上午九时行政院秘书、参事举行第二次谈话会于朝天宫故宫博物院办事处。秘书黄秋岳(浚)父子以汉奸罪,今晨处死。同时处死者十八人,其中八人均闽籍,何闽人之多汉奸邪。闻黄之自白书,首两句云“于己有利于国无损”,义利之不辨如此,死有余辜矣。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昨夜敌机投下之弹不少,城内及陵园合计不下二三十枚。陵园虽无损失,城内损失人命数百条,焚去商店住宅百数十家,确为敌机袭炸以来最大之损失。但今日报纸宣布,仅谓敌机投下硫磺弹数枚,焚去草屋数间耳。因昨夜之轰炸,今日电灯电话均告停顿(限于中山门以外)。当初敌机日间来袭,故改为夜间办公。今则日间不来,专事夜袭,夜间办公又无形取消矣。今夜月色依然朦胧,云片满空,人人提心吊胆,以为敌机必来。果于九时及十二时左右两闻警报,惟敌机始终未到京空。

家中所畜犬昨夜受炮弹飞机声音威懗【吓】,惊恐不食者一日。女工二人亦战栗至无人色。智识愈低下者,则恐惧畏死之心理愈甚。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凉

市民紧张心情,绐【始】终未已。天气又阴晦多云,为敌机来袭之最好机会。惟自晨迄暮,又自暮至夜半,始终平靖。十五日以来,经廿四小时而敌机未至者,当以今日为第一次。敌惧损失耶,抑沪方战事得手,暂不来扰耶?上午返政院两小时,仅处理零碎事件数起。旋至何处长寓,十二时返家后,即不再出门。

廿七夜之敌机炸弹,有数枚落苜蓿园卫桥附近,离余家仅半里耳。当时声震屋瓦,以为是附近高射炮声。幸弹落之处虽近人居,并无损失。大概敌以陵园一带为军政要人所居,故是夜以此为下弹目标也。行政院一部分办公人员迁至余家前后之三号及四号,财政部亦迁来附近。余宅墙本为淡黄色,为避免敌机注意,不得不改为灰黑色。屋前道路盖以干草,入门乱草满地,园亦芜矣。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阴

敌机再二十四小时不到首都上空。大概敌军在淞沪一带战事暂为得手,故不来扰之推测,是不错的。南口当已失守,淞沪敌又无法抵御,使不上岸。人人心中如塞重铅。我军作战虽勇,奈器械不如人,飞机数目又少,抗战前途,正难乐观。我欲持久,恐亦不易。敌机来袭首都及其他都市之损失,今日已见报端。敌所破坏者多为文化机关。破坏非战事区域,诚为野蛮之举动,然敌久已不畏野蛮之名矣。残忍阴险为穷兵黩武之天性,非正义人道一类名词,所能动其心也。武力即正义,实力即公道,一切国际法律道德早已不复存在。日本此次如能贯彻其侵略之目的,则人类社会之历史,将来正不知如何演变矣。

八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廿六夜敌机在陵园四方城左右落炸弹二三十枚,闻系图害蒋委员长。又英国大使许阁森之被炸,亦系敌得报,谓蒋委员长是日赴前线,故不分皂白,恣意射击之结果。日本小鬼,此种谋杀行为早有外国舆论严斥之矣。谋杀计划固不容易实现,反增我同雠敌忾之心。惟蒋员长行踪一般人多未之悉,而敌竟知之,则汉奸之可畏尤较敌机为甚矣。今日敌机仍未再来。傍晚虽有警号,未见敌机踪影。上午返政院治事两小时,旋赴朝天宫参加谈话会,下午仍返政院一小时。沿途见市民于宅旁空地掘避难室甚多,悉多仓卒简陋,效用恐极有限。全城屋宇,则几已无一再现红黄二色者矣。

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热

下午曾警号一次,但敌机仍未克到京市上空。南口、张家口失陷消息已证实,似在人人意料之中,故未增加惊恐惶惑之心理。大家闲谈,以为我等如能在首都安渡双十节,则战事胜利已有三四分把握;如能安渡新年则有七八分把握。只要我能持久,则胜利必属于我。上午返政院办公两小时,下午一小时,并赴何处长及胡彦远寓接洽。

敌机来袭后,已两星期未写信。今日第一次写信四封,告知家中及朋友,此间幸得无恙。

九月一日 星期三 晴、热

又得安靖二十四小时,日夜未闻警报。惟广州及粤省小城市数处又被敌机轰炸,敌机可到之地,几无不到矣。前线消息沉寂,殊足闷人。闻蒋委员长在某会议报告,我陆军作战颇有把握。连日敌援虽在宝山等处登陆,我仍能固守阵线,确与“一二八”战役不同,则把握之语,似非为安慰人心计也。

天气热甚。秋老虎之可畏,较盛暑尤甚。坐卧不宁,幸夜间清凉尚得安睡。

九月二日 星期四

敌机未来已五日矣。岂以肆意轰炸非军事区域之举动受世界唾骂,有所顾忌耶,抑以淞沪战事小有所得,暂敛其凶焰耶?城内景象仍极凄凉。商店闭门未启,到处挖筑避难室。一般人依然提心吊胆,未敢安闲也。

九月三日 星期五 晴

人心安闲得多矣。虽到处仍见人挖避难室,到底比以前情形不同。上午到政院办公三小时。罗君强来,索政院各种信笺信封式样,备新军事委员会仿印。对日抗战之军事最高机关至此已两易名称矣:最先决定为大本营,最近又复改为军事委员会,与旧军事委员会并不相同。君强、道儒、景薇均调至新军事委员[会]办公。对日抗战已半月余,惟最高作战机关之名称则始终未经发表,想总有道理在也。

下午至汪公馆,未见汪先生。五时至何处长公馆,商裁减政院工作人员问题,未得结果。

九月四日 星期六 晴、热

安靖一星期,忽于今晚晚饭后闲坐乘凉之际,又闻警报。先送母亲到邻家避难室,再到园中静听。第一次警号之后,久久不闻紧急警号,知敌机又无法来到京市上空矣。果于一小时后,即闻解除警号声。

上午十时再赴何处长寓,商工作人员裁留问题,大致已决定。下午以所商结果,就商于魏秘书长。全院约留一百十余人,其余愿意受训练者受训练,不愿者留京候用。留院工作人员与受训人员,将发给薪额百分之七十,留京候用者则仅发百分之四十。闻此项办法中央业已决定,惟尚未发表也。

九月五日 星期日 阴、热

为节省汽油计,今日打算不出门。但至上午十时许,周景白来电话,翁秘书长(文灏)于十一时从汉口到京,因与朴生同到下关相接。到时翁已登岸,遂转往峨嵋岭见面。四个月前在下关车站热烈送行,想不到如今已悄然归来也。见面后,略谈即归,不再出门。邵强将其所用收音机借来,听东京及台湾之中国语播音。谓中国军百战百败,宣传之技若此,殊可笑。翁秘书长言,欧洲人对日方宣传多不置信。盖战事初发,日方宣传大胜利,远离事实,已失信用云。以此证之,则日方虚构之宣传仍未放弃也。

今日全日未闻警报。

九月六日 星期一

闷热数日。每日下午虽见阴云,并闻雷声,但始终不成雨,苦热尤甚于盛夏。

下午五时,正准备离开政院,忽传警报,历一小时始解除。敌机仍未能到京市上空。据日方报纸宣布,敌空军人员二十日来在中国丧生者四十余人,南京占其半数,宜乎敌机之不敢轻来也。

九月七日 星期二 阴、凉

今日天气阴凉,已有秋意。敌机亦不再来,为二十余日来最感觉舒服之一日。

上午以指派工作人[员]名单及其他公文赴魏秘书长宅及何处长寓,请签名发表。工作人员分为指派工作与在寓听候调遣者两部分,均各支生活费五十元。原薪除生活费外,前者以八折支给,后者以四折支给,实际上折减之数有限也。

九月八日 星期三 晴、凉

日间全日安靖,晚饭后忽闻警报。第一次警号之后,继之以紧急警报。是时适邵力子播音演讲,劝国人购买救国公债,警报声在无线电收音机中亦历历可闻。惟紧急警报后历半小时,敌机仍未能到达京空,解除警号旋亦放出矣。

为行政院各机关如何摊派救国公债事,于下午四时到陵园魏秘书长宅,旋谈及行政院办公问题。据魏言,颇有人怪多数机关不能在原机关如常办公者,最近军委会为此事发一咨文。此事实可笑。战时各机关应就城内外设法疏散办公,固最高军事机关主动也,疏散后原机关当然不能如常办公,又何得以此责人。今事多类此。事前发令,事后又自行取销,或前后行动互相矛盾者,足见吾人之组织与计划未臻完密也。

九月九日 星期四 晴、凉

附近居住之广西同乡青年雷秉三服务参谋本部兼镇江国防工事技师,前月底忽以通敌嫌疑夫妇被捕。余家与彼夫妇相识虽不过数月,但以其态度言论观之,实谨慎爱国之青年,不信其有此行动。被捕后,消息隔绝。今日一便衣警士送回,请余作保,随传随到。雷夫妇为言被捕及审讯经过。盖信其为无辜,遂签名盖章于保单上,雷氏夫妇遂得恢复自由。振姊甚以作保为忧,恐受牵累。余则以既信其无辜,且信雷氏夫妇不至毫无良心,故毅然为之作保,不以交情之深浅为虑也。时代剧变之中,往往有受不虞之祸者,雷氏夫妇则不幸中之大幸者矣。

九月十日 星期五 晴、凉

今午又闻警号一次,仅廿分钟左右,即已解除,敌机实际上未到京空者已两星期矣。午饭后播音机忽播锄头歌,无端撩起振姊伤心,此歌为啤啤爱唱,生前几无日不开留声机唱此歌也。心头空虚既无代替填补之者,此恨何时可了耶。午后与端木铸秋同至陵园魏秘书长宅,车至流徽榭一带,秋色格外动人。使非倭奴猖狂,又是秋郊徉【徘】徊之最好时光矣。

九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凉

上午与道儒、景薇同至陵园魏秘书长宅,谈一小时。道儒言,吾等终日忙碌,但清夜自思,究何补于国家,不禁爽然。此种感觉,不惟道儒一人有也。

修改政院后楼汽炉间为避难室,计划已决定,造价六千余元,时间两星期。该室改造成功后,高级办公人员可以安心到院。接任政院总务组工作已两星期余,虽无大错误,但有些事总不免疏于计虑。事后发觉,补究【救】不及。此固由于时机紧急,不容从容考虑所至,但天下事往往如此至【致】败,不可不慎也。

所谓汪派下【 】大将谷正纲先生,今晚广播,为政府发行救国公债对银行家、地主、官吏、党员说话,吐词极不得体,且有暴露自己弱点,挑拨内部对立情感的可能,听后极感不快。

九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凉

警报声音,已两日夜未闻,敌机岂就此不再来耶。

下午赴胡彦远宅,商行政院所属各机关职员摊派救国公债办法,拟定草案数则,备明日开会讨论之用。易和声、雷秉三夫妇释放后,并其妹三人来同居,与唐惜芬、李朴生合计共五人。离乱中多人相聚,转觉互相壮胆,惟建宅借款未能清还,银行来函,将收回出租,颇感难于应付耳。

九月十三日 星期一 阴雨

敌机来袭后,行政院内今日第一次举行会议,系集政院各部会高级人员,讨论各机关职员购买救国公债办法。结果各以一月薪俸所得购买公债,分三个月扣缴。

夜间九时四十五分东京广播台宣布,我上海市中心区、杨行、月浦均陷于敌手,山西大同亦有失陷之说。日方报告者,扬扬得意,已不复计及其代价之重大矣。

九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凉

今夜不愿再开收音机,却与惜芬、朴生、振姊打蔴【麻】雀牌。明知是一种无谓的举动,精神上的暂时逃避,也不得已也。“胜不足喜,败亦不足馁”,口头上尽管如此说,心里到底有些两样。上下午均到政院两三小时,坐办公室里碌碌终日,所作何事,有何裨补于国家,真说不出来。

九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凉

下午与铸秋、彦远、介松同到魏秘书长办公室,讨论院内职员在非常时期请假规则。嗣复及各机关在京听候调遣人员今后之工作问题。此问题牵涉甚多,未得结论。闻魏言,各机关负有重大职务之人例如各司司长,间有因畏死心理,藉口请假离京者。国府虽有擅离职守者处死之令,乃彼辈仍能有所藉口如此。彼辈固可诛,为长官者亦颟顸极矣。日来对我政府机构之重复松懈,与人事之阻塞无绪,深致忧虑。然此乃积病,非旦夕之功所能革除也。

九月十六日 星期四

第四组送往缮校室公文一件,失去附件一件。查一星期,尚未发现,被窃抑遗失,无从断定。余接总务组未久,即遭此事,殊觉可愧。今后应如何防范,免再有类此之事,今日曾与魏秘书长、邓介松讨论甚久。此类事过去亦曾遇一二次,至今仍蹈覆辙。非常时期办公地点分散,辗转传达,固为一因,要亦办事手续与精神之涣散使然也。

下午六时由政院回家,方入门即闻警号,半小时后解除。萧漫留来电话,谓系我机从沪归来,云厚飞高,至生误会,不知确否。

九月十七日 星期五 阴雨

有常送眷属回桂,闻于经湘途中被匪,损失尚少。有常素胆小,经此事变,不知惊恐至何田地。希文于有常未成行之前,见彼举棋不定,曾赠以“斟酌再三然后误事”之句,虽觉过虐【谑】,今竟验矣。午饭后至朝天宫,探若渠疾,已能起坐于床上啜粥矣。

九月十八日 星期六 晴

“九一八”日占满州【洲】六周年矣。往年今日为避免敌人藉口,不举行任何仪式,几于提及“九一八”一词,亦在不许之列。今年始扩大宣传,到处开会宣誓,誓驱倭寇,收复失地。全市复素食一日,以节余之钱,捐充军费。不过现在敌正猖狂,平绥平汉津浦诸线,我军均告失利。淞沪敌势亦仍未挫,抗战前途正为可虑。收复失地,更谈何容易乎。

九月十九日 星期日 晴

初秋时节,天高气爽。晨起后,与避难寄居诸友,于园中阳光下散步打木球。今日既为星期,又为旧历之中秋节。正共议作何消遣,渡此良晨【辰】,不意警号突鸣,急避于新筑之避难室。半小时后而空战发生。避难室中,战况不能目睹,但闻炸弹声、机关枪声与高射炮声,时远时近,杂然并作。自八时半至十时半,警号始解除。午饭后小睡方醒,警号又来,又历两小时,作战声与上午略相髣髴。晚间据无线电台报告,敌机凡四十余架,被我击落四架,我亦损失两架,死两飞行员。敌机未来已二十余日,此来想因我机连日往沪轰炸,故施报复。且大队而来,或者已于我沿海陆地构成机场,作为根据,则今后敌机来扰,当更为剧烈也。深夜听东京无线电,竟称今日击落我机廿六架,一何可笑。

夜间月凉如洗。朴生、惜芬、秉三夫妇及春圃共同赏月。惜我机师二人殉职,复惧敌机之再来,无心久于雅事耳。

九月二十日 星期一 中秋 晴

政院内今日又举行救济难民会议。各部会代表若干人,方集议于会议厅中,忽闻敌机来袭警报,遂相率入尚未完工之避难室中。敌机盘旋于国民政府附近上空者凡三四次,每闻从高空下降之机声,炸弹之声即随之而起。从上午十时半至下午一时,敌机始去。事后知国府右边参谋本部之旁,曾下一弹,城内被弹之处甚多,惟均未中敌之目的物。

敌通告驻京各国使领,于明日十二时前离京。英、俄、法表示决不引退,美则首先听命,德、意尚迟疑。想敌当于明早以后大肆淫威,浩劫方兴未艾矣。夜间东京广播,竟称中国领空权已完全在日海军航空队掌握中,骄肆极矣。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今晨入城途中,见避难者络绎于途,均向城外迁移,商店多闭门。下午情形,殊为死寂,几于路绝行人矣。人人心中均惴惴然,准备敌机来袭,惟直至日落,以达深夜,竟平靖无事。闻上海曾于下午大风雨,又英、法、俄使领及侨民均拒绝撤退,且反提抗议。敌机以阻于风雨,抑有所顾忌而不来乎?未可知矣。今日即不来,亦难保明日或以后之不来也。

中日发生战事后,美国态度始终犹疑,率先禁止军火输来远东,敌要求撤退驻南京使领,亦最先接受。惟映片公司来摄战事实地映片则最先,美国人只知图利耳。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今日遇避难室生活者两次,共三小时余:一次为上午,一次为下午,一次在匡庐路胡彦远家,一次在自己家里。敌既宣称大举轰炸,要求各国使领及侨民撤退,今日之来袭,当是实行其横蛮之决定。不过所谓大举轰炸者,并不见得比以前更为利害。敌机虽来五十余架,能窜入京空者不过半数左右。投弹数十枚,我受损失亦不重大。黔驴之技当止此矣。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阴雨

今日敌机未来,安靖终日,惟人人提心吊胆,未作幸免之想。院中同事居住城南,昨日家毁者二人,幸人无恙。敌机投弹虽多,损失比较不大。新住宅区附近,落两大弹,意者威胁不肯撤退之各国侨民及使领乎?上下[午]均回政院两三小时,待办之事甚少。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阴雨

今日又得安静一日。但昨日广州被敌轰炸之惨,令人舌矫【挢】不下。报端发表市民死难者仅百人左右,但实际上闻在千数以上。敌图首都不得逞,转而肆其横暴于空防较为薄弱之都市。敌之残暴虽遭举世之严厉唾骂,绝不因而稍存顾忌。欲避敌锋,亦只恃自己之实力如何耳。

政院第二组科员三人,因畏敌机来袭,于前两日潜行离京。依照国民政府命令,应与丧失土地之将士同等治罪。最高机关之公务员居然有此怪现象,可羞亦可叹矣。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晴

过去两日,大概因为天气不好,故敌机未来。今日则终日于紧张空气中,伏处地下室内。上午九时到政院未久,即闻警号,与朴生同避于国府地下室。该室藏在地下丈余深处,虽有换气设备,室狭人稠,空气极恶浊难耐,约两小时解除警报。但不久又发,时已归家,至下午二时始得午饭。饭后复发两次,至五时许,始无事。今日敌机总数,闻为九十余架,共分五次来袭,投弹二百余枚。弹声炮声,震动如怒雷,如山崩,如谷啸,虽默坐深豪【壕】内,亦觉空气震动,摇拂衣袂。敌所宣称之大轰炸,想已开始。入夜据广播台报告,中央通讯社、电灯厂、中央广播台,及政府机关数处均中弹,死伤不少。但夜间电灯依然放明,广播一如平日,想为敌意料所不到。今后当更再肆凶暴,以求达其令中国屈膝之目的。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阴雨

今晨梦中,忽闻警报,急披衣于黑暗中避入避弹壕之内。时晓风正凉,大有冷意。紧急警报续继传播。惟静候一小时,敌机仍未到来,旋亦解除警报。上床再睡,又两小时许天始大明。终日阴雨不复出门,敌机亦不再来。午间司徒宽来访,为述广州汉奸活动状况,有中大教授闽人林某[40],竟为其中主要分子,斯文败类一何多耶。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去月廿七日以前,敌机多择天气多云,或夜间,始行来袭。本月廿日以后,则非天气晴朗,长空无云不来。昨日阴雨,安靖一日,今日又来三次,但未到京市上空,只到浦口方面轰炸。行政院职员多人,因敌机连日来袭,精神大受威胁,有托病请假者,有潜行离京者。此等人大概身体孱弱或年事较高,无力支持,故而出此。依照国民政府最近命令,此等人最少须受撤职之处分矣。

平绥线前数日虽在平型关获大胜,平汉、津浦两线都节节失败,保定、沧洲【州】均陷敌手。幸淞沪坚持,敌难发展。持久战之形势似可造成,前途不至无望也。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昨今两日均于避难壕中午餐。今日敌机于十二时许来袭,至下午二时半始解除警报,但来势不大,到京空仅十分钟,弹声与炮声亦正寥寥,我当无大损。下午四时到政院,据吴嘏熙科长言,彼曾到廿五日敌机轰炸之地视察,中央大学、广东医院等处受损并不甚重,外间宣传言过其实,此当另有作用。廿五日为轰炸最猛之一日,犹如此,其余可知。敌机破坏力量到底有限也。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阴雨

今日天气阴雨,敌机未来,安靖终日。上午到胡彦远宅开诉愿审议委员会,到端木铸秋、徐景薇、徐道邻、胡彦远共五人,十一时半散会。余未习法律,不过补足委员会五人之数。惟会中听同事剖析法理、研究事实,亦足加处事断理之力不少。下午到魏秘书长宅,对院人中事有所请示。院中职员三人擅离职守,均处以免职处分,实为最宽大之处分矣。

九月三十日 星期四 阴雨

敌机仍终日不来,当为天气恶劣之故。世界剧烈反响,英美人士已有从事抵制日货者,或亦足以使敌生顾忌。

家中自昨日起,开始制造出征军人棉背心。与朴生、惜芬及雷太太共集资二十余元,约可制廿五件。乃光先生宅又集二三十元,共可制五十件,亦稍尽服劳之义矣。

下午到魏秘书长宅,魏以委任庶务科长及出纳股主任命令见授,此为魏真除秘书长后,第一次正式用人。原任两人均仍留院。魏对人事素善应付,不轻开罪人,于此亦可窥见。

十月一日 星期五 阴

今日料敌机不来,上午十时许竟又闻警报,但敌机并未到京市上空。约一小时,即解除警报。连夜梦见啤啤,旋悟其已殇,为之痛哭出声。儿乎,此时吾不应为你伤心,为你流泪,然吾儿之殇,于我之生活影响过巨,情难自制,亦无可如何也。儿乎,你果何为而来,又果何为而去耶?思之思之,真苦于不得其解也。你母自你殇后,精神受损之深,尤难以言语形容,至今无时不露恍惚傍偟之恐,状至可怜。国难严重,敌焰凶横,曾不能以此片刻忘汝。儿乎,你果何为而去耶!

十月二日 星期六 阴

全家盥洗毕,正待早餐,忽闻警报,旋又解除,想是误会。直至深夜,均安靖无事。敌机暴行,已引起全世界剧烈反响,杯葛日货风潮,渐见于事实。敌虽凶暴,当亦不能无所顾忌。京市空袭或可从此稍见减少也。

十月三日 星期日 阴

秋雨时来时晴,天色阴郁,敌机亦未来。终日在家不出门,寄居诸友于园中草地为木球之戏,乐而忘倦。余则持大剪,修理花草,汗流湿衣,是亦养精神,健身体之道也。战事发生以来,一切应酬娱乐均已停止。每日幸有此荒园与良友,共遣积闷耳。

十月四日 星期一 阴

敌机虽未来,前线战事,消息甚恶,足忧虑。津浦线已退至德州,晋省太原岌岌不保,沪战似亦稍见不利。黄河以北其终将不守耶。华北数省,三年前本有不战而失之势,今已剧战月余,敌受创甚重,虽不守亦不至于见笑于天下矣。

十月五日 星期二 晴

政院今日开审查会,讨论统一国内捐募机关组织。会未举行,警号忽鸣,众以仅系空袭警号,遂开会。历一小时,讨论已毕,紧急警号似未至。散会后,解除警号亦来矣,敌机始终未到京空。下午赴何处长寓,闲谈中渠深以无事可做为叹。渠兼职军委会第四部,筹划战时粮食,亦竟有此感觉,殊可怪矣。渠言第四部各种计划制定后,已无事可为。岂计划制定后,无须执行者耶。

吴科长德馨于车中语余,谓余于院中人事处理甚宽大,多不循法规条文。此语在吴本是赞扬之意,在我听来则不觉悚然矣。自问一月来,虽力求宽大,但从无越逾法规条文者,越逾法规条文则流于徇情枉法矣。后当极力避免误入此路。

十月六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十时到胡彦远家参加诉愿审议会。会未开,警报大鸣,直至下午一时始闻解除警报,会竟开不成。旋与罗君强、端木铸秋到甘乃光家午饭。平时熟友,同居一城,久未相见,倍觉亲热。饭后回院正待办事,警报又来。躲入国府避难室中历一小时,仅闻稀疏之炮声数起。回家晚饭后,方围桌为纸牌捉驴戏,警报又鸣。入避难壕中,燃腊烛,续作纸牌戏,敌机亦竟未到。一小时后,安然就睡。

十月七日 星期四 阴雨

阴雨终日,敌机未来,前线消息亦沉闷。

启东来函,梁式因小故拂袖离开《南华日报》,殊可痛心。多年共事,不图有此误会。但亦难怪他:报社半生半死,不止一日,因小激刺【刺激】而生大反感,当系由此而来。因函启东努力支持,事权统一,或较以前优胜亦未可知。

十月八日 星期五 阴

晨起后,心中打算去见汪先生一次,因已月余未见面也。十一时,正待先打一电话,少岩已来电话,约去午餐,不图巧合如是。十一时半驱车前往,饭前后拉什叙谈。汪夫人、仲鸣、少岩、彦慈等均在座。曾提及目前中日战争之国际局势。汪先生言,最近之国联决议案,与满洲事变时无异。饭后仲鸣嬲往彼宅为麻将戏,原来彼辈连夜乐此不疲,弟不使汪先生夫妇知耳。王懋功、谷正纲昨夜均输二百余金,注头亦殊不少。下午三时返政院。

十月九日 星期六 阴

天气阴昙,敌机未来,安靖终日。办公完毕后,赴中央商场买弓矢,买旗绳,买照相材料,备明日庆祝国庆悬旗及游艺用。晚饭后广播台宣布,即晚蒋委员长为国庆节对海内外同胞讲演。钟鸣八下,蒋委员长刚毅坚定,沉着有力之声音,即从收音机中铿锵发出。历十余分钟词毕,所以鼓舞勖勉国人者备至。词意声音,均不失为全民族艰难苦斗中最高领袖之表现,室中人均肃静倾听。最后蒋委员长高呼中华民国万岁者三,室中人亦不禁随声高呼,并继之以“蒋委员长万岁”也。

十月十日 星期日 阴雨

连朝阴霾,今日尤甚。细雨蒙蒙,秋风飗飗,一若藉此国庆纪念,以示整个民族艰难困苦之情状者。公众盛大之集会,已不能举行,因于两礼拜前,筹备在家举行私人庆祝。今晨八时,举家整洁衣履肃立庭前。先唱党歌,再读总理遗嘱。行礼如仪后,阿静徐升新旗,旗既飘扬,再唱国旗之歌。礼虽简而意实郑重。参加典礼者除寓居三友人外,尚有来宾二人,为甘乃光及余敬豪。母亲亦恭敬参与,实为老人生平之第一次。升旗礼毕,共食面点,以表祝寿之意。中午及晚间并为小宴。下午五时降旗,亦行礼唱歌。我曾预料,抗日战事,能支持至国庆,必有三分胜利之望。今已安然渡过国庆矣,前方虽未得胜,亦未大败,国际形势于我似更有利。我之预料或不谬误乎!

十月十一日 星期一 阴雨

凄风苦雨,仍未停止,已近两星期不见阳光矣。下午五时许,忽闻警号呜呜声,众皆不信风雨凄迷之中,敌机敢来。果于十分钟后,即发出长声解除警报之号。见何淬廉处长,仍嗟叹苦闷,谓如此生活究须延长若干时日耶。大概工作既少,娱乐缺乏,故有此苦。惟为长官者,不应有此态度。长官对僚属精神之影响甚大,今若此,其何以鼓舞僚属乎。

十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朗

两星期之阴霾天气,今晨忽尔放晴,阳光甚丽,天高气爽。今日为旧历重阳节,宜有此天气也。天气晴则敌机必来,果于上午十一时及下午一时、三时各发警报一次。惟下午一时敌机闯入京空,仅十分钟左右即击下两架,余机怆惶遁去。未闻炸弹声,不知曾否施放。敌自宣言大轰炸后,来势逾【越】来逾【越】小。最近数次投弹不过数枚,我方毫无损失,敌机反每次损失一二架。不知敌之用意何在,乃出此无聊之举动也。

十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天气晴,敌机竟来四次。惟始终未到京市上空,且每次戒备时间亦不甚长。上午十时警号解除后,到胡彦远宅,参加诉愿委员会,讨论案件五起。

孚木自香港来函,以醉生梦死为忧。渠因招商局案,不能自由行动。当此抗战期间,全国党派已大团结。多年与政府作殊死战之共党,今且得自由行动,参加作战。惟渠仍不敢出香港一步。一失足成千古恨,此之谓也。去函慰之。苏演存(甲荣)[41]久未闻问,忽以新著《中华省市地图》见赠,覆函致谢。

十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朗

天气晴朗,敌机来袭两次,一在上午,一在下午,均躲于行政院新筑之避难室中。室虽狭小,又不若国民政府所筑者之坚固,惟空气较佳,行动较易,故转觉舒适。

家中缝制军衣之衣车发生障碍,多日修理不好,曾习车衣业者多次修理亦无效。午饭后试加检查,以一小时之工夫,竟修理复原。凡事小心观察,耐心检查,总可求得解决之方法,此其显例也。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五 阴

今日天气虽阴昙,下午仍闻警报一次,惟敌机未到京空。近于晨间及午饭后,各以半小时剪园中草,以代运动。初时放下剪刀,则手颤不能作字,今已毫无此种感觉,已习惯自然矣。经多日工作,门前小径已整洁怡目,恢复旧观。午饭,尤觉特饶滋味。曾国藩所谓劳动而后休息,饥渴而后饮食,为人生乐事,信不虚也。

十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凉

下午空袭警号一次,敌机未到京空。振姊近患月经头晕,大概因子宫后屈之影响。前次往中央医[院]诊治,只愈子宫发炎,子宫后屈则时已久,不能复原。子宫后屈不能受孕,难怪振姊之痛念啤啤,无时或已。前此余二人极力节制生育,恐生育之过早过多,不图今竟欲生育而不可得矣,是岂有命运在耶。

十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天气晴朗,敌机竟终日未来,警报亦始终未发,殊出人意外。晨起,七时半,驱车往汪公馆。首见仲鸣,同进早点。旋汪先生出,谈半小时。旋仲鸣复嬲作麻雀牌戏,共八圈,又负六十余元。午饭时,汪先生约明晚六时半,与滕若渠、徐景薇、端木铸秋、徐道邻来共便饭,午饭后返家。振姊头晕颇剧,下午渐轻。

十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温度六十四度(华氏)

上下午各闻空袭警报一次。上午敌机未到,下午敌机到大校场投弹数枚即去。近来敌机来袭,留京空时间甚短,多则十分钟,少则五分钟,或竟往返而已。余戏谓前来报到。下午六时与铸秋、景薇、若渠、道邻同赴陵园新村西路,应汪先生约。会晤于仲鸣宅,先作半小时谈话,九国公约会议及战时各项问题均曾提及。六时半晚饭,客人五人,主人为汪先生及仲鸣,共七人。饭毕汪先生先退席赴中政会会议,再与王东成谈半小时,始各散去。

介如自广州来信,知广州被炸毁之程度,并不如阅报后,各人心目中所想象者之甚。同时各地人民对首都被害之想象,亦超过实际之上也。介如信又言,渠供职广州市社会局,战事初起时,工作极繁忙,近竟感觉无事可做。无事可做已成为政府机关之普遍现象。此整个国家组织缺憾暴露之一端也。

十月十九日 星期二 晴

昨夜梦中为空袭警报惊醒,急起披衣,紧急警报旋至。时月明如洗,寒气袭人,约为深夜二时左右。到避难壕,尚未坐定,炸弹声已与高射炮声,隆隆大作,受害之地仍为大校场。约数分钟,大地静寂,万籁无声,意敌已远扬,归就榻卧。才将入睡,炮与弹声,忽又大作,亦数分钟,过半小时始闻解除警号。但五时左右空袭警号复来,幸旋即解除,扰攘已达两三小时矣。日间上下午,敌机均各来袭一次。下午一次,轰炸颇烈。敌机初来时,一闻警报,众即怆惶入避难室,不闻解除警报,不敢出来。今已大不相同,空袭警报来时,众均若无事,至紧急警报,始稍注意,不闻敌机翱翔声或高射炮声,不肯入避难室矣。曩闻马德里市民于飞机炸弹轰战【炸】之下,牵其子女散步公园,若不可信,始知其确为事实。

十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诉愿委员会缺席一次,改在院内讨论海外侨胞捐款事务处理改善问题。海外侨胞捐款近来汇院收转者日增,前此并无准备,办理迟滞,遂不能免。现虽增加工作人员,方法仍未尽善,故请有关人员举行谈话。谈话中觉过去大病,在主办人员,受公文束缚,而不能自脱,所谓“公文办人,非人办公”。主办人员只知有公文,而不知有事,失去主动创作之精神。主办人员中如王科长叔增、申科长庆桂,均青年肯做事者,竟不免堕入旧官场之圈套,此实行政改革上一大可注意之问题。此其病源大概一由于长官之缺乏指导,一由于责任心之轻薄。

午饭时闻空袭警报,饭毕敌机至,亦于高空投弹于大校场外飞行场,十数分钟即去。

同事吴景超秘书由欧洲归国,今晨自汉口到京。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上午闻空袭警号而敌机不至,十二时半敌机复来,亦于高空中向大校场飞机场投弹一二十枚便逸去。惜芬奉教育部派往两广、福建视察教育,今日下午动身赴汉口,取道湖南入桂。惜芬平日善谈笑,有彼在座,举室皆温。彼动身后,母亲语余,“唐先生去,骤觉寂寞矣。”彼此去,定期四十日,新年前当可归来,不过彼时时局不知如何,彼是否尚须来此同住。

十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上午敌机未来,下午三时仍来一次,亦在城南郊外放炸弹。近来敌机来时,均高空飞行,高空投弹,地面观看,几不可见。高射炮无从射击,我机亦未在京空与战。故已多日不闻击下敌机之讯。惜芬去后,草地木球,每日仍如常对垒,夜间则纸牌捉驴,兴致正浓。惟麻雀牌已三缺一,无从成局。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敌机来袭一次,与往日无异,到城南飞机场投弹后即飏去。下午何淬廉处长到院。已多日不见,自谓今后将每日下午来院一次,公文不必送往寓所。魏、何两长,若能每日到院一次,于办事效率上必增加不少。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晨间振姊借政院汽车与阿静入城,下午复同往灵隐路访甘乃光,往中央路访沈次高夫妇。战事发生后,彼两人入城此为第一次。

上午至陵园新村汪先生宅。汪先生夫妇已外出,晤少岩、彦慈、禇民谊。遇空袭警报,即归家。入门不久,炮声与炸弹声已大作,轰炸情形依然是两礼拜来不变方式。下午与乃光、朴生同往灵隐路十三号访梁漱溟。国社党党魁张君励【劢】适在座,谈前线壮丁补充问题。梁言鲁省目前办法,二百户征一丁,仍用募给,惟由二百户共负募款,且被募者所得,非现金,乃土地。若给现金,则结果必至人财两空云。此法颇切实可行。嗣又谈及鲁省目前形势,殊可寒心。敌人谋以诡谋破鲁,著著未已,以韩复渠【榘】为宋哲元之续,不知韩能否不上当也。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两星期来,终日未闻空袭警报者,今日为第一次。沪战我方似颇不利,敌岂以此而暂时不来耶。下午五时,与铸秋、彦远、介松同到魏秘书长办公室讨论派员前往各省视察事,未得结论。军委会第六部成立后,与训练总监部工作重复,双方对峙,各省政府左右为难,亦为今日谈话中所提及之大问题。介松言,两方多见水火,而不相下,大有国可亡,意见不可牺牲之概。前方鏖战正浓,后方尚有此种现象,亦足见国家组织之缺点太多矣。

晚饭后,梁漱溟电话约与朴生同往乃光宅晤谈。见面后,梁为述津浦线战事失败之经过,与目前山东之微妙关系。津浦线之败,败于杂军之不能战,与东北军刘多荃部之不战而退。但外间宣传尚有刘部壮烈牺牲之语,殊可叹也。至山东目前,则敌既不进攻,中央亦无暇增防设备,有类空城计。空城计不能持久,晋若不保,则鲁恐不战而退矣。华北五省之丧失,似为不可逃之命运矣。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下午敌机来袭两次。一次到京空放炸弹于城南,一次未到。何处长素来自认胆小,今日适到院,急警号已发,仍安坐于办公室中,亦足见司空见惯,已不足畏矣。院里已决定派员往各省视察战时工作,朴生亦在被派之列。朴生走后,家中当更为寂寞矣。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晴

吴景超、张平群从欧洲回。同事多得赠品,余所得者为景超之埃及皮钱夹,平群之德国四色铅笔,四色铅笔作金色尤名贵。中午铸秋、君强请吴张两人便饭于岭南酒家,余亦在被邀之列,纵谈甚欢。

沪战我失利,大场、广福均于昨日不守。消息传播后,人人心中如塞重铅。敌机今日竟日不来,大概因沪战得胜之故。敌机近两周来,每次袭京,均于高空投弹,炸我大校场机场。敌得免损失,我乃大受其害。前此夜间,从家中窗际,向南远望,均见机场灯光如昼,飞机上下,声甚喧阗。今则寂然者已十日左右矣,岂机场已尽损毁耶。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

平群迁来同住。渠乃北方人,说话不同,又有些怪脾气,不知能否相安。下午魏伯聪秘书长、何淬廉处长同宴章嘉活佛于国际联欢社。国难时期不愿意举行大宴会,仅邀蒙藏会及行政院高级人员十数人作陪,余亦在被邀之列。活佛大耳厚唇圆胪阔面,有类热带土人,黄缎袍黑马褂,不多说话。此为第一次瞻仰,并无特别仪式,不过大家点点头而已。来时与去时仅与主人握手,不饮酒,不吸烟,随来二人亦如此。惟铸秋言,活佛实为前北京之有名嫖客,不知信否。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阴雨

下午四时陪平群至陵园新村谒汪先生,五时返政院。散值归来时,途中遇桂省军队,不下一旅之众,沿中山路步往下关。寒风峭雨之中,皆穿黄色单衣,自顶至踵,淋漓尽湿。此皆开赴前线抗战之壮士也,壮士为国牺牲,未至战场,已饱受风雨饥寒之苦。吾等坐食厚禄,出入汽车,果为何事,车中对此,愧汗无地。

敌机今日亦未来袭,想是天气阴雨之故。

十月三十日 星期六 阴

终日阴昙,中午曾放光少许,敌机亦未再来。晨起阅报,死守闸北之八百壮士,已历三日,依然未退,令人感奋,至于流泪。晚间与朴生同往阴阳营,应王志远约。与乃光、天琛等晚饭,皆广东朋友。战事发生后,已多时未见,藉此叙谈也。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阴雨

终日阴雨,敌机未来。中午为朴生饯行,除家中人及平群与雷太太外,并无他人参加。

下午七时,应彭浩徐次长约,与平群同至汉口路廿号德大使馆参赞飞尔师宅晚餐。到时始知汪先生、何应钦部长均来。饭后汪先生与德大使陶德曼长谈,始知此约实具重大意义,非普通应酬性质。陶德曼最近始从上海来,曾与日方外交人员会见,今晚与汪先生之谈话亦均与中日时局有关。报载德政府已谢绝参加北京九国公约会议,并表示愿以其他方法努力和平,则今晚之会其用意当即在斡旋和平之上。临别陶德曼约汪先生于礼拜三晚回宴,汪先生亦约于礼拜六晚回宴,用意尤为显然。今晚参加宴会者尚有张君劢、罗文幹、飞尔师参赞、曾仲鸣共九人。汪先生与陶德曼谈话时,平群为翻译,何敬之部长与飞尔师则另坐一隅,以国语会谈。仲鸣、浩徐、君劢、文幹及余则聚于室端一圆桌,听文幹醉后狂言。文幹曾应桂当局之邀,入桂经营矿业。今乃力骂桂当局不置,谓当局压迫商人,欺骗资本家,桂政府所行之经济政策,乃乳臭小儿之狂妄举动云。

十一月一日 星期一 晴

梳洗未毕,院里忽来电话,孔副院长已到院,急驱车往。到院为八时三刻,较平时迟一刻。孔已离院,逗留不过十分钟,大概因秘书长、处长及秘书参事均未到院,故不耐久坐。闻孔离院后,即往魏秘书长宅,谈一小时。日来传孔将真除院长,今纡尊降贵,就魏宅谈话,恐与外间传说,不无关系。

十一月二日 星期二 阴雨

下午三时半,政院秘书参事共十三人,集胡彦远家,同往铁道部一号官舍,谒孔副院长,为出使归国后第一次正式见面。孔首问院中办事情况及档案迁移情形,大家都不多答话。约廿分钟,大家沉默起来。此时幸许静芝提及出使经过,孔遂微笑作答,滔滔不绝。于叙及英皇召见,英外相介绍及英皇表示欢迎之情形,尤为绘影绘声。外相介绍,英皇欢迎之原英语词句,均一句不漏,重述一遍。此外各国朝野之欢迎盛况,亦备为追述,得意之色,溢于言外。历一小时,忽桂林来长途电话,遂中断。临别语众云“今与诸君作一席笑谈矣”,亦饶有外交词令之意味。又谈话中曾表示,蒋院长请彼来政院多负责,义不容辞,则真除之说,想已得证矣。

十一月三日 星期三 阴

上午与平群同至彦远家,参加诉愿委员会,只讨论一案便散会。

下午七时至白下路升平小学,向抗日后援会所主办之救护人员训练班演讲。该班主任彭尔康言,该班学生多失学之青年及公务员,年事最轻者十七岁,最高者四十余岁,其中有父女、有夫妇、有兄弟、有姊妹同受训练。听讲时精神甚好,讲题为“如何充分发挥全面抗战的精神”,八时半始讲毕回家。家中人均大呼腹饥,盖因此担【耽】误晚饭时间也。朴生已动身赴汉,不无寂寞之感。平群甚少说话,且不懂粤语,家中空气已为之两样矣。

十一月四日 星期四 阴雨

近两星期天多阴雨,敌机亦未来。平群不时埋怨其弟及其家属何以避往四川,各机关何以疏散办公,谓为贪生畏死卑劣心理之表现。事后论人往往如此。假使彼于敌机来袭之始,即在首都,未必对于逃难疏散之人,作此苛求矣。

十一月五日 星期五 阴

各部会长官昨夜欢宴孔副院长。主人十五人,客一人,共费一百九十余元,仅烟酒一项便是五十元左右。富人一席宴,穷人半年粮,真不虚语。际此国难万分吃紧,前方浴血搏战,国土日蹙之时,最高长官对于宴会所费,仍毫不吝惜,无一不以最上等者为标准,亦可叹也。

十一月六日 星期六 阴

起身后剪草半小时。与平群同车到院,孔真除院长之说,愈来愈盛,某为秘书长,某为处长,亦已言之凿凿。大概事实出现,仅为时间问题矣。下午六时与平群访谭文凯于国际联欢社。上海前线战事消息,日来愈见不佳。敌于金门【山】卫登岸,杭州、松江、嘉兴均危急。抗战前途终将失败欤!归途见我军冒雨开赴前敌,车辚辚,马萧萧,夜色蒙笼,雨声淅沥,步伐仍甚整齐,令人倍增感奋。

十一月七日 星期日 阴雨

一夜风雨声,到晨未止。八时许家中人多未肯起床,以今日为星期也。九时驱车往谒汪先生,到时先生与夫人均在客厅内。夫人临碑帖,先生嘱少坐,与夫人同驱车往郊外,藉舒积劳,一[小]时许复归来。先生状甚忧郁严肃,知为时局吃紧所扰。先生命入治事之“省斋”内,拉杂闲谈,有与时局有关者,亦有与时局无关者。汪夫人留午饭。席间先生始告余,今日为夫人生辰。饭后与少岩、彦慈同车返家,旋往次高寓。晚间应刘叔模约,至宁海路一号晚饭。到者多属前此办党之同志,更有数人新从欧洲回国。饭后叙谈,非笑特使团与驻欧各大使者,无所不至。其间虽不无捕风捉影之谈,事实当亦不少。我驻外使领至今仍不免有种种不理人口之事实,亦殊可慨也!

十一月八日 星期一 晴

两周阴雨,今日始大晴朗。依以往经验,敌机必然来扰,今乃终日寂然,我机亦无出动声息,转令人感觉惶惑矣。

昨日刘叔模之约,一方面为前时福建人民政府之干部人物,陈真如亦在内,一方面则前时改组派[42]之主要分子。忆前事,不胜感喟。席间从欧洲归来之包华国[43]、邓飞黄、范予遂等,为述孔庸之在伦敦失车及彼方报纸以“宋朝”二字记述特使团到英新闻,又英财相席间表示怀疑孔演说中所道之中国进步事实。归以问平群,亦谓实有此事,是特使团在欧洲所得之荣誉,与所受之欢迎,故不若孔氏所口述者之十足如意也。

上午主持政院所召集之审查人民捐资奖励条例会议,十二时半始得归寓。有常奉派考察两广,自桂林来一航空信,嘱购雪茄烟及上好卷烟,交朴生带去。今日又来一电报,亦以此为嘱。同事见者均为之轩渠,公子哥儿之生活,故无法改变也。

十一月九日 星期二 晴朗

前线消息愈来愈不好。浦东守军坚守三个月,今因敌从金山卫登陆,截击后路,不得不撤退。整个东战场形势,恐将因此大变。太原形势亦极吃紧,敌已迫近近郊,恐难坚守。长期抗战,能否支持下去,殊为可虑。闻何敬之部长在行政院会议席上报告,沪杭线某处我军因见敌放烟幕,误为毒气,以至溃退。我军对于现代作战之经验尚多缺乏,可见一斑。

十一月十日 星期三 晴

安靖两星期余之首都,今日敌机忽又于午饭时来扰。敌机数架仍高飞至大校场一带投弹,历十分钟即去。

下午五时,与若渠同车往陵园新村西路二○七号,应汪先生谈话会之约。到者尚有甘乃光、陶希圣、谷正纲兄弟、邓飞黄、范予遂、萧忠贞。仲鸣及汪夫人亦在座。蒋先生近向汪先生提议组织三民主义青年团,故汪先生以此就商于予等。谈话结果,极力赞助此种组织之成立。蒋先生此种发【举】动,是鉴于国民党青年之自行分裂冲突,又不足以网罗党外之有力分子,故思于不背国民党之主义范围,成[立]此新组织。此当是国民党之革新运动,不过未来之成功如何,此时尚不能预测矣。六时半晚饭,席间提及军事及外交。军事情势极不好,归来情绪极为郁郁,终夜不能安睡。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午饭后,敌机又来,被我方高射炮击落两架,堕防空总站。平群在室内看见,欢呼鼓掌不止,盖此为彼第一次目击也。敌机来袭,虽予以惩创,第前线着着不利,太原情况不明,恐已失守。南市我军已退,大上海全陷敌手。每日中央广播台所播送之《保卫大上海歌》已不复闻矣。上海为经济命脉,对外交通枢杻,失守后对于抗战前途之打击自必极为重大,难怪振姊连日长叹,雷太太连饭也不想食了。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五 阴雨

六时即起床。七时与平群、振姊、阿静同驱车至新街口广场,参加各界民众庆祝总理诞辰纪念大会。大会秩序于细雨绵绵中举行,参加人数大概是一二万人。十七年来参加民众大会,随群众呼口号,此为第一次矣。演说台上演说者只三人,时间并不甚长。刘某高呼“因小败而灰心者等于汉奸”,并有蛇吞象,车炮虽失,棋仍须着,种种通俗比喻,亦善于鼓动群众者也。散会后到广东酒家进点心。归途雨势转甚,终日不复出门。正午道儒来午饭,饭后为母亲织竹火笼。因竹蔑【篾】及灰盎不佳,未成。竹火笼为家乡冬季御寒佳品,人人备用,此间乃无从购买。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景薇派车至太湖接子女来京,过苏州时,被伤兵枪击,车窗玻璃中两弹,幸未伤人。朴生自汉口来信,亦谓伤兵秩序极坏,将来真不知如何也。

雷太太因工作关系,已迁居于遗族学校伤兵医院内,家中顿形寂寞。连日战事消息愈见不佳。以前那种在庭前草地上笑嘻哈的空气,不知飞到那里去矣。收音机亦无人乐意开启,振姊的叹息声更多,阿静则终日躲在房子里,不知做些甚么。上海报纸已四五日不见,本京报纸虽每日派到,亦无人热心阅读。以往敌机不来,则大家可以偷闲作乐。今则敌机虽不来,精神受压迫的苦处,要比敌机来时,更为利害。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日 晴朗

再织竹火笼,居然成功了。凡事皆有一定之条理,循之则头头是道,反是,则处处碰壁。织竹火笼亦有一定的条理,前日之失败,以未尽明白其条理者居多。因前日之失败,把条理弄个清楚,故能成功。

中午与平群、振姊同至张伯勉寓所午饭。途中为某校女生围困,劝购救国公债,写下五元之收据,始得解围。饭后,陪振姊至花牌楼。沿途伤兵及军人甚多,气象仓惶,髣髴十六年之武汉时代。日来有迁都之说,不禁令人有极恶劣之想象。下午景薇、景超来谈,邓飞黄、范予遂亦来,少坐即去。今日虽休暇,天气亦好,敌机不来,人人悬念国事,无心取乐。黄昏时李宗岳来谈前线战况,似抱希望。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一 阴

晨间景薇约在院里晤谈,具述政府已准备迁移。不图昨日途中预感,竟成事实。午饭后魏伯聪秘书长又约讨论此事。以前虽有准备,战事发生后,觉南京空防最固,此议已无形打销。今又仓卒提起,真不知从何入手。交通工具已极缺乏,待迁移之人员及文件又多,一旦迁都之令发出,不知要纷乱到何种地步。以前准备迁湘,兹已改为重庆。蜀道难,如何前往邪?黄昏时乃光来谈,更【 】以南京恐有被敌包围之危险为虑,更令振姊烦忧嘘叹。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不图宋室南渡,与明末播迁之景氛,竟令吾人身受之也。欲送母亲、振姊等先行离京,已无法购得船位。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二 阴

迁都之议,已经国防会议决定,惟尚未发表。各机关忙乱无绪,一若敌人之即将到来者,诸事多临时准备,尤为纷扰。上午到交通部接洽船只,长官多不在内,久久始获见一秘书主任,晤面后亦无结果。部内只闻苦力耶许搬运之声,职员多已不在。华丽堂宇,寂室无主,倍觉令人难堪,路上行人亦多仓惶失色。回到院里,碌碌终日,头晕眼花,直至夜间七时始得回家。家中箱物满地,窗帘概已除去,振姊嗟叹终日,饮食俱废。围坐进食,多难举箸,相对愔【黯】然。虽勉相欢慰,亦徒增悒郁。竹火笼只余底部,无暇完结。母亲明早即动身,功亏一篑,恐母亲途中因此受冷,亦一憾事。晚饭后再到政院,忙到夜间十时才回家。家中灯火通明,至十一时就睡。一夜翻来覆去,闻鸡鸣,振姊叹曰,这安舒卧榻,只能再睡两小时了,为之泫然。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三 阴雨

一夜未曾安睡,想着这简洁可爱的房子,想着母亲今日跋涉长途,高年受苦,想着行将分别的南京,想着前方苦战的将士,想着国家的前途,千忧百虑,说不出的焦急危惧。一日一夜的忙乱嘶叫,总算将家属及政院的大部分职员送离了南京。天才亮,便起来,送母亲振姊等到行政院,乘坐院里汽车出发。平群、雷太太、女工人都一齐走。人多车少,到院里又忙乱了一阵,八点钟才得动身。临别时母亲眼里含着一点泪珠,不敢多说话。想不到国家会走到这地步,更想不到母亲还要在这样的年纪里担惊受苦。振姊起先不肯分开走,现在虽然肯了,心里也是万分不愿的。离家时,到门前看几个月来她自己手里所种的玫瑰、蔬菜和草地,那种受苦的样子,也是令人难受的。上午忙乱了整半日,回到家来,寂寞空虚几乎把我压死。说不出的痛苦,菜冷羮残,更一点也不能下咽。急急回院,途中所见也无非是仓惶逃难的情景,处处令人发愁。天又似乎故意与人添闷,整日阴沉绵雨。这凄凉愁闷的景况,是有生以来所未曾经历的。上午十时才得到消息,下午六时轮船便从下关动身。一百多的政院职员都要在这短时间内预备下船,忙乱的情形可想而知。到下午四时,还没有车子搬运一大堆的公物和行李。幸而时间到了,一切都就绪了。人都走了,院里立时空虚起来。这时候透了一口气,才觉肚饿。到铸秋家晚饭,饭后再回家度一个寂寞之夜。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四 阴雨

昨夜睡得比较好,一切都定了,也无庸多焦虑。天仍阴雨斜风,终日不晴。不知母亲在路上平安否,现时又到了何处。上午八时,到陵园见汪先生。先生及夫人女公子等均在坐。大家面上,都罩上一重忧虑之色。见面后,先生指示地图,说明政府迁往重庆,及军事机关迁往长沙、衡阳之意。问以外交形势,先生摇头叹息,谓友邦虽有好意,但我方大门关得紧紧的,无从说起。又说,现时只望大家一心一意,支持长久,这些切勿向外间宣露。停一会又说,从前城池失守,应以身殉,始合道德的最高观念;今道德观念不同,故仍愿留此有用之身,为国尽力,言下态度至沉着坚决。见面约一小时,先生说话极少,俯头踱步,往来不已。先生精神之痛苦大矣。汪二小姐言,昨从九江来,途中遇母亲及振姊,装汽油之卡车翻落途中,行人皆无恙,心得少安。惟始终未得若渠、景薇电话,殊悬悬。昨夜今午各去一电探询,亦未得报,不知到底如何。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五 阴雨、寒

不知天意是佑中国,抑苦中国。连日寒风苦雨,依然未止。如此天气,逃难迁家之人,虽觉不便,但可避免敌机袭击,前方亦可从容布置,阻敌猛进。各机关办公人员,已去百分之九十九,仍有许多事待办。今日改组湘、皖两省政府,一切手续都由我与铸秋两人办理,弄到夜间十时才得歇息。于萧萧夜雨声中,回到自己家里,倍觉可哀。一个人不敢在家里食饭,到何处长那里用一顿,又到铸秋家里用一顿。何处长明日便走了,我们因为断断续续未了之事,尚未知何时始得动身。这满填愁绪的南京,早日离开倒也罢了。到魏秘书长家里去一趟,驰车于陵园道上,见路旁森林渐翳,红叶错落于绿荫间。想起十年前之荒落古城,如今见摩登起来,竟不免落于敌人手,好比千金娇养女,才达成人,陷于贼手,好不伤心!过总理陵,墓堂盖上一层竹架,阴沉愁郁。总理在天之灵,其亦将为之叹息不置乎!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雨、冷

寒风阴雨,凄凉满城。昨夜本定今晨动身,故起来后,即将行李随车入城,与盘桓半年之新居告别。临行绕屋一周,冷雨扑面,百感俱集。到院后,晤魏秘书长,始知仍未能行。委员长令彼同行,彼不能走,则我与铸秋亦不能走。下午有轮船一艘赴汉,党政领袖及各机关重要职员,俱乘此西行,汪先生闻亦在内。四时与少岩通电话,忽汪先生来接,叩以是否今日离京,答“然,昨日中央决定如此”,声调凄然。先生当甚苦也。晨间在魏秘书长室中听蒋委员长与魏秘书长在电话中说话,委员长之声调似仍宏壮有力。凄风苦雨中又过一日。满意【以为】晚间可以无事,至六时许忽又奉令办理黔、鄂两省改组命令。收发、录事、书记各种人员都走了,起稿、核稿、抄写、校对、收发一切工作都由铸秋和我两个人包办;并且国民政府的命令,国民政府文官处的公函,也由我们在一个房子内,一手造成。两日来湘、皖、鄂、黔四个省政府及内政部的改组,都由我们两人以同样的方法发表出来,可算是非常时期的非常工作矣。政院最后一批人员,今日又分而为二,一部分乘船出发,余下的只有魏秘书长、铸秋和译电员一人、庶务员一人。铸秋新膺皖民政厅长,命令之发表也是自己办的。拟稿[者]不好意[思]自己签署,仅有我一人和秘书长签署。从魏秘书长家晚饭出来,风雨凄迷,寒气透骨。我语铸秋,请勿忘今夕,今夕情景,将来或为有味之回忆,或为不堪回首之一夕矣。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阴雨、冷

铸秋于今晨与蒋雨岩赴皖就职,院中只剩我一人矣。行期依然未定,终日更无一事可做。往来道上者非队伍不整之散兵,即仓皇逃难之男女。中午至魏秘书长家午饭,知汪先生昨夜并未离京。下午四时少岩通电话,先生又来说话,因驱车往谒。先生问外间有因战事失利非议抗战否,答无有。又言“此次估计完全错误,但事已至此,亦不能不干下去矣”。先生颇不愿实时离京:离京后到何处,做何事,均无从预定也。又再三以二三十年来积藏书籍无从迁移为可惜。谓初时决意坚守南京,故绝无准备,今骤言迁都,不及措手。因劝以迁入城中普通人家,汪夫人以为不可,遂决移藏于地下室中。晚间独往福昌饭店晚饭,遇陈芷町[44],当为城中仅有之熟朋友矣。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朗、冷

阴雨十日,迁家逃难者,已去十之八九。使天气晴朗,敌机时来,则正不知如何是好;凄风苦雨,情景固属伤心,到底天公还是好意,使大家得从容离去。今日突见晴朗,敌机遂来袭四次。然党政领袖,除蒋委员长外,悉已离京矣。汪先生昨夜坐中山船西行,天晴敌来,殊为可危。幸到夜未闻恶报,计可无事。吾等行期,仍无确讯。卧行政院总务组办公室中,凡三夕矣。如能再卧十日八日,乃至一月两月,无须离京,则亦佳事。惟无事可做,无人可谈,日子亦不易过。

今日敌机来袭,情形又与前不同,既未投炸弹,我方高射炮声亦复稀少,惟我机升空追逐,发生空战。目击者言,敌机被毁两架,不知确否。空袭警报后到国府地下室暂避。室内漆黑,勤务守卫之人,杂沓其中,绝无秩序。到福昌饭店进膳,则牛油已告竭。嗟此围城,尚能支持若干时日乎,抗战前途更不能不令人心悸也。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阴、冷

昨日晴朗,今日又复阴霾。满城萧索,迁避之人,不绝于途。老百姓半肩家当,拖男负女,茫茫不知何往,状极可怜。上午回家一次,浴后即至魏秘书长宅午饭,相与纵谈过去失败之原因,及今后补救之术。此次失败自然是工商业未发达,整个国家力量不足之表征。而北方军队与东北军之欠缺主义与科学的训练和认识,亦为重大原因之一。

蒋廷黻大使来电,报告苏俄无力助我作战。一般人多望苏俄出头,其实苏俄内部复杂,决难积极助我。英美法三国亦有心无力,游移瞻顾。汪先生言外交之进展,不能与军事之进展平行,军事进展七分,外交只得三分。今军事一糟至此,宣乎外交完全陷于僵局也。军事既失败,外交局面又不利至此,中华民族其将一任日人之宰割乎!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朗、冷

天气又复晴朗,惟离京仍未有期。委员长殊无离京表示,我等亦只好坐候矣。院中今日又开车三辆赴长沙,留而未去者仅一译电员及余两人。院落沉沉,行步回音隆隆,大类古刹。中午仍往魏宅午饭。饭后敌机来袭,于国民大堂之旁下弹多枚,毁围墙巨幅,死一警察。此处离国府及行政院颇近,不知是否欲炸国府及行政院也。天寒,院中又无火炉,终日披外套坐室中,读幽默笔记遣闷。与伯聪秘书长谈话外,举南京之大,已无一人可晤谈矣。十日迁逃,市内益见空虚,中山门外之竹林,两日内已全被剪去,惟余荒冢,乱人心目。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朗

报载敌机昨炸长沙东车站,未知母亲受惊否。如到长即取道衡州入桂,则已离长矣。

天气晴朗,敌机又来,亦于大校场等处投弹。颇思于新居曝日。上午归去一次,下午又去一次。放藤椅于门前小露台上,凝目注园。冬日温煦,身心怡然。振姊所种玫瑰,已抽新芽。木球在地,棍棒杂放,漫步往来,百感丛集。孝陵卫已筑工事,乡人纷避入城。使敌果来,则此可爱小园,适当火线,不难变为焦土也。

入夜驱车往城南夫子庙一带声歌荟萃之地,欲求一便饭之所而不可得,沉沉如死墟。再十日,全城不难变为死城。离京期仍未定,无事可做,闷杀人也。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朗

今日又是生平可纪念的一个日子,今日竟要暂与可爱的南京告别矣。一别之后何时可以再来,锦绣城池,是否不至被敌骑蹂躏,谁敢预言。上午再回苜蓿园盘桓一小时,冬日阳光,格外可喜。到魏宅午饭,饭后接到改组苏、浙两省府命令,即拟电稿。此时尚未知可以离京也。回到院里,把电报及命令发表,也是从国府命令以至院令,一手包办,于数小时内赶办完毕。到下午六时,始知今夜即可离京。于黑暗中离开政院,路上灯火亦经熄灭。眼中不见,也免发生许多感慨。从下关乘小轮,转到五陵轮船,已深夜十二时矣。同行者魏伯聪秘书长外,尚有军委会秘书长张岳军先生。船位系外交部预定,英籍注册,安全舒适无比。视他人挤拥局蜷,一则以喜,一则以惧。为官从政,果以何因,独得享受众所难得安乐舒适耶。生平避乱逃难不止一次,从未有如此次之安乐舒适者。母亲与振姊道中辛苦之状不知何似,盈千累万之难民,痛苦颠连,更不可以言语形容。余何人,斯独享安乐,是非大愧心之事乎?午间赴魏宅,过总理陵,见陵前列汽车多辆,意是蒋委员长谒陵。此时当无他人至此。若然,则蒋委员长亦当离京矣。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阴

船上无事,消息又隔绝,惟终日与伯聪、岳军两秘书长闲谈。因问岳军,蒋委员长昨日曾否谒陵,答然。闻戴季陶院长离京时曾到陵哭别,蒋委员长谒陵作何状不得知,要亦当凄绝也。又与岳军谈今后中央及地方政治机构改革问题。岳军举连贯二字为纲要,谓直求能贯,横求能连,切中窍要。昨日改组苏、浙两省府命令几乎发不出去:院里印信早已离京,预盖印信之公文纸亦于前日全数带去。幸伯聪秘书长存电报纸若干张,上盖印信,可资应用,否则不知狼狈至何地也。可知凡事均须作万一之想,否则未有不坏事者。皖鄂湘黔四省府改组后,以公文纸可以无用,悉数运去,曾未想及万一再有应用之时,故有此失。

船上挤满难民,头等舱外,已无隙地。有一母携幼儿女数人,卧二等舱甲板上,寒风中战栗失【瑟】缩,哭泣呼号,令人酸鼻。岳军见余写日记,谓蒋委员长所用日记本,亦系同一种类。余谓此种本子固佳,但有时嫌篇幅太少。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朗

船到芜湖九江均不停靠,明早便可到汉。上午写一信与振姊,不知彼等现时已否离长沙。彼等能早日安抵故乡,则心安矣。船中无事,回忆往事之时间独多。啤啤小影时时闯入心头,昨夜梦中数数见之,醒来更添许多惆怅。

陵园警卫队长马骧同船赴汉。谓将回粤与家人诀别,誓与陵墓同存亡,以报总理。其人朴实,当非虚语。尚有陈汉者,亦总理卫士,近为行政院特务员,亦同船赴汉。此次政府迁移,给俸三个月。疑从此遣散,夫妇大虑,相与痛哭,妇欲投水自杀。马具言其状,请为设法安置。公务员中若此类人,不知凡几。离京之日,即有一雇员,来院痛哭,状若疯魔。谓女病未愈,欲避不能,请为援手,假以二十员【圆】,始称谢去。离乱中伤心惨事,何可胜数耶!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朗

晨六时许,船即到汉口。候至七时,才得车登岸。与彦远及政院其他同事会见后,即急急布置办公处所,地址在江汉路四明银行楼上。其他机关均未布置就绪。到汉人员乱哄哄,一团糟,公私建筑,均有人满之患。街道极形挤拥,夜间灯火齐明,笙歌入耳,固不类国家已陷于焦头烂额之景象。夜间与振姊通电话,知母亲沿途安好,已抵桂林多日,心为稍慰。行装甫卸,即接命令,与彦远于午后往接新任内政部长何键,从长沙乘车来汉也。下午五时许渡江,轮渡往来,人客挤拥,凌乱不可言状,处处都是触目伤心之事。抵徐家棚车站,遍询无着,废然而返。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朗

与彦远准备今日下午六时半离京后第一次院会诸事项。政院办事处已布置完毕,今日开始办公。余与彦远仍暂住旧日租界中街三十三号。此地为日人以前之气候测量所,测量设备已大部迁去。日人谋我无微不至,即此可见一端。日界前由汉市府接管,现大部分已开放,为政府机关及人员占用。余等来住日界,日军行将来占我首都矣。且余等住此亦不知能得几时,可叹也。彦远与财政部李某复于下午往接何键,又不获。六时余再奉命与谭光渡江至武昌车站迎接,至则已离站渡江,追踪过汉,于四路军办事处相见,道欢迎及多次迎接未获之意。何仅颔首唔唔而已。彦远归来,大发牢骚,谓际此局面,令余等舍正事不办,敷衍军人面子,太不合理。相与摇头太息。

十二月一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八时与彦远到德明饭店见魏伯聪,商疏散人员名单。原有人员总数二百六十四人,第一次疏散,指定工作人员百卅人;现在再度疏散,仅指定八十人。许多人员相随到湘到汉,闻疏散说,皆大恐慌。若渠来书,谓党部在湘疏散一部分人员,皆聚该部门前,牵眷大哭大叫。不知政院疏散之电到湘,政院同人又作何状。最可悯者籍隶战区人员既已无家可归,又遭此打击,悲痛之情,何可胜言。见伯聪后,顺谒汪先生。先生亦寓该处。适客在内,门外稍待。汪夫人开门见状,责侍者不报,并谓余虽熟人不应如此。因念我虽不怪,但不知者将谓主人慢客,故余之立待门外实为不当。汪夫人之意,或即在此。南京有已被敌包围之说,汉口仍熙熙攘攘,未感痛苦,战欲不败,何可得乎。夜间与振姊再通电话一次,母亲尚在桂林,未动身回乡也。

十二月二日 星期四 晴

与彦远到四明银行,已上午十时。因昨夜与振姊通电话(桂林)后,颜退省又于十二时后从南京来电话。睡眠太迟,起来遂晏。退省言,京中风声鹤唳,极为吃紧,各处均满扎军队,城内外交通断绝,已入围城状态。云蒋委员长此时仍屹然坐镇其中,并未他往,敌当未易得逞。

与彦远具名发一电与若渠,嘱设法劝慰未经指定工作诸同事,并欲依据疏散人员办法,以秘书处名义介绍各回原籍服务。魏伯聪秘书长不纳此议,但日言设法,不知法从何出也。七时后访甘乃光于兰陵路廿四号。彼以最近归里造宅,及改进乡间经济计划见告,娓娓不倦,达三小时。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五 晴

介松参事昨深夜从长沙到汉。梦中被呼惊醒,再睡已在两小时后,今晨起来已九时过外。十一时介松到四明银行,向伯聪秘书长报告视察湘鄂省政大要。最令人感慨者为平时省政府之工作报告全属子虚一【之】语。据言,所有保甲组织、壮丁训练,均属有名无实,故一到非常时期,弱点遂完全暴露。大概过去之所谓新政,内容都是如此,不切实,慕虚名,上下相欺,实为中国政治根深蒂固之病。此病不除,国家无复兴之望。若渠又来电,述政院同事未经指定工作者之焦噪【躁】情状,幸情状最困者不过十人左右,将来或不难设法处置也。

与敌媾和之说,日来渐见浓厚。今晚有以汪先生是否即回南京主持和议为问者,虽非事实,亦足见空气之一斑。事【时】势至此,继续战争固不容易,和亦岂易言哉!

十二月四日 星期六 晴、冷

晨间振姊从桂林来电话,定明日乘帆船离桂林,南下返里。迢迢长途,尚须一星期始得到梧州。但愿沿途无事,母亲得安抵家门,则心安矣。买针线自钉钮扣,汪立群大为惊奇。彼又曾闻平群言,余能用竹编火笼,认为本事甚大。其实生长乡下之人,无人不知用手,惟彼辈江浙人,生长城市者,始不知自用其手矣。

晨间访吴景超,同往进早点,遇罗隆基。据说日人所提之和平条件,为加入共同防共协议,划华北为高度自治区,减低关税等项。此皆令中国自相分裂残杀之政策,敌之狠毒,较以兵力长驱直入,尤为可畏。南京电话,数日来城内已闻炮声。报纸消息,则江阴、丹阳已失,敌踪已至句容,而蒋委员长尚屹然在京不动。其将与首都同尽乎?抑非至最后之一刻,不肯离去其职守乎?

十二月五日 星期日 晴、冷

今晨九时到商业银行。汪先生适看报,忽用广东最粗俗的骂人口头语说一句“刁那妈,邹鲁又来作诗了”,停一会又来一句“呵!班禅死鸠阻”。先生于燕居时颇喜用此类词句,粤人大都如此,不仅先生一人,惟未耳闻则已久矣。

到汉公务员有挟伎跳舞者,政院昨下令禁止。蒋院长今日又通令申诫。昔读商女不知亡国恨之句,以为彼无智识之女子耳,不图身为公务员之智识分子竟亦有此怪象。闻长兴轮来汉时,船上满载党部及政府高级职员,途中外交部某司长夫妇即起而跳舞,并大唱《妹妹我爱你》一曲,是非大伤心之事耶。

下午讨论各机关被疏散人员如何分发地方服务问题,历二小时始散会。散会后与吴景超同往蜀珍饭店晚饭。饭后景超邀至某戏院看《夜光杯》,所谓国防话剧也。中一幕,儿子要杀卖国贼,母亲却要他报私恩,感情与理智发生冲突。演来绝佳,两行热泪不觉直流。

十二月六日 星期一 晴朗

政府到底迁到何处,谁也不能确说。命令虽然说是移往重庆,林主席也到重庆去了,但事实上行政院和许多机关,现在却在武汉办公。还有一部分公务员集中在长沙,在衡阳和衡山准备办公地方的也不少。今早见景超,据言委员长有命令,军委会各部分应暂时在汉办事,到底是武汉,是长沙,是衡阳,谁也不知道,大概谁也不能知道。下午在商业银行见汪先生。他说德大使到南京见蒋先生,蒋先生已允接受调停,与接受九国公约签字各国之调停无异。惟调停之内容如何,现时尚谈不到。今日有人从南京来,据说警察差不多都走光了,城内只见兵士。黄包车也没有了,警察厅长也走了,城内曾经发生抢案。情形这样,南京能否固守耶?(后来在街上遇南京警察厅长王固盘,胡子养得长长的,不知是否乔装。)晚间与司徒宽夫妇、甘乃光同赴林记晚饭。

十二月七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在汉口中央银行举行政府西迁后第二次行政院会议,魏秘书长嘱我列席记录。我入行政院两年多,列席院会此尚为第一次。讨论案只得一件:魏秘书长想了两日,也只此一件。会场中少不免又涉及伤兵、难民、交通、后方秩序诸问题。这几乎是每有会议必定提到的,并且照例有许多令人伤心叹息的报告。报告完了,必然以“中国那得不亡”、“中国不亡是无天理”等等愤慨语做结束。今日说这种话最多的是孔副院长,其次是何应钦部长。说这话的人,髣髴自己不负一些责任。人人都这样说,到底亡国的责任要谁去负呢?敌人已到句容、汤山,南京日夜可闻炮声。南京如果不守,则在汉口举行院会的时间,恐怕也不会很长的。

铁道部长张公权报告,汉口和徐家棚车站,军用物品堆积如山,无法运输,可是遗族学校许多乳牛却已先运到长沙了。重牛不重人,却是非常时期的一个怪现象。

十二月八日 星期三 晴朗

颜退省昨夜从南京来电话,一切似乎尚不太坏。可是今早报纸消息,敌人已过汤山,至麒麟门了,甚至有敌已在紫金山上出现之说。蒋委员长闻已离开南京。照此情形,南京再守三日恐亦不可能,不必说守三个月了。八国联军入京,到今不过三十多年,首都虽不是同一地方,但外敌侵入首都却是一样的。中华民族衰靡无用,何以一至于此。

朴生来信,有常不愿意去广东,更不愿意来长沙,躲在桂林,拖延时日。长官命令全不在意,个人职守,视同无物,平日满口爱国,到此丑态毕露,言之殊可痛心。殊悔当时不应提及彼名,令赴粤桂视察。此非严令督促,何以整饬纪纲,而振奋人心!

十二月九日 星期四 晴

床上醒来,阳光从窗隙射入。附近士兵早操,号笛声、唱歌声、口号声,杂然并作。我们的兵士能够在租界里操练,自然是很得意的。无如此时敌人快要攻入我们首都了,这租界怕也不能久住了。

九时,到商业银行,遇谷正纲。他说“我再也不愿谈党了”。我说,这一次战败,国民党恐怕再也不能抬头了:战争中始终看不见国民党的活动,其他各党各派却乘这中心势力削弱的时候,大事活跃。许多人髣髴都在说,国民党不成了,共产党快要起来了!战败的结果,丧权失地固不必说,内部的分裂冲突恐怕来得更加可怕。政府虽说是迁到重庆,事实上重要的人物,和重要的活动还在武汉。武汉不危险吗,能逗留多少时候呢,谁也不敢说。到处都是傍偟,到处一团糟。好比蚂蚁窝子破,纷扰忙乱,无以复加。从前宋室南渡,明末播迁,当亦不过如是!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五 晴

敌人已到南京的光华门和通济门。大校场的飞机场——两个月前我们每夜在家里看见灯光如昼,飞机嗡嗡上下的飞机场已被敌人占领,首都眼看不能固守矣。过去八、九、十三个月,虽不时受敌机的胁威,但是那时的生活,那时的精神,确是最愉快不过。如今都成过去,渺不可复得矣。今午在吴景超寓所遇南开教授萧叔玉,是振姊等离开南京前两天,骑马到苜蓿园,偶然认识的。见了他想起那天的茶会,和振姊所做的南瓜饼,一切都同烟风流水。日来尽想着过去,这似乎有些颓唐,不是壮年人所应有的思想。我们应往前去,过去的不必留恋了。过去的失败,固然是好教训,但是近来许多人似乎只知批评过去,很少计划现在和未来,这决不是好现象。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六 晴、暖

报载我军已退守中山门外,想苜蓿园新屋不毁于火,亦必毁于炮矣。此固无可爱惜,国家弄到如此田地,尚何有私人财产。

上午十一时参加会议,讨论经收华侨捐款如何改进问题。华侨捐款情形至为复杂,历时三四个月,尚未有妥善之处理方法,以至责难群兴,侨情惶惑。此亦政府办事不力之一种表现。十二时访陟岩、露莎,同至蜀珍午饭。晚间耿民邀至彼家晚餐,彦远、介松均同往。饭后返中街卅三号,与彦远谈中央及地方政治机构改革问题。同主张简单化,权限分明,责任清楚。彦远更主张中央机关之过剩人员,应分派于地方服务,提高县长地位,县长由中央直接委派。又与彦远月旦院中同寅,于有常、释堪都无好感。有常自私自利且胆小如鼠,释堪则名士而官僚,几为一般之定论也。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暖

陟岩晨间来访,同往进早餐。谈及啤啤夭逝,又不期泪落沾襟。儿乎,何时始可令吾忘怀耶。去年今日为蒋委员会【 】长西安蒙难之日,亦即吾儿得病之时。委员长虽幸而脱险,而吾儿则永舍吾而去矣。欲为陟岩详述儿之病状及其生前之可爱,语出泪随,乃无法毕吾词。振姊今在途中,不知曾否忆及今日为儿得病之日,苟忆及者,又不知伤心至何等也。

敌曾攻入光华门,幸为我军逐出。然情势至此,首都决无保存之希望矣。介松为卫戍司令唐孟潇卜一卦,大凶险,两三日内有性命忧。惟卦言万一之希望,则妇人或仆役援之出险,不知验否。以常识论,亦不过如是耳。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暖

午夜醒来,不知如何,又为啤啤流了场热泪。振姊从梧州来电,已平安到梧。从梧州到家,不过两小时汽车,几千里的旅途,算是安全渡过了。母亲年近八十,离乱中跋涉如许长途,幸得无事,不能不算是极大的安慰。振姊离桂林时的来信,也收到了。她说不是因为我要她送母亲回家,无论如何是不愿和我离别的。振姊确是真挚的爱我,不过有时缺乏理智的指导,反而令我难为起来。

行政院迁移,最先说是在衡阳,后来又在长沙,近又要留住长沙的人准备全数入川。到底迁到何处,日日在变动之中,比如市场物价,早晚不同。大概因战事的变化而变化,全无一定计划。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

首都昨晨已经陷落,今晨看报始确信。战事初发生时,许多人说,敌人要攻到南京,最少需要三年工夫,死五十万人。外国顾问也如此说。及沪战失利,南京守土将领又说最少可守三个月。想不到才四个月,敌人已经攻到南京。敌兵攻南京不过四五天便告失守。沪战初期,举世刮目相看,不图一经败北,势如山倒,一至于此。南京失守后,武汉、长沙均立起恐慌。今日迁移之人,络绎于途。前月十七八日之南京纷扰情形,已一一出现。武汉水陆交通工具比南京更为缺乏。忙乱一日,行政院一二十个职员竟无法移动。留在长沙那数十人,亦急得无法可想。通了几次电话,毫无结果。闻敌有从公路袭长沙之说。长沙如更失陷,则国民政府尚能有托足之地耶。喘息未定,敌已跟踪而至,我能往寇亦能往,以中国之大,髣髴已无吾人托身立命之所矣。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暖

未到四明银行,先到商业银行一行。适于电梯间遇汪先生,随入办公室。先生语云,蒋先生昨夜已抵武昌,惟尚未见面,与蒋先生别已廿日,诸[事]待与蒋先生见面后,始能有新决定。政院留湘员役已得黔省府拨车六辆,取道桂林、贵阳入川;到汉员役大部分亦已购定船位,先赴宜昌,转行入川。入川问题已算解决。疏散人员每人发给百元,自行设法迁避。日来所办的事,无非是这些问题,打电报通电话都是为此。

《醒世姻缘》一书,最近始知是蒲松龄著。带在身边,细细阅读,文章之美,实在《聊斋》之上。下午六时陟岩来约晚饭。饭后散步江滨堤畔,于月色柳阴之下,且行且谈。自旧日[租]界至江汉关[45],凡一小时余。念时事艰危至此,大好河山,不识能否不与江南同沦敌手,相与慨然。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四 晴、暖

朋友见面,都互相问道,有何消息,有何特别消息。此所谓消息,所谓特别消息,是指与敌言和方面的多。初到武汉时,大家似乎希望德大使陶德曼的调停发生效果,现在都似乎希望直接与敌言和。其实在此局势之下,已经无言和之可能。于是大家交换了一句“无甚消息”的照例文章之后,便深深叹息要做亡国奴了。现在这样的播迁,不知如何了局。

到汉口以来,很少有安定的用膳处所。不是这个馆子,便是那个馆子,大家都是一样。所以馆子生意特别好,因为生意好,厨子和堂倌都招呼不来,非等候一两小时不能够完毕一顿饭。有一次因为等得不耐烦,和彦远两人食了半顿饭,账也不付,便掉头而去。堂倌追到路上来,也不理他,明日才把钱送去。今日中午梁直轮邀到蜀珍午餐,又几乎要和堂倌呕气了。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晴、风

军委会秘书厅秘书罗君强,亦即行政院秘书,到四明银行叙谈。亏他发出如下的议论:他说“日本人在北平成立新组织,多般利害,影响必定不少。如今我们可以随意选择我们的去处,那一处待遇好,我们便到那一处。横竖都是中国人的统治,又何必分彼此呢。”又说“我已经对张秘书长说过了,如果我们还要逃避,避到衡山去,我要脱离军委会了,我再不干了。”这段话似乎是说笑,又似乎不是说笑。介松、彦远听了都很生气。我最担虑的倒不是君强个人最【是】否有此思想,所怕的真有许多人会如此动摇起来。敌人的恶毒可恶也便在这些地方!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六 阴、冷

在床上闻附近兵士早操,唱义勇军进行曲,至“中华民族……起来起来……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诸句,犹髣髴在苜蓿园听中央广播台播音时,精神极为兴奋。但一转念,首都已陷敌手,苜蓿园不知作何状,又不禁感慨系之矣。

中午与汪立群、彦远、介松、君强等八九人至半仙乐午饭,晚间至蜀珍晚饭。甘乃光忽以背部及腹部剧痛,入万国医院。君强来告知。于午间往视一次,晚间又一次。初时疑为盲肠炎,又疑为膀胱石。入院后痛已止,恐两皆不是,或为大便久不适畅所至,亦未定云。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日 晴

晨八时渡江,到鄂省府参加扩大纪念周,蒋委员长出席报告。战事发生前,委员长曾在中央军校出席扩大纪念周两次,说明抗战之决心。此次盖为抗战后之第一次。参加人员为中央各机关及鄂省府科长以上人员,总数约千余人。九时许,军乐大作,委员长从礼堂门外徐步入,冯玉祥、何应钦、王宠惠、何成濬等后随。行礼毕,委员长登台报告。不瞻丰采者四阅月矣,虽容光焕发,两目仍炯炯有神,惟劳疲之色终不能掩。训话之时间历一小时半。首言今日于此地举行扩大纪念周,有无限感想,听众仰首注目,当亦是同样心理。其次说明目前只有抗战到底,决无妥协之可能。又其次训勉党政人员,应忍苦耐劳,改革个人之思想与生活,不宜苟且偷安。最后说明目前一切须以军事之利害为前提,唱民主政治或独裁政治者均属错误。声调铿锵,时露微笑。最高统帅有此态度,群众心理必极大之兴奋。

晚饭后到商业银行附近汪先生寓所,以委员长纪念周中之演说词大要相告。先生言,此蒋先生鼓励群众之言也。先生旋以午后与委员长讨论时局之纲要见示。并云,余非敢动摇蒋先生之决心,弟有决心而无办法,徒供牺牲耳。纲要若干则,最重要者认为,敌人军事胜利后将控制我之经济与财政,以中国人之钱养中国之兵,以杀中国之民。对今后的危机,可谓指陈痛切。惟积极之办法若何,亦尚付之缺如。临别,先生诫云,余与蒋先生所讨论者,慎勿告人,余谨应曰唯。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午饭时,忽有人告以空袭警报,为到汉后之第一次经验。惟警报之声并未听闻,街上行人怆惶奔避,状至纷扰惊惶。幸半小时后即解除警报,敌机亦始终未至。下午三时,到盐业银行参加运输会议,讨论政府人员及公物档案运输入川问题。到关系机关代表二三十人,军委会秘书长张岳军为主席。静聆轮船公司及交通机关之报告,始知以现时长江上游之运输能力,非半年以上之时间,不能将现时所须运之吨数完全载去。交通工具之缺乏,远出吾人想象之外。时局紧急至此,半年之时间,决非事实所许,将来非以资敌,即供牺牲耳。会议之时间甚长,虽勉强做出结论,能收多少实效,殊不敢言。会场中报告,更无一不是伤心怵目之资料。

景薇从长沙来,晚间与陈芷町、罗君强同到冠生园晚饭。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前日委员长演说词中说:现在武汉的党政人员,还是苟且偷安,得过且过。大家请请宴,见见面,便过日子。又说:过去党政人员都是做少爷,不肯动手,今后非把思想改过,生活改过,实实在在的动手不可。真是痛切深到之论。大家都说不怕失败,最怕气馁,最怕消沉。以现在的情形看,这消沉的气氛似乎一天盛过一天。假使领袖辈没有好办法,党和政府恐非渐就解体不可。大概今后要靠少数百折不挠的中坚分子,将组织严密起来,才能够于百败之余,求得最后之胜利。

上午萧叔玉来访,正午与陟岩午饭。下午仍为入川运输问题,与各部会署的人不绝的谈话讨论。晚间罗君强邀至蜀珍晚饭,景薇、景超、介松、彦远、芷町、伯勉均与焉。四个月来政院同人多人相聚若此者,当为第一次矣。铸秋来函,谓到皖任事后极苦,两鬓已增白发不少。受命于危难之际不应如是耶。余等安坐武汉,攸攸忽忽过日,不更惶愧乎。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学生颜退省从南京逃出,今晨到汉,来四明银行相见。须长寸许,面目黧黑,身穿破军衣,几不相识。彼于十一日晚间离去行政院,十二日离去南京,时敌人已进城。渡江时沉桌于水中,顺流而渡,复受敌机机枪之扫射,危险万状。政院议事科及机要室文件,彼已于围城中奉命焚去,总算为政府尽了相当力量矣。彼又言,中山门外及下关一带,已尽成焦土,城内被毁之地亦甚多,固意中事也[46]。

上午十时与彦远送景薇渡江,乘机返湘。晚饭后,与陟岩同步江滨,见火光烛天。途中一妇人言,汽油两船被焚,火起前曾闻炮声一响云,当是奸人投弹之结果。政府西迁后,汽油被奸人纵火焚烧,已不止一次。汉奸之活动可畏,军用品之损失更可惜。然汽油之外,类此之损失又何可胜数!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战败后,许多人的自信心似乎渐次消失。张伯勉到四明银行接洽公务,便说政府改组,最好请毛泽东做行政院长,朱德做军政部长,他们的办法要多些。彦远、介松在旁边,也附和此说。这分明是自信心已经动摇了。战败不足怕,自信心动摇了,才是真正可怕。委员长说:“过去党政负责人员都是把两手插在口袋里做大少爷,从今后应切切实实自己动手,把思想生活改过来。”要把已经动摇的自信心恢复起来,亦惟有自己动手做事之一法。

颜退省为行政院做了点事,伯聪秘书长颇赞许,破例委为书记官。今日于接见垂询后语余云“看不出这小子有此胆量”。余有此学生亦所足慰。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昨夜在商业银行夜谈甚久。回去中街卅三号时,仲鸣附车至法租界铁路饭店,做寻芳客去。秘书林汝珩、陈国琦已先往。彼处盖有固定之秘密房间也。汪先生手下亲信犹如此,其他可知。所谓禁止不正当娱乐之命令,事实上等于具文。其实此种情形亦决非禁令或空虚之道德观念所能制止也。

长日坐办公室中,待办之事并不甚多,殊感郁闷。下午四时邀彦远、介松至中山公园散步一小时。游客稀疏,园中景物亦寥落无趣,与三年前所得印象大异矣。首都陷落后,各省政府均作迁移之准备,从无作誓死守土之准备者。江、浙、皖固不必说,鄂、赣、广东亦均已有此打算。敌是否攻粤,尚未大明,但粤省府准备迁至翁源之电报,已到行政院。准备迁移,易言之,即放弃土地之谓。我既无死守之决心,敌即不难唾手而得。三日失一城,五日失一市,敌岂有知足而止之日耶。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晴

杭州又告失陷,济南、南昌恐亦不能久守。首都尚且不守,此等地方之失陷,自属意中事。所可叹者,是到处并无剧烈抵抗,即入敌手。敌大有传檄而定之势,而负守土责任之长官,更无一人为之牺牲者。皖主席蒋作宾顷来电报,告皖南各属[县]失陷情形:许多县长从无一人被难,皆谓已迁移某处办公。战事初起时,国府曾下命令,未奉令而放弃职守失土地者处极刑。李服膺之失大同,阎锡山下令枪决,众皆称快。乃时至今日,“效死勿去”之精神似乎已易而为“卅六着走为上着”之精神矣。事势至此,宁不可哀。

行政院所属各部会署迁渝人员及公物之运输事宜,已办理完毕。月底以前,可全数入川。政院到湘员役亦于今日循公路入川。余与彦远、介松及职员十余人随伯聪秘书长留汉,以待最后之命令。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从上午到四明银行,下午七时始离去,待办之事极少。终日看书看报,精神上不胜无聊之感。如此下去,敌人总算不来,也要闷死人了。下午黎公琰秘书将外间所得之南京失陷情形来谈,句句都是伤心话。我军退却时,因误会而互相枪击,死者逾万;高射炮及其他军备遗弃遍地,不及迁移;高级将领事后互相埋怨。这些都是令人不忍卒听的话。晚饭后,访甘乃光,谈改良乡村经济问题。乡村问题必须经济有了解决方能随着解决,此是大家共晓的。不过如何改良乡村经济,目下谈乡村问题的人似乎不免过于唱高调,谈话结论大概如此。十时归寓。

振姊到家后第一次来信,今日始收到,离发信时已十日矣。在乃光处知岑溪县城已通电报,此不能不谓为吾乡十年来之最大的进步。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济南又失守了。据报纸所载,敌兵偷渡黄河的不过千人。一千人便把偌大一座城池夺去,真是太便宜了敌人,中华民族亦太丢人了。晚间约陟岩、露莎、黄山农、叶蝉贞到蜀珍晚饭。陟岩把别动队的实在情形告诉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领袖命令别动队侦查党政人员,有无不正当的娱乐行为。他们都在旅馆里开了许多房间,叫妓赌钱,终夜的跳舞,正经事一概不管,只知捏造是非,淆混黑白。国民党靠这种人做下级干部,糟也不糟。陟岩说国民党早已自挖坟墓,现在是待敲丧钟的时候了。话虽过于悲观,却有几分事实。回到下处,为此事想了许久,不能入睡。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阴雨

与邓介松、胡彦远、梁子青同车出门。介松、彦远到中央银行,列席院会,子青到四明银行,我到远东饭店访陟岩、露莎,同至滋美进早点。《醒世姻缘》中许多北方俗语,义不可解,因以问陟岩、露莎。彼等有能解者,亦有不能解者。作者为蒲松龄,其所采俗语多为鲁语,宜陟岩、露莎不尽解也。是书托报应轮回之说,以讽世劝俗。思想无可取,惟文笔之轻松幽默,叙事曲折入微,实远胜于《聊斋志异》。《骨董琐记》云,留仙尚有《醒世姻缘》,小说实有所指。书成为仇家所讦,至褫其衿,则留仙竟以是书而得罪也。日来待办之事益少,读此书益勤,已过半矣。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阴晴

昨夜在仲鸣寓打牌,就睡过迟,今晨十一时始起床。这时候作此生活,问心殊愧。徒以工作少,又无其他娱乐,遂不禁为此。

下午伯聪秘书长以参加讨论政府机构改革谈话会情形告,谓各方意见殊不一致。问彼个人意见如何。答,在理论上和事实上都很需要,惟时机未到,勉强做去,恐无结果。又言,此时如改造政府机构,恐遗敌人讥笑,对外影响殊觉不好。并嘱将谈话大要列为数条送孔副院长,俾转达蒋院长取决。各方面不肯得罪,自己并无积极主张,模棱两可,闪闪缩缩,为伯聪长技。征之此事,盖为显然。彦远、介松均同此意。

下午六时陟岩约去晚饭。闲谈中告余一事,谓中央党部每年所用手纸,报销之数竟达八百元,此亦骇人听闻矣。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四 阴雨

去年这几日,正是啤啤病状最危险的时候。天天给他祈祷,希望能转危为安,谁知到底无效。昨夜梦中,啤啤又来到怀中,髣髴抱抚午睡,说天上群星与黄石公故事时,醒来不胜怅惘。何时始能忘怀耶。

何霜梅、申庆桂两科长约到味腴晚饭。与介松、彦远同往,喝四川大曲三杯。多日伤风咳嗽竟以此告愈。朴生视察粤桂,从香港归。谈粤中近事,又是许多可叹息可伤心之资料。譬如,粤人集资购高射炮,每尊价八万元。经手者嘱洋商列单十四万元,洋商怒而毁约。又洋船运输军火,经手人索扣头,事亦决裂。凡此非皆为亡国之象耶!国家至此,气息仅属,尚有如此凉血无心肝之人,谓非最劣等之民族得乎?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晴

醒后卧床上未起,念啤啤不置,前事历历在目,悲不可禁。

一九三七年去矣,今年为我个人伤心之年,同时又为吾中华民族最不幸之年。此不幸之年去矣,一切可伤心可叹息之事,其亦随之以尽去乎。

中午与彦远、介松、朴生、子青、关德懋[47]至蜀珍午饭,顾客殊寥寥,足征武汉人口已视前大减矣。中央政府机构改革案,闻已决定,日间即发表:孔副院长真除;张岳军为副院长;交通与铁道两部合并;新设经济部;各部人选亦有更动;军事委会第三、四、五、六各部完全裁撤。经此变动,似较前为简单合理矣。军委会各部之成立于今数月,才见成立,便告结束,人才金钱之耗费,不知多少。一事未做,反增许多无谓之纷扰,此亦抗战中一可慨之现象也。

* * *

[1] 王东成,即王懋功,亦作王东臣、王东丞,以下均径改为王东成,不再列出原文。王懋功,1891—1961,字东成,江苏铜山人,保定军校及苏联军事学院毕业,曾任孙中山广州大本营参军,并在黄埔军校任教,又曾任汪精卫侍从武官、军事顾问,官至陆军中将,江苏省府主席,后病逝台湾。

[2] 李朴生,1896—1986,广东广州人,家贫,父母赴苏门答腊谋生,因出生于斯,十四岁被送回广州求学,1920年广东高等师范毕业后留校,在附属中小学服务,并创办童子军,1926年推广到全市,1925年因沙基惨案刺激参加国民党,后两度经商,俱未成功,1932年经克文先生介绍自代,为国民政府侨务委员会委员,此后在侨委会及海外部工作多年,曾出任侨委会副委员长。晚年退休于三藩市。李为人鲠率,是克文先生最亲近相知的朋友之一,两家来往亦非常密切。其事迹见下列自叙:《我不识字的母亲》(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66)及《我敬佩的华侨朋友》(台北:正中书局,1958)。

[3] 滕固,1901—1941,字若渠,江苏宝山人。上海美专毕业后赴日本东洋大学留学,回国后从事教学及创作,其后赴德学习艺术史,1932年获柏林大学博士,归国后任行政院参事,在重庆中央大学讲授古代艺术,并曾出任国立艺专校长,有多种美术史及艺术理论著作,不幸以家庭变故遽尔去世,朋僚痛惜之。克文先生曾花相当心力照顾其遗孤。

[4] 甘乃光,1897—1956,别字自明,广西岑溪人,岭南大学经济系毕业,在1928—1929年间曾就读芝加哥大学研究院与游历欧洲。1924年6月任黄埔军校政治部英文秘书兼教官,以是见知于汪精卫,旋即扶摇直上(但其间曾受共产党广州暴动事牵连而赴海外有年,详见附录三后的编者补注),在党内及国民政府历任中央执行委员、中央党部副秘书长、国防最高委员会副秘书长、外交部政务次长、行政院秘书长等要职,至1948年出任首任驻澳大利亚大使,惜健康不佳,未几去职,旋病逝该国。克文先生与甘为小同乡,年纪相近,且同在广州求学,因此相稔熟,高师毕业后不久入党与从政,即以甘之介绍与扶掖故也。先生对甘之忆述见附录一《国民党左派三杰:甘乃光与顾孟馀》。

[5] 汤良礼,1901—1970,祖籍福建,出生于印尼,1925年毕业于伦敦大学,获经济学学士,1929年受委任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驻欧通讯主任,翌年回国任汪精卫私人秘书以及多种报章通讯员,并陆续出版多种有关国民党历史的英文著作,包括《中国革命秘史》(The Inner History of the Chinese Revolution,1930)与《汪精卫传》(Wang Jing-wei:A Political Biography,1931),前书并为克文先生提供资料表示谢意;汪遇刺后随汪赴欧洲。抗战期间参加南京伪政府,出任宣传部与外交部高职,胜利后一度受羁押,释放后返回印尼经商致富,并与政界人物往来密切。1952年克文先生衔密命到印尼活动即由他牵线和接待,见日记第八辑。

[6] 陈春圃,汪精卫夫人陈璧君之侄,后在汪伪政府历任高职,克文先生之有关忆述见附录十二。

[7] 徐象枢,字景薇,江苏吴县人。1930年受聘为上海复旦大学法学院教授,1932—1939年任行政院参事,行政院行政效率研究会代主任。抗战期间曾任国防最高委员会参事、法规委员会委员,系国民党六届候补中央执行委员。著有《非战公约与世界和平》、《外交人才之训练与培养》等。

[8] 张平群,1900—1987,名秉勋,天津人。南开学校毕业后赴英国伦敦大学留学,毕业后任该校东方与非洲学院讲师两年,1926年回国,先后任南开大学商学院教授、院长。1933年起先后任外交部秘书、行政院参事等职,抗战胜利后历任驻纽约总领事、驻多哥大使、驻梵蒂冈大使等外交职务。张为人风流倜傥,爱好戏剧,在南开任教期间曾与当时还是大学生的曹禺合作,多次参加戏剧演出,而且活跃于编剧、翻译、导演等工作。与克文先生交厚,任驻外使节后仍然书信往来不辍。

[9] 龙詹兴,生于1902年,字大均,广西合浦人,广东高等师范毕业,为知用学社发起人之一,并参加创办知用中学,与克文先生相熟。曾经赴法国中法大学学习。1938年初受某方面委托赴港作国际问题研究,因不肯附汪,生活发生困难,于40年代初回到重庆,惟任职始终不稳定。1952年自香港返回内地,后不知所终。

[10] 端木恺,1904—1987,号铸秋,安徽当涂人。复旦大学文学士、东吴大学法学士,纽约大学法学博士。1927年回国后曾在上海各大学任教公法,嗣任行政院参事、会计长,抗战胜利后历任粮食部政务次长、司法院秘书长、行政院秘书长、财政部政务次长。大陆易手后移居香港,嗣赴台,任“总统府”顾问,并执律师业。1969年出任东吴大学校长。与克文先生为至交。

[11] 张锐,字伯勉,山东无棣人,为辛亥革命时任两广总督的张鸣岐之长子,见本年3月6日记载。

[12] 彭学沛,1896—1948,字浩徐,江西安福人。赴日本、法国及比利时留学,回国后任北京大学教授、《中央日报》主笔,为汪精卫所赏识,属改组派。1932年加入国民政府,先后任内政部政务次长、行政院政务处长以及交通部常务次长多年。抗战爆发后任国民参政会副秘书长、战时生产局副局长,系国民党五届、六届中央执行委员,1946年国民党六届二中全会当选为中央政治委员会委员、中央宣传部部长,1948年因飞机失事遇难。著有《欧美日本的政党》、《中外货币政策》等。

[13] 梁子青,1901年生,河北唐山人,1946年任天津市府秘书长,1949年解放时向接管人员自首。

[14] 邓介松,1896—1967,又名邓介山,号太贞、青树,湖南湘乡人。湖南高等实业学堂毕业,嗣赴日本明治大学留学。回国后长期为唐生智部下,1932—1945年任行政院参事,1945—1949年任湖南省政府委员,并先后兼任民政厅厅长及秘书长,1949年随程潜在长沙宣布和平起义。

[15] 《南华报》、《胡椒报》、《中华报》分别指香港的《南华日报》、《胡椒报》,以及上海的《中华日报》,下文同,此皆为汪派报纸,有关背景见附录四《南华日报与中华日报》。

[16] 此当为霍士公司(Twentieth Century Fox)1936年发行的片子 Ramona,由Henry King导演,Loretta Young和 Don Ameche主演。

[17] 朱晖日,字步云,广东台山人,1911加入同盟会,1914年考入保定军校六期,解放后赴台。

[18] 汪夫人,即陈璧君,1891—1959,出身南洋巨富家庭,性格刚烈强悍,自幼加入同盟会,曾经积极参与汪精卫谋刺载沣的行动,与汪结合后,对其一生政治活动有极大影响。克文先生对她的忆述见附录十二。

[19] 即1934年的美国电影喜剧“Jimmy the Gent”,由小说The Heir Chaser改编,Michael Curtiz导演,James Cagney与Bette Davis主演。

[20] 颜退省,湖南常德人,原为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后入侨务委员会工作,于南京失陷前自告奋勇留守行政院档案,详见1937年12月22日日记及附录十一的记载。

[21] 罗绍徽,1902—1951,广西昭平人。北京大学政治系毕业,1927年间在武汉中央农民部与克文先生同事,任河南特派员,宁汉分裂后任南京《国民日报》社长,1932年任广西国民党党部执委。

[22] 当时在中央农民部刘德荣代理邓良生的工作,任组织干事;金肃凯任总务收发干事;苏甲熏(广西藤县人,解放初期在广西大学任林业专修科主任)经常担任中农部部务会议的记录;陈伯夔则任总务总干事。见1927《中农部职工薪额表》,台北党史馆《五部档》,卷宗号:部5621。

[23] 此或为徐天深(穆和)之误,见本年5月18日条下注。

[24] 徐道邻,1906—1973,名审交,以字行,安徽萧县人,徐树铮子。早年留学德国,得柏林大学法学博士,回国后任职国防设计委员会,1937年3月受聘行政院为参事,并出任“诉愿审议委员会”委员,因与克文先生相识;1938年出使意大利,1941年归国,先后任职国防最高委员会与考试院,1945年转行政院政务处处长,旋辞职,在此期间与克文先生来往颇密。抗战胜利后先后出任台湾省及江苏省省府委员兼秘书长,1949年赴台,任教于台湾大学和东海大学。1962年赴美,任教多所大学,成绩斐然,最后定居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不幸遽尔病逝。生平著作有《唐律通论》、《中国法制史论略》、《论政治与学术》、《行为科学概论》等多种。克文先生在《掌故》杂志49期(1975年9月)有专文悼念。

[25] 两人均为克文先生1926—1927年间在中央农民部的同事,罗见前注,陆智西任江西特派员。

[26] 孙希文,1892—1948,安徽怀远人,16岁考取南京金陵大学,嗣加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在中央党部担任文书工作,其后历任国民革命军第十一军秘书长;广东省政府秘书长、委员;福建省政府委员兼秘书长、建设厅长;贵州省政府委员兼民政厅长、代主席等职务。1941年5月任行政院参事,以迄1948年底病逝。克文先生对孙希老尊敬有加,同任参事期间两人过从甚密,颇为相得。

[27] 陈克方、陈克立、陈克亢俱为克文先生(本名尧蕙)二兄尧荃之子;陈克成则为三兄尧芝之子。

[28] 李景枞,1892—1956,字星五,福建福州人。1908年加入同盟会,1912年赴德国、瑞士、奥地利学习机械专业,1928年聘为航政司航空科长。

[29] 萧漫留,当年农民运动讲习所学生,见附录十一。

[30] 曹禺此剧出版于1935年,是继《雷雨》之后的第二部著作,其时刚大学毕业两年。

[31] 崧南姑丈即韦崧南,克文先生的六姑丈,同县筋竹乡人;杰臣表兄为其长子,曾任岑溪金库主任(相当于财务科长),金库兼营当铺,他因挪用当铺款项至金库,被告发而致入狱三年。他有子寿彭,后参军赴台。克文先生的卢夫人以及邓姓七姑丈也都是筋竹人,彼此是否有关系不得而知。

[32] 梁漱溟虽然生在北京,但原是广西桂林人,根据附录三第三段的叙述,在1927年底克文先生、甘乃光即已经与梁漱溟相熟。梁与李济深(生于广西苍梧)在北京亦认识。李在1928年出任广东省政府主席,梁则于1928—1929年间出任广州广雅书院院长,此时他与李朴生在上海相识,并助李返回广州,两人自此交往。因此梁与克文先生之间又通过李朴生有另一层关系。见前引李朴生《我不识字的母亲》,第48-49页。梁赠克文先生之《乡村建设理论》当为山东邹平乡村书店1937年出版之版本。

[33] 徐穆如(1904—1996),字洁宇,苏州人,金石书画家,长期生活在苏州、上海,晚上定居吴江。此处所载与上述出处事迹不符,“徐穆如”之名很可能有误,所指当为徐天深(1893—),因为以下1937年10月30日指他是“广东朋友”,1939年8月25日更指他“加入了所谓和平运动”,因此其人实为汪派政治人物徐天深(天琛)。徐天深,字穆和,广东琼山人,老同盟会员,与陈公博相熟,抗战时期参加汪伪政府,出任文官长,战后陈受审时诉状中指他为负责秘密电台与重庆联络者,以为陈辩护。

[34] 德鸿,应指陈德宏,为克文先生长兄尧兰之孙,以下6月9、10两日日记尚提到他诓骗学费的事。

[35] 原书为Günther Stein,Made in Japan(Methuen 1935),译本其后定名为《日本工业和对外贸易》,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见1938年8月30日、1939年1月25日、1939年2月22日诸日日记以及1939年2月22日的注释。此书作者斯坦因在德国出生,后归化英国,曾经做过德、英、美等多家报纸的记者,为有名的左倾分子,到过外蒙古,1944年在延安逗留五个月并且与史沫特莱相熟。他有多种著作(不少翻译成中文),其中最有名的可能是The Challenge of Red China (1945)。

[36] 尧万,为克文先生之堂弟,叔父陈绅之幼子。

[37] 陈家骥,1895—1975,字壮立,广东肇庆人,1925年广东高等师范毕业,其后任高师附中教员,开平市开侨中学创校校长等职,终身从事教育工作,曾经与克文先生合作编译《世界著名探险家》一书,在1925年6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

[38] 陈良烈,20年代毕业于广东高等师范,嗣任职广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及省教育厅,广东沦陷后在陈璧君主持的伪广东政府任教育厅长,战后一度入狱,1949获释,旋赴香港执教中学。与克文先生有甚深交谊。

[39] 陈继承,1893—1971,江苏靖江人,1934年授陆军中将衔,1937年任中央军校教育长。

[40] 此人作汉奸之事实无从查证,其姓名及专业经隐去。

[41] 苏甲荣,1895—1946,字演存,广西藤县人,梧州中学毕业,1914年考入北京大学,就读文科哲学门,1918年毕业,留校任秘书助教,北伐期间任某军军部秘书长,嗣参加武汉国民政府农民部,与克文先生同任该部秘书,嗣转任内政部地图审查委员会委员,武汉大学地理系教授,绘制与日军侵华有关之地图集多种,1944年7月在上海为日军宪兵逮捕,遭毒刑拷掠成疾,未几病逝。

[42] 改组派,为汪精卫所组织与领导之国民党内派系,克文先生有关忆述见附录四及附录五。

[43] 见以下1945年3月27日条下的注释。

[44] 日记中陈芷町俱误作陈芝町,今一律改正。陈方,1897—1962,字芷町,号荒斋,江西石城人,长期在侍从室负责机要文书,深得蒋介石信任。1945年5月当选国民党六大中央监察委员,抗战胜利后历任国民政府文官处政务局局长、总统府第二局局长。1949年赴台,任“总统府”“国策”顾问。以敏于文才及雅擅丹青知名,著有《陈芷町书画选集》。

[45] 江汉关,即清政府于1862年在汉口设立的海关,现存的江汉关大楼为1924年建筑。

[46] 有关其逃离南京经过见附录十一。

[47] 关德懋,字伯勉,以下亦经常称“伯勉”,不可与张伯勉混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