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

一月一日 星期六 晴暖

晨八时与介松、彦远渡江至鄂省府礼堂,参加新年团拜礼。蒋委员长为主席,登坛致训词。开端便说,去年元旦我们在总理陵前举行庆祝,现在却离开南京,望总理陵而不见了,想大家必有无限感想,言下神情极为严肃。我听了这样,几乎要吊【掉】下眼泪来。以下他却说了许多鼓舞勉励的话,并且始终带着微笑。我当时心中想,中国现在真是少不得他这样的一个人物。有他这样的一个领袖,国家前途是不会绝望的。训话的时间不长,最后读党员守则。读完后又说,过去的失败,我个人深深感觉到学问不足,希望大家注意到学问的修养。正午十二时,陈芷町请赴味腴叙宴,邵力子、罗隆基、王造时、甘乃光、罗君强、成舍我、萧同兹、周佛海,还有其他识与不识的朋友共十八人。下午四时,探张伯勉病,夜间与陟岩、露莎同至上海大戏院看电影,为抗战五月以来之第一次,亦可谓为尽元旦一日之欢矣。

蒋委员长训话大要是如此的:过去的革命,并没有若何重大的牺牲,所以成就不多,基础不固。去年抗战五月,革命才像个样子。立国固然要从政治、军事、财政各方面着眼,革命则除此之外,最紧要的还是主义。国民革命在二十六年以前,是甚么都没有的。民十三以前,凭藉也很薄弱。现在军事虽失败,但一切革命的条件都比以前好,国际关系也特别优良。所以我们能够牢牢守着革命的主义,发挥革命的精神,最后的胜利是必然属于我们的。这一话报纸并不发表,所以追记其大要。

一月二日 星期日 晴

爱儿啤啤的殇逝,到今日足足一年了,一年光阴好不易过,心中仍不免常常记念着他。南京已陷敌手,不知何时始能重到彼土。儿骸寂卧广东山庄之内,谁人为之祭扫乎。儿乎,汝如有知,其亦常随你父耶。

政府机构改组及人事更动今日始见明令。有人说,老孔今日可谓志愿达到矣。君强常骂孔为乌龟,昨日复以“义不帝秦”自贶。今日来书谓已向蒋院长辞职,亦见其对孔不满之甚。现时骂孔者多矣,外间对军则骂何,对党则骂陈,对政则骂孔。其实应负责者不止彼三人也。昨见伯勉,谓有人传,孔以一切公文交未满十六岁之女儿处理,言下愤极,谓尚未有开苞资格的臭丫头居然处理国事,我们尚何必再做此官耶?外间虽有此传说,但信否未知也。伯勉又言,最近孔以向美定购飞机之权授其子令侃,所得均速率最劣之旧机,每小时不过二百八十哩以下,航空界大愤,但终无法补救云云。孔常于会议中叹云“如此中国安得不亡”,自己所做不满人意之事多矣,不知亦念及此言否。

一月三日 星期一 晴

君强到四明银行谈唐生智最近曾汇四十万元到香港。巨款何来,恐是奉命卫戍首都后所领军费。首都守卫不足十日,居然捞了四十万,岂不又是一件亡国现象。介松为唐亲信,闻此言亦不敢否认。下午访徐天璟、刘叔模均不遇,到怡和行访吴景超、萧芹,谈半小时。旋与彦远到中央银行,拟向孔院长请示,何时发就职通电。晤谭光处长,知孔染少恙,卧床未起,只得将通电稿子留下而归。

晚饭后,至仲鸣寓所德明饭店,与仲鸣、正纲、彦慈打牌。嗣仲鸣所呼之妓至,不便阻人好事,遂散去。汝珩、广霖近日均盛谈此道,想亦均过着风流生活。彦慈新买一钻石戒指,值八百元。正纲问何需此,谓恐法币将来变成废纸,好将此变卖逃生。

一月四日 星期二

午饭时,忽闻空袭警报。到汉后闻空袭警报者,此为第四次。意以为此次或与前三次无异,敌机不至来到武汉上空。不意二十分钟后,敌机嗡嗡之声,已由远而近,高射炮声与炸弹声亦旋作。从四明银行三层楼下望,江汉路上避难群众,仓皇奔驰,扶老携幼,肩摩踵接,扰攘万状。幸弹落之处距离甚远,亦只是一场虚惊耳。汉口地势洼下,不适于挖造地下避难室。幸高大建筑物如银行货仓之类甚多,均为水泥钢筋所造成,底层即堪为避难之用。故警报一来,避难者均纷向此等建筑物集中。晚间得讯,敌机来袭之结果,我竟损失六机,敌反安然逃逸。战事初起,我空军战绩甚优,近则竟似一无招架之力矣。火车上伤兵最恨空军人员,见面即痛殴,谓空军不能掩护作战,令敌机肆意轰炸也。

一月五日 星期三

朴生姊丈易次乾邀往黄陂路适安俱乐部午饭。到陈树人、甘乃光、王志远、朴生及张岳军之弟某共七人。菜极可口,酒亦醇美。树人席中仍不绝自己称扬自己,令人齿冷。天琛云,树人对有势有位者则多方结纳,失势落魄者,则奚落万端,闻者皆许为确评。其实亦不仅树人一人如此。次乾尚为初次相识。

晚间约彦远、介松到法界中央戏院观《大地》[1]。因先受宣传影响,希望过高,结果不免失望。所得印象是中国人乃完全的机会主义者,中国女人处男子统治之下,尤觉慑懦可怜。蝗灾一幕较为可观,亦仅为中国人机会主义之证明耳。主角黄龙不过一西洋化的中国人,女主角阿兰淹淹无生气,则描写过当之结果也。

一月六日 星期四

今午敌机又来袭武汉。晨间曾约定,今日敌机来袭,如不能窜入武汉天空,或被我方击下一架,则我做东道请到半仙乐晚饭。朴生在旁应云,如结果相反,则彼做东道。不幸,我竟不能做东道:敌机毫无损失,我方反毁了许多房屋,死了数十人命。武汉防空实力远不及南京。使在南京,敌机二十余架势难悉数窜入上空,即窜入亦难悉数安然归去。下午六时半到半仙乐。同去者为彦远、介松、朴生、子青。半仙乐为湖南小馆子,地方甚不清洁,火烟油味,充满室中,又非久候一二小时不能得食。惟调味有独到处,故顾客无时不满座。饭后访陟岩、露莎,十一时归寓。

一月七日 星期五 晴朗

敌机今日不来。午间谭宗辉来电话,谓孔院长嘱问各部会长官,有无重要事件,如无有,则今日谈话会停止举行。拨电话机之结果,无法与各部长直接通话。教育部陈部长立夫,则间接通消息亦不可能。髣髴犹是秘密工作时代,行藏深恐被人发觉也。

晨间出门外立一人,持函请救济。视之则从前政院勤务,自谓已被疏散,挈妻子来此,无以为生,情极可悯。公家既已不能录用,无已只得私人给以五元,令图别计。日来被疏散之勤务具同样之情形到汉者甚多,若一一私人给资,亦不得了。李宗岳来四明银行,共进晚膳。饭后至德明饭店,打麻将八圈。人笑谷正纲为六先生,不解其意。其后始知谷昨呼妓沈家的荐枕,一夜耗如意袋六枚,故有此号。

一月八日 星期六 阴

魏伯聪秘书长乘飞机往香港已一星期,今日始归汉。秘书吴景超辞职,孔院长已批准。惟罗君强辞职,尚无准否消息。院中人事不免有多少更动,多少新官想正待喜讯中也。

徐穆如【和】来四明银行,旋与朴生同至兰陵路甘乃光寓晚饭。谈及过去之教育,认为中国目前之失败,食北京大学教育之果不少。北京大学对于中国现代之思想界虽有极大之贡献,惟缺乏人格之训练,实为极大缺点。中国近十年来,政治上之无条理,不着实,实由于缺乏人格训练之干部政治人材。而十年来之干部政治人材,十之八九皆出于北京大学也。其实缺乏人格训练,不止北京大学为然,其他学校亦何独不如是,教会学校尚知注意及此耳。故与其谓为食北京大学之果,不如谓为食过去教育之果为尤切当。

一月九日 星期日 晴

与朴生、子青一同出门。先到“滋美”进早点,然后回到四明银行。伯聪秘书长上午不来,下午四时始到。在办公室里不是闲谈,便是看书报,待办的事很少。收发室报告,过去一周,收文只八十件,发文一百四十七件,不及以前一日之数,事之清简可知。

下午三时到长江饭店,托露莎代向中宣部领《中华》、《南华》两报补助费。晚间甘乃光饯张伯勉赴港,请至天星饭店晚饭。同席为朴生、区家偀【瑛】、罗君强共六人。其间有音乐与跳舞,男女杂沓,余等虽祗【止】于进餐,但熟人拥丽人婆娑起舞者,殊不乏人。淞沪指挥抗日作战之副司令黄琪翔,与本院秘书关德懋均在其列。因忆及一月前蒋委员长所颁摒除逸乐,与本院禁止公务员从事不正当娱乐,出入舞场之命令,实同具文也。

一月十日 星期一 晴

平群来信,请设法恢复金华工作;景薇、若渠又来信,请设法恢复王肇裕、薛树芳工作。此皆不易应付。一人开端,余人援例要求,如何得了。如做不到,则众皆以总务组为集矢之的矣。下午三时至阜东街见汪先生,拉杂谈半小时。不见面已两三星期矣。辞出后往中山路及交通路各书店,买期刊两三种。下午五时伯聪秘书长始到四明银行,状似甚忙,怱怱一小时即去。关德懋秘书约往半仙乐晚饭。露莎来电话,《南华》及《中华》补助费各已领得一个月。

《醒世姻缘》已读毕,末章以因果报应之说作结束,与开端一章遥遥相应,殊觉乏味。

一月十一日 星期二 晴

彦远、介松列席院会,较早出门,因与子青、朴生同至“滋美”进早点。将次毕事,忽传空袭警报,急返四明银行。街上避难群众方潮拥趋赴避难所。敌机三十余架,整队由东飞来,至飞机场投弹后又循原路飞去。高射炮竟无奈之何,殊令人气结。警报解除已十一时半。陟岩来约午饭,饭后访张伯勉于三教街四十五号。彼明日乘飞机赴港,托彼带《南华日报》及《中华日报》之补助费八百四十元。彼密语余,到港后将赴华北,从事秘密工作。但察其语意,似未得长官之命令。君强又告余,曾笑谓伯勉云“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到底彼此行之真正目的何在,恐尚须看将来事实之证明也。

一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行政院之旧秘书刘泳闿以钻营孔门之力,又来院复职矣。刘到院近十年间任总务组主任,引用私人,把持院务,为同寅所鄙厌。翁咏霓任秘书长,夺其权,自感势孤,始引去。今崔护重来,不知其意何属,或谋复其旧势,亦未可知。念不如早日摆脱总务组主任,以免将来之磨擦。商诸彦远、介松,均不同意,以为为避免院中腐化计,不宜出此。渝方景薇、平群、若渠诸人,夙厌刘氏,其不赞同,更不待言,摆脱之念因以取消。下午彦远、介松复以刘之为人及其离院之经过告伯聪秘书长,近于排斥同僚。惟自问动机甚正,绝非不可对人言也。

一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伯聪秘书长出示孔院长组织行政院警卫大队之编制表及预算书,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大队长是少将阶级,人数五百人,全月预算两万余元,一年近三十万。每月擦枪杆用油一百五十余元,士兵每年皮鞋两对每对七元,鞋十二对,每对一元,汽车若干辆,汽油每月二千五百余元,特别办公费每月一千元。这编制及预算不见得是孔院长的意思,亦不见得已得其同意。但他底下人居然敢送来如此荒唐的提案,却已可惊。我和彦远、介松均已决心反对此案,无论如何不要使这“御林军”成立。过去谭院长时代,院中警卫队五十人,汪院长时代一百二十人,每月开销一千五百元。蒋院长时代取销警卫队,调用宪兵七十人。到了孔院长何以便需要这许多的“御林军”呢?

振姊来信,常常梦我娶妾,说是平日和我说笑的影响。心里常常恐我娶妾亦未可料。

一月十四日 星期五 晴

孔就新院长。第一次院会,其女公子忽入会场陈事。孔指谓出席诸长官云,此我女儿,常为国家服务,翻译电报,代阅公文,未取国家一文报酬,外间竟有许多闲言,真是气人。散会后,众竞以不要钱的女儿为题,传播新闻。不知孔作此语时,亦想及其女儿身上罗绮与口中肥甘,果从何来也。国家设官授职,各有专司,孔氏又何以必须尚未成年之儿女过问公务耶。

财政部一高级职员来四明银行,谈财部腐败情形。愤言云,只要孔氏一家,便足亡国而有余。孔氏左右所谓副官随从一类人物不下百余人,彼等气炎【焰】比较任何人都可怕。此次由京迁汉,轮船舱位都为此辈及其家属占据,财部职员无敢正视此辈者。途中汽车夫膳费每餐五圆,犹嫌无下箸处,谓为不禁此薄遇,推桌毁器,大骂随行之科长,科长亦无如之何。孔氏当不知其部属之胡为至此,然平日驭下无方,可以概见。做官不难,驭下最难,大概长官之罪恶,成于本身者少,成于部属者多,此不可不知也。晚间与朴生同到商业银行,晤谷正纲。谷追述任实业部次长时,所发觉之部属舞弊案多起。左派大将陈公博做部长,部务之糟糕,亦不减于孔氏之财部。不能不令人叹“天下乌鸦一般黑”也。

张伯勉向华北做特务工作事据伯聪秘书长言,可以照办,急寄航信告之。

伯聪秘书长晨间九时许即到四明银行。朴生来电话告知,时尚未起床。怱怱赶到,始知蒋委员长来电,鲁主席韩复榘已扣留查办,改派青岛市长沈鸿烈接替,政院须即密电派委。韩之扣留查办又是一件快人心事。

一月十五日 星期六 晴

昨夜睡得早,精神很饱满。未起床即闻空袭警报,盥洗毕警报已解除。到四明银行警报又起,旋亦解除,敌机均未至。日来鲁西及皖南战事,似均略好。蒋委员长亲往开封督师,并扣留擅弃守土之韩复榘,不无影响也。

寄冰莹之《从军日记》及《域外文人日记抄》给静女。因为要她学作日记,故以此两书读【赠】之。又写信与她,要她每日规定时间写字、作日记、读书、做家务(如扫地、摘菜、做鞋、浇花之类),不可习染乡间不合理、不上进之骄养小姐生活,又嘱振姊勤加督促,不知能否收效。汤良礼香港来英文信,因要作覆,不得不到世界书局买英汉字典一册。以前所备之英汉字典一类的书,都连其他书籍在京焚毁矣。

和硕亲王敏珠策旺多济派人来约晚饭。莫是近来领取行政院顾问薪金,意我从中帮忙,以此谢我,亦太无聊矣。虽觉无聊,不好拒绝,依时前往,进三馔即辞出。据彼自称新疆人,留新之时间不过十数年,大部分生活皆在平津。曾留学俄国四年,亦曾游日本,说国语甚流利,中国文字亦清雅流畅。貌清扬,体短小,梳洗甚洁,不类边人,盖汉化甚深矣。谈新省近状极详,见解亦确。惜会谈之时间短,不及为深刻之观察。

一月十六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十一时到璇宫饭店访张向华。战事发生后第一次见面。我说你似乎胖了些,他说现在那得不胖,退出浦东后只打了一次仗,敌人追得快,我们退也退得快。以前在浦东很费气力指挥作战,声也哑了。以后所指挥的部队都是人生面不熟的,无从指挥,也无从出气力。拉拉杂杂谈了半小时才分别。

与陟岩午饭于“美的”饭店。饭后访罗君强于一元路江汉工程局。陈春圃新从海外劝募公债归来,与朴生、志远、少岩、允文共邀至味腴晚饭,并请陈树人、易次乾、谢作民、甘乃光作陪。饭后被仲鸣强邀至德明饭店,复为我叫来一位身体发达完好的姑娘,面孔虽不甚漂亮,丰满的双乳,却极动人,年纪不过二十左右。他们要我带到甚么地方去,或者到那姑娘的家里。两个月的旅途生活,对于女人确实有些感觉需要,但不知为甚么却不应他们的好意。心里觉得这太对不起振姊了,结果给了五元的钞票与那姑娘,冒着雨回来中街睡觉。仲鸣、正纲他们差不多每夜都陪着姑娘睡觉的,很奇怪的问我为甚么不带她走。我说我没有准备呀。他们各人身上都掏出一盒如意袋来,给了我一盒。虽然收了,却没有用。回来心安理得的就睡,到汉口后确曾为性欲苦闷过,辗转不寐,但不知为甚么到有了女人却没勇气了。

一月十七日 星期一 阴雨

新秘书汪日章今晨来四明银行就职,年青漂亮,原系蒋委员长侍从室的组长。君强说是内部排挤出来的,是一个留学法国学写画的学生。看样子经验是很少的,但并不是笨货。刘泳闿来了,现在又加上这一位,听说还有一位戈参事要来。参秘两班在汉口的总共有六人,做甚么事呢,恐怕更要空暇得慌。

晚饭时中街住所来电话,有军队一二百人要强占房子,十数人已不由分说,侵入室内。急与彦远乘车回。到时军队已被警察劝阻他去,警备司令部旋来一副官查询。这些军队番号未悉,不知属何部队。他们在这里居然敢这样不客气,在别的地方可想而知。仲鸣来电话,邀往德明饭店,辞以不适,业已就寝。

一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雨

到汉后,昨夜气候最冷。半夜睡醒,双足犹冰,急加以袜,襟寒未已,不得安睡。下午五时约志远、春圃、朴生同到滋美进扬州小点。闲谈中,忽来一青年,立桌前,问尚相识否。朴生答云,非彭展义君乎,始知为高师附小时代之学生也,已十年左右不相见。最近任邓龙光部政治部上校科长。十二月十二夜,首都失陷,率工作人员易服逃生。初出城门,共二十余人,其后皆冲散。仅孑然一身,匿地穴中若干时,为日兵所捕者两次,一次几被焚死。途中无所得食,有时乞得干豆,生嚼代粮,渴则掬饮田中洼水。娓娓道来,恍如一篇冒险小说。

终日阴雨,气候极寒。振姊一月七日来信,谓所接航空信,时间与普通信无别,乡间交通不便,无可如何也。来信又言,到家后身体始终不适,当为子宫症未愈所至。乡间缺乏良医,苦哉苦哉。夜饭后,访李圣五于发利饭店,谈一小时。彼明日即飞赴长沙矣。

一月十九日 星期三 阴雨

烧饼夹油条同食,其味甚美,今晨子青购以共食始知之。以前在住所买素面作早点,或到滋美,所费每人最少在一角以上,油条烧饼或数人共食,亦不过一角耳。基督将军冯玉祥提倡食烧饼,谓胜于外国面包,此语不虚。

与到港之张伯勉接电话,未通。彼所拟之特务工作计划,据伯聪秘书长说可以照准,惟内容如何不得知。来函有利用英国军舰通讯之语,大概是谍报工作。候陟岩未至。晚饭后访甘乃光,君强亦在,谈至十时归寓。乃光乡间建屋计划,又重新实行。

一月二十日 星期四 大雪

起床后推窗外望,见雪花飞舞,远近屋顶已白。将近黄昏,雪始晴,风雪怀人,念振姊不已,因作一函告以生活近状。此时若在南京,苜蓿园赏雪,又不知有多少风趣也。邓飞黄、范予遂柬邀味腴叙宴,客凡二十余人,有陈真如、郭春涛、曾仲鸣、谷正纲、黄少谷、胡秋原、刘叔模等。席散后私叩正纲,今夕聚宴,得非集各党各派于一堂乎。正纲言,主人已为“各党各派”之人民阵线分子,你言确也。邓、范皆为以前改组派之中坚分子,兹又变为“各党各派”之分子,良善变哉。又被仲鸣邀至商业银行,打牌逾十二时始得归寝。

今年双脚竟生冻疮,虽不甚苦,亦感不便,亦今冬生活变迁之一表征。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天气放晴,阳光满地。与子青、朴生由中街寓所步行到四明银行。霜晨气冽,步行后,四肢发暖,精神焕发,好处正未易为人道也。

四川军阀刘湘病死汉口万国医院。人人见面,都道是国家一件幸事,与山东军阀韩复榘最近之被扣留查办,一样的民心称快。刘湘病死偏在今年今日,在川兵参加作战之后,而又在军事政治重心之汉口,则亦可谓死得其时,死得其所矣。韩复榘视之当叹不如刘之有幸也。闻韩被扣留后,曾发觉有与刘勾结之事实。又刘病本已稍可,闻韩被扣而加重云云。得诸传闻,不知信否。鲁韩、川刘、湘何,素以雄视一方,不听中央命令称。今刘死,韩拘,何亦已离湘,中央统一之势,当更为巩固,惜已恨其过晚。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晴

因加入共产党而几至丧命,逃亡多年之朋友刘燧元今日忽来访,谈一小时。乃光几因彼受累,故怨彼独甚,刘亦似不敢往见矣。

陈芷町约晚饭于蜀珍,同桌者有罗隆基夫妇、罗君强、王平秋,并粤女孔小姐。君强言,孔小姐曾被某氏骗,兹已脱离某氏,急欲得一如意郎,于三个月内结婚。自言是上海中西女校学生,说上海话甚流利,态度轻浮,十足时下么登女郎,将来必无好结果。晚饭后至罗隆基寓,赌十点半,输六七元,十时半归寓寝。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晴朗

十五年冬到武汉,十六年秋离去,那时候住武昌多,到汉口少。现在住汉口不觉已两月,到武昌仅两次。从前的工作地方如阅马厂、雄楚楼等处,都未经前往,不知究作何状。细想起来,前后心境亦殊两样。从前那种傻忙傻干,抱着满腔热血,一似光明大路转眼即到,只知工作,不知辛苦,不知疲倦,只知乐观,没有失望的兴致,现在都不知落到何处去了。现在虽不一定悲观,却没有从前那种勇气了。自己的工作觉得失去了重大的意义,最少觉得大部分是无意义的。无聊的气息不断的透入心坎,不断的反省,不断的回忆。从前只有往前看的,现在却不觉一步一回头了。晚间罗隆基又邀至味腴晚饭。仍是昨晚的客人,但少了王平秋。孔小姐不断的发议论,表现聪明的地方不少,表现傻气的地方更多。罗太太不断的跌脚道,这孩子真无法。

洪昇之《长生殿》今日读毕,远不及白居易之《长恨歌》。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雨

晨起盥洗未毕,忽闻空袭警报,历一小时余,始告解除。敌机亦未到武汉上空。再读《桃花扇》。复社诸人对阮大钺一度依附魏阉,死命攻击,阮虽悔误,亦绝不放松。当时党人之意气用事,不能不谓为明社覆亡之一大原因。

晚间轮到我做东道请客,主客仍为孔为明小姐,陪客仍为罗氏夫妇、君强、芷町共六人。饭后仍回到黄陂路罗寓闲谈。以孔小姐之婚事及如何保持美丽为题材,谈了不少正经话。他们都说有好环境,孔小姐必然会走上好道路的,不过一个弱质少女,远离家庭,前途是很可虑的。晚饭时,君强报告,韩复榘已处死刑,大家为之浮一大白。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汪、刘两位新秘书,要求列席院会,都得了特许。事实上是否需要,组织系统上是否应该,都没关系,完全是一种任意的处置。中国政治全是人治的气味,此等小事亦可表现。将近十二时,伯聪秘书长忽来电话,要我到刘湘治丧处去一趟,因为行政院的祭文,漏了副院长的名字。

给长函与平群,告诉他我在这里有时免不了打麻雀。他来信对于国家现状,很悲观叹息,得此函更不知作何感想。晚饭后到商业银行,洗澡甚快。少岩深以仲鸣为妓美晴脱籍为失计,谓此是林汝珩“从君之恶”的结果,将来真不知此风流债如何清算也。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静女来信,谓母亲回家后,虽然很活动,但瘦了些,面色似乎亦不如前。女佣阿珍说,老人家极省俭,舍不得买好食品云云。我想家中人太多,尤其是小孩子多,他们都得不到好食品,所以母亲也不愿意自己享福。老人家一生为家庭奋斗,为家庭牺牲,这精神真难得,真令人感奋。

晚间与正纲、允文到德明饭店访仲鸣。美情【晴】已先在,态甚庄静,身颀长,不类风尘中人,髣髴五六年前脍炙人口之香港女侍大阿玉。大阿玉亦仲鸣所曾赏识颠倒之尤物也。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阴

昨夜归来过迟,疲甚。床中朦胧闻空袭警报,情知敌不至在市区内投弹,引被再睡。俄闻飞机飞行声、高射炮声、炸弹声,轰震窗户,约廿分钟始过去。敌机之来武汉也,从未受创,每次均安然回去。我方之防空射击,好比当其来也,则鸣炮迎之,当其去也,则鸣炮送之,真是气煞人。敌机去后朱纶来谈,朱去后仍不愿起,直至下午一时始起来。可谓半年来最不规则之生活矣。朱纶约至邦可晚饭,以蓝衣社邀彼加入组织问题就商。余意国民党现时不应再有小团体、小组织,以自削其团结及活动之能力。朱深然此说,谓将以此婉词推拒,但不知彼中人能否接受矣。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阴雨

下午四时至一德街九号楼上谒汪先生,以有关宣传之事实及个人之意见报告。目前国民党之宣传能力殊觉薄弱,其原因似在组织之不健存,无政策无计划,而党内各派之互相疑忌,亦足以自己减削其能力。今后中央宣传机关应加以改革充实,应有积极之政策与完备之计划,更应注意党内之人事问题。汪先生极以为然,谈半小时辞出。

晚间朱纶来四明银行托代少甫谋事。别后至兰陵路访甘乃光,又至青年会访邓飞黄、范予遂,归寓时已过十时矣。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阴雨

会计人员已去重庆,此间会计事务非自行兼理不可。月底发薪,遂至大忙。孔做副院长时,不领薪,不领公费。今已真除,不能不送去,实支薪额五百五十余元(俸额八百元),特别办公费七百元(额定一千元),均于今早亲自送到中央银行,交谭光代收,不知结果如何。

滕若渠来信,深以金华、薛树芳两人不能复职为怨,大呼事之不平至此。郑道儒函,亦隐有疏散不公平之意,因各覆一长函,说明事或有错或有不公,但决无私意羼什其间。盖二百六十余人,疏散达三分之二以上,余适参与执行之职。平日对人事之熟习不深,事实又不容许从容向各方咨询意见。处此情势,无论何人,决难做出人人满意,方方喝采之事。明知因疏散之故,个人已成众怨之府,亦只好忍受之矣。是日又作一长函与振姊。晚间刘叔模邀至德润里四十三号晚饭,客共两席,多未谋面者。九时归寓。

一月三十日 星期日 阴

今日为旧历除夕。假使无敌国外患,此时在京过年,当是如何高兴。今母亲、振姊远在家乡,两地牵挂,倍觉伤情。惟一念前线将士浴血抗战,战区同胞呻吟待死于敌军铁蹄之下,则又觉个人目前之安逸实已超过本分之上矣。读《桃花扇》,适于晚饭前后至第十三出“哭主”,循诵再三,真不啻为国家现状咏也。

晚饭后至商业银行。曹少岩、陈春圃、陈允文等戏言,应学广州俗,于除夕之夜出门“卖懒”,便共步行至江汉路中山路。难民充斥,处处讨钱,那里有半些过年景象。不愿多在路上闲行,半小时即返。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阴

昨夜在商业银行过夜,被薄室寒,眠不得。早起出门,看门人向我作揖,说声恭喜,原来今日是旧历元旦。但走到街上,并无一点新年气象。鞭炮禁止燃放,商店虽有闭门的,开门的也还不少。昨夜睡得不好,极感不适,中饭也懒得食。跑回中街,一睡睡到下午四时,始恢复过来。余恺湛从前线来汉,乃光请他晚饭。一同前去。谈了许多前线情形,大半是不愿意听的。我近来最怕听前线和后方一切只令人伤心颓丧的报告。根据这些人的报告,中华民族真是最劣等的民族,中国的抗战只有根本的失败灭亡,永无复兴的希望。还有一种说话,批评过去的教育政治一切都错误的,过去做事的人都是误国的。言外之意,髣髴只有他一个人所做的事不错,并且不负任何误国的责任。这种话我亦怕听,常常掩耳而走。

二月一日 星期二 晴

与朱纶午饭于邦可餐室,饭后访罗隆基夫妇于黄陂路。坐谈未久,忽来空袭警报,但敌机并未来到。伯聪秘书长今日又提及政治情报问题,以为行政院应秘密派人分赴各省区,侦查地方之政治实际状况,以为行政设施之借助。余意秘密侦查虽有好处,但纯粹之秘密侦查恐不免发生流弊。现在党部之特务工作,即其殷鉴。故不如公开视察之为愈,且公开视察,亦可具秘密调查之作用也。不过此处尚有一问题,即过去已数次派人视察,伯勉、景超、君强同去一次,铸秋、介松、有常又去一次。视察后书面报告之外,究发生若干实际之结果耶,此亦不能不加考虑也。

晚饭后与朴生同访甘乃光,谈两小时。甘提议组读书会,惟会员恐不易得,尚未确定能否成立。

二月二日 星期三 阴

露莎来电话,约到广州酒家晚饭,同席的为朱纶、黄山农、叶蝉贞。饭后,朱纶到模范区明庐取东西,一同乘车前往。到那里时,在门外隐闻麻雀牌的声音。据朱纶说,这是妇女运动的大本营,妇女运动的领袖都集中在那里,麻雀牌的声音是无日无夜不听见的。与朱等别后,至商业银行,洗澡后回寓。

振姊来信,谓翻读十年前我给她的旧信,其中一信还夹着我过梅岭时所摘下的梅花数瓣。十年旧事重上心头,十年前过梅岭时,是何等心情,如今都恍如梦寐矣!

二月三日 星期四 阴雪

晨间从中街步行赴四明银行,途遇刘景健,约午间到青年会午餐。席间范苑声谈湖北乡村工作人员训练班情形。谓学生中人材不少,惜无法分配工作,现每人每月只给生活费十元,而派赴湖北各县者不过七八百人,尚有千余人无法遣派。又某君谈,外间给陶希圣一联云:“见汪主和,见冯主战,见蒋委员长和战皆好;遇国骂共,遇共骂国,遇法西斯蒂国共都骂”。此人不一定是陶,此种人确是不少。

晚饭后至商业银行,仲鸣又嬲作麻雀牌战,归中街寓所时,大雪纷飞,马路上已积雪数寸矣。

二月四日 星期五 阴雪

一睡至十二时始起。方秘书叔章夫妇从湘来汉,亦来中街卅号寄宿。经月一见,觉彼两人均憔悴苍老多矣。平群来信,极以金华不能复职为不平,谓大官可以随意增加,可以在家安坐而支厚薪,小官辛苦工作,反不许复职,不许挪【拿】钱。此确系事实,无怪其牢骚愤慨也。振姊及静女来信,谓筋竹墟已划为第三道防线,正构筑工事。问战事万一发生,又逃往何处,真是战祸漫天,全无一寸干净土矣。

晚饭后,访甘乃光,朴生、春圃、志远皆在。甘报告汪先生召集设立民意机关谈话会情形。非常时期之政府组织又在酝酿改组之中矣。嗣复谈设立读书会,以每星期二晚八时为会期,各以所读书之内容报告,别后步行回家。

二月五日 星期六 晴

天大放晴,惟残雪未消,临窗外望,处处屋顶,仍皆白色。郑振宇新从河南回,为谈该省政情近状。谓地方现时莫急于壮丁训练,征兵,与维持治安。乃三者因办理机关之不统一,命令分歧,不仅进行不易,且时时发生冲突矛盾。故主张首从统一办理机关,去除分歧法令入手,则一切易于呈功。谓目前之军管区、师管区、团管区司令部皆可废;训练、征调、统率之工作皆可委诸省县政府,此实目前急应注意之事,盖不仅壮丁之征调训练如此,其他政令悉坐此弊。昨夜甘寓谈话,亦尝涉及,不论中央与地方,政治机构宜力求其统一协调,实今后惟一急务。

发长函与振姊,覆一月廿二、廿五、廿八诸日来信。读毕《桃花扇》上卷,设备忘录分记每日应办、未办与办理未完之事。

二月六日 星期日 晴

委员长发表三年前在庐山的演说词,题为“抵抗外侮与复兴民族”。这是一篇极重要的文章,对于全国军人和全国国民,都会有极大的鼓励,和极深的影响。读后深为感奋。这一篇文章,不仅胜过千千万万篇无聊的宣传文字,也胜过一两师的兵。这真是抵【抗】战思想和民族复兴运动的结晶文字,无怪上海方面,敌人尽力设法禁止发表。

函岑有常,很不客气的劝他早日赴渝或来汉,不要趋安全避危险,躲在家里。这一信如果仍劝他不动,已尽了做朋友的能事,不必再和他有甚么来往。公子哥儿,自私自利的面目已经明白摆出,还有甚么希望呢?

读《马哥波罗传》李季译序及原序[2],极感兴趣。此书预备寄给静女。晚间朴生、志远请宴于味腴别墅,到马超俊、麦朝枢、甘乃光、易次乾、陈春圃、陈剑如。马超俊容颜甚憔悴,不知是否丢了市长所至【致】。

二月七日 星期一 晴

中午刘公潜秘书请政院留汉同事午餐于味腴别墅。晚间君强、彦远共同具名,请宴于冠生园(其实是为人作嫁),明日又有蒙古各盟旗联合驻京办公处请宴。这种饮食应酬,渐渐多起来了。回忆民十五六年来到此地,此类事是绝无仅有的。那时候不知那一个馆子好,那一个馆子坏,更不知道那一个馆子最出色的是那几种菜色,连有名的武昌回鱼,可口的红菜苔,也是这一次来到之后,才听到名称,才尝到滋味。

天气晴暖,隐然报道春来了。新参议曹仲植今日来晤。据谈,新从接近前线地区回来,院长虽委以办理服务团事务,惟本人颇不耐坐室中办事。又言服务团已组织两月,尚未出发工作,颇露怪意。

二月八日 星期二 晴

午饭后,在办公室内忽闻街上人声鼎沸,原来已发空袭警报。不十分钟,即闻高射炮声与炸弹声,均在汉阳方面。振姊来信,从桂林到梧州时,民政厅长雷渭南曾派警长一人护送,急作函谢之。不图一年前偶然与振姊在路上遇一桂林女子,其后遂与彼夫妇成朋友。又其后,彼夫妇因汉奸嫌疑入狱,由我保释。今我家属避乱,又得彼家多方照拂。人生缘遇,真多巧合也。

晚饭后,至兰陵路甘乃光寓,参加第一次读书会。甘报告所读《皇汉医学》之内容。书为日人所著,以发挥中医为目的者也。会员计为甘乃光、李朴生、王志远、钱乃信、陈春圃,并我自己共六人。下次会期,改为星期五晚。报告毕,复闲谈若干时,十一时返中街卅三号。

二月九日 星期三 阴

今日竟来两次空袭警报,惟敌机始终未到。

午饭后,往见牙科医生尹兆康。右上颚一牙,每于进食时遇坚韧之物则发酸,冷水漱口,亦感觉极大刺激。诊察结果,认为第三、四两齿间因常用牙签,神经包皮受伤。治法宜将该处神经堵绝,将该牙凿成一穴,再行填补,需时间颇长云。结果,暂时置之不理。患此已两年,并无其他影响,想无碍也。

晚间易次乾再邀至适安俱乐部晚饭,馔极可口。客均粤人,惟张砺生为察哈尔人,察省府之建设厅长,北京政府时代之国会议员。九时半回寓,仲鸣来电话,邀往打牌。已解衣就寝,未往。

二月十日 星期四 晴

午饭后,再往法租界领事街,见牙科医生梁某,请求诊察。梁为德国留学生,其父亦在汉业此多年,器械颇为完备。诊察结果,认为右上颚诸牙并无损坏,不过有一处牙面之珐琅质较薄,故感觉特为灵敏。嘱注意牙齿清洁,并以梳打粉开水漱口,或可渐次就愈云。姑试之,看成效如何。

陟岩约赴邦可餐室晚饭。饭后至商业银行,晤军法副监王东成,已多月未晤矣。浴后,仲鸣又邀打牌,直至午夜,始获归寓。彭耀向在政院任书记官,助余之事甚多,今返粤两月未来。曾去两航函催促,亦无效。当此之时,私谊实难兼顾,只好请求下令免职。已经伯聪秘书长核准,彼将来难免怨余也。

二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今晨三时始归寓就寝,醒来已十时矣。午饭后忽闻空袭警报,炸弹声甚远,不知何处被殃。下午三时半与朴生驱车至金城银行,意在听汪先生之外交演讲。国际反侵略大会假座彼处,请汪先生演说也。以未得请柬,招待员拒不纳,废然而返。便道访郭威白、麦仲衡,皆不遇。至世界书局购字帖四本,寄静女临摹。

若渠屡来书,以院中某某数人系同志,宜设法保存其位置;顷又来书,谓实、铁两部某某数人,亦皆同志,请于服务团中代为设法。以国民党言,则同志多矣,以过去之改组派言,则改组派久已解体矣。况在目前情势之下,同志又安从为力耶!

晚饭后访罗隆基夫妇,孔为明小姐仍在座。少顷连续来客十数人,某君谓孔小姐云,你看,你来此后,平添了罗先生许多客人矣。此语殊可味也。

二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草拟行政院非常时期调查员派遣条例,及调查计划书草案。大致已毕,尚待斟酌修改。

《桃花扇》传奇读毕。侯公子与李香君同时出家,结局如此,以现在心情读之殊觉缺乏积极精神。其实明室已亡,只好如此收束,总胜过后来《南桃花扇》之双双圆圆也。“入道”一折末段,外怒骂侯公子与香君道,“当此天翻地覆,还恋情根欲种”,“你看国在那里,家在那里,君在那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割他不断么”,“明汤汤【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虽是劝他两人出家的话,也未尝不是一种积极精神,也未尝不可看作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意思。若渠来函说,“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吾与兄可以自豪”,盖谓吾两人之家眷均不随来也。其实去古人之义远矣。到汉以来,报上刊载征婚、征女友、结缗、订婚之启事,目不暇给,一似国难姻缘,更比平时来得蓬勃,古今人之观点更不相同矣。

二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昨夜临睡,与朴生谈行政院派遣考察人员问题甚久。

今早步行来四明银行,途遇新从驻意大使任上回来之刘文岛。多年不见,已落门齿两三枚,立谈数语即别。午间何淬廉次长邀同彦远,同至金城银行午饭。席间得讯,前线转恶,郑州吃紧,武汉尚能安住几时,殊难言矣。振姊于旧历除夕来信,谓将于初十左右赴梧,不知果否,近未得续信,殊念念。

二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中午秘书方叔章、梁子青及朴生三人共同邀院中同事十数人于味腴别墅午餐。

晚间汪先生在商业银行放映《抗战特辑第三集》影片,嘱往看。闻曾过目者言,片系敌轰炸首都惨状,甚激动,至于流泪。不愿因此流泪,辞不往。晚饭后在办公室中方与陟岩谈话,窗外月明如洗,晴天无云。方共叹今晚为旧历元宵佳节,如此良宵,曷以遣兴。不意突来空袭警报,街上人声鼎沸,全市灯光立时尽灭。半小时后,远近寂然无声,推窗外望,惟见惨白月光,照耀屋顶,寒气阵阵袭人。此为到汉后第一次之夜间空袭警报,历一小时警报解除,敌机亦竟未至。

二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上午李景泌从六安来,谈皖政近状甚久。彼随铸秋入皖民厅,任秘书兼科长,已两月,所知甚详。近皖省府改组,始卸任来汉。据述专员李风松贪劣事实,殊出意外。风松以内政部警政司长出任专员,平时满口革命,不图其所为乃如此。少壮分子,其堕落竟乃甚于老朽,中国政治之所以令人失望者亦在此。

午饭后,到商业银行候柏生,不见。晚饭后,访张向华、余恺湛于璇宫饭店。旋至大东旅馆仲鸣等所预约之室内,彼间卑污龌龊之状令人头晕欲呕。仲鸣、正纲、柏生及汪先生底下几位秘书先生,均绻恋其间,亦一可叹,可深长思之现象也。

读《马可波罗游记》。宋室南渡后之杭州情形,已充分暴露宋室无复兴之希望矣。

二月十六日 星期三 阴、狂风

今日办一事,极不痛快。庶务科购置股主任杨崇铭以所购院长及秘书长应用文具送来,请检阅。皆外国货,价更奇昂:钢笔一枝至三十元;象牙拆信小刀一柄,大不过一指,长亦相等,亦费十元;文具两份共耗近二百元。此等文具实际应用既少(盖钢笔墨水瓶等,均书写外国文时始应用也),价又奇昂,平时已觉浪费,此时万无采购之理。介松、彦远看见,均责余不当。此本为齐科长平日揣摩伯聪秘书长之心理,函嘱杨主任以此标准采买。杨曾问余,余已嘱不必如此,不意杨奉齐命惟谨,反置余言于不顾。不过此即浪费,所耗尚不过二百元,若扩充及其他方面,殊属可忧。今后要如何限制彼等随意开支,实余责任之所在也。

中午何霜梅科长约院中同事等廿人,午餐于半仙乐。晚饭后,至商业银行,与柏生谈《南华》报扩充问题。仲鸣旋来,即围桌打牌,余辞不加入。娱乐实无完全摒除之可能,不过汪先生底下几个亲信人,自仲鸣以下,似绝无事业欲望,一味追求娱乐,为可叹耳。

二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十时,因颁给越南政府法国人员勋章案,到德明饭店见外次徐谟。归四明银行后,即来空袭警报,前后两次,结果敌机未到。晚间新委书记官张守谦又请院中同事十人于冠生园晚饭。小职员竟习应酬,非佳事。彼月薪不过百元,此一席费即不免廿元左右,去五分之一矣。

中山学社亦于晚间在普通【海】春[3]举行叙餐会,因张守谦有约,未及终席即退。十六年,曾与振姊及农民部同事多人,于此举行小宴会,庆祝余生辰,已怱怱十年矣。

二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后又来空袭警报。从四明银行办公室中外望,见敌机十二架自东飞来,亦于郊外飞机场投弹,时间甚短。晚间得讯,敌机被我击落三架;旋知被我击落者,竟达十一架之多,为武汉防空空前之记录。惟我方损失亦达四架之多,不无可惜耳。

晚间访罗君强于三教街四十一号。旋赴甘乃光寓,参加读书会。甘报告《皇汉医学》一书毕,我继续报告《马哥波罗游记》。此书适于今日读毕,历一小时,将书中大要,及马哥波罗来中国之经过历史,简单叙述,听者均甚感兴味。十一时回寓。

二月十九日 星期六 阴

乃光、朴生中午请宴于味腴别墅,客皆粤人。过气老官陈济棠、李济琛、陈铭枢均在座。我觉此种应酬殊无聊,不知朴生何以乐而为此也。真茹【如】[4]嘱为《时代日报》想方法筹款,我何能为哉。

闻委员长曾下手谕严禁宴会,卫戍司令部更颁[堂]皇文告,严禁挟伎侑酒,惟酒馆生意仍兴旺如故。马哥游记中,宋室南渡后,皇帝依然生活于优游山水,佃猎声色之中。当年杭州士大夫之生活想更有甚于目前之武汉者。本来河山破碎,尚含嬉渡日,实为道理所不许。惟事实上,是否可以整个社会完全摒绝逸乐?且抗战既入于长期,娱乐是否亦便长期摒绝,实大足考虑也。余不怪人之嬉乐,而怪人之只知嬉乐,不知做事,或以嬉乐,而误其应做之事。

二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未起床,铸秋推门入,强起,同往德明饭店,见伯聪秘书长。铸秋于去年十一月廿日离京赴皖,任民政厅长,于兹洽【恰】为三个月。自言不啻入三年大学。听其所言,亦增余等终日坐办公室者之智识不少也。

中午卢郁文邀往普海春午饭。到屈凌汉、李遇安、梁子青,卢、屈、李皆当年农民部旧同事。卢因余谈及十六年将离武汉之际曾共醉于此,故特邀旧人,藉资回忆。当时李与蔡咏裳小姐醉后共卧一床,情事历历如在目前。蔡于十九年间,曾相见于香港,嗣后即无消息,不知是否因加入共产党而丧生。此外尚有振姊及段哲人等,均当时与会者,兹亦离散。故席间虽亦饮酒,竟毕已无当年兴致,并无醉者。凌汉谈及个人工作问题,拟为尽力,但亦不知能否成功也。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振姊来电,已偕静女到梧州,不知静女能入学读书否。

午饭后,访刘叔模、胡秋原于德澜里,旋送刘至海军俱乐部参加欢迎陈公博会。刘邀同去,不愿意也。晚间邀陈树人、陈春圃、汪彦慈、曹少岩、林柏生、陈允文至半仙乐晚饭,均甚满意。饭后返商业银行,与柏生、允文、王东成打麻雀牌。闻卫戍司令部近数日内拘冶游及赌博者为数不少。某君曾语卫戍司令官陈诚云,打牌者何必干涉。此言不无道理,长期抗战势难人人完全摒绝娱乐。离乱中一般人之心理尤为苦闷,过于抑制恐为事实之所不许也。

下午四时,孔院长突然减从到四明银行行政院办事处,到办公室内巡视一遍,旋到秘书长及余等办公室中,语余等云“原来疏散人员后,办公人员之留院办事者皆青年人”。复力言办事处过于狭隘,此外无他语。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晴

昨宵睡眠过迟,十时许始起床。

中午陈允文约赴德华楼午饭。树人、乃光、正纲及昨夜共同晚饭诸人均到。饭后回四明银行,叔模来访,谈从广州运新闻用纸来汉问题。现时新闻用纸,汉口每令竟卖十八元,诚骇人矣。下午三时访龙詹兴于交通旅馆。晚间与詹兴、朴生同晚饭于后花楼暖记小饭馆,三人共费一元六角。张向华对此小饭馆极赞赏,谓有家常便饭风味。其实毫不足道,地方之秽污,更不待言。

饭后归回四明银行。詹兴对蒋委员长最近发表之长篇演说词,极表不满意,谓为提倡用旧方法抵抗新方法,此次抗战失败亦根于此种思想。余则认为蒋之着重点并不在此,蒋非不知非新方法新武器不足抵抗敌人之侵略,不过认为万不得已时,则旧方法亦可应用,如善于应用亦可取胜矣。此次演说,鼓励军人精神之作用多,不能谓为蒋之思想偏于保守一方面也。詹兴似亦同意余言。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阴

谷正纲又邀往蜀珍午餐。一周来上馆子真太多了,很觉得厌腻,牙齿也很不舒服。午饭后往罗治旅馆,访蒋廷黻大使。彼新从欧洲回来,昨日才到汉。见面握手,态度殊冷静,不似出国前之一团热气,不知是否受了俄国人那种冷酷无情的熏染。

遇安来电话,屈凌汉自星期日分手后,已数日不归寓,不知何往。下午调查结果,原来因打牌被警备司令部于星期一夜间捕去了。躲在家中打小牌,真不知对抗战有何妨害,有何法律根据加以隶【逮】捕。闻日来被捕者达二三百人之多,事实上不过徒滋纷扰。如谓因此可以增加抗战力量,决不可信。许多人做事往往只诉诸感情,不计事实之利害得失如何,此类事即其一端。晚间邀朱纶、露莎、山农晚饭,饭后赴中央戏院观电影。似已一个月不入影戏院矣。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阴

屈凌汉今午来四明银行晤谈,问被拘之事,笑而不谈。午饭后至洞庭村十三号,访山农、露莎不遇。彼等今午才迁至此处也。晚间陈树人、陈春圃约晚饭于洪福斋,为回馆子,又是一种滋味。饭后,至君强寓,旋同至罗隆基寓,闲谈至十二时始归寓。

十八日击毁敌机十二架后,至今一星期敌机不敢再来武汉,空袭警报亦始终未放。敌欺软怕硬至此,惟武力始可终止武力,止戈为武,殆此义也。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后到交通路书店,收集各种定期刊物寄港。便道访龙大均,彼今晚即回九江,接家眷来汉转往香港,作国际问题之研究工作。晚间屈凌汉约到林记晚饭。到卢郁文、李遇安、王玉川主客共五人。饭后到甘寓参加读书会。王志远报告长江编著之《西线战事》[5],无可注意之处。嗣复闲谈至十时半始散。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春暖风和正是江南好景最动人的时候,可惜玄武湖中紫金山下,正漫罩着敌氛妖雾,可恨可恨。陟岩、露莎、山农邀到洞庭村十三号新寓晚饭,山农自己动手制菜。日来餍腻馆子,故殊觉适口。饭后同至中央影戏,已告人满,失望而归。旋至商业银行,与王东成、汪彦慈、谷正纲打麻雀牌。外间正纷纷拘捕打牌人,余等竟敢于尝试,不怕受三日饥饿之罚,亦可谓胆大矣。不过洗牌出牌,仍时时互相警戒“勿太用力”、“低声些”,亦不是十分明目张胆也。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中午邀屈凌汉、卢郁文、王玉川、梁子青、申庆桂午饭于半仙乐,饭后至洞庭村十三号,与陟岩、露莎、山农同往中央戏院看影片。晚间伯聪秘书长约赴蜀珍晚饭,到江西民政厅长王次甫、浙江民政厅长王先强、陕西民政厅长李志刚、秘书长杜斌丞、内政部次长黄季陆。此外为院中同事,铸秋、彦远、介潜、介松。席间交换地方行政机构调整问题之意见,自省政府以至县政府下之区乡公所皆谈到。省政府虽有人主张回复省长制,但多数意见仍主维持委员制;行政督察专员,多主张裁撤,县政府之权力,则主张提高,且以为县长应指挥地方武力。

晚饭后访君强、乃光均不遇,旋至洞庭村访陟岩、露莎、山农。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从中街步行至四明银行途中,忽闻空袭警报。已十日不闻“此调”矣。与子青、朴生同避入内政部办事处,历一小时。敌机竟亦未来。敌对空袭武汉似仍具戒心也。

中午至洞庭村午饭,晚间赴君强约。席间有孔小姐、刘小姐、王太太、欧阳某、罗隆基,罗太太因病未来。刘小姐为中央党部宣传部职员,装束摩登,烫发涂脂粉,颇与中央党部一般之职员不类。孔小姐闻颇属意于君强,君强已使君有妇,有情人将为之奈何。饭后至商业银行,又搓麻将,行动殊与心愿相违。以后当自限制,非星期六或星期不作此戏,每星期不过二次,不知能实行否。

三月一日 星期二 阴雨

舒文人译述达尔文原著《人类由来》缩本[6],读毕。此书分八章,其中理论大体上已成为现在的普通常识,甚合中等学生阅读。第七章雌雄淘汰,论语言之发生云“音乐的声调实在比发音清晰的语言还要发达得早,大约是音乐的声调的发生渐至发达为语言”,音乐发生于语言之前,此实大胆之论断。

下午五时左右,阴雨雷鸣,为今春第一次雷声。声极宏大震怒,岂其像【象】征中华民族自今以后,声威振奋,懗【赫】然作狮子吼,驱逐强敌,恢复国土,完成自由独立之大业耶!

上午十时到四明银行后,午饭以至晚饭均未出门。

三月二日 星期三 阴

午饭同席的只得子青与朴生,彦远、介松、叔章都脱离了、他们回到中街卅三号,另雇厨子做饭,理由是因为四明银行厨子所做的菜口味不对。他们都是辣椒的嗜好者,我们叫他们做“辣椒阵线”。午饭后到交通路买了许多定期刊物寄给柏生。

下午六时陪铸秋谒汪先生于一德街九号。未见先生已将近一月,先生之容颜又憔悴苍老了许多。比之前两年,髣髴老了十年以上。精神也似乎十分疲倦,谈话的时候,很见惫怠。谈话历四十分钟,我不断的看着先生的神情,不断为先生的健康担忧。见面的时候,突然问我,你也去了重庆吗?我答并未去。又问,为何许久不见你面?确实已久不来谒,原因是并无事请示或报告,又不愿做无事的献殷勤。先生一面听铸秋的报告,一面叹息摇头。最后说“茫茫前途,真不知变化到如何田地!”这不是为皖省的局部问题发的,是为全国的问题发的。我真不解,先生的态度何以渐渐增加消极和悲观的成分了。

三月三日 星期四 阴雨

昨夜半夜醒来,回溯过去三十八九年个人的生活历史,甚感趣味。私念若能写出一篇传记,实在可以表现两次大革命时代的一部分社会背景。

赴四明银行,途经洞庭村,邀陟岩、露莎、山农、锺明到滋美同进早点。至四明银行时,龙詹兴已先在,彼从九江携眷到此,将赴香港工作也。行政院留在长沙之一部分人员及大小汽车今日均已来汉。初时以为政治军事之重心将移长沙或衡阳,故大部分政府人员集中彼处,今殆已全数撤退。想象之事,到底与事实之推移不能一致也。

读伍况甫译,房龙著之《万能的人类》,较《人类的故事》易读得多,趣味得多,译笔亦极畅达,饶风致[7]。

三月四日 星期五 阴

中午朴生约赴沔阳楼午饭,席间见谭平山[8],已十年不相见矣。十六年,谭以共产党员任国民政府农政部长,武汉分共即悄然离去。时余任中央党部秘书,受命为农政部秘书长代行部长职务。谭离武汉之前数日,尚相见于其寓所,不图十年后仍于此相见,谭已须发皤然,老态龙钟矣,不知谭之视余何如。问谭尚相识否,答云,君胖了许多矣。当年余诚极消瘦,但不足以此证谭之果能忆余名否也。同席者尚有陈公博、陈真如、龙詹兴及平山之子。

晚饭后至甘寓参加读书会,朴生及乃光均有报告,十一时归寓。

三月五日 星期六 阴

上午九时到四明银行,执笔代陟岩撰一文。未完稿,他事待办,遂搁置。该文系于十二日总理忌辰发表,不必急急也。中午约谭平山、陈真如、甘乃光、龙詹兴、郑彦棻[9]、陈公博及朴生午饭于半仙乐。公博未至,彦棻从广州来,闻将办理反侵略会会务,亦三四年未见面矣。

晚饭时,菜饭已陈桌上,但仅得余一人,余人均已不知所往。个人进膳,殊感寂寞。急至洞庭村十三号,陟岩方与山农共食,遂加入。饭后同至上海戏院看电影片,山农作东道。片殊不佳,十时半返寓。萧和生言,汪公馆曾有电话来,想是允文等邀往打牌。上星期日至今未到商业银行,彼等或生怪矣。

三月六日 星期日 阴雨

起床后盥洗未毕,谭平山师来访。与朴生同坐卧室中,谈一小时。谭师述其脱离共产党及组织第三党之经过,十年来国内政治与人事之变迁,于短短一小时之谈话中,实生无限之感慨。嗣复同至兰陵路访甘乃光。午间,甘复邀谭及余与朴生数人午饭于味腴。晚间正纲约至商业银行晚饭,饯詹兴赴港也。饭后打牌,直至深夜,归途风雪甚厉,两耳如割,不意旧历已入二月,立春已久,尚有如此天气。

谭师之脱离共产党外间多知之,组织第三党则多不知者。谭师谓未离武汉时,即与邓泽【择】生(演达)谈及,余亦当知其事。其实邓于离汉之前三四日确曾邀余夜谈于其寓所,仅泛论当时之革命问题,以试探余意[10]。彼之组党计划,固始终未告余。彼离汉后始由丘学训交余一函,亦仅勉以继续革命之意,未及组党之事也。

三月七日 星期一 阴雪

天方晓,有喜雀【鹊】狂啄窗际玻璃,既去复来,至不能睡。起视窗外,已一片雪海,处处皆白矣。归四明银行后,不敢再出门。饭后写总理逝世纪念文章,仍未毕事。晚间,介松邀铸秋、彦远、叔章同往半仙乐晚饭。席间偶谈及湖南话中之“杇”字含义,凡人之好为大言,或炫其地位富贵,或行动之不切实际者,均以“杇”称之。此语在普通话或广州话中均无适当之语句或文字翻译之。余虽数闻湘友用此语,又经此一席谈话,似仍未能了解其全部之含义也。归途仍见微雪。

三月八日 星期二 终日大雪

终日阴霾,雪花阵阵飞舞,地上积雪厚达数寸,入夜尚无转晴之意。朴生等皆言昨夜曾闻雷声。当此深春,尚大雪若此,天气亦反常矣。为陟岩写纪念总理忌辰文章,题为一个主义一个党,主张在抗战期间,只有绝对拥护三民主义与国民党,始能把握最后之胜利。晚间甘乃光约往彼寓所晚饭。直至八时,始克抽身赴席,因伯聪秘书长来得太迟,彼未离办公室,则我等亦不便先行。同席仅北大教授张忠绂系初次见面,余均熟人。

岑有常虽来电称准于三月十日前到渝,忽又由桂主席黄旭初电请院长请以原资留桂襄助。彼或以为此是聪明办法,其实浅薄可鄙,朋侪中更以此而轻视其为人。

三月九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八时半乘车到四明银行。途中先接铸秋,同到滋美进早点。雪将晴而未晴,路上积雪厚可盈尺矣。午饭后访陟岩。中央党部一部分工作人员,发薪三成五,陟岩等数十人亦在此列,均愤愤不平,拒不受薪,谓将与叶秘书长算账。嘱借款暂维生活,因借五十元。

晚间景超邀至蜀珍晚饭。席间顾季高谈两广及中日金融状况,甚详尽得要。季高诚不愧为有研究有头脑之金融家。饭后至君强寓,孔为明小姐又已先在。君强屡语余,彼与孔小姐间之关系极严重,以两人之神态观之,恐已不易开交矣。九时半至商业银行,闲谈两小时,十一时半回寓。

三月十日 星期四 晴

今天做了两出戏的配角,颇觉有趣。上午铸秋邀我陪他买点小东西,后来邀我到海军青年会午餐。先到他寓所,却有位张小姐在那里相候。到了青年会,张小姐打电话给一位高先生,说是一个人候他来午餐。高先生来了,张小姐却说,是偶然和我们相遇,但又与高先生另桌进餐。饭后,我与铸秋说要走,张小姐也说要走,却不起身。我们先走了,汽车在路上又碰到他们两人,一同到了张小姐所住的旅馆。到了门口,铸秋说要在附近买点东西。过了十五分钟,张小姐却一个人跑来,和我们一道走。后来铸秋对我说,这交际策略玩得很自然,我想那位高先生一定看不出甚么来,一定以为张小姐对他特别有意。张小姐出纪念册请我题字,我把桃花扇“从今后,戮力奔命报国仇,早复神京”两句写给她。晚间,君强请孔小姐看戏,要我作陪,只好从命。这样一日便做了两出戏的配角。

三月十一日 星期五 阴

有常还来一信,要我向秘书长说明不能如期到重庆的苦衷。信中说了许多言不由衷的话,连朋友也想骗起来,好不好笑。停薪留职的命令,早晨已经用电报发出去。他和行政院的关系恐怕就此断绝了,还有甚么话可以和他说的呢。

克为侄[11]由甘国安带来相见。他从广西率部出发前方,路过汉口。已经近二十年不相见,一点不认得了。因为他明晚便要离汉,邀他到半仙乐晚饭。别时他还是小孩子,现在已经是一个青年军官了。谈话率直卤鲁,体格结实短小,十足十的广西式军人。振姊来信说,他以一个毫无凭藉的青年,居然在十年之内奋斗到一个团长的地位,确实有些本领。这话是很不错的。晚饭后到乃光寓所参加读书会。钱乃信报告几本行政法书籍的概要。散会后,王志远邀往喝茶,归到寓所,已十二时矣。

三月十二日 星期六 阴

今日为孙中山先生逝世十三周年纪念日,街上添了许多标语,报纸增出特刊,有少数队伍游行。纪念会不知在何处举行,公务员并未奉令参加,仍然照常办公。报纸上刊着“遥祭”字眼,令人发生无限感慨。

屈凌汉来询儿童保育会内容,并征求可否参加工作之意见。晚间因到商业银行晚饭,向正纲探询此事。同是保育儿童工作,现在竟有两个组织出现,互相竞争:一个是蒋夫人主持的,一个是以党部为中心的,大家都在竞争捐款,拉会员。仲鸣说蒋夫人对此事很生气,他们的组织筹备在先,后来的不应有羼夺的态度。谷正纲却洋洋得意的夸说,他们的组织参加的都是社会重要分子,筹款有极大把握,舆论界又如何和他们要好。

三月十三日 星期日 阴

起得迟,到四明银行已十一时。午饭后访陟岩、山农,代陟岩写的纪念总理文章,已经用较大字体在《武汉日报》增刊上刊出,陟岩很得意。铸秋邀陪张馨子小姐游中山公园。照相机已久不使用,因携往,尽胶卷一卷。君强邀往蜀珍晚饭。以从军日记出名之谢冰莹小姐,遇于席间,貌丑而体弱,不类想象中之女文学家。饭后至商业银行,谷正纲颓坐椅中状甚悲慽。少岩言,日间谷往看相。相士言,彼服色已现,应多作家书。信以为真,即时下泪痛哭,归来尚余悲未了云。革命青年竟上相士之当。相士尚言,彼应克妻,年四十应任特任官,想彼亦深信之也。

三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五时左右,忽闻空袭警报。虽不久即解除,继着又来一次。飞机飞行声已听到,却不闻炸弹声与高射炮声。但后来知道二次警报时,敌机已于暮色苍茫中,侵入武汉上空,于飞机场投弹数枚即行逸去。警报解除后,铸秋请我陪馨子小姐买行装。两小时内跑了许多商店,东西买好了,又陪她到冠生园晚饭。馨子明早即返桐城,闻为张某相国之后,人极聪明,有机智,喜弄手段,短短一两次见面,已可看出。九时与铸秋同访罗隆基夫妇,君强与孔为明小姐在座。孔小姐明日亦返粤,观其状,似甚依依,不忍离君强者。邀往邦可喝咖啡,示送行之意,亦为彼与君强叙离别之情也。深夜十二时始与众握别回寓。

三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今日发空袭警报两次,一次在上午十一时,一次在下午六时半。上午敌机未到,下午却于月色朦胧中来敌机三架,向飞机场投弹,我方颇有损失。自六时半起,至八时半始解除警报。群坐办公室中,藉窗际月光,互相叙谈。谈话既久,饥腹雷鸣,有疲极就睡椅中,鼾声大作者。

读威尔士(H.G.Wells)著《未来世界》[12],预言中日战争部分,如果可信,则最后胜利必属于我。此虽预言,与普通预言家之预言不同:凡所推测,根据事实,且指陈中国抵抗方法,亦极合理。此书托言为国联秘书长拉文(Philip Raven)梦书,大概拉文因地位关系所得各国情报比较详确,推测自多合理,但又不便率直发表,故托言梦书。

三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若渠邮书铸秋,附一诗,读之甚爱其情深并其叙言,记之如下:

去冬在长沙得某某(民十五六革命时之女同志)十一月十五日自屯溪来函,告别后情形以及逃难至屯溪的经过,要我想想办法。当时即覆一函并附一名片,介绍于铸秋相机援助,恐她未去安庆看铸秋也。今内人来渝,照例将妇女书简一律焚毁,某某之信亦付一炬矣,因作此诗。“十年前事最相思,入鬓长眉绝代姿,梦里酸甜余几许,世间嘲骂欲何之。迢迢异地同丧乱,楚楚蛮书半信疑,撇捺嫣然焚不灭,犹从灰烬看多时。”

李景泌邀至味腴晚饭,饭后与梁直轮同至青年会,参加中山学社聚餐座谈会。谈话题目为“党的机构问题”、“对党外势力之态度问题”、“本党之民众运动问题”。发言者甚多,要皆肤浅空泛或文不对题。谈话中忽闻空袭警报,灯已灭,黑暗中仍继续谈话。旋闻弹声与炮声,仅十数分钟。警报解除后又一小时始散会。

三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徐道邻秘书从重庆飞来,将从朱家骅出国,邀往半仙乐午饭。景薇来信,以余前信谓有常行止举棋不定,颇不谓然。谓有常实取巧,取巧无永久不败者,故彼个人行事待友,宁拙不巧云。此语极有理,拙者虽有时吃亏,无害也。

王东成邀往冠生园晚饭。客仅六人,馔极丰侈。有烧乳猪一只,仅噉表皮十之七八,余馔不及十之四五。客均极口赞美,余心中实嫌其浪费,嘿不一言。饭后访陟岩,谈甚久。

三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少岩来电话,谓汪先生日来忙甚,不克见我,俟有暇再通知。星期日即请少岩约期,今始得复如此,不知是否托词,或以何事不喜见我耶!以前本可无须约期,竟前往。后汪夫人传言,以约期为好,无事又不欲数数往。久不去,则似见怪,今欲往,则又似不喜接见矣。政治领袖,本应有一定之时间,接见其党徒,不应令其徒党,存按时趋谒以候起居之心理。汪先生似未注意及此。晚饭后步行回中街卅三号。已登床入睡甚酣,仲鸣忽派车来,邀往商业银行,作看竹戏,不得已前往。看竹未完,忽闻空袭警报,熄灯默坐,历一小时,敌机亦未到武汉上空。

三月十九日 星期六 阴

八时半到洞庭村,与陟岩、山农、露莎同往中山公园游览,十一时始返四明银行。宁国县长黄式典来四明银行会晤。黄是抗战以来第一个正式受行政院嘉奖的县长,状貌质朴勤劳,诚一好模范也。陟岩等邀往洞庭村晚饭,饭后同至中央戏院看电影。

天雨甚。国琦来电话,汪先生约于明日晨九时往见,可见并非托词不见。

三月二十日 星期日 阴

阴雨中乘车至一德街见汪先生。见面后,汪先生首言前数日忙甚,不克相见。见余服类军服,问改穿军服耶。答并非有意,汉口无从得其他钮扣,暂用铜质圆钮,故大类军服耳。谈话甚拉杂。曾以临全大会,关于政治机构党务问题之提案相问,均详以见告。后复以郑彦棻、徐道邻及妇女团体代表陈逸云、庄静、朱纶欲来晋谒,请示期,均一一约定。谈话历半小时,一如平时之自然。将辞出,见仲鸣,又约于晚间到商业银行。

道邻将出国,院中同事饯于味腴别墅。饭后与铸秋同至商业银行,又作看竹戏。四圈不足继以八圈,仍不足继以十二圈。至晨五时,仲鸣尚有不足之意,诚其精力实超于平常。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十时始克到四明银行。孔院长来,对非常时期服务团第二次出发团员训话。原定时间为十一时,近下午一时始到,至二时半始毕词。词冗长反复,废话甚多,时为激昂之演说,时又如忆旧之闲谈。以政务丛集之行政长官而有此余时,亦可谓不知时间经济矣。

因孔院长之长时间演说,至下午三时始午饭。午饭后到交通路,欲购诗韵,乃无处可得。盖书店十之八九出售新书,线装书已不见踪影。最后至会文堂,始得一本,共四册。虽不甚佳,亦无从选择矣,以九角六分得之。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阴

在四明银行的办事处地方太小,不敷应用。想迁入敌人的正金银行或台湾银行去,与伯聪秘书长商量,[他]颇不赞成,以为这是敌人的国家银行,既未正式宣战,且虑报复,启封手续又不容易,不如其已。其实我们的首都,我们的国民政府都被敌人占用了,为甚么还有这种顾虑呢?这也是很难索解的。

宿舍门前樱花数株已盈盈破绽。明陵樱林,吴王坟桃林,此时已作何状耶!为陟岩写《恢复我们的自信力》,脱稿后即送去,意颇自得。归途,将抵寓门,遇一犬,追余后,咬左脚小腿,并不觉痛,意可无事。灯下视之,始知新裤已破一大孔,幸肌肉无恙。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阴

步行来四明银行,与朴生先到滋美进早点。王志远来,述树人意:对外间攻击侨务委员会各点,甚愿接纳我意见,加以适当之处理;惟到底采何种方式尚未决定,日间当见汪先生,为此事陈述意见。

与铸秋到积庆里本院职员宿舍巡视,某事务员十二时过后始起床洗面,此应急加注意之事也。晚饭后访君强,复同探罗隆基。旋至乃光寓,偕同朴生饮咖啡于邦可,十一时返寓。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前读若渠诗甚爱其多情,兹又见某君致朱纶白话诗。诗虽不佳,亦复从心坎流出,题为“夜不成寐有忆”,凡三首。其一,诗做不成,梦做不成,枕上凄清,眼巴巴到天明。我的上帝呵,我要为你发疯了!其二,说甚么革命,说甚么杀敌,凭着春光老去,一点不知珍惜。我的上帝呵,我的勇气那里去了?其三,法律捆着我,道德捆着我,咻咻众口半点不同情我。我的上帝呵,这便是人类的文明么?每首末两句,不仅幼稚,而且有些肉麻。又旧体诗一首云,枕上梦难成,长吟复短吟,未惜春光老,空余杀敌心。亦不见佳,但颇见真挚。

午饭后访陟岩,晚间复同晚饭。铸秋约于九时半喝茶于慕尔。依时前往,竟不及见,十时返寓。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常焘电话来,约于上午十时见汪先生。见面后,余以外间攻击陈树人之事详为报告,并请嘱树人,必须设法声辩。汪先生甚以为然,即以电话与树人谈。树人似不为意,哓哓致辩。汪先生甚生气,但未与树人表示,嘱余往见树人。下午三时往见,树人始终以愤懑之态度,向余作牢骚语,谓军委会不应以外间攻击之呈文交行政院;彼决非贪污者,行政院如何处置,彼绝不戒【介】意,凡有脑筋者决不宜相信此事云云。窥其意对余好意亦似有误会,故不便说话,亦未表示意见,即告退。已将会见之经过,以短函报告于汪先生。余维护“局内”人之能事已毕,此后只有听其自然矣。某君评树人云,狗咬洞宾,不知好人,殊贴切。

晚饭后至甘寓参加读书会。对政府当局应否提倡道德问题,颇有辩论。余立正面,余人均立反面,十时散会返寓。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阴

午饭后访陟岩,为述其家庭状况、幼年生活及革命历史,实可歌可泣之传记也。彼家辽宁,父曾任前清道尹,为东三省首屈一指之大地主,家中财产不下二千余万。“九一八”前私藏武器,有步枪数百枝,大炮若干门。股匪窃发,连破三县城,竟攻其家不下。两兄善射击,首匪为之慑服。“九一八”后武器已悉为日人没收,地产亦在日人监督之下。陟岩幼从其父之任所,父施刑讯,在旁观看,至今历历在目,指绘当时残暴之状。又妙龄即习骑,其兄以带缚之于马背,马尾系爆竹燃之,马狂奔,陟岩伏不动,听其所之。陟岩今日个性甚强,好胜喜动,得诸幼年之训练不少,其后从事革命,入狱年余。

晚饭后,露莎邀往上海戏院看电影,山农、陟岩同往。影片甚佳,十时至商业银行洗澡。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前星期游中山公园未摄影,故今晨复往。陟岩、露莎、山农之外,陈逸云、庄静亦来参加。九时抵步【埗】,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湖光嫩柳,远望长桥,大类北海公园。摄影十六张,复小憩于湖滨茶社,十一时始赋归来。

伯聪秘书长饯别道邻,邀往作陪。客六七人,均院中同事。饭后至君强寓,忽来空袭警报。廿分钟后机声嗡嗡,大异平时,想敌机之来为数必多,轰炸之声哄然四起,亦与平时不同。事后闻徐家棚、南湖、桥口机场均被炸,敌机之数共四十余架。

今日为露莎生辰,早间逸云作东道,未及参加。晚间陟岩作东道,小叙于味腴,因购朱古力糖一磅送之。若渠从重庆飞来,参加全国临时代表大会。

每日往来步行,路上遇情侣不少,大都系借国难成就。因作打油诗一首以纪之,原文如下:“国难姻缘几对双,暗澹黄昏两道旁,凭肩笑语听难辨,半带娇痴半带狂。”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午饭后街上“号外”声忽然四起,急遣人购回,始知鲁南我军三路大捷,济宁、临城、大汶口相继收复。抗战以来以“号外”报捷者此实为第一次,故大公报号外标明第一号。屡败之余骤得喜讯,人心极为振奋,不知第二次之号外,又何日可发也。

晚饭后陟岩八时来访。旋同往洞庭村,娓娓谈过去从事革命历史,感情激越,为之神往。彼一生事迹殊异平凡,能一一笔而出之,实大好之文学材料也。十时半返寓。陟岩又言,于南京入狱时,狱吏挞其手掌三四百下,咬牙忍痛,不吠一词,此岂平常人之所能耶。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晴

与若渠同车到四明银行。十时晤陟岩于洞庭村,将星期日游中山公园之照片送去,每片都佳。晚间铸秋、君强同作东道,饯别道邻。铸秋因奉命列席临全大会,不到。饭后与君强同访罗隆基夫妇。旋至君强寓。君强出示孔小姐广州来信,字颇遒劲,一片深情,竟与君强结不解缘,亦意想不到。君强频频叹息,此事如何了结,既不愿欺骗夫人,又不能并娶同居。此亦国难姻缘之一也。

临全大会开幕礼今晨于重庆举行,正式会则今日夜间举行于珞珈山武汉大学。敌如得讯息,恐不免大举空袭。

三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临全大会昨夜举行首次会议,今晨一时始散会。若渠、铸秋回来,出会场中打油诗两首,系挖苦外交部长王亮畴者。其一云,外长外交本不强,一篇报告说来长,广东官话真难懂,恐怕粤人也莫详。又一云,部长宠惠王,报告实太长,听来无趣味,官腔。亦可见会场中对王印象之一斑也。

晚饭后晤陟岩。彼为谈对于歌剧之嗜好,曾于歌坛中指出一字一音之误,使歌者惶愧无地。又述其对于音韵之意见,亦殊令人心折,洵聪明多材艺者也。惜青年时代之训练不好,复为革命之大潮流所误,否则文学之造诣必极有可观。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晨起后与若渠、朴生、子青、菊如同至滋美进早点。菊如言,去年黄秋岳被逮后,院中曾由庶务科检查彼之办公桌抽屉,抽屉本加锁,特命铜匠启之云云。其实搜查黄秋岳之办公桌系由余发令,事实有之。检查菊如办公桌则绝无其事,不知此谣从何而来,有何用意。至陟岩寓午饭,饭后,为平群购物未得。

昨日购胶卷,极不易得,历数店始得劣片三卷,价较平时昂两倍。一二○之胶卷前时品质较劣者仅售五六角,今则售一元二角。据商人言,稍迟恐竟无从购买矣。晚饭后写信寄振姊,旋至商业银行洗澡,十时返寓。

四月一日 星期五 阴

陟岩自言于中学生时,即参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运动,为张作霖所捕。日人指名处以死刑。教育厅长某见而怜之,私于狱后缒墙纵之,后复乞张妾向张哭情,得免于难。化装为村姑,逃之北平,到平后又复从事革命运动。其后至武汉,至南京,又复以革命入狱。陟岩又述其到平后之读书情形,亦至有趣:一极俏皮之聪明学生,不守规矩,不爱用功,而为师友所痛惜爱慕。当时有人断言,彼将来非学者,亦非文学家,实为一活动之政客,其言良验。陟岩滔滔为余述此,历两小时而不绝。余既为之增加敬佩,对于其为人之性格亦得更深一层之认识。余意革命与少甫实为陟岩一生之最大决定力,使无此两者,陟岩决非今日之陟岩。阅人多矣,个性之刚强,禀赋之聪明如陟岩者实不数数见。然其所造就者,至今尚未能令人十分注意,殊可异也。余识陟岩六年于兹矣,今后若能以有限之力,助其前进,亦平生之快愿也。

四月二日 星期六 阴

上午陟岩告我以昨夜临全大会,选举蒋委员长及汪先生为正副总裁时之会场情形。国民党从此恢复领袖制矣,国民党之精神能从此增进否乎?陟岩与露莎均言,昨夜汪先生与蒋并立一处,面容惨白,自己亦甚觉难过,几于下泪。国民党十年来之内部争斗,多由于领袖之未能确立,“九一八”后党内斗争已较少。再经此次改革,领袖制已由事实之酝酿变而为法律之承认,多年杌楻【陧】,其将从此消灭乎?

午饭后至扬子江饭店访罗绍徽、胡讷生,旋至璇宫饭店访韦永成。晚饭后,陟岩来四明银行,旋同出散步,十时返寓,下雨。

四月三日 星期日 阴雨

临全大会的消息,今日始发表。慰劳蒋委员长的信,有“迈轶古今”、“大仁大勇”、“宵旰忧勤”等语句。记得七年前吴稚晖曾用最后一语恭维蒋委员长。当时汪先生在港,用假名字做了一篇《好个宵旰忧勤》的小品文章,极挖苦之能事。于今思之,真不胜有【 】今昔之感也。

晚间陈逸云邀至四民街寓所晚饭。山农、陟岩、露莎同往,庄静亦在座。饭后同至上海戏院看电影片,散后十时复至商业银行打牌,直至深夜始散。

四月四日 星期一 晴

今晨五时始就寝,到四明银行已十时矣。午饭后与铸秋、道邻至各书店,为平群查询西洋现代戏剧选未得。旋同喝咖啡于美的,纵谈院中同事之才能,叹景薇之精密与道儒之干练为不可多得之材。晚间院中同事十人宴请翁咏霓、蒋廷黻、何淬廉、魏道明、彭学沛、徐道邻、许静芝、滕若渠、吴景超(未到)于味腴别墅,均新旧同僚或上官也。

饭后与铸秋访君强于于【 】三教街。君强复娓娓谈与孔小姐恋爱同衾之经过,甚自得,并言将以详告其夫人。惟如何可使其夫人不至感受大痛苦,颇费踌躇云。嗟呼,天下有情人安能一一皆成眷属,又安有享受有情之幸福而不受痛苦,不受牺牲者耶!

四月五日 星期二 晴

今晨起来甚早,到四明银行还不到八点钟。从朋友口中知道今日为清明,爱儿啤啤之墓不知有人祭扫否。九时半陟岩电话约到美生餐室,谈中央党部工作事,历时甚久。午间许静芝邀往蜀珍午饭,院中同事外,尚有中央党部职员多人。

行政院四明银行办事处从新用板壁间隔,大小分为十二间。以目前办公人数言,勉强可以足用。自去年十一月迁入,不过视为临时地址,不图拖延至今,竟达四个月之久。晚间君强又邀往蜀珍晚饭。院中几个熟人外,尚有史小姐夫妇、陈小姐。晚饭后,十时复至“美的”喝茶,罗努力【生】夫妇、仇小姐及共产党妇女运动领袖刘清扬亦来加入。刘开口闭口谈政治,谈党务,讨厌之至。此即所谓革命情绪高涨之谓欤。

四月六日 星期三 晴

与朴生步行往四明银行,未到八时即到,大部分职员尚未来也。若渠回重庆,六时半即起来送行。朴生语余,十年前之女学生陈婉慈,昨日于三教街遇余,未与招呼,谓为小觑她。其实她不先招呼,余无先行招呼之理。随后闻人言,陈在中央党部有长舌妇之名。

下午往谒王励斋老先生未遇。晚饭后与铸秋访马君武亦未遇。与露莎、陟岩同往中央戏院,时间已过,废然而返。遂邀逸云、山农、庄静喝咖啡于美的,拉[杂]谈一小时余始散去。

四月七日 星期四 晴

为陟岩写一文,论儿童训练问题。写毕,于午饭后送去。谈话中忽闻鞭炮之声四起,疑是鲁南前线捷报。少顷发卖号外者至,果为台儿庄大捷之喜报:俘敌万余人,获胜利品无数。不禁狂喜,与陟岩相抱而舞。

赵、何、冉三科长近迭来诉苦,谓介松参事关于公文稿之删改漫无标准,翻【反】覆无常,表示不愿在其指导之下工作。因携介松所改公文,赴德明饭店,为伯聪秘书长言之。伯聪亦深知邓之固执偏见,且态度倨傲骄慢,惟喜其负责有勇气。嘱善慰诸科长,勿为介意。

铸秋约至味腴晚饭,客有马君武、罗隆基夫妇、李迪俊、罗君强、汪立群、徐道邻、仇小姐、林小姐、刘清扬。饭后复喝茶于美的。街外祝捷之炮竹声,游行队之高呼口号声,相继并作,故聚宴喝茶亦倍感兴奋。

四月八日 星期五 阴雨

中午罗培英邀往味腴午饭,罗绍徽新从徐州回,为述最近台儿庄战况甚详。饭后访新疆哈密警备司令尧乐博士不遇。访陟岩,陪往牙医梁家椿所,诊治病牙。一候两小时,拔病牙两枚。归四明银行已五时半矣。

铸秋言,曾与某女郎爱好,一日几发生肉体关系。女郎已卸衣裳矣,一转念间,急为之整装,而礼遣之归。又言,未赴美留学之前,在上海从事标金卖买,已负五千元。忽一日大捷,恢复所失,尚盈二千余金,遂购票赴美。紧急关头而能悬崖勒马若此,非有大勇大智者不办。铸秋平时以干练名,于此观之,实大有过人者。

四月九日 星期六 晴

晨八时与铸秋、朴生同至冠生园,约雷洁琼小姐早茶。已两年余不相见,不图活泼泼之健康小姐,一变而为青黄之老处女也。午间约罗绍徽等七人于半仙乐午饭。铸秋临时拉马君武及封禾子小姐来。封小姐闻为吾桂之文艺家,今晨始于桂林到汉,貌平常而善笑,与铸秋交情似甚不薄。

周孝伯昨言,五日晚同晚饭吃醉酒之陈小姐,已与彼有肌肤之好,真所谓一见钟情者矣。道邻今日又言,外交部职员林小姐可以五十元易销魂一度。呜呼!非常时期,一切都非常化矣。为陟岩言此,极为痛愤。六时半,罗努生来电话,约至“美的”喝茶。至则马君武、罗君强、铸秋、张道藩、禾子、黄莹均在,数人已微醉。混女人,吃、喝、跳舞,已成为这一群人国难中之生活矣,噫。露莎制咸鸡,邀往晚饭,味颇似家中制品。饭后与陟岩于月下散步。

四月十日 星期日 晴

陈逸云又倡议今日再游中山公园。八时驱车邀同前往,仍为前次六人。车中逸云频频叹息,最近中央妇女部不能成立,大概因此受气。余笑言汝辈妇女短处,便在不能忍受闲气。摄影、荡舟凡两小时,园中绿柳垂阴,已非两星期前可比矣。

十二时农所学生颜退省、黄应乾、高崇智、萧漫留、姚毓松邀宴于蜀珍,情谊甚殷勤。谈十年前事,不堪回首。又竞言余貌不独未老,近觉年少,态度亦复如是。此恐是思想退步之表现,否则是瞎恭维也。晚间自己作东道,请雷洁琼小姐、马君武、封禾子小姐、黄莹小姐、罗努力【生】夫妇、蒋廷黻大使、吴景超、甘介侯、朱林夫妇、李朴生,笑谈甚欢。努生夫人且醉倒,九时始散。旋访君强夫妇,别时君强私语云,彼与孔小姐之事,已告知其两妹,惟夫人则尚未知。此一幕喜剧不知如何开演,如何结束也。

四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朴生昨夜一夜未归,又是从事看竹矣。十一时铸秋邀往探封禾子,遂同往冠生园午餐,马君武亦同去。此公年老心不老,喜与青年小姐游,认干女儿甚多,封小姐亦为众干女之一。昨日中山公园所摄诸影甚佳,以示露莎、陟岩,均甚喜悦。甘乃光邀至兰陵路晚饭,饭后与陟岩、露莎、山农游中山公园。将园明月,柳荫烟笼,湖边小立,一种苍凉深远之景,令人意远,徘徊不忍竟去。陟岩谓大类北平三海,余中心所怀,则又在金陵之玄武湖边也。

四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半,陟岩来商如何加入青年团工作。劝以函上汪先生及汪夫人。彼原为民训部职员,民训部取消后应归社会部,今不愿归社会部而愿入青年团,则过去所谓C.C.黄埔改组派,种种派别观念为之祟也。陟岩又言将往徐州劳军,劝以不如勿往,亦以为然。

君强来电话,约于午后六时半至彼寓所。既至,则孔小姐已在座,盖已由广州来,准备与君强结婚也。君强因有他约,嘱陪孔晚饭。至蜀珍。饭将罢,忽闻空袭警报,敌机六架于月色晴明中飞过,并未投弹。八时半解除警报,送孔小姐回寓,即赴商业银行,浴后与春圃步行回寓。

四月十三日 星期三 阴雨

上午与陟岩叙谈于美生咖啡店,历两小时。晚饭后九时,陟岩又来四明银行,谈一小时,旋同往江滨散步。雨后新月,愈见皎洁,终日阴雨,不图于此时得月。诵汪先生双照楼之句,不禁重有感焉。十一时各自别去。午饭后又来空袭警报,但敌机未至。往商务印书馆,为若渠购史晨前后碑。晚饭后访郑彦棻,以《检阅周刊》捐款十五元托代汇去。

景薇来函,张平群下月将结婚。此间罗君强亦将与孔小姐赋同居之好。余函若渠云,有情人成眷属了,政院同人可谓喜事重重矣,独吾辈眼巴巴到天明,形同鳏夫之人为可怜耳。

四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与铸秋步行至四明银行,中途访馨子,怱怱数语即别。

成侄来信,立侄之妇与夫别十三个月而生一女,家中人多詈之,外间之指摘尤甚,已去函告知立侄,请示如何处置。当[即]覆一信,生理变态,孕十三月亦非不可能,平日既无不端行事,不能以此而妄加推测。应严禁家人乱说,外间指摘,尤应严词驳斥,不能以毫无证据之事,随便毁人名誉。

晚饭后陟岩来电话,约往中山公园赏月。驱车同往,月明如洗,湖光树影,景色如画,蛙噪虫鸣,混和为天然音乐,尤令人心醉。且行且谈,有时坐于疏林之下,枝叶间偷看婵娟,此乐真不易得,归来已十一时矣。

四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后与铸秋出门散步,初夏天气,已觉阳光之可畏。露莎来电话,约往晚饭。原来因中央党部改组,托代向甘乃光说情,从民训部调往秘书处工作,并请升级。中央党部职员千人以上,大都无工可作,亦大都不能工作,今后之人事处理遂成为极大之困难。前此叶楚伧为秘书长,悉以敷衍了事,有叶婆婆之称。今后岂尚能采此态度耶。

晚饭方罢,忽闻空袭警报,惟敌机始终未至。八时半至甘寓,参加读书会,未有人作读书报告。仅关于政府机关之用人问题,互相发表意见。若渠来信,征求可否赴黔参加某实验县工作之意见。覆书不敢赞成,不知能否接纳。

四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上午九时到洞庭村,探陟岩病状,已就愈矣。

汪先生自己来电话,约于晚间到商业银行,看他几次公开演讲的影片,并嘱多约政院几个同事。因与铸秋、道邻、朴生同往。汪先生演讲影片之外,尚有保护我们的国土一片,惜不甚佳。影片完毕,仲鸣邀作看竹戏。十一时许忽闻空袭警报,历一小时始解除,旋又复发两次,至不能回寓。就莎【沙】发卧,天明始得归去。

四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中午陟岩约至洞庭村午饭,下午三时露莎来电话,约往中央戏院看《卢宫秘史》[13]。天热人多,殊不舒适。正待晚饭,又来空袭警报,解除后与铸秋同访罗努生夫妇。旋同至君强寓,与孔小姐、君强前往“美的”喝茶。未毕又闻空袭警报,候至十二时半始得回寓。方登床,警报又至,急引被倒卧,遽然入梦。梦中闻远处炸弹声甚烈,卧室窗门亦震震有声,不知何处被炸,亦不知敌机来几次,更不知何时解除警报也。

四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

罗努生邀往彼寓摄影,与铸秋同往。封禾子已先在,努生夫人不知何故忽然不高兴,很勉强摄了两片。随后同至蜀珍午饭,努生夫人还是不多说话。铸秋言禾子本为努生恋人,努生夫人或以努生说话过于亲慝【昵】,发生醋意亦未可知。

院里又发表两位简任新官,几位荐任新官。简任新官一为秘书黎琬,一为参事曹仲植。晚间与铸秋步行回寓,途中闲谈,深以院长用人为叹,铸秋更浩然有去志。晚间到商业银行洗澡后,应道邻之约至美的喝茶,遇麦仲衡及刘穆夫妇。

四月十九日 星期二 阴

与陟岩会晤于美生咖啡店,谈及中央党部职员明日请愿之事。陟岩为代表首领,因以大义劝之,勿徒为能力低劣之人保持饭碗。党部机构之健存,与工作不力者之淘汰,亦宜注意。陟岩甚以为然。

午饭后与铸秋同往购鞋,到南京两年余,破鞋不及两对,到汉未及半年,一鞋已就坏矣。晚间与罗努生、铸秋同作东道,宴请君强、孔小姐、君强之妹三小姐、封小姐、柳小姐、林小姐、道邻、吴小姐。本意为君强夫人接风,君强见名单,改以孔小姐为主客,嘱另日再请其夫人。客既集,笑语甚欢。孔小姐尤兴奋,猛饮数杯,酩酊大醉,散席已九时许。

四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尧万弟来长信,述乡间二五减租之实行,及家中事甚详。因复一信,不宜只知保存田主利益,亦须顾及田耕艰苦:未有田耕不能生活,田主尚能独享安乐者。克立妻生女事,宜处以宽大,不应对一无依无靠之弱女子,过分压迫,使走入绝路。

晚间与朴生、春圃、志远宴刘蘅静及其夫郭威白于蜀珍,并邀朱霁青、谷正纲、朱纶、李子青等作陪。蘅静忽说“余太太”在此,意指威白也,威白为之大不高兴。二人久不相得,至此形迹益为显露。饭后访罗努生,旋与君强、孔小姐、林小姐同至小美的喝咖啡。近来日生活于酒饭咖啡店之间,殊感愧恨。不止少数人如此,一般公务员与中上阶级人士,几于无人不如此,尤为可叹。十时访朱纶。陈少甫新从江西来,因送彼两人到太平洋饭店。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晨起,君强与孔小姐邀往中山公园,为彼两人摄影。蔷薇红艳,绿柳垂垂成荫,园中景色又大不同矣。陟岩来电话邀往宝利喝茶,谈话一小时。

孔院长明早赴将官研究班训话,嘱于今晚以前代拟演讲稿送去。时间短促,又时有别事相扰,至晚饭时始脱稿,甚不惬意。但为时已迫,只好令人抄好送去,不知能不见怪否。夜十时与铸秋同往璇宫饭店访封小姐,谈至十一时始归。雨声淅沥,又顿现暮春天气。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往旧日界河街四号中央党部办事处,见秘书长朱家骅,询各省推荐国民参政会委员事。澄波、詹兴均想做委员,托向汪先生转达,已各去一信,不知能否生效。

午饭后,访陟岩、少甫、露莎、山农,谈一小时。罗培英、甘国安邀往兰陵路晚饭。春圃、志远不到,读书会未举行,参加分子似已意兴阑珊矣。九时半访刘蘅静于黄陂路卅二号。其夫郭威白虽亦在汉,竟未同居。蘅静独居于此,夫妇感情殊劣,无怪蘅静之无意居留汉口也。蘅静告以欲在香港办学,余甚反对其议,讨论达一小时之久。其意已决,且已向教育部侨委会请款,则亦不能作罢矣。蘅静又言,甚灰心于政治活动,过去虽不断努力,不断奋斗,结果不过尔尔,殊为失望,始终不及郭威白一字。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阴雨

阴雨骤寒。上午与铸秋同往理发。中午陈逸云、庄静、黄山农、唐国桢、朱露莎邀宴于蜀珍,到者有黄仲翔夫妇、朱纶夫妇,及黄某、徐某,闻均曾为逸云钟情之人,今已情殊势异,仅为朋友矣。逸云、山农误会余有意于露莎,席间作种种怪状,殊觉可笑。其实露莎亦深知余决无他意也。晚间陈芷町邀宴于冠生园。饭后,陟岩来晤于四明银行。

景薇函询武汉近状,余覆函有云,中上之公务员大部分之时间,耗于戏院菜馆及咖啡店,活动之状视南京时代不啻数十倍,因为人人脱离家庭之束缚,而工作又不甚多,休暇与烦闷遂交织而成此现象也。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上星期六注射防疫针一次,昨日又注射一次。今日发生反应,整天感觉不快,头晕腿软,若将病者。中午道邻约周太太午饭,邀往作陪,殊为勉强。饭后陟岩来电话,约至太平洋饭店晤谈,几不自持,幸亦平安过去。旋至交通路购定期刊物若干种。晚饭时,仍极不适。饭后道邻详谈其过去之恋爱史,九时即返中街宿舍就寝。

旧历三月廿四为振姊生日,余已忘记。振姊来信,始忆及之,来信谓余在此际未必记得,真记不得也。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阴

午饭后,与铸秋外出散步。铸秋于途中购皮面中英文新旧约各一本,谓将以是为读英文之助,本人虽亦为教徒,但并未具甚深之信仰云。陟岩电话,约往晚饭,少甫亦在座。饭后闲话,陟岩甚愉快,为数月来所仅见。嘱为草三民主义演讲大纲,又为少甫介绍于陈树人。饭后至商业银行。闻允文言,树人因被人攻讦一事,对余甚不满,曾于汪夫人前短余。其实此事余实为树人尽力,而树人不知也,然余岂亦以此而憾树人耶。陟岩嘱为少甫介绍,则不敢言矣。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晴

欲购三民主义一书,遍历诸书店而不可得。昨见卖圣经书店所榜启事,新旧约自一八七十【零】年(?)译为中文后,至一九三六年已销售至二万万五千万册以上,一九三六年一年竟销九百余万本。三民主义之宣传工作实太不足矣。晚饭后阅梁漱溟《致山东村乡工作同人同学书》一小册,批评国民党及共产党,谓为误国之点,甚佩其有胆有识,亦殊值得两党之负责者及党员之深切反省也。至其自为领袖,组织团体,以书中所言之原则论,恐仍不免再有一次之失败。为陟岩写《三民主义演讲大纲》未毕。十时半,陟岩来同往散步,十一时半返寓。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晴

午饭后散步江滨,望长江滚滚东流,洪山宝塔隐隐林际,襟怀为之一畅。数月来跼蹐于办公室中,几等于幽囚之犯矣。晚饭后方埋头于三民主义讲稿,陟岩忽来电话,邀即至滋美晤谈。一见面,即云“打起来”,“一切都摔坏了”,茫然不知所措。旋乃知与少甫因小事冲突,感情激越,不可名状。慰劝一小时,始别去。

十时半因道邻、铸秋之约,至美的喝茶。张道藩、甘乃光、罗隆基夫妇、徐堪、邹琳均在座,此外尚有林小姐、柳小姐。喝皮酒,食冰琪琳,谈天说笑,直至十一时半,茶房催客,始散去。初到汉口,美的甚寂寥,今则终日客满,哄哄如闹市矣。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晴

步行来四明银行,途中遇露莎,约往午饭,辞不去。又言已买文华饼待我,约于午饭后往取。文华饼为武昌文华大学旁之小商店所制,以面粉为皮,包以果子酱,余甚喜食之。午饭后如约往,陟岩、少甫均在座,谈笑自若,绝不似昨宵曾大冲突也。以所草三民主义演讲稿交陟岩。又闲谈一小时,辞去,携文华饼若干枚归。晚饭后至商业银行洗澡。访罗君强不遇,即归寓就寝。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数日前风雨,得变凉快,兹又渐热矣。曾函苏熊瑞[14]劝勿出刊物,中有多作事少说话之语。覆书大发窂骚,并诋余为模棱滑头。

午饭后与铸秋散步,复独访陟岩、少甫,陟岩殊郁郁。近二时,才欲辞去,忽闻警报。转瞬敌机大举至,空中战斗甚烈。庭中仰视,见二敌[机]被毁下堕。晚报消息,击下敌机廿架,不知确否。闻蒋委员长近以空军防守武汉无功,大震怒,严词切查,果大奏捷,当是震怒之果也。晚饭后,至甘乃光寓参加读书会,讨论时事至十一时半始散。

四月三十日 星期六 阴雨

午饭后与道邻、铸秋冒雨至美的喝咖啡,旋复同往上海戏院。新闻片中有最近台儿庄之战事新闻,睹战场之残破,难民之凄楚,令人泪下。当指挥战事之长官出现时,观众均报以热烈之鼓掌,至蒋委员长及白总参谋长,则掌声尤大。回四明银行已下午五时矣。晚饭后访少甫、陟岩,旋同往中央戏院。散场后,遇陈逸云、庄静,遂同往美的喝茶。计今日一日,看电影两次,喝茶两次,亦盛事矣。

五月一日 星期日 阴雨

朴生邀往冠生园午饭,与桂同乡黄同仇、李任仁晤。饭半辞去,复至蜀珍,道邻有约必须往也。铸秋为东道,道邻、孝伯、君强之外,尚有一未见面之胖男子,余为女子八人,孔小姐、仇小姐为素识,六人皆未见过,似为初高中之毕业生。饭后,孝伯复倡议往观电影,辞不同往。露莎闻余喜盐渍鸡,又亲制一鸡,邀往晚饭。味虽不恶,终不及家中所制者之美。饭后至商业银行,仲鸣约作看竹戏,至深夜。允文独与谷正纲赌扑克牌,负百余元,宣誓不再参加,不知能始终信守否也。

五月三日 星期二 晴

绝早到四明银行,为孔院长拟对校官训练班训词。十一时半与孔为明小姐渡江至武昌冠生园午餐,应君强之约也。君强原借此使孔小姐与其夫人会晤。席间自始至终,君强夫人谈笑自若,惟对孔小姐则视若无睹。君强周旋于两者之间,亦煞费苦心矣。饭后,一人乘车至阅马厂文家巷,及雄楚楼,凭吊[民国]十六年间个人工作地之陈迹。虽原址依然,而整个武昌已大为改变,往事亦不可全忆矣。

晚饭后至商业银行,打牌至深夜,犯了自定非礼拜六或礼拜不打牌之原则。因汪先生赴湘,仲鸣、彦慈等乘机快活,极力怂恿,无可如何也。

五月四日 星期三 晴

校官训练班训词稿撰拟毕,送去。午饭后道邻嬲往美的喝咖啡,谈话涉及吾人之政治活动,深以如此混下去,必无是处。道邻自言欲充行政专员,又言欲服务于外交界,不甘于永久做人僚幕。仲鸣邀往商业银行晚饭,饭后又来打牌。因汪先生明晨回汉,仲鸣等须绝早渡江,故十二时即散。五月五日日记又停一次。

五月六日 星期五 阴雨

汤澄波参加广东各界劳军团体到汉,九时许同至滋美喝茶,剧谈甚。午饭后道邻又邀往美的喝咖啡,与铸秋同往。出美的后,到维多利亚看《桃花恨》,五时始回四明银行。晚饭后下雨甚,乘车至甘乃光寓参加读书会。王志远、钱乃信均未至,仅举行谈话。

午间曾以照片送孔小姐。见面时,述其与罗太太会见后情形。罗太太始终不与交谈,并向君强表示,愿回乡间居住,以成君强与孔小姐之好。孔谈话时殊有凄然之意。来日大难,此一幕风流史,将不知如何演变也。

五月七日 星期六 晴

与汤澄波、刘蘅静、郭威白、李朴生、伍千里午饭于半仙乐,刘与郭貌合神离,夫妇之道亦苦矣。晚饭后到商业银行,营印章字画之商人,以印章字画向仲鸣、彦慈兜售。仲鸣实为大主顾,正纲近亦欲充此类顾客,时时评谈,并有时破囊出钱。其实大不相称,以革命暴徒著称者,岂亦欲附庸风雅耶。洗澡后打牌,又达深夜。

五月八日 星期日 晴

晨七时即与朴生乘车至黄陂路,接蘅静夫妇、汤澄波同往中山公园游览。澄波初次到汉,未尝一履此间名胜也。初夏浓荫,园中景色,又是一番气象。乃光邀至沔阳饭店午饭,澄波、蘅静、威白、朴生、同仇同席。与道邻两人晚饭于林记菜馆。饭后少甫约往洞庭村,欲谋县长,托代恳铸秋为介绍函。嗣陈逸云、庄静来,同往良友喝茶。

陟岩病,惫卧于床。谓曾吐血数口,当是喝酒过度所至。

五月九日 星期一 晴

绝早到四明银行,将聘罗家衡为行政院参议之事办毕。与铸秋同往冠生园进早点,道邻邀至吕钦使街彼之寓所午餐。午餐既罢,步往美的喝咖啡。铸秋与仇小姐、朱小姐已先在。仇小姐再三恳为设法觅位置。此时觅位置,谈何容易。晚间司徒德招宴于冠生园,乃光、朴生、澄波均在座。饭后仲鸣又以电话邀往商业银行,八圈既罢始归寓。

五月十日 星期二 晴

杨主任言,昨日孔院长因报章未见本人挽悼王故师长铭章之消息,大发脾气,骂政院职员办事不力,谓此等小事,竟须院长自己留神,欧美各国以内阁总理或首相兼摄部务者,决无须管及此等小事云云。其实此事早已办了,不知报纸何以未载,伯聪秘书长近来极注重政院宣传工作,想即由孔院长此种怪脾气所至。院会散会,伯聪嘱往见蒋廷黻,告以院会已通过,再任彼为政务处长。

澄波约往新燕酒楼午饭,蘅静、威白、乃光、朴生、志远之外,尚有莫国康及何姓两小姐。晚间乃光又约往彼寓晚饭,欢迎新从香港来汉之几位旧友也。饭后访陟岩未遇。寓所蚊虫甚多,终夜不得安睡。

五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王志远约午饭于民生路大同酒家,均说广州话之朋友。陈逸云、庄静又邀晚饭于冠生园,客多未曾会晤者。饭后与少甫、陟岩同乘车游中山公园。到园门适汪先生亦于此时到,月夜中未相见。月下环湖步行一周,于十一时归寓。

朴生今日数言树人为人难与共事,树人之病在一伪字,苟能处处以真诚相见,则虽平庸无长技,亦未始不足以有为也。曾与汪先生说及树人之长侨务,昏愦胡涂。汪先生甚愤,谓不如令其辞职。即平时汪先生亦似深知树人之庸而伪,不知此次海外部成立,何以又以树人充部长之职。

五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中午约少甫、陟岩、陈逸云、庄静、唐国桢、陈荣礼、朱露莎、黄山农、王星舟、铸秋、道邻,午饭于沔阳饭店。饭后与铸秋、道邻喝咖啡于美的。魏镜如参议来四明银行,谈其侄为特务队拘留两月,迄未释放,真令人哭笑不得。特务队擅自拘人,不经法庭,不宣罪状,横暴等于苏俄之赤卡,此决非国家之福。

君强之妹叔晖与胡泽吾举行婚礼于普海春,与铸秋、道邻同往贺喜。旋至两仪街周孝伯寓晚饭。饭后至明星露天舞场及天星舞场,因不能舞,意兴索然,少坐即回寓。铸秋、道邻、孝伯兴致甚佳。有资源委员会职员张某者,年可卅七八,携其女来,令与铸秋等同舞,自己则旁坐观看。其女仅十七八,尚在学未毕业,观其言语神态,已不止一次如此,真不知其用意何在。余女亦均在学之青年学生,日耽于交际,亦决非合理之事也。

五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与朴生步行到四明银行。天热浑身是汗,入办公室时,未及八时。学生黄应乾新从重庆来,彼现任廿五军团司令部驻汉办事处长,为述川省继续出兵事,甚详。晚饭后往乃光寓参加读书会。天热,改于大华球场开会,朴生未到,乃光报告青年团组织法。十时于六码头雇小舟乘凉。月色略带朦胧,坐船头,放棹中流。自然之伟大,自然之美,不觉与之融化也。十一时半登岸归寓。

五月十四日 星期六 阴雨

终日下雨,到四明银行后不再出门。晚饭后到商业银行打牌八圈。

五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少甫电话约往洞庭村午饭,席间有向小姐者。据陟岩言,系我方从事间谍工作之著名人物,曾谋刺殷汝耕,顷才从敌方回来。午饭后邀少甫、陟岩、露莎、山农同往上海戏院观电影,片劣天热,殊以为苦。晚间伯聪秘书长欢宴蒋廷黻处长,邀留汉参事秘书作陪。蒋最近免驻俄大使职后,始重膺此职也。晚饭后至商业银行洗澡,又为仲鸣所嬲,打牌八圈。

五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前方消息不好:合肥已失,徐州亦有不守之势,大家心里又塞上了一块铅。

澄波今午返广州,晨间在滋美喝茶话别。君强约与铸秋同至“天星”午饭,到时始知是彼生日。晚饭后至璇宫饭店访雷丽琼小姐。彼从广州来,后日即赴庐山,参加蒋夫人所召集之妇女工作会议。十时陟岩于特一区第六小学讲授三民主义大纲毕,前往接之,同散步于江滨。雨后层云未散,皓月时隐时现,江中舟楫,静卧浩波上,夜色甚美。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二 雨

气候忽转凉,寒暑表降到七十度,夹衣尚觉单薄。

五月十八日 星期三

刘复、刘泳闿、李景泌柬请晚饭于海军青年会,与铸秋、道邻及院中同事多人前往。既至,始知被邀请的达数十人。此种应酬集会,至感无味,因与道邻、铸秋设法退去,另到北味香晚饭。

饭后回中街卅三号。接彦慈电话,知昨日电话中告汪先生,谓服务团听讲演人数仅二三十人。此语实大错误。汪先生今日见陈诚,陈曾去演讲,谓有二三百人。汪先生因此大为生气。二三十人系据乃光之言,又该团每次出发人数不过五六十人,故据以报告,请汪先生不必前往演讲,不知竟因此弄出错误。太不小心,至有此失。接电话后,终夜为之不宁。

五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褚民谊从上海来,顾季高从广州来,因与院中同仁共同邀宴味腴别墅,谈笑甚欢。晚饭后与铸秋同访君强。旋同至大华球场喝茶,打小哥尔夫,十时始分手。

前晚政院各部会长官为张副院长祝寿,集宴于盐业银行,主客共三席,开销二百十七元六角六分。计宴席三桌九十三元,酒十瓶十元零六角,水果二十元零一角,香烟六元,汽车司机及随员饭水五十五元,工役小费十五元,厨房小费十五元。

五月二十日 星期五 晴

晨间罗培英来四明银行,与朴生同往滋美喝茶。午饭后与铸秋、道邻同往交通路购定期刊物。至洋服店,问定制衣服价格,比平时贵一倍或三分之一,不敢做。旋同往美的喝咖啡,归办公室已下午三时矣。

晚饭后至兰陵路廿四号参加读书会,仅王志远、甘乃光、李朴生与余共四人到会。批评陈树人已耗去一小时左右之时间,结论得伪、庸、懦三字。以既伪且庸懦如陈树人者而居然得居高位,不可不谓为国民党政治舞台上一怪现象。乃光报告讨论青年团组织问题之经过。对于青年团之组织似有两种观念,一种以为国民党已老朽无复生气,青年团成,即以之代替国民党;一种以为青年团与国民党须互相联系,略等于C.Y.之于共产党。将来究竟如何,尚未之知也。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昨日我们的飞机,飞机【 】到东瀛三岛散放传单,大家很奋兴。有人飞驰汽车在马路上,大放鞭炮。今晨报纸也大字刊载这消息,说是远征三岛,凯旋归来。可是徐州失守,也在今日刊出来了。欢喜的情绪,到底敌不过失望烦闷。

今天又是一个可纪念的日子。

晚饭后访陟岩,旋至商业银行,作通宵之竹战,大败。彦慈为汪先生作东,招谷正纲叙宴。柬上写明中央组织部张部长转交。谷大不高兴,以为如此,张会小觑他,甚至说与彼个人的人格有关,缄默不言,愤然作色者竟夕。党老爷的思想,党老爷的器量,其非平常人所能测度。驻商业银行的朋友,都呼谷为党痞子,是真有点痞子气味。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铸秋约于今晨七时同游东湖。先至孝伯寓,所约余人俱不至,仅得三人。渡江后,从汉阳码头乘车经洪山前往。四年前曾随粤港新闻记者团到此,风景依稀如旧。荡舟湖中,绿波微漾,远山隐约,大似置身于香港海湾之上。所惜河山破碎,偷闲娱乐,总感觉不能痛快。十一时返汉口。正午约农所学生黄应乾、颜退省、高崇智、姚毓松、萧漫留夫妇,及刘德荣、刘清斋小叙于味腴。晚饭后到商业银行,再参加竹战。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访陶希圣不遇,便道到洋服店制白布洋服两套。夏季衣服全在南京毁了,不得不从新做过。材料很贵,在平时大概是十元左右的,现在居然涨到十八元。并且这是布料,绒料的非四五十元不办。午饭后到交通路买定期刊物,买蚊帐。因为没有蚊帐,有好几夜不得安睡。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访露莎于四民街十一号,山农、蝉贞均同寓于彼处。午饭后黄同仇电话约往璇宫饭店晤王象明,得蒋委员长与李德邻、白健生三人最近在徐州共同摄影之照片。蒋中立,白左而李右,精神甚为充满,抗战胜利之象征也。

晚饭后访甘乃光于兰陵路,谈及谷正纲。谷好扬人之短,于汪先生方面之人物,如陈公博、郭春涛则毁诽尤恐不力。以前所谓改组派之党人,几无一满意于谷者,惟汪先生似甚倚之,亦难明其所以矣。九时半仲鸣又邀往竹战。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到四明银行后与铸秋往冠生园进早点。午饭后到艾新记洋服店试样子。白布洋服两套,每套十八元,在平时最多十二三元,现在涨三分之一或一半价格。读爱狄密勒著,阿雪译之《上海——冒险家的乐园》[15],一口气读了二百多页。此书揭穿西洋人在上海之黑幕,以嘻笑怒骂之态度,挖苦所谓文明之西洋人,文笔畅快淋漓,佳作也。作者闻系墨西哥驻华领事,此书出版后已不能再来上海,可见所谓文明人者恨之之深矣。爱狄密勒系假名,真名不详。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雨

正午与铸秋、道邻到半仙乐午饭,饭后到美的咖啡馆吃茶。道邻想出国,到驻义大利使馆做参事,对此事谈了许久。新任简任秘书之黎公琰,原与教育部长陈立夫同长大于蒋委员长家中,陈已任为部长,而黎反日见疏远。道邻谓公琰之学问人格均好,独少活动力,故郁郁久居下位。黎虽在院中任荐任秘书年余,其为人是否如此,未之知也。

下午大雨。王志远邀晚饭于大三元,因梅哲之从上海来,故借此叙谈。饭后至璇宫饭店梅寓室,遇拆白能手之李焯贤,不屑与谈。九时半访罗君强、孔小姐。罗频与孔开玩笑,谓苟能得回京,将再娶一太太。虽属玩笑,前途之阴影,固已隐隐如见矣。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后到交通路一带选购定期刊物,遇律鸿起,告以兰封克复,号外已在印刷中。数日来苦闷失望之群众心理,得此当足以稍为振奋。刘蘅静赴牯岭参加妇女工作会议归来,急来问时局消息,并送茶叶两瓶。

昨日谈黎公琰,今日便从香港到汉。晚饭后到甘寓参加读书会。仅到朴生、乃光并余三人。乃光报告《陕北剪影》小册之内容,共产党之窘状盖于此书中见之。旋同往大华球场乘凉。余复报告《上海——冒险家的乐园》一书之大概。君强、孔小姐、罗努生夫妇亦于此时长扬【扬长】入场。彼等玩小哥尔夫,余等则继续谈天,十一时回家。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午饭后与道邻、铸秋至美的喝茶。彼两人月旦政府同僚,纵谈甚剧,余惟默坐静听耳。师长李必蕃追悼会,方秘书叔章为院长撰祭文,中有中国不亡,君名不没之句,伯聪秘书长认为极不妥当。祭文已送去,又追回更改,不知所谓不当果何在也。伯聪好咬文嚼字,大都类似。

晚饭后,铸秋坚拉同往明星露天舞场。公琰、道邻已先在。有二歌女,道邻甚惓恋。少坐即别,到商业银行,与仲鸣、正纲、东成作看竹戏。东成接近军事当局,谈战事甚悲观,谓开封、郑州迟早必须【然】失陷,武汉亦极危险。充【从】彼辈看法,只有亡国之一途耳。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午饭后访少甫、露莎,谈一小时。秘书黎公琰(琬)来汉后,简任级职员没有固定工作者连徐道邻为两人,荐任秘书关德懋亦未指定工作。曾报告伯聪秘书长,亦想不出甚么办法来。小办公室中本已有四人,每日下午,黎、徐、关三人又复来集,笑声烟雾遂弥漫室中。

麦朝枢邀晚饭,到朴生、哲之、章伯钧、彭泽湘、李焯贤。章为十六年邓泽【择】生之秘书长,已十年不相见矣。

五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八时渡江,至湖北省政府礼堂,参加扩大纪念周。蒋委员长出席训话,中心问题系批评过去之党部工作,及今后应注意改进之点。最动人处,谓过去各级党部工作同志,只知争取名位,不负责任,已变成特殊阶级,有类于清末之旗人。针贬【砭】备至,语重心长,不知听者之反应,至于何种程度。

道邻约往大加利午饭。既至,始知彼挟一歌女在。饭后复至美的咖啡馆,坐一小时。归途访少甫,陈逸云、露莎、陟岩均在座。逸云笑言要我请食冰结涟,又相偕往美的,再坐一小时余。天气热甚。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晴

与朴生到璇宫饭店,邀梅哲之喝早茶。哲之从香港来,谈香港政府切实助我抗战之实际情形,殊令人感奋。近午饭时,方与君强言,敌机已一月未到武汉,忽突来空袭警报,相与大笑。历一小时余,警报解除,敌机未到武汉上空。傍晚始知敌机被截击于武汉近郊,毁十二架,为去月廿九日大胜利后之又一胜利,号外纷纷叫卖。惟徐州失陷后,归德继着失守,武汉渐受威胁,人心随之不安,已有人迁避。空军之胜利,到底敌不过前方之失利。大家见面,均以忧疑的眼光,互询有何战事消息,武汉尚能安住几时。髣髴去年敌人在金山卫登陆时之南京情景矣。

六月一日 星期三 晴

今日转凉,寒暑表与前日相差十度。露莎今日赴珞珈山受训,函约前往午饭。少甫夫妇、萧忠贞夫人均在。中央党部未有工作之职员本有一部分无须受训,露莎亦为其一。蒋总裁回汉,始改为一律受训。因受训问题,曾数次请愿,几于动手殴辱秘书长朱家骅。今总裁一言,均贴然不敢再声,足见总裁之权威。午饭后,赴美的吃冰结涟。晚饭后,仍在四明银行整理译稿《日本之工业》一书。不知何故,竟失落最后两三页。此书稿幸得带出,否则与《日本之外交》一稿同毁于首都矣。

六月二日 星期四 晴、有雨

应李景泌约,到服务团演讲,历一小时。

今日为端午节,门悬蒲艾,间或见之。大难当前,谁尚复有闲情过节耶。中午,学生颜退省、黄应乾等请午餐于某小餐馆,讨论联络农所旧同学,组织同学会。十年流散,所存已无几人矣。晚间,与朴生、子青同在四明银行照常用饭。子青又提过节之事,相与感喟。勤务兵、汽车夫、电梯司机者均已分别给与赏钱,亦不过循例行事耳。晚饭后整理译稿,补译遗失稿,并写信与振姊。离办公室向寓所归来时,风雨萧萧,路上灯光黯淡,摇摇欲绝,益增感慨。

六月三日 星期五 晴

景薇离婚妻杨秀娟来汉。与铸秋同作东道,请午饭于蜀珍,主客共十四人。晚间铸秋邀往冠生园晚饭,到者多参加党务工作会议之代表。晚间八时到甘乃光寓参加读书会。甘报告连日党务工作会议情形,及何敬之部长、陈辞修部长、白总参谋长在会议席上报告抗战大势之概要。前方消息日见不好,政府机关离汉之传说亦愈来愈盛。离汉之后将何往乎,重庆呢,还是桂林贵阳,则全未决定。军事当局之口气,谓武汉至少尚可支持三四个月。但去年离京之际,当局亦尝言首都最少可守六个月,结果不及两周便已失陷,武汉到底可守至何时,谁知之耶。

六月四日 星期六 阴凉

与哲之、志远、曹汝康午饭于半仙乐。汪先生约到一德街九号晚饭。与湖南党务特派员赖琏同往,同席者为甘乃光、雷嗣尚、谷正纲、李朴生。差不多一个半月未见汪先生矣,见面时,汪先生问近来很忙吗,何以久未见面,真不知如何答话是好。

席间谈及我们的军事人材,我说日本军人有许多曾经日俄战役的将校,我国却没有经过大战争的人材。汪先生说,“我们的人材真是缺乏。譬如蒋作宾是一个军人出身,曾任德国公使、日本大使和许多国内要职的要人,居然说日本这次死伤了几十万人,真不得了,是历史上所没有的。他竟不知道欧战时德国一国便死了二百多万。还有我们的白参谋总长,向党务工作人员演说,说死三几十万人算甚么数,欧战时那一个国家不死三几千万。这都可以看出我们的人材缺乏,连常识都很不足。”因这一段话,大家遂讨论到这一次的失败。许多地方可以证明是我们的战略也很不成。

汪先生还说一个故事,去年十月唐生智和黄绍竑曾以敌人是否在金山卫登陆作赌。唐以为一定在此处登陆,黄以为一定不会,现在证明黄是输了。许多次战略上的失败,事前不是没有人看得见,但结果犯了一次又一次[错误],可见我们的指挥将领实在太差。饭后还闲谈了一会始告别。到商业银行洗澡,再到四明银行,译书约千字,始返中街寓所。

六月五日 星期日

未记

六月六日 星期一 阴

武汉逃难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到四川去的船位,在本月廿日以前[的]已经定购一空。政府机关虽然没有迁移或迁移何处的决定,公务人员的眷属已经纷纷撤退。但是这一次逃难,逃到甚么地方去呢?到重庆,抑或桂林、贵阳?到了那里是否安全,是否还要再走?这是许多逃难者最不易解决的困难。因此有些人简直打算逃到敌人占领的北平、天津、上海这些地方去,以为到了那里便可以不必再逃了。道邻邀到又一村晚饭,请来一位南京的歌女张忆秋小姐。她便因为逃离武汉到何处去,发生困难,愁苦到不得了。几个逃难到武汉的江苏籍男女小孩子,手捧香烟糖果到我们食饭的地方来兜卖,有些衣服还干净,有些很破烂污秽。我们买了一些,又买一些,实在不能再买了,便邀他们食饭。他们亦不客气,看他们的可怜情形,真是难过极了。晚饭后与陟岩游中山公园。

六月七日 星期二 阴雨

终日阴雨,气压甚低。战事消息愈来愈坏,更使人增加烦闷。晨间打开报纸,首先触人眼帘者为敌机在广州之疯狂轰炸,死伤数千人,真有人间何世之感。不久,中央通讯社律鸿起来,备述前线我军溃败,与指挥失当之状。斗室中悲观失望之空气更为浓厚。往来室中者,均不外打听船期,与询问应往何处较为得计者。

雨沉沉不绝,路上迁逃之行李挤挤拥拥,大有去年十一月十七日以后那几天之南京情况。中华民族之大播迁何时始告休止乎。晚饭后,心头仍沉郁难畅,雨亦未已。铸秋邀往探张道藩,旋同往黄陂路访杨秀娟、徐芳,均所谓女文学家也。杨最近以英文写短篇小说,曾读其中之一部分,殊不见佳。徐满口北平话,极健谈。五人相偕至美的咖啡馆,赖热咖啡与闲谈,暂时消去心头之重压。

六月八日 星期三 阴雨

上半天虽晴,下半天仍雨。这是老天助我退兵呢,还是故意增加人心的烦闷,谁也不知道。午饭后代表行政院到青年会,参加欢迎国际学生代表团座谈会。刚好陈之迈[16]代表教育部出席。两人商量好,开会后,各做了十数分钟的短演说,便退席。

晚饭后继续下雨。把《日本的工业》一书最后那一节补译完毕。译此书时,大部分的时间有爱儿啤啤在旁。如今书已译成,啤啤却已不见了。人事如烟,不堪回首。

六月九日 星期四 晴

午饭后访少甫、陟岩于洞庭村十三号。适露莎从珞珈山回来,谈珞珈山受训情况。中央党部职员之受训者六百余人,自六月一日起至今,未及十日,因不能吃苦,私行逃避者竟达半数,亦大怪事。关伯勉、黎公琰邀往中街一百卅一号晚饭;王立哉、郭威白又邀往大加利晚饭。先到中街再往大加利。晚饭后晤文那于交通旅馆,畅谈始分手。六年阔别,不图又得于此畅叙。烽烟满地,今后飘萍何处,回首前情曷胜惆怅。

六月十日 星期五 晴

感人生之无常,伤国家之多难,终日心绪不宁。天气晴朗,意敌机之必来袭,惟安靖终日。晚间至璇宫饭店,参加欢送黄山农赴川集会,八时半至兰陵路参加读书会。天气过热,改于大华球场。余报告叶青所著之《如何健全国民党》一文之内容,并加以讨论,十一时半始归寓。

六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雨

十一时偕黄应乾、颜退省两生渡江,应政治部副部长黄琪翔之约,至珞珈山黄氏寓所午餐。沉沉阴雨,途中景色,不克观览。同桌者除黄、颜两生外,尚有张含清及万某,均政治部设计委员。近因前中央农民运动讲所学生刊登广告,有组织同学会之意,故黄约余等往谈,欲悉其中梗概也。其实十年星散,死难者亦复不少,虽有少数人热心此事,恐不易实现。下午三时渡江返汉。船至中流,遥望汉口汉阳悉笼罩于愁风苦雨之大自然中。两大之内,个人之荣辱得失,何足道乎。

重晤文那,此别不知何时再得晤叙。相勉相慰,珍重而别。阴雨迄无大晴之意,前线转得安定,岂真天意佑华耶。使天气晴朗,武汉三镇恐难免敌机之肆虐矣。

六月十二日 星期日 阴雨

午饭于兰陵路甘寓。吃荔枝,味虽不大佳,到底是岭南风味。广州方遭敌机轰炸,凄凉万状,得此更复不易。晚饭后访君强及孔为明小姐。孔小姐坚不肯先行离汉,君强极感为难。九时半到商业银行,与彦慈、仲鸣、陈皋作看竹戏,至深夜一时始罢。以筹码计算,略有所获。数月来只以筹码作注,胜负记之于纸,已纯为消遣时间之计,与普通之以金钱为博注者有别矣。

六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振姊来信,责我不能省钱,在此非常时期个人用度不应比平常更多。话是不错,但事实上许多意外开支,如接济落难朋友,添置衣服等,都是无法预算的。来信又说,接济朋友应先自己打算打算,其实眼见落难的人流泪叹息的痛苦,则亦不容自己打算了。

午饭后访陈少甫、陟岩、露莎。露莎新从咯咖【珞珈】山回,为述中央党部职员山上受训情形,令人喷饭。譬如教官问一个圆周的周率若干度,这班党老爷,竟有许多人答不出来。有些答九十度,有些答一百八十度。蒋委员长说他们是八旗子弟,真一点不错。

若渠受教育部聘,将离开政院,到湘西任艺专校长。张伯勉不知何去,岑有常教书桂林,郑道儒、孙希文入黔,罗君强调军委会,吴景超调经济部,李释堪遁迹上海,黄秋岳以汉奸伏法。回首去年政院同人之盛况,真不胜有今昔之感。

六月十四日 星期二 阴

下午三时到一德街九号见汪先生。大概因为大局吃紧,先生的态度很为沉郁,不过比将离开南京的时候,似乎要好些。本来没有重要的事情见,随便谈了一会,顺口为朴生代请介绍入政院充秘书或参事。又为着个人有机会多研政治上的理论问题起见,请于中政会各专门委员会内予以专门委员之职。先生都一一应允了,谈半小时辞出。

晚饭后到四明银行。洗澡后,与仲鸣、彦慈、陈皋又作看竹戏。结果大捷,亦不过数字的记载耳。闻允文近恋一妓,誓同生死,常赴妓所,不见面。此亦国难姻缘之一也。

六月十五日 星期三 阴

公琰于今晨飞赴重庆,代若渠处理渝院总务组事务。若渠今日由渝飞汉未到。晚间接电,始知改期明日。景薇来函,亦以院中友好,日见星散为憾。

午饭后与铸秋访女诗人徐芳小姐,旋同到美的吃冰淇琳。遇孔光英小姐,自言明日订婚,邀铸秋参加典礼,并及于余。然孔虽数遇余,今日于见面之际,尚未忆及其姓名,则余又何必为此泛泛之交,而前往贺喜耶。晚饭后游中山公园,茂林绿荫之下,泉水激石,如闻歌,如听曲,漂渺幽远,此心几与大自然同化矣。归途遇微雨。

六月十六日 星期四 阴雨

终日阴雨,不知何日始有晴意。若渠从重庆乘飞机来,将赴沅陵任国立艺专校长。晚饭后到阜昌街域多利亚纪念堂,参观大公报主办之《中国万岁》[17]一剧出演,目的为筹募救济伤兵经费也。话剧无可称赞者,音乐略有可取。自八时起,至十二时半始散场,时间尤觉过长。

六月十七日 星期五 阴

上午访梅哲之。到德邻房子张道藩次长寓午饭,道藩与铸秋同饯别若渠也。客人有陈立夫部长、顾毓琇次长、梁实秋、徐芳小姐、杨秀娟小姐、莫小姐、罗君强及孔小姐。饭后,小姐们各以方言读诗,徐小姐之北平话,杨小姐之苏州话,莫小姐之上海话,孔小姐之广州话,均各有风趣。

晚饭后,甘寓读书会。刘蘅静夫妇适来参加。甘报告青年团团章讨论之经过,刘提出农村妇女工作问题,讨论甚久。刘生长城市,农村情形完全不懂,所拟计划纯出理想,不切实际。一夕讨论,当可改正不少。

六月十八日 星期六 阴

少甫谋入政院工作,已得蒋夫人向魏伯聪说项。邀余午饭,商进行之策。魏亦首肯,惟名义未定。荷属华侨代表黄某来见,询华侨捐款,及如何参加战时交通工作,详细告之。晚饭后同乡刘士随来见。彼新从前线归来,系桂省下级军官,备述作战之经过,谓我之失败,在中下级军官之指挥失宜,武器之配备较差尚在其次。刘甚注意国际形势,及今后抗战之推测,因略为分析,并加鼓励。读蒋总裁最近关于党务演讲之两小册,甚感奋。

六月十九日 星期日 阴

中午铸秋邀往美的午饭,到若渠、彦远、李倜君、庞松舟,闻亦有,及谢耿民之兄某。谢新从香港来,谓港报所【 】载武汉形势异常严重,不意到武汉后,所见所闻,并不如报纸所载之甚。晚间教育部司长章益、顾树森、陈礼江、吴俊升及秘书张廷休邀宴于冠生园。客人均为政院同事,有联络感情,俾部院间办事利便之意。

饭后陟岩邀游中山公园。露莎从珞珈山回来,还所借钱五十元。据述受训情形甚严格,苦不可言。中央党部女职员中有大腹便便,行将生产者,初时亦不许免;又有因受训而暗服金鸡纳霜,意图堕胎者。

六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刘蘅静来,请代约谒见汪先生时间,又谈及妇女运动。余主张吸收党员应为目前国民党妇女运动重要工作之一。国民党自十三年改组以来,妇女运动始终不能开展,不能吸收有能力之智识妇女实为一大原因。

中央各机关又有全部撤离武汉,以利武汉之保卫工作说。蒋总裁今晨纪念周报告,对武汉保卫表示乐观,谓有极大之把握,至少可以固守三个月。不知与南京可以固守六个月之说,是否确有分别。英史家威尔士一九三三年所著之《未来世界》预言今年日军大举进攻武汉,结果归于惨败,此预言果能应验乎。

晨间与陶希圣、若渠、铸秋及高某吃茶于冠生园。希圣文章为时下权威文字,惟衣服不洁,亦异寻常,岂用脑子之人,一定不修褊【边】幅耶。入其所住之宅,汗臭扑鼻,尤为难耐。陶近迁住于商业银行,仲鸣每夜主持之麻雀局已不敢再往彼处举行。仲鸣云,陶甚骨鲠,恐报告汪先生,故迁移于德明饭店。陈皋、汪彦慈每日须在商业银行与陶共饭,亦云极感局促。晚饭后访君强,旋往德明饭店。允文所眷妓心心与允文已先在座,貌殊平庸,年似甚稚,不知允文以何颠倒至此也。打牌八圈即回寓。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阴

才得一日晴朗,又变为阴云满天。晨间汪竹一约,到冠生园喝早茶,与若渠同往,旋胡泽吾亦到。谈至九时,赴璇宫饭店,晤梅哲之,知张向华昨日从前线归来,亦住此饭店内。同往晤谈,相见之下,拍肩握手,顺致预祝胜利之意。向华言前线甚吃紧,须立时出发。我说“待尔归来,开欢迎大会”。向华摇手云,“归来则不好了”,其意盖谓须有进无退也。现时保卫武汉之前敌指挥三人,张之外为薛岳与孙连仲,均抗战以来身经百战,锻练出来之好身手。看向华那种亢爽快乐,强项勇往的神气,我们对武汉保卫的信心不知增高了多少。哲之明日回香港去,向华亲把一封写好的信托转给他的夫人。我想这一封信,必定有许多慷慨缠绵的话在里头。哲之说,向华曾对他说“这一次还是要吃败仗的”,不知是确有此言否。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阴雨

醒来已七时,窗外雨声甚烈。朱纶昨言,今晨赴前线慰劳将士,想不能去矣。与若渠同车到四明银行,铸秋尚未起床也。仲鸣约与若渠同往德明饭店午餐,回来时道邻又邀至美的喝茶。半月来,殊少全日看见太阳者,气候凉如春末,不知是炎暑。有人云,民国廿年大水灾便是如此气象,今年恐又不免矣。江水已几与岸平,敌舰活动更为容易。惟天阴云低,敌机不敢来扰,亦有好处。读《我的丈夫郭沬若》[18],颇感兴味,寄一册与振姊。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阴雨

阴雨终日,不知何时始晴朗。铸秋乘飞机去香港,谓数日即归来。既无公务,私人亦似无要事,不知其原因何在。公家又为此多开销一千元左右之旅费,殊非爱惜公帑,珍重时间之道。若渠见杨秀娟后,始知杨竟与平群闹恋爱。杨自言与景薇离婚,亦为平群之故。今平群在渝复与康小姐谈爱,故极悲愤,行将投身前线,为军队服务,求精神上之安慰云。过去两三年,彼两人之行动,全看不出来,亦甚可怪。

晚间甘乃光约至兰陵路晚饭,席间有李宗岳、林翼中、蔡孟坚、李朴生、陈芷町。饭后至商业银行打牌。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半月余,今日第一次全日可见太阳,敌机亦未来扰。午饭后,访少甫夫妇,顺便送咨议聘书去。少甫之得此,乃蒋夫人看重朱大姐,有意帮助彼家庭经济,故嘱伯聪给以此职,所谓靠太太吃饭者也。不知少甫得此,心中作何感想。孟广厚夫妇旋亦到来。谈到妇女慰劳总会之组织松懈,账目糊涂,相与太息。其实无论任何组织都有此病。此是我国社会一般毛病,正是我国现社会之反映,不仅妇女团体如此也。

晚饭后参加读书会,新增郭威白夫妇、高廷梓三人。报告及谈话之中心集中于叶青及其近著有关党务与抗战诸问题之文字。王志远迟到,罚作东道,买雪糕砖两块,相与共啖。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晴

终日晴朗,敌机亦未来扰。半年来,因会计人员去了重庆,出纳事务自己处理。日久账多,渐感纷乱。连日加以清算,理出头绪来,幸尚无亏短。审计部昨派人来查账,亦觉记录不得法,日久不免吃亏,劝设立帐【账】簿。其实初时以为不过一月半月之事,故凡事从简,不意拖延至此之久也。

吴至恭从贵阳来,述贵省府设施,及贵省现状颇详。读张绚中之《三民主义与马克思社会主义之关系》及郑学稼之《论发展国家资本》,为现论坛不可多得之文字。张、郑及叶青、柳宁均所[谓]“抗战”派之健将,文字甚锋利。国民党之理论家似尚未易得此种人材,共产党及其余党派更不足论矣。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午饭后至大华饭店,参加前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一部分学生之茶话会。共到学生十数人,除几个时常见面之学生外,其余均不复相识。有些做了小学教员,有些做了公务员,又有些做了工会职员,都不是原来训练的目的。与那些别后初次见面的学生个别谈了一次话,再单简的做了十分钟演说,便与他们分别。以前在所里,虽没有十分浓厚感情,到如今别后重逢,大家倒觉得有些依依之意。其中有一位刘益三,特地远从信阳跑回来,尤为难得。

晚饭后至商业银行洗澡,打牌。汪夫人明日即从广州到汉,仲鸣、彦慈等恐难再有如许时间,夜夜作看竹戏矣。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晴

铸秋从香港回来。据说香港那班朋友,夜间打牌跳舞,日间近午才起来,下午又是咖啡馆和电影场的生活,无怪和他们函商事件,老是许久没有答覆。同学苏熊瑞来信,对于流寓香港的一般知识分子还是醉生梦死大为愤慨,亦不是无因的。

庶务主任杨崇铭病了,病势很重。与铸秋同去看他,裸卧床上,频呼救命,可笑亦可邻【怜】。昨日黄、方两农所学生来会,均在战时干部工作训练团受训者。询以受训情形,但云体力较有增进,智识技能毫无补益。主持人惟知军事训练之动作操练,精神上之训练全不顾及,言下太息不已。目前许多训练班、训练团大体同犯此病,有名无实,不知误了多少国家大事。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君强来约午饭。彼老太太、太太赴重庆转往贵阳避难,藉此饯行也。到大家在酒馆见面之后,却变了我做东道,因上次罗太太来汉,我已面约一次,以彼回湘作罢,故以此作抵。约两星期不到酒馆,情形已冷落得多,避难者不少矣。惟马路上伸手索钱之妇稚难民,则日见增加,五步一遇,攀车追随,哀声呼号,惨不忍闻。

昨日盛传马当封锁线已被敌闯破,大家心里焦急。中央社记者律君鸿起来,据说并不确实,稍为安慰。惟报载战事吃紧万分,是否能坚守,仍然是大家不放心的。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雨

醒来闻滂沱大雨声。到四明银行途中,多已为水所淹,有深尺许者。长江水涨,市内积水遂难宣泄。雨断续终日不停,于前线作战较为有利,惟士兵则更苦耳。

今日为炳芳与卉子结合情好六周年纪念,于大华饭店举行小集会。际此烽烟遍地,儿女情深亦殊饶佳趣,谨为彼两人祝福。炳芳云,今日偏逢暴风疾雨,颇象征吾两之命运,前途坎坷岂其能免,过去艰辛固备尝之矣。卉子应声云:你岂尚迷信命运耶。余为之慰曰,暴风雨之后,必有光明,两人为之解颐。仲鸣明日飞港,嘱于晚间往商业银行相晤。如约十时前往,十二时始归寓。

六月三十日 星期四 晴

午饭后访少甫。晚间蒋廷黻处长邀晚饭于四维小路廿九号寓所。到伯聪秘书长、陈介大使、徐道邻、段观海、何淬廉及一未相识之王某。陈介及道邻行将出国赴任,此当饯别之意。饭后围桌长谈,至十一时始散去。席间谈及节约运动。我说节约在我国文化上列为美德之一,惟现代之节约,不能以道德观念做出发点,尤其是抗战期间,更不能以道德为节约的理由。现在提倡节约的,不从整个抗战的经济问题着想,以为前线将士作战很苦,后方群众不应还过快活日子,非节衣缩食不可。这种观念不能算错,不过以这种观念为出发的节约运动,是非失败不可的。伯聪说,陈公博也有这种议论,可谓不谋而合。

七月一日 星期五 晴

为着院长要请参政员茶会,跑了许多地方,竟找不到很适当的地点,结果选了盐业银行。但是二百人以上的集会,这地方实在勉强得很。参政会要开会了,大家都怀着一种心理,以为会场上必定有人对财孔施行攻击,大概他自己也有同样的心理,所以近来很注意到宣传工作,不断的要院里发表有关行政的新闻。其实宣传无补于事实,现在才宣传也嫌太晚了。

晚饭后到黄陂路罗努生寓,晤杨秀娟小姐,旋到乃光寓参加读书会。读书会自成立以来,以这一次为最有声有色。第一,参加的人数最多,除了原有几个人之外,还有几个新分子,共十二人。第二,此次报告,系上次预定之题目,外汇问题。大家都有些准备,这题目又是目前最为一般人所关心而不易了解的问题(我报告谷春帆所作的一篇文章),所以内容充实,听众尤为热心。

七月二日 星期六 晴

参政会六日开会。院里今日忽于下午五时才决定把各部会的工作报告集合起来,印刷成帙。要在两天之内,把十五万字的报告印刷起来,付印之前还须加以删改、编辑,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本来说工作报告无须付印的,不知何故,临时又反过来,想又是孔院长要表示工作成绩一个念头的结果。介松、彦远都因此留在四明银行晚饭,饭后立刻又把笔提起来。到十点左右,才把大部分稿子送出去。还有外交、财政、教育三部没有稿子送来,打了好几次电话,依然没有结果。两三个人都弄到满头大汗,算是半年来最努力的一天。

七月三日 星期日 晴

工作报告的稿子到了中午才完全收齐。财政部的稿子,不知何故,忽又抽回去。忙了一整天,还是为着这个工作报告。将来送到参政员的手里,不知能有几个人将这十五万字的东西,从头看过一遍。每次有甚么重大的会议都不免要编印这样的报告一次,去年夏天以来已经编了好几次了。灾梨祸枣,多半是白糟挞【蹋】印刷材料,白化【花】人工的。

为陟岩写一篇《抗战一年的收获》,刊于慰劳将士的专刊上。

王运炎来电话,说农所同学登记的已百余人,多苦于无法生活,请为设法。其实我有何法可想。不该让彼等登报,集合登记,真有些自寻烦恼矣。

七月四日 星期一 晴

行政院工作报告居然在今天下午出版了,虽然缺少财政报告,大体上还是满意的。介松说这几年来的报告,这一次内容最充实,最有价值,也是不错的。不过其中许多材料与国防有关,是否不因此而泄漏出去,真是难说。虽然封面上加上“极机密”的字眼,恐怕也靠不住。中国人似乎素来不大能保守秘密的,尤其是现在,敌探到处深入活动的时候,真是可以担心。

道邻调任驻义大使馆参赞兼代办,已经发表,很得意。晚间邀院里同事晚饭,月之下旬便飞香港登轮出国。他的学问和聪明都很适合做一个外交代表,可惜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扭一拐的,很不好看。晚饭后访罗努生夫妇。努生不在,遇陈博生、邹琳、梁实秋,同往美的喝茶饮冰,十二时始归寓。

七月五日 星期二 晴

马当失陷,湖口今日又有不守之讯。沿江战事如此,武汉还能安坐几时?下午四时孔院长、张副院长与各部会长官,茶会招待参政员于盐业银行。形式是西洋习惯,聚立而不坐,茶点全是中国式的广东点心,包子、马孖糕、白糖糕。到参政员百二十余人。孔致欢迎词,汪先生借机会解答参政会组织法第五条,副议长张伯苓代表答词,词简而意远,极为得体。参政员均借此为互相认识之机会,握手、候问、介绍,记住址、致仰慕,笑靥迎人,强为喜悦。此殆为政治教育之一课欤。女参政员仅来三人,得三分之一。

晚饭后,因候各部会对参政会提出之施政方案,与介松坐至十一时始得回寓。

七月六日 星期三 阴雨

晨到璇宫饭店访马君武,已赴国民参政会开会。遇梁漱溟、崔载阳,怱怱未及多谈。终日下雨。晚饭后访李圣五于发利饭店,彼亦为国民参政员之一,谈一小时。彼对蒋委员长及抗战前途颇多怪论,未与之辩也。

收到汪先生寄来之“救国通告”,即购救国公债三元,并照抄十份送朋友。以前收到此类通告悉付于纸簏中,以其中有不照此办理者,即天诛地灭之语,最为可气。今无此类语句,仅云不如此者,则对不住朋友。天诛地灭不可怕,对不住朋友,才可怕也。

七月七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抗战建国的周年纪念,也便是去年庐【芦】沟桥事变,中日战事导火线的周年纪念,处处半旗素彩。前线消息更为不好,九江又有失陷之说,景象殊为凄凉。本来规定正午十二时全国默哀三分钟,于十一时五十五分先行鸣炮亮灯,作为准备符【讯】号。到时并没有听到炮声,从窗口俯视街道,行人依然来往。初时以为自己的手表不准确,但过二十分钟,仍无动静。大概所谓默念,便于不默不念中过去了,不知全国其他城市亦是否如此。当我从窗际俯视之时,对门一家德国商店的德国老板,亦于窗际注视街中情景,想亦为此事引起注意,益令我心中难过。我们做事,便是常常如此不准确,但有虚声,而无实际。国家危亡在即,纪念抗战阵亡将士与被难同胞,又何等隆重,何能如此轻心大意。只怪主持之人事前没有考虑周详,没有布置完备,以至一个隆重的典礼,不完不备,儿戏过去。

下午四时代表行政院及所属各部会公务员,送献金十万元到三民路总理铜像前之献金台。那里围着许多人,有些献一元,有些献一角,还有些献五分两分的,都是些贫苦的男女,热诚感人。谁说一般没智识的群众没有爱国心呢。陟岩、莫国康在那里担任招待。我把十万元的支票送到献金箱去,左右前后的观众,大为鼓掌。蒋委员长夫妇也派代表向这台献金。孔院长、张副院长知道了,孔献一万二千元,张亦献三千元。

君强到四明银行说:“最近军政部签呈蒋委员长,时局紧张,该部工作人员究应疏散到何处去,委员长批‘成仁’两字于呈上”。我闻此语心中大为激动,此两字之预示,其意义果为何如耶。

七月八日 星期五 晴雨不定

院长献金和行政院及所属各部会全体公务员献金,虽然报上已经发表,但地位不好,字体又细,几于看不出来。大家都说孔院长一定又生气,说我们办事不力,宣传做得不好。上午十一时半我才把孔院长和张副院长一万五千元的献金支票送到三民路的献金台去。午饭后与铸秋同访杨秀娟,劝她早日离汉。她还是一套追随妇女领袖,服务社会,造成自己地位,那一套话。晚饭后参加读书会,讨论与国民参政会有关的问题。对于民主是否有利抗战这一点,讨论特别多。散会后,雨势倾盆,终夜不已。

七月十日 星期日 上午雨下午晴

上午为分派摊扣七七献金十万元,开了一次会议。行政院所属各部会的代表都来了,假定摊扣的标准是特任官扣月薪二分之一,简任扣三分之一,荐任四分之一,委任六分之一,聘任以薪额比照上列四种标准照扣,如此,各部会及附属机关合算起来,恐怕不止十万元。

下午到长江饭店与子封会晤,畅谈甚久。晚饭后与少甫夫妇、露莎到域多利看《万古流芳》[19]一片。此片前在南京看过,真有好书不厌百回读之感。巴斯德不屈不挠,不矜不有【?】之精神,更令人起无限感奋敬佩之意。从戏院出来,到美的吃冰结琳,遇道藩、铸秋、实秋、君强、博生等,又胡扯了一小时才返寓。

这一段是七月十日的事,九日缺了一天没有记。

七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还没有起床,子封来电话,再到长江饭店,盘桓了半天。下午因为筹备参加明年纽约博览会的事,又开了一次会。我们存在贵州、四川的国宝,故宫的古物,要借此机会送到美国去暂时保存。可怜这些国宝到处搬藏,竟没有一处是安全之地。晚饭后到商业银行访李浩驹,彼最近才从香港来,任参政会秘书,谈至十一时回寓。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热

万里晴空,忽于午饭时突来空袭警报。从容把饭吃完,饭后疲倦欲睡,仰卧沙发椅上,蒙胧将入睡,忽闻高射炮声。急趋窗际仰视,见敌机六架沿江西行,复折而往武昌,飞行甚高,意其未必投弹。事后始知,武昌被炸,死伤五六百人。

晨间赴两仪街上海大戏院国民参政会会场,出席旁听。进门时,签名后复经搜查,看有无携带武器始准登楼。旁听席设于楼上,只看见议长及工作人员的坐位,余均看不见。闻声不见人,殊觉无趣,坐半小时即退。这样一个有意义的集会,总算亲身到过了。晚间周孝伯为道邻饯行,前往作陪。散席后与君强、孔小姐同赴美的喝茶。热甚,虽有冷气设备,仍觉汗流夹【浃】背。

七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热

今日敌机没有来。中午与介松、彦远、君强、日章同做东道,为道邻、陈介饯行,并请魏伯聪秘书长、蒋廷黻处长、李圣五、甘介侯(均参政员)作陪。席间圣五、介侯谈顷于参政会所见之国共两党党员言语冲突情形。圣五实为冲突之导火线,连日会场融泄浃洽之空气,到底留下一些美中不足,此亦事实上所难避免的。

晚饭后到中央银行,参加故宫博物院第三届理事会会议。到理事十五六人,孔院长主席。故宫已无宫,古物亦在长期旅行中,大家对于国宝虽有十分珍惜之心,惟际此戎马倥偬,到底没有若何完善办法。讨论至十一时始散会。

七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热

梦中忽为空袭警报警【惊】醒,时月光照床,朦胧中看手表,似为清晨三时。不五分钟,介松已立床前,再三把我拖起来,要我避到法租界去。勉强起身,梁子青也来了,呼车夫,将汽车开出。他两人上了车,我一转身又回到床上。介松平日态度极为从容,下班之际,同事已戴帽穿衣,候他动身,他还是一言不发,坐着看他的文件。催他他不说话。不审到了此时,为何却如此仓惶失据。我回到床上,不一会睡着,直到炮声炸弹声大作,门窗震动欲堕,才又醒来。但不过十分钟,又一切都成过去,复归静寂了。回来四明银行办公室。八时半左右,空袭警报又发,但敌机并未到来。

今日天气虽热,公文却不多,读完《抗战与经济》[20]一小册,以备明晚读书会报告。

七月十五日 星期五 晴

上午来一次警报,敌机却未到武汉上空。晚饭后到兰陵路参加读书会。王志远报告关于现代军事学的文章,我报告的是最近广东省已行出版的营业报告。此书对于广东现在的经济实情,有很好的说明材料。十一时回到中街寓所。朴生恐敌机夜间来袭,外间又盛传敌机宣称将炸日租界,已迁往兰陵路。

七月十六日 星期六 晴

六时即起。先到发利饭店访李圣五,彼今午将乘飞机返港。圣五介绍王云五先生相见。此公年过五十,精神饱满,体短而健,一望而知其富于干材。商务印书馆“一二八”后之所以能复兴,非此公不能为力也。别圣五后,复至吕钦使街道邻寓,送彼渡江至武昌飞机场。十时半飞机未至,忽来警报,乘客均奔避于附近树林下。俄见敌机八九架,高飞汉口上空,旋又见两机为多机围绕,隐闻机关枪声,转瞬飘然下堕,不辨其为敌机抑或我机。有测为我机者(晚报未发表敌机被毁,当为我机无疑矣)。十一时警报解除,道邻、圣五、云五及参政员多人,始乘机南下。

魏伯聪秘书长又传令,汉院办事人员须全数准备于十日内离汉赴渝,不知尚有变化否。闻因公务员不离汉,则武汉疏散人口无法彻底实现,故有此决定。

七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回到四明银行,魏伯聪的电话跟着来了,要立时约各部会高级负职人员来院,商讨“搬家”问题。打了半小时的电话,人都约好了。十时以后,陆陆续续到来。要他们于下午三时以前,把到重庆去的工作人员数目,及公物重量,行李件数等项,先行报告来院,以便统筹交通工具。这样忙碌了一天,才把统计表做好,送给张副院长和何敬之部长。究竟何时动身,还是不知道。

在办公室的沙发椅上,午睡一小时,醒来满身是汗。旋到璇宫饭店,访马君武、黄同仇,都是广西的参政员,明日即回桂。座上又遇陈锡珖、林虎两参政员。晚饭后,屈凌汉来四明银行晤谈,问对于参政会的观感。我说最少具有民主政治的教育作用,又举副议长张伯苓“会而不议,议而不决,决而不行”的新意义以见告。此言为过去许多人批评过去党政会议之最普通用语。张氏说,此语实具道理:会场中许多提案,许多说话,都是幼稚不堪,不能实行,或属高调或属幻想的东西。既不能不许他们有发泄的机会,则只好会而不议,或议而不决,万一既议又决,则只好决而不行了。此亦可反映此次参政会之一般情形也。

陪炳芳、卉子游中山公园。炳芳即将离汉,卉子不忍离别,酒后感情激动,垂涕呜咽,依恋万状。以卉子平日之刚强亢爽,而不能自拔如此,殊出意外,无辞足以慰劝。卉子亦自谓,理智不足以战胜感情,但愿尽情一哭为快。

七月十八日 星期一 晴热

才六时许,太阳已来到头上,混身是汗,不得不起。大家见面,都以何时入川相问。函振姊,告以奉命入川,并劝过大暑后,天气稍凉,始行入川。惟伊入川之心甚急,不知肯听此语否。晚饭后铸秋强拉我一同出来,先访刘蘅静,想托她带款交林柏生。刘不在寓,汇款到港,限制甚严。《南华报》补助费,经一两星期,汇出不过一千元,真觉麻烦。旋至商业银行,与曹少岩、李浩驹、陈春圃晤谈。十时半访君强又不遇。至美的遇陈博生及林小姐。不久,罗隆基夫妇、梁实秋、张道藩、罗君强夫妇及铸秋均陆续来到,皆美的咖啡馆中日必莅临之嘉客也。吃冰饮水,抽烟谈天,直至十二时,侍者表示“打样【烊】”,始分手散去。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二

介松、彦远到中央银行参加院议,我便乘车访刘蘅静,把《南华报》补助费托她带去香港。谈话未毕,忽来空袭警报,急驱车回四明银行。廿分钟后炸弹声与高射炮声轰动全市。遥望武昌、汉阳,均黑烟弥漫,历久不散。事后始知此次损毁比较上星期二尤为厉害。天热不敢出门,在办公室里将袜子除去,趿上拖鞋,客来则套上皮鞋,然后出见。

静女来信,同学中有受共产党宣传,日日骂学校教育为机械教育,憧影【憬】陕北,以为理想之世界。覆信,宜多读书,多研究,勿随便作主张,勿随声附和。检点文件杂物,准备入川,并函告振姊。

七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热

派人到船舶管理处交涉入川船只,未得结果。

炳芳与卉子苦离别,因改柳耆卿雨霖铃后半阙赠之,原文如下:“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国破崩裂。昨宵酒醉心伤,凭肩诉,肝肠欲绝。此去万里,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总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改得不好,可是很切贴现成。

汤良礼从香港邮寄香烟八听,经一月余始于今日收到。烟价七元五角,纳税却五元八角,我又不抽烟,只好送人。李宗岳邀晚饭于冠生园,到甘乃光、陈春圃、曹少岩、陈允文、汪彦慈、李浩驹、李朴生,均说广东话的朋友。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晴热

炳芳出示卉子酒后诗:“金瓯破碎耸观瞻,书剑无成只自嫌,莫补时艰空懊恼,难谐俗尚更矜严。题诗乍觉诗心苦,对客平教客恨添!不信疏狂如往日,酒痕泪点各沾沾!”诗不甚佳,数句须改易,但足以示卉子之为人也。

到商业银行访春圃,谈到香港报纸统制问题。我主张于消极禁止入口之外,应每礼拜有一次编辑人谈话会,交换意见,使中央宣传政策能影响于编辑人,必较纯粹之消极统制为有效。谈话未毕,空袭警报忽来,结果敌机未到。陟岩约至美的午饭。晚饭后热甚,到中山公园乘凉。坐树下藤椅,清茶一杯,烦暑尽去。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晴热

上午十时左右又来空袭警报。楼下避难男女老幼于烈日之下争喧呼号之声,令人惨然。卅分钟后,始闻轰炸与射击声,相离甚远,不知何处受害。

颜退省来寓所,谓与黄应乾等商过,川省建设厅长为众所不满,即将易人,请余活动。黄可向川省军政要人疏通。年青人热中至此,无可晓喻,阳诺而暗笑置之。晚饭后至兰陵路甘寓参加读书会。会员均以迁渝在即,精神纷扰,闲谈半小时即散去。半年集会,从此风流云歇,他日不知能否再聚矣。出甘寓,访君强,相牵至美的咖啡馆,坐至十一时归寓。天雨转凉,积暑全消。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阴雨

阴雨终日,至感凉快。铸秋邀与女诗人徐芳小姐同品早茗于冠生园。徐小姐健谈,平语腔调,尤圆润可听,诗佳否尚未读过。与铸秋颇见亲匿【昵】。午饭于周孝伯寓,铸秋、君强、孔小姐均在座。孔小姐婉恋于君强之下,服从有如日本女人。

关伯勉邀晚饭于中街一百卅一号,杨秀娟、徐芳两小姐在座。此外尚有齐某、谢某及铸秋,共进北方做法之面条,饮威士忌酒。忆离南京之前两日,亦于张伯勉寓进面条,做法亦一样。不意在行将离开汉口之时,又进此面条也。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晴

与罗君强、孔小姐同往冠生园吃早茶。同事曹仲值邀午饭于味腴别墅,学生黄应乾、高崇智邀晚饭于邦可花园。曹貌似亢爽,好作大笑,其实虚伪,令人难受。午饭时,梁子青同在一处,两人之虚伪笑声,混而为一,更觉不好过,席终不敢作一言。

晚间九时半君强、铸秋邀茶会于美的。到男女朋友二十余人,为总司令(罗隆基太太王右家也)送别。总司令最后到会,鬓上束一小红带,脸带微笑,入门加两指于鬓角,作见军礼状。众皆鼓掌迎之,旁观者皆莫名其妙,有暗呼招谣【摇】者,笑谈至十二时始散。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雨后新凉,虽晴而不热。介松看了一本伪南京维新政府的公报,李释戡(宣倜)的名字赫然在内,为伪政府之印铸局长,并且刊有他具名的呈文。想不到黄秋岳之后还有这样一个李宣倜。李、黄本是好友,同为福建人,又同为时下之名士,以诗名,以书法名。名士之无气节,无廉耻,一至于此,真把中国读书人之脸丢尽了。晚饭后少岩、彦慈来四明银行,旋同到市上买零碎物件,复到大华球场乘凉。头痛,回寓早睡。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乘人力车从寓所到四明银行。经法界,因路上修筑障碍物,绕道江边。至中央银行附近,无数灾民坐卧道旁,病者呻吟,幼弱者哀啼,鸠形鹄面,臭气熏腾,流民图不足以写其惨,活地狱不足以状其悲。此时行政院各部会长官正于中央银行举行行政会议,汽车环列门外。对此凄惶无告之同胞,其亦将有以安处之乎。

九江形势不稳,恐已失陷,中央党政驻汉办事处人员已于今日开始迁移重庆。买不到船票,得不到车位的朋友,纷纷来电话请设法,应付至感困难。蒋处长今晨已飞渝,介松决定明早乘汽车先行赴湘,余下铸秋和我两个人,待最后的命令。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阵雨

九江失守了,汉口的情形似乎仍不失其镇定的状态。不过许多房子的墙壁和门却涂上了英德法比等国的国徽,法租界和特三区在交界的地方建造了巩固的闸门,法租界的周围更加上木桩和铁丝网,到底有些战时的意味了。

君强的孔小姐将乘汽车随同铸秋入桂。还有孔光英小姐想跟铸秋走,铸秋不敢答应,就商于我,我更没法。这位孔小姐不到一个月以前才和一位王先生订婚,最近已破裂了,所以发生这走不动的问题,真是郁达夫所说的“变乱时期,男女离合,本无所谓”矣。铸秋说,孔小姐与王某破约,得赔偿金一千五百元。这买卖在女方可谓很不错,男方则太吃亏矣。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有阵雨

到四明银行,想进早点未及,即闻空袭警报,直到十一时半始解除。午饭后,到咸安坊探刘叔模病。叔模闻孔院长宴党外参政员,而不及党内参政员,大不满。谓孔不应抬高彼等之地位,而渺视党员之地位。孔对参政员,尤其是党外参政员,似具恐惧之心理,因恐惧而出以要好之手段。例如女参政张肖梅,要求一万余元以为川滇黔等两三省经济状况调查及印刷费,即慨然允之,不问其计划如何,成绩如何,又不交主管机关审查,即此种心理之表现。请宴亦其一端耳。晚饭后,访少甫夫妇,旋同往上海戏院,观《富贵如浮云》[21]一片。贾莱古柏之哲学家态度,别来久矣。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才到四明银行,汪先生亲自来电话,问何日离汉。国民参政会开会以后,未尝晋谒,因于电话中请示期谒见,答以明日再定。午饭后,购买定期刊物,并寻文艺作品,备赴渝途中,轮上消遣时光之用。

院里总务组对于院长、副院长公馆里的事,向不过问,亦不应过问。君强忽来电话,谓副院长随从多人,未得船位赴渝,责我事前不通知,办事不力,真气不过。吃国难饭的朋友孙绳武忽又从香港来汉,到院相见,衣服鲜美,举动阔绰,开口要钱,持院长手谕,每月一千元。到底他们在上海、香港等处,做了些甚么工作,不知道。院长这样随便批钱,也不是一个办法。

七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才起床,汪先生亲自来电话,嘱于十二时到一德街九号午饭。依时前往,只见汪先生、曾仲鸣、林汝珩三人在,余人均已离汉。室中杂物杂乱,汪先生卧榻即设于饭厅对面之会客室中。进饭时汪先生说,尚留有红酒一瓶,开樽共饮,各尽两杯。饭中闲谈,都无重要语。惟我偶提及,闻蒋先生言,院会不必一定在重庆举行。汪先生即言,蒋先生对现代政治机构之运用,似欠深刻之认识。饭后汪先生就榻午睡,我亦离去。汪先生赴渝行期在三日后。

下午三时到大陆商场,购买零碎杂物,物价有涨至一倍以上者。遇章友三司长,同到美的吃茶。美的已大零落,平日熟人都渺不可见。沿途见电网满布,行人稀少,相与感慨不置。学生王运炎等六人于大华饭店设宴为我饯行,叙谈半小时余。因有他约,未终席即辞去。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有阵雨

露莎请到蜀珍午饭,逸云又请晚饭,都说是饯行。其实这时候还有甚闲情呢。午饭时只得少甫、陟岩、露莎并余四人,晚饭却有十人。饭馆生意,似乎仍不错,惟材料已缺乏,许多肴馔已经弄不出来了。午饭后大雨。五时铸秋邀往天星饭店吃茶,说是努生夫妇为徐芳小姐送行。张道藩、杨秀娟小姐均到。席中联句,共得十四句,虽是打油,却是写实。到七时送徐小姐渡江乘车。途中道藩、铸秋再三叹息这八个月的汉口生活。道藩说,这样的生活惟一可以自解的理由,只是烦闷两字。

晚饭后到邦可花园乘凉,遇何敬之、陈立夫、彭学沛、张道藩。他们平常不会到这样地方的,大概以为公务员都走了,不妨也来享乐享乐。

八月一日 星期一 晴

起来后收拾行装。门外来了一批军队,想占住这房子,过了一会便走了。住了八个月的东洋鬼子的房子,今天终不免要分别了。陟岩来道别,谈了一会,便相将离开那里。到四明银行忙乱半天,一切就绪后,已经是下午一时。肚子里雷鸣不已,急与铸秋出外午餐。回来时经过许多商店,都已经货空人渺,两门深锁,到底掩不住慌乱寥落的景象。不过日俄在满边已经开仗。大家焦急烦闷的心情,似乎已经减轻了不少,并且增加了新的希望。

去年八九月间如果有人说苏联不会出兵,便会被人指为荒唐;到了最近张高峰事件发生了,如果有人说日俄战争恐怕免不了,却又被人指为幻想。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照。罗君强邀往海军青年会花园晚饭。到罗努生夫妇、孔小姐、张道藩、杨小姐、铸秋。草地上晚凉拂面,新月在望,有点令人不忍离开汉口。饭后至德明饭店与魏秘书长告别。旋至洞庭村十三号与少甫、陟岩、露莎及少甫之弟,同至大华球场乘凉。十一时半登江安轮,少甫同船赴渝。陟岩、露莎到轮相送,至一时许始握手登岸。院中同事都已先到,我的舱位为大餐间一号,与关秘书伯勉同房,阔畅舒适。不仅视一般避难同胞内心有愧,即与诸同事较,亦觉忝越矣。陟岩、露莎走后即就睡。

八月二日 星期二 晴

醒来才六时许,苦力邪许的声音,依然没停止,船还没有开。一直等到上午十时半,才闻锣声。锣声过后十分钟,慢慢离开汉口,距离原定开行时间已过了十小时半。别了汉口,这八个多月的逗留,确乎有点出于意外,这八个月的生活,又确乎值得留恋。

船上看报,日俄到底打起来了。这一打对于我们的抗战帮助很大。虽然离开了汉口,心情到底有些兴奋,和离开南京时有些不同。到餐室里渐渐会见各机关相识的朋友,都是些中下级的公务员。高级的长官全都乘飞机去了。船里的情形并没有离开南京的时候那样拥挤。

少甫的大褂失掉了,褂【挂】在卧榻的旁边失掉的。他的舱位是房舱二号,他来到大餐间一坐便走了,精神还是那样的不振,那样的令人看不起劲。朱纶为甚么会和他结婚,真是难于索解。荻浪夫人与荻浪同行。陟岩昨夜和我开玩笑,说为甚么不许带家眷的原则不遵守。我只好说这是我管不到的。这年头髣髴是,能在法度规定之外做事,才是干才。就个人权利来说,能在法度规定之外享受利益,才足以表示个人的荣誉。许多事情之办不好,或者难办,便是这种心理作祟。

读佐拉的《屠槌》[22]。船到了夜间便不走了,并且带着一座铁驳船走。何日才可以到宜昌呢。有人说五日,有人说一星期,真不急煞人。

八月三日 星期三 晴

进早点的时候,有人请签名,做救济难民慰劳伤兵游艺会的发起人,并且推定我做了副主席。事前一点不告诉我。我不肯签,结果朴生代签算了事。午饭后游艺员和筹备会举行会议,分别进行筹备工作。入场券售了一百张,其中十张名誉券,每张五元,我自己买了两张。晚饭后九点钟开会,主席王绰然是一位东北籍的参政员。天气很热,大家挤在大餐室里,个个衣服都给汗水湿透了。游艺员里面有电影名星黎莉莉、陈波儿。游艺中间还有献金,连入场券,共得款四百二十五元余,成绩很不错。游艺完了,已经十一点,我以副主席的资格起来说话,结束这一个会。

船走了两天,自离开汉口那几点钟起,便看见两岸农村的屋子田地完全浸在汗漫的大水里。屋子有些浸了一半,有些只见一点屋顶。这些地方看不见战事的痕迹,老百姓的受苦,比战争还要利害。

《屠槌》上册读完了。佐拉这家伙确是一个写实的能手,写一间洗衣店里的生活,写一个筵席的进行,以极平凡无奇的题材,却写出有声有色又有嗅的文章来。

床上作了一首别武汉的诗,录之如下。

别武汉

绸缪八月意转深 一朝握手共沾襟

国破何堪儿女泪 悲歌应作大风吟

拾袭愁怀新努力 铺陈委婉旧方针

只有江堤柳杨月 曾教照澈别离心

廿七年八月三日江安轮上

还有一首绝句如下:

国破何堪儿女泪 大江西上我安之

叮咛但祝王师捷 早复神京逐岛夷

八月四日 星期四 晴

船又行一日,两岸已经看不见被水淹没的房屋和田地了。晚间九时半到了沙市,大家都欢欢喜喜的跳跃上岸。第一件事,是找寻报馆,看这两天的战事新闻和日俄战的消息。结果,和上午船上所接到的无线电报告大致相同,日俄还没有大规模作战。沿江的战事,日军已进到了湖北境内。令人欢喜的,是昨日打下了十四架寇机。出了报馆之后,拉车的怂恿我们到中山公园去,果然是一个颇好的地方。可惜是夜里,无从赏鉴。回到船上已经十二点,大家正在餐室里拥着读报纸。

许多人不喜欢船上的西菜,改了中菜。西菜每顿一汤四肉,并不算坏,还有外国买来的咖啡。我们的船上生活,看来一点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下午五点钟船上又举行一次茶会,欢送昨晚唱歌的熊小姐。

八月五日 星期五 晴

醒来,不知何时船已开行。这一日船上所看见的又和以前三日所见的情形不同,两岸不复是广阔的原野,而是许多高低不一的小山脉,沿江有些茅屋渔船,错落于山脚底下。下午五时船已经到了宜昌。适值下雨,雨过后,上岸寄信。街道污秽令人掩鼻,人力车夫都是些皮黄骨瘦,毫无气力的动物。据轮船公司的消息,我们要等到下礼拜一才有船入川。这两三日的光阴,在这样的一个市镇里,如何渡过呢?

《屠槌》上下两册都已经读毕。佐拉这家伙对于贫苦阶级是很具同情的。不过他并没有阶级意识,他并不攻击资本家,和高尔基之鼓吹革命更自不同,这也许是时代的关系。不过他描写下流阶级的文章技术,确乎不在高尔基之下。最末那两三章,写一个患酒疯工人的惨死,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八月六日 星期六 晴

夜间很凉,盖着毡子睡。

上午九时和民生公司的人讨论分配船位的方法。位少,江安船上的公务员不能全部乘一艘船入川,那些人先走呢?讨论的结果,行政院秘书处全部不走,让其他部会先行。他们都很感动,事情便解决了。我们要等到十一日才有船,大家仍然住在江安船上,还不至到不方便。

我和汪秘书荻浪做东道,请这一次同船的行政院同事在宣昌陶朱路一个馆子里午饭,共三桌,吃得很痛快。长途旅程中,借酒肉来闹一闹,是必要的。吃饭之先,忽来空袭警报,但没有炮声,也没有炸弹声,不知道敌机是否到来。饭后与申科长庆桂、杨主任崇铭乘人力车游东山公园,在那里吃茶,坐了两三个小时。开始读高尔基的《夏天》。

八月七日 星期日 晴有阵雨

仍旧住在江安轮上,乘客去了许多,空气也清静了许多。

上午十时半乘小筏子游三游洞。同行的有汪荻浪夫妇、关伯勉、冼季昂、梁子青、杨崇铭共七人。洞在宜昌的上游,地曰南津关。筏子溯江而上,经宜昌市区。江边垃圾堆积,臭秽不可向迩。中国人习于污秽,到处都是,新生活运动似尚未动荡到此也。筏子行三小时始到目的地。大江到此,忽入乱山中,两岸壁立,江面亦陡见狭仄,与宜昌以下相比较,不啻小沟之于大河矣。洞在悬壁之半,仰望如贴纸制之屋于壁,不知其中尚有洞府也。洞之本身并不甚奇,前后风景,殊可留恋。惜亦处处臭秽触鼻,游兴为之大减。归棹将动,忽来“荣誉团”军人十数人,强迫舟子载行,大起冲突。舟子几不免于被殴死。我看不过眼,愿以所乘筏子载彼等,彼等始羞惭敛手,余等亦解缆归。

八月八日 星期一 晴

陟岩乘江顺轮,于昨晚到宜。今晨与少甫同往晤见。该轮均为中央党部职员,亦将与政院职员同轮入川。少甫、陟岩、刘清斋同至豆花村午饭。饭后重游东山公园。太阳甚烈,憩树荫下,热甚。待夕阳西下,始敢登山游览。其时游人如鲫,十之六七为避难过客。园中江浙皖豫之难民,提小筐做小卖买者,尤所在皆是。中有芜湖难民某,一家七口,去冬芜湖沦陷,即徒步经安庆、武汉而至宜,以一元本钱,维持一家生计。其事甚艰,其志甚坚,殊可佩敬。

晚饭后凭船栏望月,见江中油灯,鱼贯逐流而下。当地居民盂兰节放灯,已数夕于兹矣。岸上焚烧冥币,亦处处发见火光。迷信之俗,何时可破耶。

八月九日 星期二 晴

与陟岩、少甫、清斋、伯勉重游三游洞,濯足于清溪之上,烦虑顿消。上午九时乘小舟前往,归来已下午六时半矣。

防空学校某营长竟率部擅占预定输送本院秘书处及各部会职员之民本轮。晚饭后与申庆桂科长同往该轮调查实情,旋复至招商局船舶管理处交涉,未得结果。欲见该营长,又不知已何往。闻该营长态度横暴,无理可喻。此时尚有此种强占交通工具之军队,不惟军纪可虑,此风一长,交通秩序更无可以维持矣。至十一时始归江安轮,先以大概致电魏秘书长报告。

八月十日 星期三 晴

上午民生公司来了两次人,谈民本轮舱位的事。那个蛮横的营长依然无可理喻,轮船公司方面也似乎不敢十分和他破脸。下午三时再到民生公司去,与经理李某又谈了两个钟头,结果仅得舱位五十余,由行政院分配。至如何维持交通秩序,如何惩戒强占舱位的营长,则另行设法。到下午五时,才把事情办完了,行政院及各部会职员仍然有五十左右留在宜昌,再等三四天才有船入川。

晚饭后,陟岩、少甫来谈。相与倚栏望月,看满江红灯,随流东下,较以前数夜,更为热闹,盖今晚为旧历盂兰节也。水平如镜,皓月当头,忽动荡舟游江之兴,舟子取费每小时五角,沿江东下,可三四里,心头缭乱,到底不感若何痛快,夜十二时登民本轮。

八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好的舱位太多了,普通的舱位太少。院中荐任以上的人员都尽乘头等舱位,也许外间要说我们的闲话,说我们太舒服了。但非常时期,是不能够一一如意安排的。我仍和关伯勉秘书同住一号房间。船上乘客十分挤拥,处处是人,处处是汗臭,几乎寸步不能行动。许多难童半睡半坐的塞在走道之上,一个母亲带着几个小孩,坐在角落里,啼啼哭哭,好不凄凉。我们好不容易才从吊桥走到了头等卧房里。头等舱位几乎完全是政院的同事,少甫和陟岩住二号,还有九号十号也不是院里的人。

夜里两点钟,躺在床上睡着了,醒来船已不知何时开行。从宜昌以至夔县,足足走了一天。中间经过三峡,经过夔门和白帝城,风景以夔门和白帝城为最好。沿江奇峰绝岱,急滩恶湍,都是生平初次经历。书本上所看到的蜀江风景,现在一一现于眼前了。乘客终日在船旁守望着,并且尽力把自己记忆所及的诗句背诵出来和眼前的风景即证。下午六时半到了夔县江边,船便停止,在此过夜。江行有感,成一绝句,如下:

江行尽日伴青山 丽峰秀岱共开颜

奇绝惊呼称过客 只恨咫尺若天涯

今日开始读高尔基的《我的童年》——林曼青译《夏天》[23]已经读毕,这是一本带有宣传性和工作训练性的小说,完全不感甚么兴趣。

八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昨夜舟宿夔县,今夜宿武陵。午饭后经万县,船停一小时,登岸游览西山公园。万县处群山中,峰峦壮丽,不啻一大公园。万县上下,沿江风景亦至佳胜,有处处溪山尽画图之感。

今日为余生辰,得两诗,并叙文志之如次:

卅九生辰赋感

奉命入川,舟宿武陵,适为旧历七月十七(八月十二)余生辰日,夜月皎洁,与陟岩、少甫、伯勉(关德懋)、冬轩(刘风竹),步月江边,感而赋此。

卅九年来感慨深 安排何处此身心

报国但期能一死 论交未许古非今

烟横碧水武陵月 波歇猪头石下吟(猪头石在武陵江边)

白首故园慈母泪 血腥遍地忆东南

前题

奉命入川,振姊来书,希望今年余生日,在渝团聚,中途淹滞,余仅到武陵,振姊尚在梧州,是日适患泻,晨起遇陟岩,致颂词,余竟自不记忆,是夕步月江边,陟岩再为余言之,登舟泻更甚,终夜不寐,枕上成此。

卅九星霜易 空惭鬓有丝

关怀人几许 离乱不相依

苒苒征途远 凄凄猿鹤悲

月夜江头静 心逐浪东归

八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昨夜步月归来,登舟复连泻四次,且手脚发热。以热度计试之,体温达卅九度。不知是因受凉致泻,抑系食物不洁所至。今日终日淹卧不敢起床,亦不敢进食物。下午热度已退,泻亦仅一次。夜,船宿西界沱,明日上午可以到渝。

八月十六日 星期二 晴

十四日上午十一时半船到重庆,院里许多同事来接。因腹泻未愈,精神疲惫,一登岸,便乘车到上清花园政院办公处,淹卧床上。请医官杨济民来诊视,说是肠里有毛病。十五日又睡了一天,到今天腹泻总算是停止了,双腿却酸软无力。几年来已经没有发热,没有卧床,这一次算是一场小病。

重庆是怎样的一个地方,现在还没清楚的概念。朋友谈话中知道第一是交通困难,从上清花园到城里去,要一小时左右的人力车或轿子,并且随时冒着危险。其次便是没有房子可住,许多人整天为着这件事奔走发愁。陟岩来看我两次,每一次都很愤慨的诉苦,说交通如何困难,如何危险,住居的地方如何不舒适,如何湫隘秽污,房子如何不容易找。并且说早知如此,决不会来的,现在真要打算离此前往成都了。

八月十七日 星期三 上午雨下午晴

今日起来,到处走动走动。因为还没有照常饮食,两腿依然酸软无力。先就上清花园的各处办公室看了一回,复到明德小学办公室走了一趟。那里地方比较宽阔,风景亦佳。登楼一望,重庆市差不多都在眼底了。因为建筑过旧,正在从事修葺中。

汉口办事处的人员不久便全部到渝,院里的工作,又须从新分配。上午与景薇到魏秘书长那里谈了许久,把各组主任的分配大致确定。复与介松、彦远、景薇商定各科科长的调动。人员虽多,可是分配起来,总觉得人不能与事相应。平日未尝为事择人,于此又得一证明。

徐雨法来晤,表示得余提携,不至于国难期中受失业痛苦,不胜感谢之意。因念及彼被疏散者,生活不知如何维持,又不知如何怨余也。即日从上清花园办公处迁居附近之都成饭店。

八月十八日 星期四 阴、下午雨

今日照常饮食,照常办公。朴生来电话,说途中患感冒,荻浪今日也患腹泻。从汉口来的朋友似乎无人不患些疾病的。

下午五时半到上清花园对面一小山上见汪先生。山上一座还没有完工的洋房子,前瞰大江,风景甚好,汪先生便住在里面。见面后,谈了些川江风景,汪先生是从宜昌乘兵船到重庆的,故甚感兴味。因为他正自己起草一篇演说词,预备明早向警官学校的学生演讲的,所以谈话仅十分钟左右,便行作别。临别约定明日下午七时去晚饭。

入夜潇潇下雨,已有秋意。

八月十九日 星期五 阴有雨

上午随景薇、介松、叔章、平群第一次入城。驱车直到理发店,理发完毕,即返上清花园,对全市仍缺乏整个印象。中午到中央图书馆馆长蒋慰堂寓午饭,介松、乃光、平群、叔章均于此作临时吃饭之所,余遂亦为其中之一分子。

汪先生邀晚饭于其寓所,到平群、乃光、景薇、仲鸣、冷杰生、林汝珩及川人丁某。席中谈重庆及川省景物为多。汪先生兴致甚好,互相举杯,饮法国红酒。此时尚有法国红酒可饮,亦不易得矣。重庆有名厨“姑姑筵”(系商标之名)者,筵席费因受节约运动之限制,仅取八元。惟另取酬劳金:登门卅元,出门城内六十元,城外二百元,迎者仍不绝,可谓豪矣。汪先生闻此,对目前之节约运动,深致怀疑。

读毕高尔基的《我的童年》。

八月二十日 星期六 晴

终日在上清花园办公室里,把科长以下的人员工作,从新分配,列表公布。从水道入川的最后一批人员今晨已到。还有从湘西经贵阳,循公路入川的一批人员,共三十人,至今未到,极为可虑。彼等到沅陵后,先是车辆损坏,继着来电报告,说湘西边境股匪肆扰。迄今数日,再无消息,不审有无意外。

函振姊,告以腹泻已愈,并问行期。甘太太陈杏蓉有同行之说,不知确否。彼云在乡间建筑新屋,尚未落成,何以便能成行耶。乃光说及此点,亦甚不谓然。读《科学的新背景》(琴斯著、邵光谟译)[24],其中有些地方竟不甚了了。以前科学的修养,实在太贫乏了。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景薇约游歌乐山,同行者介松、平群,乘院备汽车前往。此时乘车游山,实有些说不过去。景薇欲在山上休养两星期,先往预定住宿所,只好陪同前去。上午八时动身,先经沙坪坝南渝中学,再登老鹰岩盘道,全程约半小时。至山脚坐滑竿登山,滑竿者极简单之竹轿也,与故乡之搪浪轿约略相同。山最高处为云顶寺,寺之前后,乔木阴森,多新造小筑,皆各方避难者之临时住宅。峰巅远眺,四面云山,悉在脚底。风景颇类匡庐俯视,惟雄壮奇隽则不及匡庐之十一。归途得一绝云:“老鹰曲折成渝路,登得渝西第一峰,眼底江山云顶寺,分取匡庐半点容。”末句不佳。老鹰岩为成渝公路最曲折峻峭之处,歌乐山则适在成渝公路之旁。云顶寺门额有渝西第一峰数字,故句中云云。末句或易为“只恨伊人不与同”,亦切合当时心境。归都成饭店后,访少甫、陟岩于瞰江饭店,共同晚饭,又共同至“新川”看影片。重庆市给我之印象,似不若一般人所说的那么恶劣。到汉口八个月,每星期日照常办公。星期日停止办公,自余个人言,今日实为第一次,盖重庆各中央机关,星期日素来不办公也。

前诗始终嫌末句不佳,又拟改为“残蝉凄咽夕阳红”,虽较自然且为当时实际情景,不过又有些颓丧之气。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景薇来函,孔院长今晨出席国府总理纪念周,报告院务,问前往参加否。急盥洗前往,参加人数殊寥寥,孔报告词亦杂乱无绪,东扯西扯,满口“时候”、“时候的时候”、“所以的时候”,令人生厌。蒋处长本已预为拟定演说词,不用。平时大悉如此,不知何故。最使人敬佩者为林主席,自孔长登台演说,主席即双手垂直,取立正姿态,头微俯倾听,自始至终,历半小时丝毫不动,毫无倦容。左右前后年事较轻者,虽取休息姿态,已均露局蹐不安,搔首抓腮,咳嗽吁气矣。

天气大热。晚饭后,循成渝公路,闲步嘉陵江畔,星光水影,波静山沉,风景绝美。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约朴生、惜芬到都成饭店,藉叙别后情意。林翼中临时加入,畅谈三小时。翼中极力怂恿游北碚[25],惟来往需两三日,无此时日也。将离汉口时,张群副院长于行政会议席上演说,谓中央各机关人员迁渝后,多事游山玩水,予川人以不良印象,此后须力加矫正。事实上游山玩水之风不惟未减,反见增盛。其实休假郊游,并非坏事,所谓川人印象不佳,亦未见即为事实。

振姊来电,问可否即来,覆电请即就道。惟住所至今未得,颇费安排。租屋难于造屋,即候一月半月,亦未必即能决解耳。天气大热难耐。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热

上午与铸秋、储家昌到曾家岩明德小学本院办公处察看修葺工程,并分配各组科办公室。坐轿子前往,半途铸秋所坐的轿子断了轿杠。平群说坐轿子太不人道,这是不错的。不过人人不坐轿子,轿夫便没有饭吃,不见得便是人道。午饭的时候,大家又谈到四川的问题。乃光说,外间有两句流行话,四川是“山清水秀,土肥人瘦”,一点都不错。那日去游歌乐山,沿途看见林木葱茂,土地肥美。四川天赋甚厚,四川人应该特别快活过日子,但事实适得其反。“土肥人瘦”完全是过去军阀政治的结果。听说上清花园旁边那所范师长的范庄,里面的网球场是东亚第一的,耗费一百万,都是从老百姓身上,特别抽税建筑的。一百万或者言过其实,但四川军阀,为私人享乐的目的,向老百姓抽税的事,在过去司空见惯的。土肥人瘦,便是如此造成的。晚饭后,入城访君强夫妇于至圣宫廿号,十时返寓。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酷热

这几天热得真难耐,终日火伞高张,烟尘弥漫,无处躲藏。从汉口迁到重庆,迁移费又要报账了。铸秋因为伴送徐芳小姐到云南,绕道南宁龙州,走远了好几百公里,多费了许多汽油,旅费将近二千,也要报公账,并且把徐小姐的名字也列在账册之内,这真难了。许多人平日批评他人,甚为明理,到了与自己利害有关的地方便糊涂起来,铸秋也是如此。

因为修葺孔院长寓所和购置家具,耗费七千余元。虽由财政部经手,他们却不肯出钱,要行政院秘书处负担。这事拖延了几个月还没解决,今日又谈了许久,依然困难甚多。做大官的优厚薪俸之外,一切的私人用度还要仰给国家,薪俸似乎是另有用途的。并且这私人用度又漫无限制,这也是目前一种大不合理的政治现象。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热

昨夜酷热,起床三次才到天亮。财政部总务司长边定远来院,商讨孔院长寓所修葺费报销办法,决定由行政院秘书处、财政部和中央银行共同负担,每机关负担二千四百元左右。做公务员的,常常要为上官私人用费,设法作公报销绞尽脑汁,否则上官要骂为无用之材也。

晚饭后乃光邀到上清花园彼之办公室,亦即彼之寝室,谈彼在中央党部办事所遭遇的种种困难。人事纠缠,使你无从着手做事,制度欠缺,更不成其为整个机构,其中三数人,操纵把持一切。彼虽为副秘书长,且代行秘书长的职务,竟有许多事无从过问的【 】。中央党部过去之沓泄松懈,流毒至今,首脑部的不健全如此,安望党务之能发展耶?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雨

一星期苦热,今日得雨,午间倾盆,顿转清凉。仲鸣在汉口所恋妓美情【晴】,忽出于对门一房中,问之则寓于此者。此为前两日事,今始知仲鸣常秘密宿此,不意竟未尝相遇。将离汉口时仲鸣告余,谓美情【晴】将嫁人,已脱离关系矣。今若此,恐无脱离关系之日矣。

读《牡丹庭【亭】》,似较《燕子笺》佳。陟岩来访,共午饭。校译稿,函若渠、柏生,告以到渝后印象。振姊有意乘飞机来,惟中航机桂林号昨为敌机袭击,航线已中断,不知何日始能成行。

孔院长屡次公开说,国人不可避居香港,以现在避居香港的每月所耗金钱不下三千万,影响外汇甚巨。礼拜一总理纪念周又复提及。不过他自己的眷属却已迁居九龙,院里一个科员鲁道熹,并已个别到九龙孔公馆办事了。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仍到上清花园办公室校阅译稿。全部已抄缮完毕,共一百五十页,约七万五千字。这小书出版虽已两三年,对于日本工业发展的经过,日本的工业政策,和日本军人对于工业政策的影响及其见解,都有极扼要的叙述和批评,现在还是很值得一读的。尤其是在抗战的时候,更有参考的必要。书中预言日本军人早已准备这一次的战争,但断言不论这次战争日本是胜利或失败,都一样的对于日本的工业前途不利。这书曾经和李圣五说过,交商务印书馆出版,不知能实现否。

上午十一时少甫夫妇来约游生生花园。山麓和一位冯小姐亦遇于园中。园位于嘉陵江畔,结构不差,风景亦胜,看风帆上下,水势漫漫,饶有诗意。午饭园中,复纳凉半日。夕阳西下,始赋归来。复进城看电影,尽半日之欢。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到渝后今晨第一次参加总理纪念周。张群副院长出席报告,说明重庆行营成立之经过,过去三年在川省所做之工作,及今后暂时仍难将政治工作归还中央各主管部会之原因,历一小时。以彼行营主任的立场,措词固甚得体也。

下午五时与铸秋同乘车入城,至经济部接洽某项公务,顺便访吴景超、翁咏霓部长、何淬廉次长。翁娓娓谈部务,甚快。此公苟能久于其位,经济建设必日益猛进,可以断言。做事切实,不尚虚华,惟此公富有之。晚饭时谈及重庆少鱼,苟辟小农场,专事养鱼,必可利人利己,因函刘清斋请熟筹此事。学生谢晨光、雷振源自香港来函,谓安居香港静观国难,心殊愧怍,请设法介绍救亡工作。此类青年多矣,安从为力耶。

八月三十日 星期二 上半日雨,下半日晴

译稿《日本工业和对外贸易》抄录校对均已完毕,今日邮寄香港李圣五,请于商务书馆印行。译此书时幼儿啤啤日日在旁嬉戏,译将成而儿殇。今首都沦陷,河山破碎,儿骸孤卧于沦亡荒土之中。检稿付印,倍增悲怆,因为跋语,以志吾儿。振姊来电,昨日乘车离梧入川,计程下月六七号可以到渝。因电贵阳郑道儒,请于到筑时加以照拂。

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近几日除了代秘书长及政务处长于例行公文之上加盖印章之外,几于无事可做。明德小学办公地址尚未修葺完毕,诸事均未就绪,做事亦觉处处不便。

平群的未来太太康彰小姐忽柬邀晚饭,殊觉突如其来。席设于领事巷康公馆里,到铸秋夫妇、杨子英夫妇、谢耿民夫妇、黎公琰、甘乃光,主客共十人,平群席终始到。康小姐健谈善饮,体胖而貌平庸,与朋友口中所称道而得之印象,迥不相同。平群曾以照片两帧见示,亦觉远胜其本人。穿黑色西服,长裙扫地,发上扎小白花,殊嫌其不相调和。平群之颠倒,盖亦情人眼里出西施者欤。

九月一日 星期四 晴,夜间大雨

回到上清花园办公处,平群告余,昨夜一夜不曾睡眠。问其故,则康小姐昨夜之行动态度,已引起彼两人如果结婚是否能得美满之生活一疑问矣。彼更以余见康小姐后,印象如何为问。余答以时间太短,不敢轻易发表意见。其实余昨夜一见康小姐之下,印象即觉不佳,终席之后,更觉一无可取。惟男女爱情之事,第三者决不宜亦不能妄参意见,故不便以实告平。院中同事凡见过康小姐者,均不以彼两人结合能得好果,今日亦日谈论此事。惟彼两人处目前状态之下,似已欲罢不能,有非结婚不可之势矣。下午刘清斋来,谈辟小农场养鱼事。先托刘作调查及计划工作。读《帕利小姐》[26]。

九月二日 星期五 终日阴雨

终日阴雨迄暮始少晴。政院取道湘西乘车入川人员昨日始到渝,离出发日期已一月又两日矣。全部人员自【至】此已全数到渝。赵、冉两科长今晨报告途中经过,并谓某某之两车夫不听命令,几肇事端,请予开除。晚饭后,平群邀入城看电影,乘包雇野鸡汽车前往,中途彼复以电话邀康小姐。彼今日洋洋得意,昨日因康小姐而生之气,似已烟消矣。散场后余乘公共汽车归寓,彼则护送小姐归家。

九月三日 星期六 晴

政院办公处从上清花园迁往曾家岩明德小学,全日差不多因此停止办公。

平群于上午十时半邀同进城,要我约君强及孔小姐午饭。接了两次电话,又到大梁子浣花菜馆定好座位,下午一时半主客五人才齐。君强和孔小姐之外便是平群和康小姐。饭后与君强、孔小姐同访罗隆基(努生)夫妇于沙利文旅馆。敲门许久才开门,努生虽强作笑容,罗太太却满脸苍白,愁苦可掬。听说他两口子最近感情破裂,闹得很凶,有离异的趋势。所以略坐一会便即告别。旋到青年会访范予遂不遇,访刘冬轩略谈十数分钟。五时与少甫溜画店,购定期刊物数种。晚饭后复于唯一电影院看《红海棠》,真是气不得,笑亦不得,十时半返寓。

九月四日 星期日 晴

大概因为昨日吃了两次饺子,看完电影,又吃了一大杯刨冰,今日肚子又泻起来。上午两次,下午又一次,中饭和晚饭都不喜欢吃。

上午和铸秋步行到黄家垭口访若渠太太。她不在家,据她的孩子说烧香去了。客厅里面也供奉着一个小观音像,香烟缭绕。滕太太如此虔敬祀神,在朋辈的太太中是很少有的。有一天滕太太说,若渠曾在某一处庙宇,许下一个愿。现在因为要离开重庆,决定自己去烧香一次,大概今天是到这一个庙里去的。

下午到曾家岩新办公处。接振姊起行前的来信,说近来精神很不好,子宫后屈症始终未愈,前此来信说已经好了,想是骗我的。今日躺在床上差不多六七小时。《帕利小姐》读毕,真是一本极轻松的好作品。

九月五日 星期一 晴

从今天起政院全部工作人员在曾家岩明德小学办公。总理纪念周后,孔院长忽到明德小学办公处巡视。到办公室后,神情十分高兴,絮絮说去年在欧洲时与德国和美国当局接洽的经过。后来介松说,借款已经成功了,或者因此事而高兴亦未可知。郑道儒来电,振姊与阿静已到贵阳,候车来渝。廿九日从梧州动身,八日才到贵阳。

九月六日 星期二 晴

八时前从都成饭店步行到曾家岩政院办公处,距离并不远,十数分钟可到。可是住在附近的同事绝不肯徒步前往,天天在我面前闹车轿问题,这总务的工作真是不应该做的。午饭后午睡半小时,乘公共汽车入城(这又是同事们所不肯做的)。先到金台宾馆访刘叔模不遇,改到理发店理发,乘人力车回来。马路斜度甚大,车夫多半是鸦片鬼,当下坡时,飞驰而下,实是危险。顺道访若渠太太,又不遇。留下一条子嘱不要[退]房子,让给别人租用。

晚饭后医官杨济民来都成饭店晤谈,因与谈振姊子宫后屈症。彼非专家,亦谈不出甚么道理来。翻读郭沫若之《归去来》及《嚣俄情书》译本。

九月七日 星期三 晴

昨夜临睡时蒋廷黻处长从隔壁房间走来,嘱我今晨早些到办事处,替院长办一信,送国防会议。因为病了,不能参加今晨会议,所以六时后起来,七时到院,把信办好送去。许多人初到重庆,似乎都非病一次不可。钱端升来了,住在隔壁房间,也患泻疾,铸秋也患泻疾。

汪先生约,与铸秋同往晚饭。客人除了我们两人外,全是外交部的职员:徐公肃、李涤俊、吴颂皋、刘师舜、段观海、杨云竹,此外还有一个仲鸣。席间谈到重庆的路旁饿莩,谈到国联最近的大会,谈到将来的重庆对外交通,谈到政府机关往昆明设办事处,还谈到有关孔子和耶稣的笑话。饮的有重庆绍酒和法国红酒,汪先生酒兴仍然甚豪。

平群给他最近编的《月夜》三幕悲剧我看,说是准备南渝中学纪念日上演的,女主角便是他的康小姐。化了两三小时看完了。结构命意都很好,有些小毛病,对话太多,动作太少。排演时观众是否不至生厌,很难说。科长管欧因耽误一件公文至七日之久,给秘书长记过一次,再三来求说【 】情,一面说一面流汗,脸色发青,怪可怜的。这种处分恐怕还是政院成立以来第一次呢。这种人既不能忍受刺激,又不能勇于认错,是不会有大用处的。好言劝慰了他半天,依然是那个样子。

九月八日 星期四 晴

回到办公处,接振姊桐梓来电,说今日可以到渝。郑道儒电也说今晚或明晨可以到。午饭后乘汽车到储奇门,再从那里乘轮渡渡江至海棠溪车站。等了半天没有消息。问站里办事人,说本来贵阳来车两天可到,现在新限制,不许两天到,要延长到两天半,恐怕要明天上午九时左右才可以到。这延长时间的原因还不知道。轮渡到了下午六时以后便停止了,只好候到六时便回来。朴生、惜芬、乃光都在都成相候。候振姊到了,同去晚饭,结果落了空。

九月九日 星期五 阴雨

终日阴雨,气候骤凉,大家都改穿深色衣服。我来不及换,还是白斜布洋服,觉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晨起后正想出门,刘蘅静来访,少谈即渡江到海棠溪。候了两小时没消息,问站里人,又说非下午三时不会到,心里想又落空了。正想回来,忽两客人说广州语,似是远客初到,问之果然,独不见振姊等。以容貌告之,则说恐已渡江了,急赴轮渡,果在舱中。站前本少空地,人亦不多,不知何故竟不相值。相将渡江,回到都成才上午十一时。蘅静来共午饭。静女又长大许多了。寓所觅已半个多月,尚无头绪,真急煞人。恰好都成尚有一空房,只得暂时住下。我和振姊一间,静女和女佣人邓珍又一间。晚间乃光邀往大三元晚饭。我们三人外,还有高廷梓、林翼中、张平群和康小姐。饭前割食中秋月饼。

九月十日 星期六 阴

朴生不日往南洋视察党务,要四个月才得归国。中午假座生生花园为他饯行,到乃光、廷梓、翼中、平群及振姊、阿静共八人。饭后与振姊、阿静到求精中学,问阿静能否通融入学。据教务主任黄某说,该校因应沦陷区学生的需要,现在已举行五次入学试验,录取学生已八百五十人,校舍及设备都不许可再增加学生。未见校长,希望尚未尽绝。此事并已托平群向南渝中学接洽,恐亦不易成功。少岩、彦慈于下午七时来邀振姊晚饭,因同到城里国泰饭店。价不昂而味亦美,五个人共化不到六元。振姊因听到好些朋友在国难期间有了秘密新家庭,又听蘅静说,许多太太失了丈夫,心里着实有些恐慌,老是迫问我有没有同样的秘密。

九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晴

早起后再和振姊、阿静到求精中学,校长于无意中遇见了。入学的事,依然没有确实的答覆,约定礼拜二再去一次。将午饭时,君强忽偕孔小姐到都成饭店。急以彼两人关系简单告知振姊,然后介绍相见。别后振姊絮絮骂君强及孔小姐,谓君强对不起他的太太,孔小姐太不要脸,直到夜间,犹时时提及此事。午饭是到国府附近一间小饭馆吃的,三个人只吃了八角多钱。下午三时坐人力车进城,到新川看电影,再到国泰晚饭。饭后到《新民报》,访赵纯继、陈铭德、罗承烈,均未遇。

九月十二日 星期一 阴雨

重庆没有马车,我想是可以设法行驶马车的。但这提议许多人表示反对,以为是不可能。他们的理由是,如果可以行驶的早应该有马车了。自然这理由是不充分的,我必须设法实现这个提议。中午平群邀我和振姊、阿静往生生花园午饭,还有戏剧家余上沅、万家宝及王姓夫妇两人。饭后与振姊访胡彦远夫妇,并同往看房子,接洽租取手续,仍没有十分把握。租房子这事已经快一个月了,始终没有成功。租房子髣髴比造房子还要难。陟岩来电话,约明午偕向小姐来与关伯勉见面,谈桂永清的事,陟岩电话里强为欢笑,令人难过。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二 阴雨

十二时过后到生生花园,入门适陟岩亦到。与同车者为向小姐、史小姐、少甫。向小姐与桂永清同居已五年,生一女,亦四岁。桂有妻甚妒,故事情弄得甚僵。向欲诉诸法律,关伯勉为桂好友,欲从中疏解,故有今日之会谈。结果,请伯勉函桂,务一个月之内,提出切实的办法答覆。下午二时大家离生生花园,到都成饭店探访振姊。陟岩力劝向小姐忍耐,发一番大议论,说情人在离别时,尽有许多怨恨,不满意,一见面,谈不到半小时,便烟消云散了。向似不大注意,陟岩则又似另有用意的。陟岩今天的态度不很像平时一样,勉强得很。

晚间林翼中又约到生生花园晚饭,到乃光、朴生、惜芬、廷梓、建铭和我们一家三口。席间因为一杯酒,开玩笑,弄到惜芬十分狼狈。

九月十四日 星期三 阴

向小姐的事未完了,现在又有罗隆基与王右家的事。王右家忽然失踪了,这几天铸秋、君强、道藩、实秋都为着他们两人的离合问题奔走谈话。院里一位同事曹立瀛先生也和他的太太闹撇扭,他的太太准备起诉他。离乱时代,男女离合本属无常,这话真有些道理的。

午饭和晚饭都和振姊、阿静步行到清香园去。小馆子能够清洁安坐的,清香园算是第一了,那里的菜也清洁可口。晚饭时景薇陪我们一同去,谈了许多院里的人事问题。管科长欧又到都成饭店,恳求设法取消他的记过处分,说了许多可怜话。

九月十五日 星期四 阴

离都成饭店时朴生来说,陈树人第二个儿子陈兴昨在香港游泳溺死。他第一个儿子给陈济棠杀了,现在第二个又溺死,老景如此,殊可同情。途中遇铸秋,同往访梁实秋。张道藩适到,共谈罗隆基和王右家离异事。罗之为人反复无耻,不可为友,愈可证明。

下午四时举行谈话会,讨论公文改革办法。组主任和科长均出席,科长全体都集中意见,对介松施行严厉的批评。介松自以为富于改革精神,其实他的改革许多是不合理的,或者是不必要的,并且固执偏见,一点虚怀接纳的态度都没有,所以引起极大的反感。科长们常常有消极不合作的表示,而他还是一意孤行。今日他不爱听逆耳之言,竟自中途退席去了。晚间刘蘅静、郭威白邀往大三元晚饭,与振姊、阿静乘公共汽车前往。

九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后与振姊、阿静乘公共汽车进城,与朴生送别,并慰问树人丧子。公共汽车挤拥到气都喘不过来。先到九道门海外部见了朴生,再到青年会慰问树人。此老虽精神稍见忧慽,但仍能镇静谈笑,并未流泪,亦不易得也。

归途买定期刊物数种。晚饭时,莫国康小姐忽从公博所住的房子内跑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成为公开的秘密了,但见面时,总有些不甚自然,很勉强的谈了半小时的话。她连夜住在那里,还假惺惺的说,夜间十时半便走了。

九月十七日 星期六 阴

陟岩邀往浣花午饭。振姊昨夜感觉有些不舒服,没去,与静女同往。除了向小姐、关伯勉系相识外,其余都是陟岩的同学或者少甫的同学,没有会过面的。饭后,至牛皮氹省立女师,为静女登记,并领取集训证。那里不能完全做主。又跑到机房街商业学校集训总队部那里交涉,他们说已经过期了,不能发证。几经说明,才把入队证领到。再跑回女师,问明入队的日期和应该携带的东西。日期便是明日上午,携带的东西,愈简单愈好,惟饭碗筷子脸盆必须带去。一切完毕了,回到都成饭店,已经下午五时。

归途沿路遇着向东开去的川省军队。人数很多,精神很不振,队伍亦极乱,体格长短不一,大都皮黄骨瘦。这些军队开到前方去,我想不到怎样能够作战。

九月十八日 星期日 阴

今天是“九一八”的七周年纪念,还没起床便听到游行队伍从马路外面经过。

因为静女今日要入队受训,早起后先请杨医官来,为她注射一次防疫针。振姊恐怕她入队后受饿,在饭店里,叫了两盘西菜给她吃了,才雇了一部野鸡汽车入城。到了劝工局街,我给她提铺盖,她自己提着小皮箱,走了一段秽臭小巷子,才到学校。在里面又打了许多湾,才见着大队副蔡某。原来今日特别放假,一切无从接洽,要下午五时再去。只好把铺盖留下,把小皮箱带走。出城来往大费事,就近到瞰江看陟岩两口子去。这时已经十一时过外了,他们还没起来。打了一回门,起来了。陟岩说左膊子痛,昨夜没有好睡,所以起来迟了。“九一八”纪念,馆子都关了门。找了许久,发现一家成都馆子照常做生意,五个人在那里食了中饭。跑到国泰电影院想看《八百壮士》[27],座位早已告满,只得跑到中山公园去消磨消磨时间。这时候游行群众,和化装演讲队,正在锣鼓喧天的在公园里外闹个不休。陟岩说,如此纪念“九一八”与庆祝会何异,全失了原来的意义了,真是不错。后来又回到瞰江,坐了一个多钟头,到下午四时半再动身到牛皮氹去。陟岩、少甫也争着要同去。还好,一到便看见蔡大队副,陟岩又发现了里面的分队长是她的武汉乡干训练班的学生,事情便容易得多了。蔡大队副虽然说还要向总队部请示,看情形是不会有甚么大变化的了。给静女找到了住宿的铺位,一切停当之后,离开学校时,已经下午六时多了。

在公园里振姊很感伤的说,静女平常很不接受她的说话。在梧州学校里,休假日要她回来家里住一宿,也常常不欢喜。我说,儿女长大了,便有他们自己的意志。此后,恐怕她越来越会坚持她的意思了,做父母的何必一定要勉强他们呢,又何必为这样的事伤心呢?

九月十九日 星期一 阴雨

阴雨路极泥泞。离都成饭店时,本想雇一轿子到政院,索价比平常贵了许多。赌气步行前往,好得路并不远,毫无苦处。外交部亚洲司长杨云竹来院参加总理纪念周,报告中日外交,殊不动听。

公务员摊派的救国公债今日才发给债票,有人出价三成八收买,据说是某机关有人亏空公款,挪来抵补,不知确否。事实上是很可能的。少岩和彦慈的债票,马上代他们卖掉。君强和公琰也想照样卖出去,可是却没有人要了。在都成小客厅里晚饭,忽公博从他的房子里推出来,大呼“进来,进来食牛白腩”。到里面时,原来莫小姐也在里面,把我的菜搬进去。他们两人很亲匿【昵】的共同进食。为甚么要把我和振姊拉进去呢?饭完,适客来,不再阻碍他们的笑谑,急急出来。

九月二十日 星期二 阴雨

上午与陟岩会晤于大江通,在那里临江远眺江北县。隔江相望,屋舍俨然,适当嘉陵江和大江交流处,水势浩瀚,风景甚佳。《新民报》总经理陈铭德、总主笔罗承烈、总编辑赵纯继邀午饭于国泰饭店,客十人。王潄芳、邓文仪两人系素识。饭后仍到大江通,与陟岩作长谈,下午四时始握别。霪雨始终无晴意,马路泥泞深数寸。交通既感困苦,天气阴郁,更令人难耐。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阴雨

函徐道邻告以院中同事近状。上午参加诉愿审议委员会,出席的为景薇、介松、彦远共四人,铸秋因事未到。案中某酿酒商人停止营业后因所报空酒桶数目不符,余五桶未报,被罚廿五元。不服,提出诉愿,财政部驳回,再诉愿到院。此事很类刘备禁酒,有家藏酿具者,处以重罚,那一段故事。想不到经过两千多年的时间,我们的政治观念还是一样。那时遇有一个巧譬善喻的王后,以人怀淫具的幽默语劝阻王帝,现在连这样的王后也没有了。

下午五时,乘轿子与田雨时、罗君强到枣子岚垭看房子。房子建筑在山顶上,风景很美,可惜还要等一个月的时间,房子才得空。现在已经候了一个多月了,并且四川人说话,有些不算数的,一个月不见得靠得住呵。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阴雨

阴雨还没有晴朗的意思,殊觉郁闷。午饭时,平群与康小姐同往,仍吃清香园小馆。饭罢,公博自己一人来到,又陪他吃大曲两杯。铸秋告我,罗隆基太太王右家对他暗示,她确有另外一个情人,这样她和罗隆基这次的纠纷便更加复杂了。不过现在似乎她已经与罗重归于好,因此大家对于罗氏的印象固然坏,对于右家的观感也似乎不见得很佳了。还有孔小姐对君强那种绝无条件的追求,绝无条件的同居,据铸秋说也是右家的指示。右家到底是一个有些可怕的女人。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阴雨

上午八时回院,九时参加改革公文办法谈话会,一直到十二时才散会。这一次会很有结果,许多应行修改的地方都有了切实的结论。

有女子陈静宜的,忽从上海具呈邮寄行政院,控告宋子文部长遗弃她。大略说,她父亲是四川巴县人,侨商法国;自己留学法邦,去年抗战回国,奔走劝募,认识宋氏;自后感情渐密,宋以暂行同居,战后结婚相绐,并月给五千元生活费,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现已怀孕八月。宋忽于六月间,断绝供给,立心遗弃,另与舞女汪曼丽同居香港,出资六十五万元置宅于浅水湾道,为藏娇之所。这还不够,近复派人威懗【吓】,欲以五万元断绝关系。除了向监察院控诉外,特请行政[院]作适当的处置,云云。长二三千字。这呈文发自上海白渡桥北礼查饭店,敌人的势力范围内,不知有没有间谍嫌疑。文中所述,不见得没有虚构的地方,不过这样的要人风流韵事,也不是一件出人意外的事。

与振姊晚饭于清香园,遇陈之迈夫妇和甘乃光。饭后,同到上清花园甘的寓室闲谈。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昨日没有日记。昨日下半日雨停止了,今日可以看见太阳。两星期来的沉郁到底得松了一口气。静女来信说,上午八九时可以回来。因约定杨医官于十时来到,预备给她注射防疫针。到时没有回来,直到十二时才回来。来后洗头洗澡,用午饭,再请杨医官,又请不到。直到下午四时半杨医官来了,防疫针注射了,已经是下午五时。入城看朋友,看电影,种种预定的计划都不能实现。送她到城里吃了晚饭,赶着六点钟回校。振姊因注射防疫针,发生反应,头涨胃闷,七点钟便回都成饭店。

预定的一日计划不能实现,又苦坐了一日。晚间精神殊觉不痛快,立窗前,向远处高高低低的灯光,出神了半天,颓然就睡。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今日仍放晴,太阳光披满了山城。露莎从汉口牵领女工二百人来渝,从瞰江来电话,说已经到了。因入城看房子之便,前往看她,午饭后才回来。

读Emil Ludwing【Ludwig】著,孙洵侯译的《人之子——一个先知的传》[28]。楔子读完了,文章很不错。骆美轮来晤,据说三两日间即往西康从事开辟交通工作,并有意谋西康改省后建设厅长。陟岩借所获《汉留全史》[29]与我。“汉留”是三点会、哥老会等秘密会社的总名称,四川的哥老会至今还很有势力,陟岩也颇有加入的意思。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晴略热

骆美轮后日入康定。约介松、铸秋、君强及行营秘书冯飞到国泰饭店午饭,为美轮饯行,诸人均与边疆工作有关系也。

李释戡今日始被免行政院秘书职,任伪印铸局长大概已半年以上矣。李任伪职后,闻因搬取家具,为敌军医两人享以巨灵掌。李恬不知耻,事伪如故,汉奸之羞耻已泯,诚无事不可为也。铸秋于午饭时,因冯飞为释戡好友,语冯云“假使政府不疏散李,使来武汉或重庆,李当不至事伪,又假使现时留在武汉或重庆的而仍留京沪,则我亦不敢保其不事伪。”士大夫之不可靠,确是如此,《汉留全史》里说,郑成功痛明室之丧亡,当时士大夫多觍颜事仇,知读书人易为清室的儒术牢笼,故组织秘密会社,专从下层社会入手,以广植反清复明的势力。三百年来推倒满清的工作虽不是汉留这类的组织直接成功,但三点会、哥老会的组织至今依然保存很大的势力,对于革命也尽了不少的任【义】务,不能不说创始者郑成功之独具只眼。现在的民族精神也许较明末更为发达,可是士大夫之不可靠则依然如昔。《汉留全史》第八章载有一诗嘲讽当时的士大夫,现在也一样的可以移赠李释戡、缪斌之类的汉奸。这诗如下:“圣朝特旨试贤良,结队夷齐下首阳,家里安排新顶帽,腹中打点旧文章。当年深悔抛周粟,今日幡思吃满粮,非是一朝偏改节,西山薇蕨已精光。”这诗挖苦当时的遗老遗少诚然十分利害,可是满腔民族血泪的英雄如郑成功一类的人物,眼见这样的情形,心里又是如何的难过呢。

午饭后访陟岩。晚饭后蘅静夫妇来谈世界大战似已不可避免,避居香港的老幼迁居何处呢。公博决派人回港。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晴朗

冷杰生(融)、丁次鹤邀午宴到康宁路丁宅。丁为川康银行经理,和冷杰生都是二十四军刘文辉方面的人物,据说丁还没出过夔门,谈吐间也有几分表现出来。丁家的厨子是重庆有名的,弄出来的菜色、口味确有独到之处,公博、乃光都赞不绝口。同桌的还有树人、汝珩和诗人曹襄蘅。曹和黄秋岳、李宣倜都是好友,所谓诗学名流。黄已处死,李已事伪,曹于去秋中日事变之始,亦颇有谣言,今幸以远离战线得保令名,否则铸秋昨日所说的话,谁敢担保呢。

午饭后到大江通,先与陟岩约晤,竟未至。晚间铸秋、君强邀晚饭于国泰饭店。到的大部分系院里同事。客共两桌,颇有同乐性质,饭后访陟岩,十时半出城。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欧洲第二次大战,似乎是不可避免了。上海、香港都成了很紧张的状态。日中常常见面的几个朋友,都不期然的说及岑德彰,都说有常再跑到甚么地方去呢?桂林已经被炸了,连昆明、贵阳这些地方,以为最安全的内地城市,现在都被敌机蹂躏了。有常这类的朋友,真不知要跑到甚么地方去才好。

下午景薇和平群在办公室里,因为某一件公文,大起冲突,声色俱厉的闹了半小时。平群的脾气是大家知道的,景薇竟会这样的闹却是出人意外。

九月三十日 星期五 晴

改革公文封套,研究了好几天,今日算是有了结果。以前的公文封套是太过阔大,重量太重,并且加盖机关大印两个或三个,手续太繁。不过盖机关大印有一个好处,是公文和普通文件容易分别,邮递和收发都容易做工作。现在要废除盖机关大印,先要想出一种方法,使公文和普通文件容易分别。最先想用一种标志,略如英国政府公文封套上的王冠和两旁各画一匹马的样子,但我们没有这样的徽志。普通所用的青天白日党徽,既太普通,也不甚美观。后来看见邮局所用的保险信封,和普通的信封大有区别,决定采用这种形式而加以改良,使成为一种政府机关专用的公文封套。大小尺寸和重量固然可以比原来的减少,并且可以不必加盖机关印信,亦可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文件。这种封套若能推行到各机关去,不只办理收发的公务员减少了许多工作,邮递和传达命令的机关人员也节省了许多人力物力。化了许多天的研究时间,决不是毫无意义的。

十月一日 星期六 晴

君强来都成饭店,请他午饭。振姊因为她的孔小姐,对他很不高兴。表面上虽不说甚么,背地里老是说些鄙薄和嘲骂他的话。午饭过后,忽闻许多苦力邪许的呼声从楼下马路经过,原来是五六十个工人扛抬一座大汽锅,朝国民政府那边走。刚到楼下,便歇下了。过了半小时,大家准备再抬时,却没有一个指挥的人,这边出力,那边还没有动身,那边上肩,这边还坐在地上,这边笑,那边骂。这样闹了半小时,才能齐一起来,共同上肩走路。这不是一幅很有教训意义的图画吗?

十月二日 星期日 晴

早点用过之后,和振姊步往枣子岚垭访罗承烈夫妇。那里的门牌似乎没有甚么系统,登山下山,走了两遍,还找不着。问那里的轿夫,又是东指西指的,似乎故意骗我们走寃枉路。我对于一般四川人说话不算数的观念,更加强烈起来。后来还是自己立定一个主意,把地方找到了。但是主人夫妇都不在家。于是再坐轿子到黄家垭口,访滕若渠太太。滕太太恰好今天吃斋,据她自己说每逢三六九都是她茹素的日子。她把素包子端出来,要我们吃,只得勉强吃了一点。屋子里供着小小的观音像,香烟缭绕,满屋子的烟火气味。她现在和两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小楼三间,不雇工人,在小馆子里面包一客的饭,母女三人共吃。每月包饭钱十二元,屋租十二元半,刻苦省俭的精神,也是侪辈的太太中所没有的。

静女十一时半由集训团回来,下半天没有出门。

十月三日 星期一 晴

陪陈公博到院里参加总理纪念周。他报告最近行经桂滇黔川几省后所得的印象,认为有些地方很可安慰,有些地方很可担心。他认为最可担心的是征兵问题:以前应征的人似乎很踊跃,现在却逃避起来了。因为逃避,于是不得不出以强迫的拉兵。他举例说,最近在重庆市上,我们常常看见手拉手的壮丁一队队的从马路上走过,样子似乎很亲热,其实并不是手拉手:他们的姆【拇】指是缚着的,迫他们做着亲热携手的样子,掩饰强迫拉兵的惨状。

两日内,《帕利安娜续集》和《大卫的神秘》[30]两本小说都读完了。这两书都是Eleanor De【H.】 Porter著的,他的思想和中国的“知足不辱”、“随遇而安”的人生哲学差不多。和铸秋两人作东,邀成都市长杨全宇和从前南京那班《社会》半月刊的朋友午饭于浣花菜馆。到景薇、念中、梁栋、全宇、平群、颂皋、端升共九人。

十月四日 星期二 晴

回到院里,坐下不久忽闻空袭警报的声音。初时还不敢十分相信,不久便知是真的。到得上清花园,已闻炸弹声,这是敌机第一次袭渝。十时半警报解除后,往见汪先生,谈廿分钟。

说到外交问题,汪先生说,孙哲生从欧洲回来,对于欧洲局势的分析竟不清楚,以为英国会因捷克问题发动战争。他又对蒋廷黻的外交见解认为有独到之处。

入城和陟岩会晤,畅谈半日。归来候公共汽车不得,只好坐人力车,足足一小时始到曾家岩。途中又看见许多携手同行,看来很为亲热的壮丁,从马路上一队队过去。他们的衣服破弊不堪,长短不一,眼睛张得大大的,惊惶四顾。

十月五日 星期三 阴有雨

上午又闻空袭警报,但敌机未到。天气并不晴朗,大家都以为这是重庆的天然保障,到底也靠不住了。

参加诉愿审议委员会,讨论两个治百日咳药的商标是否近似的案子,费了两小时。下午五时偕铸秋、景薇同往见汪先生,谈外交问题和宣传问题,历时四十分钟。孔院长、张副院长宴请交通会议的出席人员于院里礼堂,要我们作陪客,用的是都成饭店的大菜。节约运动中大菜宴客只准每客一元,但事实上我们是每客一元五角。账单上写的还是每客一元,因为客人的人数多报。那天和铸秋在浣花请客,一桌共用去十九元,结果开了两张账单,每张虽超过了每桌八元的规定,但并不十分利害,菜馆老板不至受处罚。

十月六日 星期四 晴

昨夜终夜大雨,今晨转晴。前两星期的不断阴雨,振姊甚为讨厌,现在的一雨便晴,恐怕敌机又来,又是不满。天老爷真是不易做的。

午饭后与景薇、铸秋同乘汽车入城。先访王艺圃于荫庐,不遇;再访杨全宇,亦不遇。遇程沧波,同到《中央日报》,谈了半小时。随后访重庆市长蒋志澄,市府房屋陈腐发霉,会客室里似乎久已没有人气的样子。蒋未做市长前曾任川省府委员兼教育厅长两年,对于过去的川省政治很痛快和我们说了一些。过去的军阀政治造成四川老百姓现在的颠连困苦,可是这两年来已经比前两年进步得多了,这是可以令人安慰的地方。蒋市长说,现在成都市上已经看不见跟着少妇满街跑的马弁了,这是四川政治进步的一个表征。从前大小军阀在街市上看见年少标致的女子,会随便强抢回去的,所以有枪杆的朋友,他们的姨太太若果要出门,非跟随几个马弁不可。还有一件事,以前四川的老百姓缴纳钱粮是一点没有限度的,一年若干征,谁也不知道。现在表面上是一年四征,事实上是六征与七征之间,虽然比江浙等省重得多,可是到底有了一定的限度,总比从前没有限度的好得多了。这又是一个政治进步的表征。在市府谈话约一小时。出门的时候景薇说,蒋的体态很像吴铁城,说话的样子很像王公弢,真是不错。出市府后又到一江春访贵州省府的建设厅长叶纪元和公路局长沈某。沈某年少精明,谈贵州的公路运输情形和他们的计划很详细。当时我想,我们的交通事业多几个这样的人材,一定是可以进步很快的。

十月七日 星期五 晴

关伯勉约向小姐到都成饭店和我们一起,谈向小姐和桂永清的男女纠葛问题。向和桂秘密同居已经五六年,所生的小女孩已经五岁,现在要桂保证将来能不能结婚,并且负责母女两人的生活和教育的维持。桂在前方打仗,向因为受人怂恿,想请律师打官司。最近经许多人劝解,似乎和缓了些。今天的谈话,更看出来,不至于破裂了。

下午六时偕振姊与铸秋夫妇,应罗努生、王右家两人之约,到留春幄晚饭,男女客人共三桌。原来是他们两人言归于好之后,正式向朋友表示的作用。他们两都很高兴,但愿他们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能够很幸福的生活下去。明日便是中秋,夜月特别清圆。想不到素以【称】天气恶劣的重庆居然连夜看到这样好的月光。

十月八日 星期六

清晨四时大家还在梦中,忽来空袭警报。这又是重庆市民第一次的经验。本待不起来,振姊颇不镇定,只好将黑色中山装盖在睡衫之上,开门下楼。这时街灯已经全熄,饭店里有两处灯光没人熄灭,马路上的宪警大为咆哮,槌门呼叫,瞬息间一巨石向窗上玻璃击来,跟着枪声砰然,闹得饭店里的住客更加惊恐。我心里想,这时候敌机不会到这里来的,极力对他们说镇定安静的话。过了半小时,果然毫无影响,便又劝大家安睡。不久解除警报便发出来了。

因为陪重庆市长蒋志澄到魏秘书长住宅,下午一时才回都成午餐。推门陟岩已先在,正与振姊闲谈,便同午饭。公博和莫小姐也同桌。莫小姐对公博的依恋亲匿【昵】,虽在颇为生疏的朋友面前,也不甚避忌了。下午四时平群与康彰小姐在国际联欢社举行订婚仪式。汪先生前往参加,院里同事去的很不少。介绍人吴南轩对他们两人的学问能力盛加称道,主婚人康宝志对汪先生的参加典礼,认为莫大荣幸,溢词感谢。平群答词,也颇露此意。他们两人看来都很欢喜,可是许多朋友背地里还是说他们的结合将来必定不会有美满幸福的生活。尤奇怪的[是]平群竟不把这事告知他的廿余岁正在学校里念书的妹妹。他的妹妹没有来,待我告诉她,她才知道,对平群极为嗔怪。

晚间应杨济民约,至暇娱楼晚饭。与振姊同访陟岩、少甫于大梁子国粹医馆楼下。月色甚明净,中秋佳节,乱离中只增人感喟耳。

十月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访驻意大使刘文岛于大溪别墅八号,谈半小时。谈话中他发了许多牢骚,说中国的外交不好办,政府的意见纷歧,现在自己想辞职,情势又不许可。与刘别后,访罗隆基夫妇。静女从集团训练回来,同到清香园午饭。

国庆节孔院长要发表一篇告国人书,一篇慰劳前敌将士电,一篇告各级行政机关人员电。昨夜深夜把第一篇发表出去,后两电今日才拍发。第一篇文章是院里好几个人凑成的,又经魏秘书长的修改,文笔固然不一致,内容亦殊平凡。

十月十日 星期一 晴

起来很早,七点即乘车到国府参加国庆纪念会。院里的简任官仅我和汪荻浪秘书两人到,余人虽曾派车往接,都还未起来。纪念会仪式很简单,但殊庄重,不到半小时已经完毕。参加人员约莫有二百人,汪先生及五院院长都到。想不到国民政府的第二十七个国庆纪念会竟来到这里举行也。纪念会完毕,与振姊入城,会同陟岩渡江游清水溪、汪家花园及黄山。从白象街口乘轮渡过江,到龙门浩,再乘滑竿一小时才到汪家花园。据说平常滑竿的价格来回不过一元左右,今天因为游人过多,竟索价二元四角至三元六角。我们都大为生气,骂他们不应该乘机敲竹杠。后来说好了价钱两元二角,登山越岭,差不多全是上楼梯一样的路。不说是抬轿人辛苦,坐在滑竿上面的,也是气都不敢多透的。我们才知道两元多的价格并非过分,一元左右的平常价格却是太便宜了。路上陟岩不断问轿夫们的生活情形。他们说,我们现在有三种工作,第一是拧钱养家,第二是出钱救国,第三是为国服务。问他们出多少钱,每月要出壮丁费一元,轿租五角,还有保安费等等,总共每月五元。我想公务员每月薪金百元的,所得税还不足五元,他们把肩头给人做路走,辛苦拧来的最多每月不过四五十元,竟纳给政府五元,真是太不公道了。可是他们说话时很慷慨,一点没有不平的口气。问他们服甚么务,原来他们都是防护团的团员,空袭时各有职务。他们每晨要受两小时的壮丁训练,共五个月。

十时到汪家花园,是一座私人的大林场。景薇先在那里候我们,同游了一小时。下午一二时到黄山,四时下山,五时回到白象街口。那里风景没有甚么可称道的,只是山高气爽,远隔尘烟,令人特别感觉到轻快。回来时,从高山下望重庆全市,烟雾迷漫。夕阳反照之下,一似全城陷于大火后之残烬中。轿夫言重庆市的地形,是金钱吊螺蛳,甚为迫似。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二 晴

蘅静到都成饭店,共同晚饭,不知与振姊谈了些甚么话,使振姊脑子里装满了每一个男人都有一个或公开或秘密的女子收养着的观念。床上絮絮不休。南浔线国庆节上得了一个小胜利,据说歼灭敌人两个师团。市上便又闹甚么庆祝了,晚间举行火炬游行。其实这算甚么胜利呢,武汉情势很为危急,能否不陷落尚不可知,何必因这小胜利而刺激一般人民虚矫之气呢。

十月十二日 星期三 阴

孔院长今日下午假座观音岩对面山上财政部礼堂,设茶点招待外宾和中央委员、各部会长官,院里秘书参事也被邀作陪。那里是重庆市内一座最高的山,山颠一座坟墓,墓周围有些房屋。园地共占两百多亩,原来是四川军阀王陵基的私产,坟墓是他母亲埋骨之所,许多房屋都是他娇养妻妾的地方。现在借给了财政部办公,前临大江,风景很不坏。因为恐怕损坏风水,主人不许挖防空地下室。茶点是中西合璧,有西洋的糕饼,也有中国的中秋月饼,还有熏蛋、冷热肉食、热点心。东西太多了,销耗的恐怕不及三分之一。因为进中国式的点心,要用筷子,要用筷子,不得不设座位。一设座位,客人都缚束于座位之内,不能够自由谈话,完全失了茶会的意义了。有人说,孔院长招待的意义,是想把这个好地方给大家看看的。果如此,则设座位与否,到没关系了。

十月十三日 星期四 阴雨

院里寄宿舍,竟发生数百元的失窃案。据情势推测,窃匪决不是外面的人,并且不是勤务,百分之九十九是职员。某科员平日广交女友,喜欢跳舞,尤受重大的嫌疑。他们都说某科员从汉口到重庆后,宿舍里便不断的发生窃案,以前是从来没有的。可是事无左证,亦不过是一种推测而已。汤澄波来函,介绍谭姓学生来见,并嘱作保人,保证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谭为花县人,与澄波同乡,已为之盖章矣。晚饭后,与振姊出门散步,遇严继光,谈廿分钟。

十月十四日 星期五 阴雨

雨中步行到政院,景薇适与王黻珩在办公室中谈相。据王说,黎公琰相财子禄都好,是享福的相,余人各有差等,惟君强的相最不好。亦姑妄听之耳。

敌从粤大鹏湾登陆,平山、淡水都失掉了。许多报纸评论偏重于希望英美出来帮助。这不仅是要不得的心理,恐怕也等于幻想。敌人登陆那天,广东当局还发表谈话,说是谣传,说是敌人的虚伪宣传。如果事实上,当局也信是宣传,则这一次的敌人攻粤,恐怕更加容易了。

十月十五日 星期六 阴雨

蒋廷黻处长对我说,他现在正写一本小说,名为《二十年后的中国》。他的目的在做出一个方案,说明实行三民主义的中国的情形是怎样的,并且说明怎样去实行三民主义。我说,要描模三民主义的中国是怎样的并不难,但是如何实行三民主义,如何的逐步达到理想的国家,这却不容易写。他说这是不错。

因为提及那天汪先生说的,蒋处长很有独到的外交问题的见解,我又提及东北同乡联名向孔院长控告他的外交意见,认为是汉奸理论。他说,真好笑,这些东北同乡,一面签名控告我,一面又有人来和我说,签名的事是不得已的,并非自己愿意。这真是中国人最要不得的劣性根。

十月十六日 星期日 阴

上午静女很早便带同两个同学回来了,她们在都成饭店里洗澡。我回到院里两小时,和她们一起进城,午饭,看电影,买东西,整天的时间都给他们支配完了。晚间六时半,送静女到学校后,才和振姊回来。城里回来,带了好些定期刊物。看了两三篇关于中国经济制度究竟采用那一种的争论文章。陈独秀、胡秋原的主张资本主义,实在是十分牵强。国民党的民生主义,在理论上也还感觉贫乏。共产党的社会主义更叫不起来。国家社会党于是乘机出来,大唱其国家社会主义。论坛上可谓洋洋大观也。

十月十七日 星期一 阴雨

今早院里总理纪念周,请经济部翁部长文灏出席报告。翁先生是有名的矮子,额际眉间因几年前汽车失事,碰成了一个深大的凹痕,配上长长瘦瘦的青黄脸孔,举动是那么随便,真是做了大官还不像大官的。他的报告是关于经济建设的。他报告的大意说:西北的小麦和西南的棉花产量已大为增加,成绩很不错。关于工矿这一方面,沦陷区域和接近沦陷区的工厂和矿场设备的迁移,其中的困难艰难,真是外间所不能详细知道的,敌人的牵制破坏,更处处使人气结,不过努力的结果,总算差强人意。最后说到经济统制。他说政府所给予经济部的权力虽然很大,可是我们整个的机构还是不足以贯彻我们的政策,现在只能够小心的做,局部的做。想把整个的国家经济都放在政府的统制之下,现在是做不到的。他还注意到沦陷区域敌人所布置的经济侵略的势力。他说除非我们的战事彻底胜利,否则将来如何对付敌人布置下经济侵略的势力,实在[是]一件极大的困难。这件事不能留待将来解决,现在必须先有准备。这段话具远大的见解。现在许多人在那里争论我们应该用甚么经济制度,对于这些迫切的问题都没人注意,我们的论坛似乎永远是不敢接触事实的。他说话一小时以上,对于经济方面的情形和数字熟极了,和他做教授时对学生讲书一样的随便恳挚,真是有见地,有办法,肯做事的好官。假使政府里都是这样的长官,建国必成才有把握。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雨

《政院报》复刊第一期,编辑的人初时说材料不够,后来又说时间迫促,不能在原定的时间出版。我一再坚持非在原定的时间(十月十五)出版不可,指他们搜求材料的办法,并且极力催促印刷商店,现在居然如期出版了。又今年一月间从汉口附邮寄来重庆的一包公文,到三月才发觉不知如何不见了。辗转追查,证明重庆方面实在没有收到,邮局也没有遗失。科里面的办事人员着了急,今早把全部的经过送来请示。我想重庆既没有收到,邮局也没有遗失,那必然没有从汉口寄出,于是要他们把从汉口带来的尚未清理的公文检查一下。果然没有半小时,便检出来了。闹了半年多的遗失案,一句话便得了解决。这两件虽小事,心里颇觉高兴。同时可以见得政府机关里的办事人员实在是太因循,太不讲效率,太不肯用心思了。

十月十九日 星期三 阴

晨间到政院后,与铸秋出外散步,直到国府路罗隆基夫妇寓所。途中闲谈,说到过去半年的汉口生活已成陈迹,相与叹息。那时候不只各人的家庭环境不同,汉口市的一切环境也和重庆两样。那时候男女朋友很容易见面,很容易聚在一起,咖啡店里的清谈,电影院、食物馆中的畅叙,这里事实上都是做不到的。因为男女朋友时常见面,于是有许多关于男女间的新闻互相传述,现在也没有了。到罗寓后又谈了一小时,才回院里办公。

晚间谢耿民约至春森路晚饭,振姊同往。外交部长王亮畴是谢的亲戚,也在座。也许这一顿饭是专为亮畴而设的。亮畴嗜饮,以酒代饭,终席除威士忌四盅外,不进颗粒。饭后亮畴说话特别高兴,奕【弈】象棋亦殊有过人的地方。

十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增城、石龙失守,广州似乎无法再守。长江敌舰已攻至黄石港,武汉亦岌岌可危。假使武汉、广州都失陷了,抗战的前途会变成一个如何的境地呢?共产党的朋友说,必须到了这样的田地,抗战的最坏阶段才算到了顶点。过了这一阶段,才能入到逐渐变好,逐渐变强,逐渐得胜的时期。事实能否如此,谁敢预言。

下午参加诉愿审议委员会。一酒商被罚二十五元的再诉愿案,我们已经开了三四次会议,算是谨慎认真的了,但是还没有结果,恐怕还要再来一次。改良公文办法的草案,和公文用纸、公文封套的式样等等都拟好了,送给处长和秘书长核行,这又是最近一点小努力的成绩。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午饭前君强又邀往邓家花园看锺姓的房子。建筑相当的好,地点风景都很不错,可是租价却令人吃惊。楼上下两层,大小共十二三间房,每月租金竟索五百元,并且要先付半年。这又是藉国难发财的一种人。向小姐电话邀往晚饭。振姊极不愿意去,以为这种人,不应相与往来。后来终于去了,陟岩夫妇、露莎也去。其实向小姐虽然和两个男人同居过,心地并不很坏的人【2】。饭后唱京戏,更足以表现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现在她和桂永清发生纠纷,也不尽是她的错过【过错】。饭后乘公共汽车回来,已经夜深十一时。

十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阴

敌攻华南不过十日,广州竟已失守。消息传来,大家都不免丧气,“广东精神”是这样的吗?大家又不免埋怨所谓广东三巨头,余汉谋、吴铁城、曾养甫。其实以整个抗战局面而论,因为保卫武汉,粤防过于空虚,他们三人也不无可以原谅的地方。

中山学社社友周一志、梁栋、王星舟等欢送王漱芳赴黔,饯于留春幄,邀往作陪,主客共两桌。仲鸣又邀宴于国际联欢社,主客亦两桌。先到留春幄再到国际联欢社,后者皆以前改组派之中级干[部]人物。今政治情势虽已大变,人事渊源仍时时保存过去的历史关系。陟岩亦在被邀之列。陟岩到时已是进茶闲谈之际,彼加入满室为之顿增热烈。到重庆后第一次打麻雀牌,输数十元。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雨

昨夜睡得过迟,今早十一时还没起来。乃光来函,邀到大三元午饭,因为广西建设厅长陈雄和商品检验局长王逊志日间返桂,特为饯行。大三元生意很忙,顾客都是说广州话的。大家集中讨论广州失守的事,都说十天失守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听说广东同乡今日下午在某处开会,讨论救国救乡两大问题。乡已经亡了,国已经破了,现在才开会讨论,会讨论出甚么结果来呢。午饭完后和振姊同往理发。振姊烫发费时两小时多,回到都成饭店已经下午五时余。伤风鼻塞,殊感不适。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雨

上午九时一刻孔院长忽到院,说要参加总理纪念周,但已完毕。于是巡视各办公室一周,到缮校室,看见中文打字机三架,问是甚么地方做的。告诉他有两架是德国出品,他连说“德国人真可恶”(是说德国人真利害的意思)。伯聪秘书长在甚么地方得到情报,说日本兵这次陷广州并不施行屠杀,已改变他们的政策,以收买人心。齐隽从汉口来,说武汉的逃亡情形,和最近被炸的惨状。这些令人苦闷不快的消息,真是不敢多听。

蘅静来都城共午饭,又谈了一些不快意的时局推测。晚饭后,乃光以寄彼夫人函稿见示,并征意见。因他觉得岑溪现在也不安全了,想把家眷迁到河内或海防去,问余夫妇之意见如何,结果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他也决定再去一信,要他夫人搬家。他的夫人和儿女于抗战后迁避澳门,后来觉得那里不稳,要他们迁回岑溪老家。并为长远计,在岑溪建造新屋。现在新屋还未落成,又要迁避了。天地虽大,何处是安身之地呢?他说,家眷在岑溪住一日,心里便一日不得安宁。其实到了法国人的庇荫之下,不见得便是百分之百的保险。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阴雨

武汉亦竟随广州而失守了。看见路透社电报说,蒋委员长夫妇已经离开武汉,不知何往,心中着实难过。广州失守以来,朋友相见,虽然勉强说些互相安慰的话,其实大家都感觉十分的苦闷。大家悬虑的是:今后的抗战局面怎样呢,是否还能够继续抗战?今日的路透社消息,日本人又在那里大放和平的空气,中华民族真的这样便给日本鬼子征服了吗?

给仲鸣打电话,适汪先生在旁接话。他问有甚么消息没有,声音似乎是很不镇定的。唐惜芬到都城探问时局消息,我说现在是不会有好消息的,不说算了罢。他的太太和小孩子现在避居连滩,也恐怕不安全,打算再迁到广州湾去,也讨论了一二十分钟。读《人之子》未完。我的伤风算好了。振姊又患同样的病,并且更为利害。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阴

这两天真不敢看报纸,不敢读路透社的消息,更不愿意朋友在面前谈广州和武汉失守后的情报。明知是可笑的感情作用,也只好在感情上躲避一时的痛苦。曹少岩来电话,问院里有没有广东方面来的报告。广州失守后已经四五天,最高的军政当局竟没有只字的报告来到。其他方面也全无消息,真是怪事。

静女集训完毕了,今日回来“都城”。寓所仍然没有着落,夜间只好她和振姊睡在地板上,我一个人睡在床上。《人之子》译本读毕了。耶稣真是伟大,耶稣的伟大在他的革命精神。人类社会如果没有这样的革命分子,是永远不会有进步的。在我们十四五年的国民革命运动时期,曾有过很热烈的反宗教、反耶稣基督的运动。其实耶稣也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决不是叫人安于现状,麻醉人民革命情绪的。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阴

孔院长忽然要宴请参政员驻会委员,时间便是今天晚间,地点是本院的礼堂。时间这样的怱促,许多人不见得都能够接到请柬,也不见得他们没有先定的约会。果然到了晚间七时半,所请的四十二个客人中,有十个来电话不能来,来到的不过十七人,其余都没有消息。本来这一次参政员集会,曾有规定不参定【加】宴会的,不知道为甚么还是要宴请。院长自己说,是参政员的希望。他们怨行政长官对他们太冷淡,没有机会大家交换意见。说到酒馔,院长说,不要太好,也不要太坏,新生活运动规定每桌八元,我们可以要每桌十二元的;节约运动禁止使用的材料如海参、鱼鳍【翅】之类全不要;酒要用川产的橘酒和大曲。我们不要请了他们(参政员),反受他们的骂。不过事实上庶务科定的菜馔每桌还是十六元的。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和黎公琰、齐叙到政院附近江边,查看挖造防空室的地方。那里临江石壁,高可十丈,确是最适宜挖造防空室的所在。午饭后与振姊、静女散步于都成饭店附近。回来政院后和铸秋同步到求精中学,看他们的童子军操练,看他们的幼稚生游戏,处处都显出学校当局办理得不好,没有一点可采的地方。校舍宽阔,风景亦佳,可惜遍地污秽,都白糟挞【蹋】了。下午四时和景薇、公琰、复年到政院附近练习放手枪。靶子相距不过两丈左右,布朗宁手枪连放五响,竟没有一响中靶。

晚饭后复与振姊、静女散步,遇罗努生,因到彼寓少坐。彼乃参政员,谈到今日参政会第二次集会的事,彼很感慨的说“参政员没有提案,政府也没有提案,其实到了现在,还有甚么案可提呢”。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有雨

午饭时陈之迈来谈,曾以三百元定银,预先租定某新建筑房屋。屋成,主人并不依约履行,因痛恨川人之无信。此类事甚多,大概因房屋求过于供,贪利之房东,往往不履行约言,非川人之特别无信也。余到重庆两月余矣,初到之日即四出托人觅屋,口头约定之屋不下三四处,至今无一处成就者,仍居旅店中。之迈到重庆较余更早,亦无怪其生怨也。

午饭后,与振姊到牛角沱一带觅屋,无所得。晚饭后到中三路一带散步。雨后路洁,空气清鲜,头上新月如钩,夜景甚可爱。

十月三十日 星期日 阴冷

上午和振姊进城买布制衣。土灰布和阴丹士林蓝布,均较战前贵一倍以上,前者一尺三角五分,后者三角八分。后来到大梁子访陟岩夫妇,同出午饭。饭后往罗家湾财政部,参加孔院长招待参政员茶会。一开始孔院长便把说笑话的态度说话,很简短的宣布茶话会的意义。以下便是他老人家真正的说笑话,继着是张副议长伯苓,张副院长岳军说笑话,连提倡老子军的老头儿,参政员中年纪最大的张一麐议长、汪先生都说起笑话来了。前后一小时的时间,始终在不很自然的笑话中过去,没有一个人说过一句正经话。这样集会是近年来很少有的,大概在目前严重空气的局面之下,只好说说笑话,轻松躲避严重问题,轻松一下各人心里头的悲观和苦闷罢。可是散会后,却有许多人很不满意,以为不应该如此耗费时间,如此无聊。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阴

这次参政会第二次大会,政府方面本打算不提案。今日孔院长忽心血来潮,坚持非有提案不可,以为无提案,政府的面子难过。他所准备提出的,是一兵役案,二财政案,三烟禁案,四省县参政会案。第四案已颁布了组织条例,并已定期明年一月召集,或可打销。其余三案,实在没有新办法,意思是将过去办理的困情【难】情形详为叙述。至办法如何,则征求参政员的意见。这样提案院里自魏伯聪秘书长以下,均表示反对,以为政府不能提出这样不负责任的提案。这种提案不只不能维持政府面子,反足减损政府威信。惟孔甚坚持,能否取消原议,不可知也。

午饭后与振姊进城,为静女买教科书,并访公博夫妇,不遇。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二 阴有雨

孔院长向参政会提案的意见取消了,改为分请各审查委员会委员便餐,以便交换意见。请柬如何写法呢,换了三四次的格式,既不想拿请宴的意思做主体,又想避免召集会议讨论问题那样严重生硬的词句。改去改来,足足弄了半天工夫。后来决定用座谈会的名义了,请函准备发出去了,忽然院会里又决定,改由关系各部会分别邀请,并且不用请函请柬,改由参政会油印一通知表分发。自中午至夜深十一时,差不多全为此事耗费时间。

静女今日下午赴南渝中学,应明早入学考试。

十一月二日 星期三 晴

今天大部分的时间,还不是为宴请参政员这一件事耗费了。今天下午七时是财经交三部部长做主人,请第四审查委员会的参政员在本院便餐。第四审查会是审查有关财政经济的提案的,故由财经交三部长出面。这个审查会的参政员有卅多人,财政部来陪客十人,经交两部各来四人。财政部何以忽然来这样多的陪客呢,原来这几天参政会里对财政部的空气很不好,尤其是属于财政部的对外贸易委员会更为众矢之的。所以孔兼部长为应付参政员的质询和解释疑难起见,把财政部的重要职员通通都叫来了。下午七时半主客都到了,总共五桌约近五十人。他们上席后,我便溜掉。听说一直到深夜十一时还没有散去,不知道主客在席间交换意见的情形怎样。

黎公琰在寓请晚饭,我和振姊于八时始前往。饭后关伯勉和谢耿民太太各唱京戏数出,关唱甚佳。

十一月三日 星期四 阴

庶务科长齐叙来说,院里修葺工人昨夜被拉去九人,现留警署,其余工人均不敢回来,请设法释出。征兵办法到此田地真急待改良了。广西征兵初时较任何省份容易,现时亦闻有逃避和强拉现象,则又似乎并不纯然关系征兵办法本身之得失了。

午饭后和景薇、公琰等到政院附近某坟场练习放手枪。因地方不大好,归途感觉头晕,有欲倒之势,和廿四年初到南京的时候所患的头晕相仿髴。请院里医官检查,都说没有热度,也没有甚么毛病,不知原因何在。

孔院长连日上午均到院办公。从前是没有的,大概是因为参政会的空气不好,所以回来和魏伯聪、蒋廷黻两人商应付的办法。现在的参政会虽说不上是真正的民意代表机关,对于政府却有相当的刺激和制衡的作用,是事实已经表现出来的。

十一月四日 星期五 阴

丁文渊明日赴德,入驻德大使馆任参事,与景薇、铸秋、平群、耿民同饯于都成饭店,席设三层楼上会客室。曾关照楼上楼下茶房,丁来时即请登楼,不意约定时间已过半小时,丁仍未至。将进餐时始到,问之,则他在楼下已久候不见人,且进一汤了。于是大家同骂茶房,席间并因此而大谈其四川人之不可靠。铸秋说,他的女孩入某市立小学,学校已收制服费三元。过一月学校向学生责问为甚么不穿校服,家庭反向学校质问,女孩子才从学校里持布五尺归家,实不够做一衫的材料。以市价说,五尺布仅值一元五角耳。由四川人不可靠,推而及于中国人之不可靠,于是又生出“中国如何不亡”之结论来。午饭后,与景薇等到附近江边练习放手枪。晚间,乃光、君著、国安宴桂籍参政员于粉江饭店,邀往作陪。到马君武、梁潄溟、黄同仇、陈锡珖、林虎五人。林虎大谈过去作战失败之历史,以为是气数使然。

十一月五日 星期六 晴

静女应南渝中学[31]的高中二年级入学考试,已获取录,明日即须入校。因与振姊同往生生花园午饭,饭后就做事、求学、交友三问题详为静女指示,归结到做事要有决心,不达目的不止,求学要切实,不宜浮光掠影,交友要谨慎,要守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训诫。

下星期一,孔院长来院举行各部会扩大纪念周。给各部会打电话,通知他们的长官来院出席。十个单位,足足化了两小时才算一一通知了。夜间已入睡,忽国民参政会来函,明晨全体审查会仍继续举行,请通知院长及各部会长官出席。夜深已十一时,各部会长官并非家家均有电话,只好回到院里,把主管科科长、监印、缮校、收发的人员,一一从被窝里拖起来,漏夜办好通知书,用汽车分头送去。新式的设备不完【齐】全,行政效率常常会无法讲求的。

十一月六日 星期日 晴

学生谢崇周请午饭于体心堂十二号寓所,与振姊、静女同往。到七星冈换乘轿子,中间经过许多小街小巷,湫隘曲折,阴湿污秽,臭气熏人,老幼男女,瑟缩其间,毫无人色,这些都是地道的重庆街道。这样的市民生活,真是和粪堆里的蛆无异。重庆市政,今后惟一急务,应该是改进公共卫生几个字。到谢寓午餐的还有颜退省、高崇智和潘幸章夫人,均以前武昌农所学生关系。

午饭后与振姊送静女往南渝中学,往返汽车须四五十分钟。南渝校车时常损坏,开行不能按时,其他公共汽车亦不易得车位,雇野鸡车,则索价至六元半,不得已乃用院里汽车一次。因遇星期,校里办事人均不在校。先到平群父亲寓所,将行李暂时卸下,与平群及其妹、其女,同游杨公桥,并摄数照片。下午六时返,与平群、康小姐同晚饭于冠生园。

十一月七日 星期一 晴

晨大雾,咫尺不见人。孔院长来院,举行各部会扩大纪念周,各部会长官均到参加。这样的纪念周还是近几年来的第一次。孔院长报告,对抗战前途有所说明。日首相近卫近发表演说,自称日本为东亚霸主,东亚为东亚人的东亚。孔院长的报告系针对近卫的演说而发的,可惜他的报告太平凡了,听的人都说,为甚么说这样的话。

院里用某机关名义登报招考缮写人员,广告仅刊载一日,投函应考的一百五十人左右。先就投函字迹及履历等项加以选择,勉强取得七人,这七人今日来院面试,可以取录者只三人耳。平常常说失业青年多数无工可作,认为严重问题,此固不错,其实失业青年的工作能力如何,一般人都未注意。此一百五十人的工作能力,缮写固不适宜,即其他工作恐怕也不见得很适宜的。晚饭后,与振姊访谢耿民及黎公琰,两处寓所均在竹战正浓之中。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二 晴

上午十时半发空袭警报一次,至十二时始解除。下午一时又发一次,不到二时已解除。两次敌机均未到重庆市空,看晚报始知成都首次被袭。

晚饭后颜退省到都成饭店,请为谢生崇周谋县长位置,并言彼等曾为我将来政治发展计,请我和一些川省金融家、军人往来。我很不高兴听这些话,很不客气的批评他们这些思想和作法之不当。我说,青年人做事首应注重实际工作,不应存丝毫侥幸心理,攀援钻营之风尤不可长。青年应有创作的精神,不应就现成局面吃现成饭。说了半小时这样的话,颜才辞去,不知彼等能受些益处否。

十一月九日 星期三 上午晴下午阴

上午天气甚晴朗,众均料敌机必来,事实竟不来。午饭后到政院附近江边,练习放手枪。我放的是左轮,五发中靶两发,似有进步。

朴生自澳门来信,述广州失陷前后的粤省情况,港澳的国民党党务情形,和派驻海外的公务员生活情形,读后令人慨愤。军事当局之颟顸植私,实为广州迅速失陷之大原因。澳门党部张总理遗像于龙母娘娘之旁,所谓党务可以想见一斑。驻外公务员行为浪漫,生活奢侈,如孔院长公子令侃在港挥霍冠于一时。此皆抗战期间,足为气短之事也。因摘录来函,呈阅于汪先生。

十一月十日 星期四 阴

朴生函摘要记之如下:

寇军于十月十二日自大亚湾登陆,无抵抗情形殊出意料外,而昨午寇机械化部队已驰聘【骋】广州矣。港澳近因汉口抗战,迭予敌创,盛行义卖,筹款极热烈,爱国情绪,空前高涨。讵广东如此无抵抗,精神之打击甚大。……弟今日行市中,凡阅港报者,无不骂余汉谋,契弟衰仔之声不绝。寇兵自大亚湾登陆之消息,六七号已喧传,港西报亦有刊载,而粤当局毫不为备,且发表谈话,谓倭绝无此能力。十一号晚七时《民族日报》(四路军机关报)犹接余命令,通知各报,纠正登载寇兵准备登陆新闻。关于市民疏散,自不注意,大学及高中二三年级学生集训,仍照常开始训练。及十二日寇兵登陆,径趋淡水,始怆惶应战。故此次广州市民之疏散极为狼狈。余近因要造成嫡系势力,故邓汉光等皆被其排斥去粤,而统率委员会办理自卫团虽有若干宿将为名义之主持,而余实未尝假以权力。故实际办理者皆为二三等角色,且至今一年多尚不发枪。而陈修爵、练演雄诸陈炯明旧部,则以多年失意,不惜倒行逆施,一面与倭寇勾结,一面藉自卫名义,向乡下要枪,招集旧部,图谋不轨。此次淡水、惠州沦陷之速,皆由此辈为导。(十月廿二日)

下午见伯聪秘书长,谈时局及院里工作等问题,景薇后亦加入。伯聪对战事甚表悲观,以为此后沦陷省区愈广,则政院之工作将愈见缩小。又言现时所做的工作多属可有可无,无裨于时艰者。彼又提及拟派高级职员到各省视察实际政情,恐亦不过谈谈而已。晚间冼季昴请晚饭于耿民寓所,王亮畴和乃光亦到。亮畴发表饮酒要诀,谓不怕多,最怕快,意思是说,慢慢的饮,便可以多饮也。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五 阴

明日为总理诞辰,后日为星期,均休假。介松及院里同事廿余人,想把院里大汽车开到北碚去游览。我说我不赞成此事,现在汽油不容易购买,汽车零件更难配备,为爱惜物力计,不应使用大汽车游览。并且这时候大队公务员远到数十里外游览两日,也有些说不过去。外间正纷纷指摘公务员,使用机关汽车前往娱乐场所,万一此事给人知道,报纸喧扬出来,机关名誉,也不甚妙。结果他们游览计划取消了,可是介松却当面来和我大发脾气,背地里还骂了不少。替陟岩写了一篇短文。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晨七时到国府参加总理诞辰纪念会,政院秘书、政务两处到的,仅平群、日章、泳闿暨余四人,纪念仪式甚简单,历时半小时。午饭后乃光以车来,偕振姊、静女同到南开中学。归途经化龙桥,下车参观某农场。其地有小瀑布,风景亦清幽。晚间乃光邀晚饭于谢耿民寓,振姊以头晕未往。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到政院,与景薇同拟院长明日出席中央党部总理纪念周之演说稿。景薇主稿,余稍为附加数小段,十时许稿成。十一时半闻空袭警报。晚间读报,始知是自己飞机从前线归来,因误会而发。

午饭后,与乃光、高廷梓步行入城,经枣子岚垭、观音岩而至都邮街,共历一小时。静女买钢笔用墨水及练习簿,价比战前贵四五倍,练习簿子以前两三角一本的,现在竟贵至一元余,因嘱静女此后应多用毛笔。下午四时送静女到通远门乘车返南开中学。车少人多,学生百余人,蜂拥抢登,有从车旁的窗子攀登而入的,秩序甚乱。供不应求,虽受训练的学生,亦无从谨守秩序了。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谢生晨光由香港来,为《南华日报》作通讯员,到渝已十数日。今日又来请指示工作方法。谢为十三年余掌教香港孔圣会中学时之学生,曾留学日本,又曾执教于南洋,文字见解均佳,惟气质似稍弱。自言此来目的,系脱离香港那种不痛不痒的环境,多寻师友,为吃苦来,非为享受而来。志气殊可嘉许。

覆朴生、熊瑞函。熊瑞来函请代促侨会,香港知用中学立案,早加核准。香港知用中学亦为知用学社所创办。知用学社为余等民国十三年间纠合同志,创立于广州。社成,首办知用中学,十数年来校务日见进展,校产达五六十万,学生千数百人,为广州私立中学之最早亦最成功者。此次广州失陷,社友十数年之心血,当已悉付东流矣。香港知用中学成立,社友倘【 】能再接再厉,以保存十数年前之建社精神乎。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敌陷岳阳。长沙昨天大火,大概是我方准备撤退,故纵火自焚。报纸今日已无长沙电报,大概敌虽未到,我方已完全撤退。方秘书叔章、邓参事介松均湘人,莫不愤慨万分,骂湘省当局既不死守,即不宜纵火。闻前湘主席,今内长何键,骂张治中(湘主席)更为利害。军委会闻即迁来重庆,委员长亦有不日来渝之说。大概以湘南、衡阳一带为军事中心的计划,亦难实现了。

陟岩病了,昨夜以函询问,说是胃病复发,卧床两日。今午饭后,前往探视,适起与客坐谈,已不甚剧。略为坐谈,即辞归。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敌并未到长沙。湘人明日要召集同乡会,去电湘主席及委员长,质问焚毁长沙的理由。去冬今春曾有许多人对于焦土而不抗战的行动,加以痛切的批评。现在不知道为甚么仍然犯这样的毛病。因为焚毁长沙,于是有些人根本怀疑,抗战是否能够得胜,是否能够获得国际的同情。这又未免看不清抗战的意义了。

陟岩电话,说胃病很利害,因为平生吃酒过度,胃已有些变硬。医生说,要绝对戒除烟酒辣椒和一切有刺激性的食物。这当然是根本的疗治,但她自己却说,戒酒不易,因为朋友会不相信她不能吃酒。我说,这完全要自己相信,不是要人家相信。晚饭后与振姊访甘乃光于上清花园中央党部。他又谈到搬家的事。他说,已经去电贵阳禁烟总局,要那里的专员叶勖成,亲自坐禁烟局的大汽车到岑溪去,把家眷送往龙州。现在交通工具缺乏,本来是无可如何的事,但是利用政府的人员和汽车,到数百里之外,去专送私人的眷属,到底说不过去。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四 阴

上午与陈之迈、振姊同往枣子岚垭八十三号看房子,决定与之迈同寓,将房子租下。小楼下层,卧房两间,客厅一间,书房一间,下房一间。新式设备虽不甚好,也还齐全。可是行租,每月一百二十五元,押金五百元。照政府规定,押金已经超过定额,但供求不相应的现在,只好忍受了。楼上为政院咨议田雨时寓。房东是一个地道的四川商人,听说已经破产,专恃几所房子出租为生,更无怪他高抬房价。他是一位大烟瘾很重的中年男子,手里托着水烟筒,太太也是一位半新旧的瘦脸寡情的女人。明日便迁居,所以午饭后,又和振姊到城里,买些家具,顺便看看陟岩的病。晚饭后,偕振姊到黎公琰寓,振姊和他们打牌。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五 阴

今日上午从都成饭店迁到枣子岚垭八十三号,之迈夫妇也于下午迁入。之迈对房子甚满意,抱着太太舞了好几次。

谭仲葵、吴绂征等四人,又约于浣花晚饭,讨论组织学会的事。有人主张用行政学会的名义,有人主张用实际问题讨论会,或建国问题研究会的名义,这名称问题便讨论了两小时。结果没有解决,还是让发起人决定,九时散会。为陟岩写一篇抗战时期妇女职业问题的文章。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六 阴有雨

昨日我在抗战时期妇女职业问题一文里,主张政府在抗战期间,对于全国人力的使用,应该有一个统制的办法,犹之乎统制对外贸易,和统制交通工具等等,一样的归政府统筹支配。顷读敌国的国家总动员法案全文,其中第四至第六条,便有这样的原则规定,但事实上恐怕这几条还是没有执行的。

张伯勉今日从昆明飞到重庆。离开政院已经十个月,去时虽说到平津从事特务工作,但除了间接来过不关痛痒的简短电报两道之外,甚么都没有。许多人说他闲话,院里也把他停了薪,不知他这一次回来怎么样。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日 阴雨

迁寓后回院办工的交通太不方便了:马路未通,房子建筑在山上,小径斜坡,天雨泥泞,简直一步都走不动。重庆市一切公共的交通和卫生似乎一向没有管理,没有人注意,可是许多矗立路旁,巨墙围绕的私人大厦,里面则殊为浪费。这也可以反映过去的四川政治是怎样的实际情形。下午和振姊进城理发,并购买一些木器,东西贵得很,跑了好几家,才买了两三样。右颚下边牙齿昨今两日均发痛,极感不快。这是生平第一次牙痛,也许是体力衰退的象征罢。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阴

教长陈立夫到政院参加纪念周,担任报告,对于教育部办理教育的方针加以说明。说中国向来的教育,礼乐并重,礼即组织的训练,乐即性灵的训练,与西洋教育精神并没有两样。到了近代,乐的教育渐渐失掉,西洋思潮传入之后,礼的教育也打破。既无组织又缺乏生气,这样的民族情况好似没有父母的孤哀子一样,很为危险。这段议论很为不错。

和景薇到美丰大楼,请韩文信牙医诊看牙痛。据说右下颚十二龄大牙,一部分朽腐,拔去可惜,敷药少许,若不再痛,即无须拔去。

预防敌机来袭,重庆各机关,可以疏散到市外办公的,即须疏散。上午和各部会打了一遍电话,和他们商洽此事。可以疏散的仅附属机关十数处。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阴

参事曹仲植从陕北放赈回来,参事张锐也从天津回来。参事秘书已有十三人,人多事少,一部分人除了闲谈,简直无事可做。张伯勉(锐)从天津来说,汤尔和之所以做汉奸,是因为一千二百的顾问薪水,在黄郛做冀察政整会委员长的时候,聘汤为顾问,月送一千二百元。后来宋哲元做委员长,减为三百元,汤不受。后来又加为八百元,但此时冀东伪组织已成立,殷汝耕以一千元聘之,遂从殷汝耕事敌云。

晚饭后,万家宝夫妇到枣子岚垭寓所访之迈夫妇,相与谈闲甚久。牙已不痛,但右边额角血管时觉紧涨不宁,想仍是牙患结果。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阴雨

上午参加院里的诉愿审议委员会。

午饭后回到院里,和庶务科的人员讨论轿子的分配和管理,差不多一小时,才得到结论。院里的参事秘书,在以前都是派汽车接送来院的。现在汽油短少,改乘轿子,汽车无法一人一辆,轿子也无法一人一乘。做官的先生是不容[易]伺候的,轿夫自然又笨又懒。于是坐不到轿子的,或等得不耐烦,不是下条子,便是口头发火,说庶务科管理不好,说非革除轿夫不可。有两次革除轿夫一两人,其余的联合起来罢工,差一点还要暴动。总之做官的先生们,平日作文章说话都很漂亮,惟有享受是半点不肯放松,自己的利益只有争多,断不肯稍为牺牲半点。对于办理庶务的同事的困难,自然更是从来不曾原谅。这种现象,其他机关也是一样。

乃光请徐天琛晚饭于冠生园,邀往作陪,九时返寓。

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上午为陟岩写战事【时】妇女教育一文。下午与陟岩晤,并把写好的文章交他【她】发表。晚饭后乃光、伯勉到寓所闲谈,至十一时始散。谈话以讨论平群与康小姐之结合为最多,仍以为彼两人之前途未必有好结果。诚侄来信,敌机时时经过家乡,有一次在村上盘旋颇久,虽未投弹,乡人已饱吃惊恐。中国虽大,可谓没有一处不受敌人之蹂躏或威胁了。

偶见静女和她的同学张某通讯,写好未发,似涉爱情。后问振姊,知张某系一女生,有共产党嫌疑,现又得张某一信,从陕北共产党所办学校寄来。静女前在梧州来信,曾提及共产党所发之言论,似有人向之宣传。张此次来信,有望你“努力学习”的话,用意隐约。决将此信没收,不使意志未定的青年受宣传而盲目以从也。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十一时再到牙医韩文信诊所。诊视结果,认为右颚上下牙齿作痛,系牙肉发炎,稍过数日即愈。惟全部牙齿垢积太厚,宜加洗刷,历半小时洗刷完毕,手术费五元。韩并笑说,在南京时须费拾元,现在减为五元云。中午戏剧家万家宝夫妇来寓午饭,为迁寓后第一次招待客人。万妻为之迈之学生,常相往来的。午饭后回院,与蒋处长、景薇同到江边放手枪。蒋四发中二,景薇三发中二,余六发竟未中一,殊可惭愧。放手枪后,复踏看防空洞工程。晚间中政校教授张彝鼎来寓晚饭,亦之迈的朋友。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阴

步行回政院,途中遇乃光,一同到院参观。政院价买中四路房屋一所,准备供职员寄宿之用。但其中住客十数户,因市内房屋缺乏,虽限令迁出,竟不能如约履行。现在又定一种补助迁移费的办法,已有一家报告,即行迁移,其他能否因此生效,仍未可知。现时政院设在上清花园的职员寄宿舍,中央党部又不断的推请迁让。便是院里现时的办公地址,也是不断的嚷着地方不够,连副院长的办公室还没有固定的地方。这房子问题,真不容易解决。

回寓途中,看见金黄的柑子,一担担的摆到马路边,不由自主的出钱一角买七枚回去。比较小一些的,一角可以买到十四五只以上。这样好的水果,只因为不易收藏,不能出口,所以价钱如此之贱。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阴

上午没有出门,因为振姊要替阿静赶紧编制【织】毛衣,只好在寓所里坐了半天。午饭后与之迈夫妇、振姊同到外面散步。顺便到一家小商店购买静女使用的练习簿子,不经意在货柜上靠一下手肘,柜上的玻璃砰然碎了,是一块很薄的玻璃。店员说,要赔偿两元,玻璃上面也写明的。这样的薄玻璃,根本便不应该做货柜上的材料。我说你这该不是一种生意罢,店员说绝对不敢,只因为市上缺货,买不到,不得不如此,只好给他们两元。本来是买一元五角的东西,现在变为三元五角了,算是一场小倒霉。归途访万家宝夫妇。下午四时与振姊同送静女到通远门乘车回南开。车少人多,挤拥无序,纷扰不可名状。四时候至七时,静女始得登车。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阴

下午三时往谒汪先生,谈半小时。先生赠以最近照片一张,亲自执笔签名。晚间平群与未婚妻康小姐同具名柬请,宴于领事巷康家。客人有汪先生、于右任院长、翁咏霓部长、魏秘书长、张伯苓校长、蒋处长、徐叔谟次长、彭学沛次长,皆达官贵人。平群说是酬谢汪先生参加他们的订婚典礼,为他们作证人。席间汪先生饮酒甚豪,席散已九时半。

朴生澳门来信,广州于十月廿一日失陷,广东省党部于廿五日尚发通告,谓失陷并非事实,殊颟顸糊涂。又以所作整饬驻外公务员风纪一文寄示,中引港粤间流传甚广之两语云“爹爹在朝为宰相,人人称我小霸王”,盖指孔院长公子令侃也。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阴

中午罗科长理、顾科员葵孙【荪】邀饭于粉江饭店,和胡彦远同往。原来是他们饯别财政部一职员名王耀的,邀我们作陪。王耀在财政界服务廿余年,在北京政府时代即入财政部,近调成都任主计处长。川省政令,在表面上统一于中央已数年,但主计处的设立则现在始实现。

新雇厨子今日到寓烹调,之迈大为激赏。余在外做事十余年,雇厨子备膳,此尚为第一次,且亦因为与之迈同寓,否则亦无需雇专人做膳。厨子工资月给十元,每日以两元,令包办肴馔油盐酱醋,米煤则另行购买。之迈虽年已卅,甚有童气。每饭后,必四人围坐闲谈,甚相得也。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三 阴雨

前日汪先生告以五中全会延期举行,但消息须保秘密。不意此事今日已人人皆知,但未在报纸发表耳。中国大事之难秘密大都类此。

牙医韩文信假戴家巷吴景超寓邀晚饭,客多院里同事,此外有梁实秋、余上沅夫妇。饭后麻雀牌两桌,屋外寒风峭雨,难民瑟缩街头,战士浴雨沙场,室中都不复有人记忆了。右颚上下十二龄牙两枚,一年余畏冷畏热,意必已朽坏。经韩医洗刷之后,已全无畏冷畏热之感觉,大概前此纯系牙肉发炎所至。夜间十时半与景薇同乘院里大汽车出城回寓,淅沥雨声迄未终止。轿夫三人尚在都成饭店外相候,寒雨中坐在他人肩头上,安然到寓。

十二月一日 星期四 阴

一个院里的女书记,去年因病,在京不及逃难,死在鼓楼医院里。现在几个女职员,为死者请恤,未蒙准许。死者的父亲老病侵寻,怪可怜的。午饭后,为陟岩写答客问一篇,讨论抗战与建国须同时并进的意思。下午五时与景薇、公琰到江边放手枪,五发仅中一发。又查看防空洞工程,石坚工慢,七十日恐难完工。

十二月二日 星期五 晴

久已不见阳光。下午忽大放晴,精神顿畅,与乃光、廷梓步行嘉陵江畔,如迎久别故人。

院长欢宴拉卜楞、百零寺[32]及藏僧族代表阿旺将磋等十四人,席设院内礼堂,用西菜,主客二十四人。阿等身穿酱色缎外套,形式略如日本和服,宽大、无纽扣、腰束带。中有喇嘛数人,服装相同,惟颜色为一边黄一边红。彼等此来系代表藏民,授旗委员长,拥护抗战,并慰劳前敌将士。

十二月三日 星期六 阴

晚间万家宝夫妇及郭斌佳到寓晚饭,斌佳尚系初次见面,饭后闲谈至十时半始分手。斌佳亦之迈的青【清】华同学,之迈说他的中英文均好,现为国联同志会主编对外宣传物。彼对于化装品的智识甚丰富,与万太太谈香水肥皂,絮絮不休。道邻自罗马来信,说去年孔院长过意[大利],专车费五千余元尚未清结,现在意国交通部屡次向驻意使馆催领。这也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有碍国家体面的事。

十二月四日 星期日 晴

晨八时与振姊、谢晨光到通远门候车往南开中学。到十时车子才到,十时半车才开动,到南开已十一时,静女已候于门久矣。便同到重庆大学、中央大学游览,午后阳光甚丽,不虚此行。午饭后复渡嘉陵江,游盘溪。那里有小瀑布,风景颇佳。沙坪坝已成为文化区,重大、中大、南开之外尚有职业学校,学生总数不下三四千人。所以那里的小饭馆、书店特别发达。因为要保护这文化区,所以那里住了一队高射炮队,高射炮四五尊,便装置在重大的理学院对面。

乃光、伯勉到寓晚饭。饭后谈行政效率问题,至十一时始分手。乃光极力主张分级负责办法,发挥议论甚久。他的主张原则很对,现在各机关也不是全没有分级负责的事实。不过照他的主张严格划分职权,恐不十分容易。

十二月五日 星期一 晴

院里纪念周请内长何键来报告。来过这里做报告的部长,大概何键是顶不漂亮的一个了,不只自己对于自己所主管的事情没有理论的解释,没有彻底的明白,[而且]说出来模模糊糊,吞吞吐吐,尽对着稿子不断不续的读。怪可怜的,连一句清朗明白的说话也没有,始终满口湖南土腔,“省”和“县”这些字音说出来,竟难分别。谁也听不完全他说的是甚么。如此内长,谁说会能够办得好内政呢?

晚间请春圃、少岩、彦慈、允文、晨光夫妇到寓晚饭,九时半始散去。连日阳光很好,夜间月色亦甚清辉。怀念江南,并思卉子,恨未能携手一游。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二 阴

午饭时与之迈月旦行政院各部部长。据之迈说,国民参政会的一般意见是经济部的翁咏霓、交通部的张公权最好,两人未可轻加轩轾。若从最不好方面来说,则教育部的陈立夫第一,内政部的何芸樵第二。我对这意见不能赞同,从好这方面说,翁张两人是很不错的,从不好那方面说,应该是内何第一,外王第二,教陈最多不过第三。原来参政会的一般意见是根据各部部长的出席报告来判断的,教陈的报告叙述工作事实甚少,偏于政策的原则和他个人的教育哲学见解,所以会场中的空气很不见佳。平心而论,以一部的成绩和个人的能力而论,教陈绝不应在内何之下。之迈对这批评亦甚赞同。

下午三时进城,会晤陟岩,把《答客问》交她发表。

十二月七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吴绂征来院,邀铸秋和我到都成饭店谈组织行政学会的事。为这事已聚餐几次,现尚在物色发起人之中。最先几位发起人,除绂征外,都非组织人物,此事恐不容易成功。

午饭又和之迈谈到陈立夫。他说立夫很有几件可取的事,例如某一次会议讨论中小学校德育纲领问题。有人说“陈部长所著的唯生论,便可以作德育纲领,不必再到别处去找寻。”立夫当时却说,这是我个人的一种理论,决不能因我做部长,随便把自己的理论变成国家教育的标准。他说这话时表示很不高兴的样子,这是时下的要人中很不易见的。下午回到院里,大家闲谈,说到各部部长的高下,仍一致以内何为最不成器,教陈虽不能说最好,绝不能说最坏。介松并且说,民国以来的教育部长,实以立夫为第一。晚间万家宝夫妇邀往其寓所晚饭,之迈夫妇亦同去。

十二月八日 星期四 阴

蒋委员长今日下午到了重庆,这是武汉撤退后他第一次入川。他来了,于是有许多人起了敌机将不断来袭的忧虑,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忧虑过。听说他始终没有入过防空洞,敌机狂炸武昌省府的时候,他所居住的周围建筑差不都炸毁了,随从也炸死了好几个,他却安然无恙。

晚饭后与之迈谈中华民族的进化问题,其后又改谈在抗战期间教育部应否遣派学生到国外留学问题。我是主张继续派遣的,抗战虽是长期,总不能没有结束。我们的建国工作,我们的文化事业绝不能因抗战而中断。不过派遣怎样的人,派遣学甚么的学生,不能不从新加以讨论,之迈亦表同意。读谷春帆《民主政治运动和经济关系的赡【瞻】顾》一文,颇觉有所创见,详论现时抗战亦殊中肯。

十二月九日 星期五 阴

因为要让出上清花园的寄宿舍给中央党部,在都成饭店租了两个房子,请平群、介松、伯勉、景薇四位高级人员搬进去。那里是一号和二号两个房子,大小有些差别。他们四位都争着要住一号,几乎不得下台。平日说大道理大家都很明白,一到了和自己利害有关的事,便是最小的地方也绝不肯有一点牺牲,这真是极普遍的中国社会现象。

晚间乃光假座我们的寓所请万家宝夫妇、罗君强夫妇、张伯勉、吴景超夫妇晚饭,景超夫妇未到。买的是顶好的四川绍酒,每瓶一元五角(每瓶说是两斤),还有每瓶(一斤)二元五角的茅台酒。之迈、伯勉都是很喜欢好酒的,猜枚行令,说笑谈天,一直闹到十一点才分别散去。之迈还约他们下礼拜四再来一次。

十二月十日 星期六 阴

静女来信,说化学一科极感困难。因给她一长信,说做学问必须有科学智识做根底,物理、化学、数学这些学科便是科学的基本智识,必须排除一切困难,弄个明白,万万不能敷衍过去,更不能存心轻视。闻教育部统计本年会考结果,中等学生数理化三科成绩能达四十分以上的不及三分之一。战事对于学生学业的影响可见一斑,此大可注意也。

晚饭后与之迈谈目前的思想潮流。他主张国民党应有一个机关专做发挥、研究、充实、光大三民主义的工作。他举出几个例,说明总理遗教中有些地方已失时效,有些地方亟待补充,很有见地。他又反对提倡旧道德,以为委员长也这样的主张,很是可惜。我对此点,不能与他完全同意。我以为提倡道德是对的。现在的缺点,似乎是道德的内容如何,和提倡的方法如何没有明白的指出,笼笼统统,空空洞洞的提倡,实在不会有甚么效果。现在提倡道德,结果只落得一个形式,病根便在于此。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谈下去,不知不觉已过了午夜。之迈太太出来叫我们就寝,方才停止。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日 阴

星期日,上午没有出门。十时以后陟岩和少甫、露莎、唐国桢、黄山农、叶蝉贞都来了,并且送来两札鲜花、两个花瓶,作为庆祝我们迁居新寓的礼物。留他们午饭,饭后下午三时才散去。他们都是我们的妇女运动工作人员。之迈说,他们和美国的妇女运动家很不相同,温文得多了。

下午五时院里送来行营的通告,明晨举行扩大总理纪念周,各机关科长以上人员须一律出席,大概是蒋委员长要出席谈话了。赶紧回到院里,发通知给各部会和院里应该出席的人员,一直弄到八时才完事。回到寓所,晚饭摆在桌子上不知多久了。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一 阴

上午六时半回院,和院里同事十九人一同乘车到行营。八时纪念周开始,林主席主席,委员长作一小时的报告。我站的地方虽远一点,委员长发红光的带笑脸面,依然看得清楚。精神焕发,和去年在武昌省府礼堂作报告时一样。他的说话很长,大要是:我们的抗战潜在力量很大,敌人已疲竭了,今后我们是有办法的。不过我们要做,我们各部分都要有一个两年或三年的计划,把四川建设起来,做我们抗战的中心。大家不要只听我的话,不去做,不去贯彻。前年今日是张学良把我困在西安的日子。张学良想威胁我的精神,现在日本也想威胁我们的精神,现在的日本便是当年的张学良。当年我对付张学良的办法,便是不是我死,便是我生。我决不受威胁,决不接受他的要求,结果是他屈服了。现在我们对付日本也要用这样的精神,决不受日本的精神威胁。

随后他又说到青年党员和青年中央委员的精神不振作,和各机关长官不肯负责任,不肯破除情面,都是有害于革命,有害于抗战的。他的说话依然是从前那样的诚恳有力,不过说话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些,和从前在南京和武昌的扩大纪念周的说话,一句一句的,很沉重严肃的说出来,有些不同。演说完毕,再读党员守则十二条,全场朗声循读。这一点,是现在其他各种党政军集会所很少很少看见的。他的说话既然十分诚挚,听的人自然十分感动。有一个人竟因此哭起来,支持不住,另一个人把他扶出会场去了。

演说完毕后听的人所生的感想各有不同。有些人说委员长现在的态度比从前温和得多了,有些人说演说的内容很空虚,委员长以前的演说是不会如此的。又有些人说,委员长对于决心抗战到底的话,为甚么一句不提呢,外间或传和平之说,是否和他这种态度有关呢?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景薇要脱离行政院的职务,到昆明去加入某大金融组织去工作。他是现在院里顶得力的一个高级职员,院长、秘书长自然不愿意他离开,同事间也是恋恋不舍。我因此想到,以现在的制度来说,公务员的进退虽然有许多法令规定,可是多不实行。事实上一个有本领的得力人员,除了自己设法往外发展之外,循其自然的工作下去,既不足以尽其才,也不足以酬其苦。惟有才具平常的人,才愿一辈子躲在一个机关里面。以景薇来说罢,他的简任级支薪已经到了六百元,就参事的地位说,已再无可升级加薪了。至于退休养老和年金制度,现在也还没有这一会【回】事。你想他会愿意一辈子做这一个参事下去吗?反过来说,院里的确需要这样一个有才干有经验的人。他去了,确是院里的一个损失,这是现在文官制度的一个大缺憾。我顺便把意见和魏伯聪秘书长说,他也只有叹息而已。

下午七时院会散会。伯聪秘书长很焦急的请我到楼上办公室去。一见面便说麻烦的事,麻烦的事。问是何事,给我一条子,原来是蒋委员长的手谕,上面写道“行政院秘书罗君强行为浪漫,应即撤职查办”,下面签中正两字。他说,这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看他一时没主意,我说可援过去陈锐参事的例,请君强自行辞职好了。陈锐因无意泄漏秘密文件,委员长手令撤职拿办,后来是自行辞职了事。君强的事似乎也可照此办理。他说“好,就这样办。今晚便去和君强说去”。所谓行为浪漫,大概是指君强和孔小姐同居的事。此事在他家庭里并没有纠纷,他也没有因此而耽误职务。这种私人生活,在欧美本不至影响到公务上的。现在委员长竟赫然震怒,大概是因为有人在他面前说君强的坏话,同时他想借此整饬官纪,故有此举。伯聪秘书长和院里的同事,都因此和君强表同情,同呼“君强倒霉”。其实以行为浪漫说,比君强这种行动浪漫十倍的不知有多少人,而君强独受撤职处分,非真倒霉吗?晚饭后到至圣宫君强寓所,把消息和我们所想到的办法秘密告诉他。因孔小姐在旁,不想使她知道,把他拖到房门外才说。他并不十分难过,表面上很镇定,对于我们所想的办法,也很赞成。他并且说,他早有计划要到南洋一带去,官做不做,没有关系。十时半分手回寓。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三 晴

伯聪秘书长说,君强之外,还有两个军事机关的人员受撤职拿办的处分。黎公琰又得到一个消息,说张道藩和另外一个次长也几乎受同样的处分。委员长似乎要雷厉风行的整饬官箴,这一来便不免满城风雨了。可是能否达到委员长理想中的结果,是很难说的。我不免又想到前两晚和之迈谈过那番提倡道德的话。

八时半到院,即和景薇到城里就诊于韩文信牙科医生。右上颚一只牙齿,前几日不知怎的忽然于食面包的时候破裂为二,从此每进食,都感觉极不便利。诊视的结果,把里面半边拔了下来,医生说如不作痛,其余半边可以不拔,还可使用一年或两年。晚间院里几位科长和科员[为]顾葵荪、曹立瀛两人饯行,请作陪客。顾将到成都去任职某财务机关,曹则因为和太太闹官司,借端离开重庆。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四 阴

公务员考绩去年停止了一年,今年又有再行停止之说。考试院来人征求院方意见,我个人甚不赞成,伯聪秘书长也同此意。不过过去的考绩并未达到预期的目的,在此非常时期,过去所根据的法令,显然须加修改,这是不待说的。

陟岩今日生辰,晚间叙餐于粉江饭店,与振姊同往参加,并送丝袜两对为贺礼。客凡四十余人。陟岩因胃病初愈,不敢吃酒,惟宾主已尽欢了。向小姐因某事与我谈话颇久,振姊竟因此见怪,归来终夜絮聒不休。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五 阴,下午有阳光

中午张纯明、罗君强同到寓里午饭,谈白话文的好坏标准。之迈甚推崇傅斯年,谓是奔野马式的好文章,味淳而厚。胡适之文清浅明白,毫无蕴蓄,为他所不取。君强则甚崇拜鲁迅、周作人。晚间之迈夫妇请乃光、伯勉、君强夫妇、铸秋夫妇、家宝夫妇在寓所晚饭。饭后下棋打牌,十二时已过始散去。铸秋得黄季宽电,邀往浙江任省府委员兼秘书长。铸秋有意应命,尚踌躇未决也。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六

景薇快要走了,请食饭饯别不只俗套,这时候也不应该,并且他也没有时间。我和秘书参事等同寅说,不如改送纪念品,大家很赞同。因买册页一本,价五元八角,请叔章作纪别词,介松缮写,院中同人均于册上签姓名,送景薇作纪念。我并以西徙过宜昌时所摄照片一幅放大相送,景薇对此亦甚高兴。

明晨各机关科长以上人员,又须到行营听委员长训词。赶打电话通知各部会,晚饭后复回院一次,以临时出入证分发本院人员。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日 有阳光

六时起床,七时半到院,八时由院乘汽车到行营。候一小时委员长才到。事前大家都说:“这一次又不知道要怎样挨骂了。”不错,今天委员长的说话,又是批评党政军各机关公务人员的生活的,并且态度很严厉。他说,他到了重庆以后才知道,公务员的生活松懈浪漫,比汉口更坏。他已经惩办了几个行营的人员,以后还要办,不论是那一个机关那一个人,凡是生活浪漫的都要办。他说,宋室南渡的时候,苟安于杭州,当时的宋室并不是被敌人压倒,是被生活压倒的。他最恨的是跳舞。他说在这时候,无论如何绝对禁止,甚至不惜军法从事。有故意违反的,枪毙他!

可是委员长今天的说话虽然十分严厉,却掩不住他内心里一团的高兴。原来他今天之所以要召集各机关人员训话,完全因为昨天已经发表的对美二千五百万金元借款的成功。他说,我们这次借款为甚么能成功,是因为我们过去一年半的艰苦奋斗,牺牲流血的结果。国际间已经看出我们的抗战是有决心有办法的,这一次借款对于我们抗战建国的前途关系很大。可是为国家牺牲最大的是谁,是前线的将士,是老百姓。公务员的生活这样的松懈浪漫,对得起国家,负得起责任吗?所以在这时候,党政军的高级职员应该特别振刷,特别努力。他反复说明这意思,词气虽严厉,却是从无限的光明前途,无限的希望中发出来的。他今天的训话比十二日那一天更有力,更感动人。谢耿民回来说,他今天曾经因感动而落泪。在这时候,在委员长的地位,这一番说话不只是必要,而且是一定有影响的。不过仍不免有些人拿欧美自由思想的眼光,说委员长这样干涉个人的私生活是不必要的,[那]实在太忽视了中国的目前实际情形了。

听训完毕后打算去剪头发,候振姊不来,未果。十二时回院,参加魏秘书长和蒋处长饯别景薇的叙餐。客人均院里的参事秘书,只有三四个是外来的,下午三时尽欢而散。吴景超、张纯明、张伯勉、罗君强来寓和之迈打bridge,十一时才散去。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一 阴

昨日下午即感牙齿发痛,夜间痛更利害,发热不能入睡,辗转终夜。上午急就韩文信牙医请诊。右上颚的破牙仍不免受牺牲,全拔出来。回到院里,创口痛,头涨,不能办公。回寓奄卧半日,稍为休息。下午到院一小时即回寓。夜间已觉就好,能就睡了。晚间请齐浚、关伯勉、黎公琰夫妇、谢耿民夫妇、冼季昴夫妇来寓便餐。只振姊招待,因牙痛不作陪。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二 阴雨

上午九时和振姊及院里同事十余人乘汽车到珊瑚坝飞机场,送景薇赴昆明。飞机要十时始起飞,不及久候。握手道别后,至韩文信牙医诊所,加药于拔牙创口,韩诊视后说,我怕你昨夜还要发热,不发,大概因为身体好的缘故,可以不必再来了。问应给诊金若干,只索前后药资十二元,友义殊可感,握谢而别。下午会晤陟岩,谈蒋夫人怎样的为委员长调查各方面的人事情形,和兵役法的推行实况。这一次委员长手令惩办几个公务员,都是和蒋夫人调查报告有关的。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阴

汪先生突然于星期日秘密离开重庆。消息到了昨日,才渐渐透露出来。今早去问乃光,彼尚茫然。两礼拜前振姊告诉我,说女佣人亚珍告诉她,汪公馆的女佣人雇用了多年的,现在都已经一律遣散,汪先生不久到海外去,不再在重庆居住了。当时我得此消息,认为无稽,但心中到底有些放不下,待去打听打听,又因事未果。昨日魏伯聪以汪先生已到成都了,行期几日问我,只好含糊以对。

今日下午七时,汪彦慈来电话约我往谈,才知道不止汪先生,曾仲鸣、汪夫人都已经走了,连一些办事人员也都随去。彦慈、允文明早也飞往昆明,除了一些卫士之外,便全家无人了。照彦慈的推测,汪先生这一次的远行,是因为共产党问题和蒋先生意见不合。到底这问题的内容如何,两方的意见怎样,这是彦慈所无法知道的。彦慈并且说,汪先生这一次的行动是十分秘密的,没有多少人知道。彦慈说话时十分黯然,约谈廿数分钟,于暮色苍茫中,悄然握别于美专校街十七号汪公馆门前。除了再三互道珍重外,还嘱我不要把消息泄漏出去。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阴

汪先生秘密离开重庆的消息,知道的人更多了,传说纷纷。有人说他尚在昆明,有人说已到河内,到了晚间才知道已到了香港。君强今午来院说,汪先生之所以远行,确是因为共产党问题。他说蒋先生最近要写一篇国民党的根本理论,其中仍主张民生主义,即共产主义,要汪先生负责。汪先生不肯,这是两人对共产党问题意见参商之一个具体的例。君强并且说,宣传部长周佛海,和反共理论健将陶希圣,都有函电,表示引退。他又推测国民党的容共政策便要复活。不过问题的内容到底如何,现在似乎还没有几个人知道。

晚间《益世报》总编辑罗隆基邀宴于国泰饭店,到客二十余人。席间尚不敢公开谈汪先生远行的事,只用简短的暗语,互相询问耳。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先到上清花园和乃光谈汪先生远行的事。乃光说,汪先生此行恐不止共产党问题意见不合。这一年来,他在政府固然没有甚么地位,即在党里,虽有副总裁之名,亦不过徒有其名,许多措施他从来不曾知道。这是大足以引起他的无名悲愤的。还有最近因参政员攻击孔财政部长,蒋委员长在联合纪念周上,骂攻击的人是敲榨不遂,这也给汪先生以难堪的。据乃光的推测,汪先生远行的原因很复杂,并且酝酿的时间也决不止一日两日。这推测是很可信的。

给陟岩写复兴节文字两篇,又代拟给蒋夫人函稿,慰问蒋夫人电各一。蒋夫人将举办青年妇女工作干部训练班,陟岩欲参加此项工作,故上书自荐。晚间铸秋假寓所请乃光、君强、家宝晚饭,十时半始散去。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阴

汪先生远行的消息今日报纸已正式发表,原因说是因为旅行昆明,触发旧疾,已赴河内就医,一时不能回渝。到香港的消息,似未证实。景薇给信他的儿子,恐怕重庆会因汪先生远行,发生甚么事变。以现在的情形看,恐不至有甚么大影响,即有影响,想亦甚缓。在此时候,如对抗战局面有大影响,汪先生亦断不至于不顾一切掉头便走也。

晚间学生高崇智、颜退省等邀晚饭于冠生园。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阴雨

晨起绵绵下雨,与振姊乘轿到观音岩转乘人力车,到理发店去。今日为委员长西安脱险纪念日,处处悬旗结彩,马路上充满义卖的男女学生,手持报纸书籍或人造花之类,殷恳求售。冬雨淋漓,寒风刺骨,他们的热心殊为可感。回寓午饭后到政院一行,看院中参加今日下午庆祝会和火炬游行的同事出发。四时回寓,雨势益甚,不再出门,与之迈闲谈。

晚间之迈邀蒋廷黻、万家宝夫妇来寓小叙,祝民族复兴节并祝耶稣节。饭后围炉剧谈,至十一时半始散。谈话的中心,有之迈自叙他的读书经过,和他的祖父陈兰甫(澧)先生以来的家传读书方法,有北平遗老的生活思想问题,有曾国藩的子孙家庭生活现状。之迈、廷黻均健谈,大家极感兴致。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阴

王亮畴来院参加总理纪念周,报告外交问题,对九国公约的作用有所说明。虽然他的广东官话说来大家不易明白,但简明扼要,大家很为满意。十一时半忽闻空袭警报。这样阴霾天气,敌机居然入川,大家以来【为】是因为委员长来了重庆之故。委员长便住在政院紧邻张副院长的寓所里。紧急警报发出后,还有人从政院里看见委员长夫妇很从容的在楼窗上往外观看。敌机到底没有到重庆,下午一时半解除警报。

刘蘅静来寓午饭,罗君强、张伯勉来寓晚饭,长谈至十时半。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阴

午饭后到大梁子一〇八号探陟岩病。奄卧床上,谈两小时辞出。以外表看,似没有甚么痛苦,劝以多睡眠,多休息,兴作以时,始为根本治疗。她说,何尝不想如此,但事实做不到。

与乃光谈汪先生离重庆后所生影响。乃光说现在尚在酝酿中,看不出来。他又说,据树人说,汪先生此行,确为两个问题,一是对共产党问题,又一便是对日和平问题。不过树人是否知道内幕,甚是疑问。汪先生对抗战悲观,主张和平,似非一日之事。以前在京的时候,汪公馆里已经时常充满悲观失望的空气。汪夫人甚至他们几位小姐谈话间,对抗战军事是时常采取讥笑嘲讽态度的。汪先生对他们的话似乎表示同意。例如战事失利,报纸揭载,不说败退,而说转进,便是他们时常非笑,认为不当的宣传。

后来到了汉口,一天我到阜昌街见汪先生。汪先生在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是他分析今后的抗战形势的。虽然是简单几条,字数无多,大意是说敌人占领我们的沿海沿江重要城市后,可以利用我们的人力物力来和我们作战,我们今后的处境会更加困难。这文件虽没有提出积极的主张,对于抗战前途的悲观,是很明显。这文件是汪先生亲笔自拟。他当时告诉我,要拿去和蒋先生讨论,后来结果如何不得而知。这可见抗战发生以后,汪先生的大体态度。乃光并说,彭学沛、陈公博几位常和汪先生讨论问题的人也是时常泼冷水的,所以说汪先生此次远行因为对抗战悲观失望,主张和平,也不是绝无根据的话。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先到上清花园访乃光,谈一小时。他说蒋委员长于西安事变脱险纪念之夜(廿五)宴请中央委员,席间曾论及宋明亡国之事。委员长说,宋明所亡的仅是朝代,并非民族。元清入主中华,且为中华所同化,其次宋明末叶军事和经济的力量均可抵抗外寇有余,但因为一二当国的人精神为外寇所威胁,以至有兵而不能用,虽有抵抗的能力,亦等于无有。我们现在的抗战,是民族的抗战,无朝代之可亡。我们精神上苟能不受敌人威胁,决可发动人力财力,以支持长期抗战,乃光说,这一段话是读史最精到的地方,是很不错的。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下午有阳光

有些报纸对汪先生离渝表示很不好的批评。共党的《新华日报》语更讥刺刻薄。汪先生此时既为时势所禁,不能发表其意见与主张,人之误会不免日深,诚可痛也。今晨以各报言论,及汪先生离渝后,此间情况之大略,航寄柏生,不知亦能转达汪先生否。

中午平群到寓午饭。饭后阳光甚好,与之迈夫妇、振姊、平群同出散步,并到罗家湾看平群所定新寓。寓成彼即结婚。彼告我,结婚殊耗费,恐非数千金不办。为筹婚费,津宅已出卖,口有悔言。这是缔婚富室的结果。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五 阴

关伯勉、黎公琰同到寓所午饭。饭后乘轿子进城,想买日记本子,竟无处可买。没法子,到商务书馆买了三本软皮洋纸簿子,每本一百页,价一元二角,比战前约贵两倍,并且迟些恐怕便没得买了。顺道探陟岩病状,仍未见进步。昨晚今晨曾吐血,因胃中某部分破裂所至。病殊不轻,尚接见客人,处理若干事务,苦哉苦哉。

晚间平群和康小姐约到领事巷晚饭。除四人外均院里同事,之迈夫妇、振姊均同往。饭后围坐客室,平群拥康小姐于怀,引吭为外国歌,情极狎昵。彼殊自得,旁观者不免有些人感觉肉麻。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阴

昨日陟岩说,人民阵线分子章乃器的老婆在某处茶会席上公开报告,说汪先生已到上海,受敌人一〇八响礼炮欢迎。并且加以批评说,这样的行动不是比汉奸更坏吗。这种恶意的宣传真实可恨。今晨函告柏生,不知亦能转告汪先生否。想不到此函发后,下午读路透社香港电,汪先生昨日竟在香港发表主张对敌言和的电报。更料不到,他的电报是根据廿二日敌首相近卫的演说为立论根据的。朋友见面便问“怎样,汪先生发表了电报?”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这消息到了重庆,各方面都受了刺激。

晚间和之迈邀请几个没有家的朋友到寓里热闹一个除夕。可是因为汪先生这个电报的消息,弄到大家心里不舒服,不能够痛痛快快的欢乐。一见面便谈这个言和的电报。蒋廷黻和之迈都对于这个提议起相当的共鸣,可是廷黻认为这提议在目前的情势之下不能够实现,汪先生的提议只不过是在历史上做一个“备案”的手续,表示他个人的意见和责任而已。之迈却大赞汪先生的胆量。这问题大家谈了差不多两三个钟头,才转到别的题目去。大家的心里都挂着一个严重的问题,便是抗战前途到底怎样呢?饭后,廷黻、之迈、伯勉、家宝共为bridge之戏。我再到院里发通知,请高级的同事明晨同去为孔院长贺年。十二时半客人都散去了,之迈再拉我谈讲和的问题,一谈又是一个钟头。廷黻的观察很对,如果有实现的可能,汪先生也不必离开重庆才说话了。

附记

寄静女

1月:《救国日记》

1月15日:《从军日记》及《域外文人日记抄》

2月2日:《原始人的文化》、《我们的史绩》、《墨索里尼日记》

2月19日:大小字帖四本

2月25日:《化学奇谈》、《马可波罗游记》、《科学的故事》(寄梧州西大国耀转)

3月14日:《人类由来》、《人类征服自然》

3月21日:《爱迪生传》、《宋庆龄传》、《万能的人类》

寄振姊

3月21日:《醒世姻缘》

* * *

[1] 电影《大地》改编自赛珍珠(Pearl S.Buck)1931年出版的小说The Good Earth,由米高梅(MGM)公司以高价购下改编权和拍摄,于1937年放映后大获好评,并夺得两项奥斯卡金像奖。此片到中国拍摄外景是经过米高梅与中国政府多番交涉,最终由于宋美龄的介入,方才得以成事的。

[2] 此当为马可·勃罗述,李季译《马可波罗游记》(上海:亚东图书馆,1936)。

[3] 普海春在武汉市中心,于20世纪初为有名且唯一的西餐厅,亦即今日扬子江酒店的前身。

[4] 陈铭枢,1889—1965,字真如,广东合浦人,同盟会员,国民政府军方元老,粤将领中的蒋介石有力支持者。一二八事变后反对蒋汪的妥协政策,与李济深等发动福建事变,因失败而失掉军事实力。抗战期间出任军事委员会高级参议等职务,胜利后退役,1949年从香港回北京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

[5] 此或为与1936—1939西班牙内战有关之书籍。王梦岩、孙玉珍著《西线战事》(北京:经济日报社,2002)一书或即本此。

[6] 原书为Charles Darwin,The Descent of Man and Selection in Relation to Sex (1871)。

[7] 伍况甫,为20世纪上半叶著名科学作家及科普翻译家,作品至今仍然有再版。房龙,即Hendrik Willem van Loon (1882—1944),其所著《人类的故事》有三联书店1988年的新版。

[8] 谭平山,1886—1956,广东高明人,与高师以及国共两党都有深厚渊源:他于1909年入两广优级师范即高师前身,并加入同盟会,1910年毕业;1917年考入北大,后成为五四运动中坚分子,1920年毕业后返广东高等师范任教,克文先生从其受业;共产党成立后出任广东支部书记,嗣以中共驻粤代表身份积极参加国民党的改组,其后更出任农民部长。

[9] 郑彦棻,1902—1990,广东顺德人。1924在广东高等师范数理化部毕业,前此一年已经在邹鲁校长鼓励下加入国民党。1925年留学法国巴黎大学,获统计师学位,嗣任职国际联盟秘书厅多年,1935年回国,出任中山大学法学院教授兼院长。抗战爆发后曾任广东省政府委员兼秘书长、三青团常务干事兼宣传处长,系国民党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中央秘书处副秘书长、中央党部秘书长、立法委员。1949年赴台,历任侨务委员会委员长、“司法行政部”部长、“总统府”秘书长等职。著有《从制宪到行宪》、《五权宪法要义》以及《师友风义》、《往事忆述》等自传性作品。

[10] 其事见附录七克文先生回乙邓演达的长文,特别是“我和邓演达的最后一面”一节。

[11] 陈克为,1902—1990,别名炯,字毅夫,克文先生堂侄。岑溪中学毕业后投笔从戎,累升至团长,1927年入黄埔军校,属第六期,1929年毕业;1936年入南宁军校高级班深造,嗣调任上校团长,抗战时期军功卓著,累升副师长(后升师长),1947年于莱芜战役被俘,旋获释,1950年赴香港依附克文先生,1953年赴台,后病逝高雄。

[12] 即H.G.Wells,The Shape of Things to Come (1933),此书当时(1938年)似尚未有中译本。

[13] Anthony Hope所著小说The Prisoner of Zenda (1894)曾被搬上银幕不下十次之多,其中由David O.Selznik制片,John Cromwell导演,Ronald Colman及Madeleine Carroll主演的1937年版本被认为经典之作,文中提到的《卢宫秘史》当即此片。

[14] 苏熊瑞,1901—1974,字伯陶,广东顺德人。1924年广东高等师范毕业(与郑彦棻同班),与克文先生共同发起创办知用学社,嗣赴美留学,获华盛顿州立大学数学硕士。回国后任中山大学教授,并兼任广州大学、国民大学教授。抗战爆发后到香港创办知用中学,任校董兼校长,香港沦陷后避居澳门,抗战胜利后返港,以长袖善舞,经商致富。于1948年1月发起创办香港知用学社,其后一直担任学社总干事,克文先生则任副总干事,两人衷诚合作,推动社务不遗余力。又曾任珠海书院副校长。著有《新数初阶》、《算学概论》、《集合论》、《书法几何》等。

[15] 原书为G.E.Miller,Shanghai:The Paradise of the Adventurer (Gallant Book Company 1937),乃上海的墨西哥名誉领事Mauricio Fresco化名所作,影射犹太富商Edward Isaac Ezra的事迹。中文译本为上海生活书店在1937年3月出版。

[16] 陈之迈,1908—1978,广东番禺人,名学者陈兰甫(澧)之孙。出生于天津,清华大学毕业后赴美国留学,获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回国后历任清华、北京、南开及中央政治学校教授,嗣任行政院参事、驻美大使馆参事(后加公使衔),其后历任驻菲律宾、澳大利亚、日本及教廷大使,1978年回台湾,任“外交部”顾问,同年病逝。著有《中国政制建设的理论》、《政治学》、《中国政府》等。

[17] 1938年初《大公报》在武汉成立“大公剧团”,团长为唐纳(即马季良),他以三个月时间编成话剧《中国万岁》,此剧由应云龙、凌鹤导演,舒绣文、唐宝心为主角,1938年6月16日在维多利亚纪念堂首演。

[18] 此当为佐藤富子著《我的丈夫郭沫若》,广州民力书局发行,黎明书局经售,民国27年(1938)。

[19] 即华纳公司(Warner Brothers)在1935年拍的“The Story of Louis Pasteur”,由William Dieterle导演,Paul Muni,Josephine Hutchinson与Anita Louise主演,此片在1937年获得三项奥斯卡金像奖。

[20] 此当为寿勉成等著《抗战与经济》,汉口:抗战出版社,1938,“战时综合丛书”之一种。

[21] 即1936年哥伦比亚电影公司拍的喜剧电影“Mr.Deeds Goes to Town”,改编自Clarence Budington Kellan的连载故事Opera Hat,由Frank Capra导演,Gary Cooper和Jean Arthur主演。

[22] 原书为Émile Zola, L’Assommoir (1877),为其《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一部分,此书名称无论在中英文都很难翻译,“屠槌”是从字面意思引申,如今往往翻译成《小酒店》。中译本版本未详。

[23] 高尔基《我的童年》有可能为卞纪良翻译,上海启明书局1936年出版的版本,但此书尚有林曼青翻译,上海亚东图书馆1930年出版的本子。至于高尔基《夏天》则仅查知有何素文翻译,商务印书馆1933年的版本,未闻有林曼青译本。此处“林曼青译《夏天》”一语不知是否有误。

[24] 原书为James Jeans,The New Background of Scienc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33),邵光谟的中译本为开明书局1935年版,内容涉及当时发现仅十年左右的量子力学,其理论至今仍以深奥著称,故此理解不易。

[25] 北涪实为北碚之误,以下多处均有此错误,悉径予改正。

[26] 此为美国小说家Eleanor H.Porter 1913年出版的畅销书Pollyanna,中译本当为波尔德著,李葆帧译《帕利小姐》,商务印书馆,1935。

[27] 此片由阳翰笙编剧,应云龙导演,袁牧之、陈波儿主演,1938年7月发行,以八一三沪淞战役中中国士兵死守四行仓库的悲壮故事为题材。

[28] Emil Ludwig为德国传记作家,此书的英译本为 The Son of Man:The Story of Jesus(1928),transl.Paul Eden,中译本为孙洵侯重译,徐霞村校《人之子:一个先知的传》,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26年(1937)。

[29] 此当为刘师亮:《汉留全史》,1938铅印本,星星书报社总经售,台北祥生出版社于1975年有重印本。

[30] 《帕利安娜续集》为Eleanor H.Porter,Pollyanna Grown Up(1915),即前引《帕利小姐》的续集,中译本当为波尔德著,李葆帧译《帕利小姐续集》,商务印书馆,1937。至于《大卫的神秘》当即Just David (1916),为同一作者的畅销书,中译本不详。

[31] 南渝中学为教育家张伯苓于1936年在重庆沙坪坝购地兴建,七七事变后天津南开各校西迁,此校即改名为重庆私立南开中学。

[32] 拉卜楞寺在甘肃南部夏河县城西郊,是格鲁派六大宗主寺之一;百零寺当为处于绥远百灵庙的百灵寺。

一九三九年

一月一日 星期日 晴

昨夜和之迈谈到今晨二时,睡五小时即起床。八时着长袍马褂到国府参加新年纪念会,蒋委员长也来参加。将校班内,蒋委员长站第一个,冯玉祥第二,都没带勋章,行营副主任贺国光带着好几个勋章,顾盼得意。仪式简单得很,半小时即散会。

散会后到政院,和院里同事会齐,同往孔院长公馆,为孔院长贺年。大家在签到簿签名的时候,孔院长把我拉到一个房间里,问汪先生发通电的事。我有何话可说呢?只好说,汪先生这种意见,酝酿恐怕不止一日。我并且说拿近卫的演说做立论根据,实在很不好。孔连连点头,说今早中央党部开会,大家对此事很激昂,后来又当着大家,在会客室里谈这事一会。不过十分钟,大家起立告退,孔很为客气,送大家到大门。

出孔公馆后,和伯勉、铸秋访乃光,才知道今早中央党部开会,已经有人主张开除汪先生的党籍。这件事真不知要闹到怎样的田地,下午还要开会一次。乃光来寓午饭,饭后阳光很好,大家到附近散步。回寓后不再出门。晚饭后和之迈往访乃光,不遇,不知下午中央党部会议的结果怎样。

一月二日 星期一 阴

清晨到上清花园访乃光,已去参加纪念周。阅报,始知昨日下午中央党部会议结果,汪先生已受开除党籍,撤消一切职务的处分。乃光回来,相与谈论此事。彼并出昨日会场中各中委发言记录给我看。两人相对,不免叹息,更不免痛心。我不觉落泪,想不到汪先生竟会有此一着。汪先生的主张如何,不难得人同情,最难令人谅解的是,他的主和提议不先交给党来讨论,而遽行发表。以他的地位和他的历史不是不能说话的,为甚么不在重庆讲话。在重庆不能说,到国外去,也未尝不可。一到国外,便发表这样可以瓦解抗战的言论,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民十六他反对清党,后来又反对特别会议,所持的都是党的纪律问题。当时吴稚晖等谥以“党纪先生”,可见汪先生是顶看重党的纪律的。为甚么这一次提议,对于党纪半点都不顾虑呢?乃光的记录,林主席对此点特别注意,蒋先生的说话也极为审慎,顾虑极为周到。大家都认为,为着抗战,为着国家,为着汪先生个人,都非如此严正表示不可。乃光说,表决的时候,孔院长、陈树人、于右任没有举手,他自己却举手了。这件事在我们跟随汪先生十多年的人,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何说?他的主张不说,他的作法,除了拆国民政府的台,或者闹意气,或者神经错乱,似乎再不能有其他的解释了。乃光说他在会场上感觉莫大的痛苦,现在虽因有过去的关系,不会公开的批评汪先生,或者随声骂他,但他对于言和的提议是不赞成的,所以他自己只好躲起不说话。和乃光谈了差不多三小时,才回来枣子岚垭寓所。

午饭后,与振姊、阿静同到城里散散闷气。汪先生的事实在给人精神太痛苦了。顺便探视朱纶的病。她又把这事提起,并问我,我们的进退如何,是否要一同引退?这话真不容易答覆。以私情说,当然可以引退,以公谊言,如果不赞成现在谈和的提议,和汪先生这种做法的,当然不必和他一致的离开重庆,离开政府和党。

下午四时半和振姊、阿静同到新川电影院看《松岭恩仇记》[1],人甚挤拥。

一月三日 星期二 晴

清晨乃光带着他的儿子到寓所,述昨午见蒋委员长的情形。蒋告诉他这次对汪先生的处置实迫于情势,不得不然,平时和汪先生接近的应该安心工作,不要灰心,不要生疑。

中午君强来寓午饭,又谈汪先生的提议。他甚表赞同,他说照现在的情形抗战下去,愈战中国愈弱,共产党则愈形得势,愈见发展。要防止共产党的祸害,非早日和日本讲和不可。这又是另一种看法。他并且说,共产党现在借汪先生的问题,拼命宣传,说要肃清动摇分子,恰和十五六年,宣传肃清反革命,打倒昏庸老杇【朽】一样的故智,来分化国民党,使党内自相消减其势力。这实在是一个可注意的事。

晚饭后和铸秋访彭浩徐于交通部,亦谈汪先生的问题,他说他曾辞职两次未准。后来说到汪先生何以把日本首相近卫的演说做他的提议根据。他说,也许事前汪先生和近卫有相当的默契。我因此想起,此说若真,则汪先生之所以急于发表他的提议,不先行密电中央的原因,可以得到解释。因系双方有约,则不能久待,非在一定时间之内发表不可。

访浩徐回来,之迈又以汪先生会不会第二步自行组织党的中央为问。我答这恐怕不会的,因为汪先生本人不是一个组织者,平日最接近的顾孟馀[2]是最反对有组织的人。加以[民国]十六年以后至廿年之间,汪先生领导的组织不止失败,并且给予他以无限的麻烦和纠纷,曾经因此表示过以后绝不再干这一套。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再来组党这一类的把戏了。不过他第二步怎样呢?[这]确是大家所注意的问题。

一月四日 星期三 阴、下午雨

关于汪先生的通电,现在不防【妨】假定系汪先生与近卫先有接洽,约定同时发表主张。近卫本有十二月中旬发表演说的消息,后来称病,延至十二月廿二日。大概因为此时蒋先生到重庆,汪先生一时不能离开重庆,故称病延期。俟得汪先生已离重庆的报告,然后发表演说。既双方有约,故汪先生不止根据近卫的演说提出主张,并且立时将他的主张发表,以为近卫的演说响应,目的本不在向中央提议,故不必先行电达中央,然后发表。两人均各主和,近卫为日本的精卫,精卫则为中国近卫。这样假定,然后汪先生的行动才得到合理的解释。事实是否如此,当然要待将来的历史证明。现在汪先生固然离开了中国,近卫也宣布下野了,中日的和平恐怕一时仍然没望。

函詹兴,告以汪先生离渝后的感慨。函行营主任张岳军先生,为学生杨国光以匪运嫌疑被押说情,请转饬查明,如无罪证,准予保释。张慧灵到寓午饭。

一月五日 星期四 阴

函汪先生,对艳电之提出有七疑点,但相信是忠诚为国,并无私意存乎其间的。此函由香港林柏生转去,稿已拟好,尚未发出。报载郭沫若等所谓文化人者发起讨汪肃奸会,又有金满城者大呼其肃清汪派余孽的口号,此等举动当是共产党分化和削弱国民党的阴谋。然所谓文化人者,落井下石,反颜遂不相识。人情冷暖一至于此,亦可哀可耻矣。

静女发热,未返学校,请政院医官杨济民诊视,说是受寒和消化不良。中午张平群来寓午饭。

一月六日 星期五 晴

致汪先生函今日抄正,由航空寄香港林柏生转交,凡举疑问七点。关于主张之本身的【为】一点,其余为提议手续问题。汪先生闻尚在河内,此函不知柏生能转到与否。另致简札于柏生,说明此时虽不敢苟同汪先生之主张与其提议的手续,但亦只能效汪先生民国九年不赞成孙总理组织中华革命党的办法,消极不合而止。

晨间返政院路过上清花园,与乃光到牛角沱一带散步,并以致函汪先生事,及函中大意告之。此事除乃光外,尚告知铸秋、陟岩、少甫。中午乃光的儿子大元及伯勉来寓午饭。晚间与之迈、伯勉同作东道,请韩文信、李士伟、杨济民、田雨时夫妇、王卓然来寓晚饭,谈笑甚

附件 【此信手稿共三页,夹1939年日记本内,以下照原文抄录,标点段落悉未加改动】

致汪先生函

自去月十八 先生秘密离渝之消息传布后各界人心大为惶惑,及艳电与中央决议同时发表,更如晴天霹雳,骇埧【诧】莫名。平日追随 先生服膺 先生之言论人格者精神上尤感无限之痛苦。中央决议发表后,舆论攻击不遗余力,并有辱及 先生之人格者,人情反覆,世态炎凉,殊可痛心,然同志之中固多相信 先生赤诚为国,非有若何之私意存于其间。不过事之真相既不明了,且现时所发表者又只一艳电,故平日最信仰最爱慕 先生者仍不免对于 先生之主张及提议之方式发生许多怀疑,撮其大要约有数端:(一)和议之主张虽为 先生忠心为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一种表示,惟此时敌方是否确具诚意,在现状之下与敌言和是否可以保存我行政与主权之完整,是否不至为琉球朝鲜之续,此实大可考虑之问题,不过与此问有关之许多内外实情,非当局不能尽悉,故到底应否于此时主张和议实多无定见。(二)先生以上月十八日离重庆,日相近卫以上月廿二日发表对华演说,艳电主张全以近卫演说为根据,离渝之原因如为主张和议则艳电之发出应与近卫之演说无关,如近卫发表演说之后始觉和平之门径已开,则 先生离渝之原因又将何以解释耶?(三)如认为和议之主张确于国家民族之前途有利,以 先生在党国之地位,应可正式提出中常会或国防最高会议讨论,即退一步言,情格势禁,先生之主张不能正式提出,且不能不于提出主张之前悄然远引,则离开国土之后,似未尝不可先以函电秘密提议于中央,俟中央不能接受,然后公开于国民之前,请求公断,亦未为晚,何以艳电未到中央,即先行在港发表?(四)十六年先生反对清党,反对特别委员会,均以维护党纪为理由,其后历年对于党事主张亦无一不以党纪为前提,至有人号 先生为“党纪先生”,可见 先生对于党纪之重视,惟此次发表艳电,似于党纪毫未顾及,前后行事得无矛盾?(五)广州武汉相继不守,士气民心亟待振奋,和议既毫未准备,艳电突然发表,影响所及,前线不难实时瓦解,后方不难根本动摇,以此言和,恐和议未成大乱已至,结果非予敌以更大之征服机会,即须以永远臣服之条件投敌求诚,战固不能无备,和亦恐非立谈可得,此理至显,岂能不在洞鉴之中?(六)和议主张 先生既确信其有裨于国家民族之前途,(可以收复北方各省及抗战以来沦陷之地区,可以用合理方式解决满洲问题,并进而消除中日两民族之仇视观念)[3],万一提议之后,中央不能接纳,舆论表示反对,先生于发表主张之前果有何种计划求和议之必能贯彻者乎?(七)或者和议主张在现时内外情势之下,无论以任何方式,任何手续提出均无实现之可能,先生不过为良心,忠诚,与责任所驱使,不能不挺身而起,排除浮议,说老实话,不计毁誉,不问结果。主张提出之后,一听国民与党政当局及将来历史之判断,个人不必再有所举动,亦不必再有所用心,故对于提出之方式手续无暇计及乎?

以上诸点不止文个人旦夕不能去怀,凡属同志均不能不同深疑问,思得一明白之解答。解答不得,遂不能不妄相揣测,作为种种假定之词。文追随 先生十有余年,突于报端看见中央决议与艳电主张,精神上所感痛苦实难以笔墨形容。廿四年冬得 先生被奸徒狙击之讯,悲愤之深,尤不及此,曾与乃光先生论及此事,竟于不知不觉之间泫然落泪也。文深信 先生此次举动纯然为国家民族之前途打算,又深信将来必有事实可以证明 先生之用心,惟以上诸点苦于不能明了,虽不敢希望此时即能得覆,如鲠在喉,究不能不略陈所疑,以渎清听。云山万里,书不尽意,乞为垂察,肃此敬叩

健康

陈△△ 廿八年一月四日

廿八年一月六日挂号付邮

由香港林石泉转交

一月七日 星期六 阴

正在寓所午饭的时候,忽闻空袭警报。这样阴沉的天气,敌机居然来袭,大家都以为异。不久紧急警报来了,饭已食完,大家仍然不愿意到外面去,只躲到之迈夫妇的卧室里,算是心理上的安全。历两小时警报解除,敌机未到市空。据晚报说到某处投弹,大概是重庆的附近。

乃光请李任潮晚饭于冠生园,邀往作陪。王君谦请委员长侍从室的朋友晚饭于浣花,也邀同去,先到冠生园再到浣花。回到寓所,和之迈谈共产党和国民党两问题,一谈便三小时,深夜一时半才就寝。之迈以为现时讨论共产党问题应注意苏俄的真正态度和政策,即苏俄支持中国共产党的程度如何,此点颇为时论所忽略。之迈说陶希圣等因不满意于中共,至苏俄亦加讨厌,这是不对。孙哲生等因希望苏俄援助,遂以为对中共应加纵容,亦是不对。此论实颇有道理。关于国民党的问题,他首先以为三民主义不应供一般党员阅读,因为孙先生的三民主义其中许多漏洞,许多不合现时的事实和新学说的地方。这纯然是学者的眼光,未必尽然的。他又以为,要健存国民党,应把省县各级党部取消。我以为国民党的健存与否不尽在组织。他又对于宣传发以下【2】表许多议论,都不外以纯学者的态度来批评现时国民党的做法。

一月八日 星期日 阴

晨间颜退省来寓。君强来寓午饭,与之迈共谈时事竟日,大都为共产党问题。君强主张联日以反共反俄。下午谢晨光、张守谦均来寓。学生刘宗立邀晚饭于大三元,到内政部司长陈屯,余为颜退省、熊耀文、高崇智、谢崇周,皆农所学生。崇周大谈开发雷马平【坪】之计划,虽甚动听,惜俱空论。十时返寓,与之迈夫妇各下跳棋一盘,均失败。

一月九日 星期一 晴

外次徐谟来院参加纪念周,报告《日本对中国要求的是甚么》,词虽慷慨,内容到底平常。午饭时学生贺庄公路及孙白情来寓晤谈,甘绍霖邀晚饭于南园酒家。

下午六时将下班的时候,魏伯聪秘书长忽以各部会所拟两年计划付油印,今夜即须印刷完毕,明日提出院会。这计划不下四五万字,非得书记二十人通宵工作不能竣事。三星期前蒋委员长纪念周训话,说各部会非有一两年计划不可,于是各部会即根据这一句话起草计划。其实各部会长官并未注意此事,大都由科员或科长起草,故内容非极贫乏即杂乱无绪,长官不过循例过目,即呈送来院。院中仓卒审查,但将文字尽力删减,到底是否切实,能否实现,是否为目前急切之需要,均不暇计及。明日提付院会,恐亦无人详细寓目,便怱怱通过,通过之后也便了事。所苦者只是这些漏夜工作的书记先生耳。魏把稿子交给我时,亦频频说,大家都不注意此事,我们亦只求交卷而矣【已】。从南园酒家回来,再到院里巡视,书记十数人正急急忙忙伏案抄写,今宵终宵不能睡眠矣。

一月十日 星期二 晴

上午大雾,咫尺不见人。但十时过后,忽闻空袭警报,转瞬又来紧急警报。敌机嗡嗡之声已达市空,惟未投弹,亦未放高射炮。重庆赖天然之保护,时间恐怕亦不会再长了。

汪先生昨日又发表一电报,说去年德大使陶德曼居间提出的条件比现时近卫所提出者还不及,何以当时蒋先生认为可以作为和平谈判之基础,现在反为不可能呢?不过今日日本发言人却说汪先生误会近卫的意思,并且近卫已经下台。汪先生的提议,恐怕暂时不会有甚么影响了。

回寓途中躺着一个死尸,黑暗中看不出是何等样人。行人安然走过,略不顾视,髣髴一只死老鼠躺在那里。大概重庆市路毙的无名死尸太多了,所以引不起大家的注意。

一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学生谢崇周来寓,谈开发雷马屏【坪】的计划。彼虽为雷波县人,但一文不名,如何去开发呢?彼竟发起一开发雷马屏【坪】的会社,可谓胆大已极。彼如专心此事,从最小的计划,脚踏[实]地的一步步去做,也未尝没有希望。因切切实实告诉他,并指示他从组织合作社和农村小本借贷两事入手。彼似甚采纳,惟彼政治活动的兴味甚浓,不知能否舍弃一切以从事此事否【 】也。

读郑学稼著《中国与日本》[4]。研究欧美各国的公务员考绩制度。现时铨叙部正为此事征各机关的意见,行政院各部会签注举出数项,大都[摸]不着问题的中心。

一月十二日 星期四 阴

李朴生太太来信,梁粲文因广州失陷逃至西樵,被流弹击中脑部致死。抗战以来熟识朋友中因战事而丧生者,此实为第一人,而且此人尚非直接死于战事。无怪乎一般人对于公务员和智识分子之不满也。君强来寓午饭,谓将离重庆而至贵阳,并矢言不愿再做官。

之迈述蒋廷黻言“孙哲生曾于某会议席上说,行政院各部会长官颇多主和者,孔院长即起立说,‘负行政责任的考虑和议并非不利于国家,亦为责任所当然’,孙无言可答。蒋委员长则微笑点头”。可见和议之说自汪先生提出后,已引起相当的浪潮了。写《公务员考绩问题》,未完。

一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和之迈谈及粲文的死事。之迈说他熟识的朋友中还没有一个人直接或间接因战争而死的。中午张伯勉来寓午饭。学生黄应乾到院,问许多关于汪先生主和的问题,真不知如何去答他好。范苑声请晚饭于国泰饭店,饭后刘叔模亦以汪先生的事相问,均无从作答。不答,他们髣髴说“你知道的为甚么不告诉我们一些”。

续写《公务员考绩问题》,未完。英相张伯伦聘问【访】义大利,对义相墨索里尼说“英国的政策,宁与天下为友,不与一人为敌”,泱泱大国之风也。

一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下午到行营参加军委会召集机关疏散会议,出席的代表四五十人。据警察局长报告,重庆现有的防空室只能收容六万人,将来计划中的防空室工程完成,亦不过能容十万人。重庆人口六十万,尚有五十万人没有安全的处所,非急谋疏散不可。讨论了半天,没有很好的办法。有人主张市内不许设立小学,事实上也办不通。下午六时散会。

明日为之迈夫妇结婚周年纪念,提前于今晚举行小纪念会。乘入城开会之便,到冠生园买一大圆蛋糕和一个装糖的瓷制小孩为礼品。到蒋廷黻、张纯明夫妇、张伯勉、万家宝、罗君强、孔小姐,共十一人。饮酒,猜拳,打外国牌,直闹到十二时半才散去。

一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九时半才起床,因为行政院两年计划又须油印一次,[故]回到院里。旋到上清花园访乃光,一同回寓。

蒋廷黻来信,请往生生花园午饭。之迈夫妇因已约友人来寓,不能去,与振姊先往渔村何淬廉寓。坐下不久,正互谈天气甚好,敌机恐或来袭。话尚未完,空袭警报即来,相率避往聚兴村秦次长汾寓内防空室。旋来紧急警报,又不久,高射炮声与炸弹声、机关枪声杂然并作矣。室外空气震动颇大,知被炸地点当相去不远。警报解除,与廷黻、纯明同步行回政院,知被炸地点即在政院与国府周围附近。政院前面落一弹未炸,救护队方纷纷于被炸区域内扶伤救死。这是重庆第一次正式被敌机轰炸,远近男女老幼都纷纷向被炸区域集中观看,他们早已忘却半小时前被敌机威胁那一种恐怖情绪了。

下午三时才到生生花园午饭,腹饥几乎不可忍耐。从这时候起,大家见面便反覆讨论敌机来袭的事。有些还是初次经验,有些从南京、汉口来的,却已司空见惯。但重庆到底是初次,并且时间也隔得久了,所以也成为新题目新材料了。君强说他曾经躲到床底下,之迈说他也有些慌了。廷黻说他是初次经验,纯明说他的耳朵聋了许久。后来他们又来到寓里晚饭,一直谈这事,谈到十时大家分手才停止。我想以后敌机多来几次,他们也许不高兴再谈了。晚饭后卢郁文来寓,约星期二到国际联欢社晚饭。

一月十六日 星期一 阴

上午乘轿子到政院,路过国府,才知国府一部分房屋被炸毁。政院附近,淑德女子中学旁边被炸死的老百姓,死尸陈在床上,尚未殓葬。蒋处长说院里的档案应设法移往安全之地方,但档案是每日办公必须查阅的,如何可以移往别处?只好迁到办公室下的地底室里,亦较为妥当一点。

学生杨国光被拘押于行营军法处。据多方调查,说是受“匪运”嫌疑,羁押两月余尚未讯结。去一函与张主任,亦无消息。今日杨之夫人来院,持杨函来,谓已审讯,三日内即判案,请我证明其信奉三民主义,并无反动行为。因书一证明书与颜退省,嘱再为查明交去。军法审讯,延不判结,乱世做人真不容易。晚饭后万家宝夫妇来寓,又谈敌机袭渝之事。

一月十七日 星期二 阴

《公务员考绩问题》写毕,约五千字。提出两点:(一)各机关应一律成立考绩委员会;(二)考绩标准应从新详细规定,原来的考绩表过嫌简单。

下午卢郁文约至国际联欢社晚饭,到屈凌汉、李遇安、段喆人,均从前农政部的旧朋友。此外尚有杨云竹司长、梁子青秘书、郑震宇司长、刘瑶章秘书共九人。饭后长谈,十时许才分手。

一月十八日 星期三 阴

回到院里看报,第一眼看见柏生在香港被人用铁锤狙击的消息。伤势虽不轻,据报说并无大碍。这大概是和发表汪先生的主和通电和言论有关。即写一航信给他表示慰问的意思。之迈今日乘飞机去了昆明。回到寓里,觉得寂寞了些。

郑学稼的《中国与日本》读毕。立论虽很不错,可惜反对共产党的情感太重了,理智不免有时被损。开始阅读周笕译,托尔斯泰著的《安娜卡列妮娜》[5],这是昨日G.Y.介绍的。

因为缮写行政院两年计划,又忙乱了一个下午。下午八时把贰拾本两年计划亲自送到中央政治会议才得回家。

一月十九日 星期四 晴

天气晴了,有些太阳,大家担心敌机来袭,可是没有来。

行政院两年计划,缮写不止两三次。书记们做了两三夜的夜工,写了原稿,又写节本,原稿全部七八十页,节本也二三十页。前天院长才批了定稿,昨日便要限期油印完毕。院长为此事发脾气,说院里的人做事迟缓,秘书长因此事和院长几乎吵咀,有两天不到院长公馆去。昨夜一切都赶好了,油印完毕了,装钉成册了。可是今日铸秋见了院长,院长又说这东西没有用了,本来打算向五中全会提案的,现在不提了。这真有些儿戏,人工物力的糟挞【蹋】不算,书记们的挨夜不算,一个最高行政机关的行政计划这样的随随便便的起草,随随便便的取销,真是有些莫明所以。魏秘书长说“当初我对此事很感兴趣,以为应该好好的弄一下。现在觉得麻麻虎虎算了。倒是蒋处长聪明,他说这不必太认真的”。这便是两年计划的开始和结局了,多么可伤心呵!

汪先生的卫士长周烈洪来院见我,把汪公馆的卫士缴械经过相告。他说他本人打算到香港去,道路远,去本不易,不去又恐汪先生见怪。他说汪先生对这些事很小气的。

一月二十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到县庙街黉官小学“世界反侵略会中国分会”访郑彦棻。他方从香港来,谈一小时,归来已十一时半。下午因行营结束后有一部分业务和档案须移交行政院,与冉勺庭科长同往行营接洽,便道到内政部,谈护送班禅仪仗队之安置问题。

君强邀往至圣宫寓所晚饭。同席的有罗隆基太太、张伯勉、端木铸秋、周孝伯等。罗隆基太太因怕敌机来袭,日间即迁往昆明,君强太太亦于后日往昆明。谭仲逵、吴绂徵等所发起的中国行政学会今晚又举行聚餐会于公园路瘦西湖。在君强寓所饭后前往,已散席,仅见谭吴两人。出瘦西湖到青年会访黄初锡不遇,顺道访郭威白、刘蘅静,谈半小时。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阴

黄兴的女儿黄振华很早便来寓所相访,目的是想恢复院里参议的地位。许多疏散出去的人员不断的来,要求设法回院工作,最是不好应付的事。魏秘书长说“行政院两年计划,因为蒋委员长说,油印得不好,模糊不清洁,所以院长很不高兴。现在要撤回来,另加漂亮的封面”。计划的内容不讲究,却讲究印刷,又因为批评印刷不好而不高兴,这真有些令人莫明其所以。用油印,用土纸,当然不及洋纸铅印的美观,这些地方他们彷佛不再注意到节约运动了。要人们做事,是时常不愿意把自己的行动计算在某种约束之内的。

伯勉来寓午饭,饭后同往罗隆基寓看房子。下午三时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会。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阴

行政院两年计划又改称为“第二期战时行政计划”,并改装封面。今晨回到院里指挥装钉的工人,下午又回去一次。装好了五十本,先送院长两本,其余送到中央党部去。

中山学社举行聚餐会,每人带份金一元,到四五十人。席中讨论中山半月刊的充实问题,和社务如何发展(地点在模范市场永年春)。回到寓所,始知孔院长曾有事寻召,大概又是与两年计划有关的事。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阴

昨日下午孔院长寻召,果然是关于两年计划的事,内容又要修改。本来是经他老先生核定的,为甚么又要修改呢?他老人家把这计划给几个私人看了,他们乱出主意,于是便又要修改了。改得并不高明,这样真太儿戏。现在不只内容有些修改,并且要把油印的东西改为铅印,废【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求得印刷店的应允代为印刷,后日清晨,便须交货。十万字的东西,在目前重庆的印刷业,真是不易办到的。本来是秘密的文件,交给普通的印刷店,也不暇顾及了。中国的政治是没有秘密的。

晚饭未毕,伯聪秘书长忽派人来请。到得他的寓所里,才知道孔院长对于向五中全会报告的事,又出了新花样。因为今日军事的报告采用大幅的图表,博得大众的欢迎,并得委员长的称赞,于是他老人家又要行政院各部会赶制图表,明日晚便须交卷。设法传达命令,只得坐汽车四处奔跑,找各部会的负责人。有些住址不明,有些不在家,从九时起,直到深夜十二时半,总算把行政院九个部会的负责人找到了,把命令传达了,疑问解释了。回到寓里,把紧张的空气松下一口气,倒头便睡。一礼拜来忙着的报告,似乎还没有得一结束。不止一人如此,也不只一机关如此。我们的政治可以说是报告的政治,一切似乎都是为报告而作的。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阴

还没起床,陈念中便来寓里,问制图表的事。到得院里,一连接了好几个电话,都是为制图表的事的。大人先生们没有过过下级公务员的生活,没有做过事务的工作,对于许多事务的实情不明白,总是话一出口便要事情办好。于是下级人员不是设法敷衍,便是浪费人力物力,粉饰的政治便是由此产生的。

晚间请李焰生[6]、郑彦棻、甘乃光、高廷梓、陈曙风、刘蘅静、刘建明来寓晚饭。李从桂林来,已四五年不见面矣,郑新从香港来,互谈粤省近事,慨叹不置。

闻汪先生即将离香港赴欧洲。君强告余,蒋先生最近嘱宋子文劝汪赴欧,并语外王云,汪赴欧,应电告驻外使领,善为照料并表欢迎,不知确否。以理测之,当甚可信。君强来寓午饭。彼将于下月一日赴昆明、香港,以此事告伯聪并请其资助。彼初甚踌躇,嗣决从机密费助六百元。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晴

天气放晴,阳光甚好,大众满以为敌机会来,结果却没有来。回到院里,各部会所制的图表陆陆续续送来。有些做得很满意,有些却很麻虎,铅印的行政院工作报告和行政计划,也于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送来了。大概应付五中全会的报告工作可以结束了。

圣五来信,《日本工业和对外贸易》译稿商务书馆已答应出版,抽版税百分之十五。商务书馆总管理处亦来信,问愿意在此条件之下出版否。这是一本有纪念亡儿啤啤意义的小册子,能够出版,也算尽了一点小心事,即回信允许出版。

下午四时参加一五二区分部成立会,被举为执行委员之一。全数党员二十人,到仅十二人。来参加党活动已两年多了,党员不重视参加组织活动,视区分部或小组会议为无聊。此是国民党目前一种最普遍,亦最不良的现象。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阴

“工作报告”和“行政计划”都用铅字印刷好了,不知道甚么时候要送到五中全会去。上午准备了公函。差不多要送去了,耿民又来说,孔院长还决不定送去或者不送去,内容或者还要删减。问那一处要删减,原来是财政报告部分,数目字不想给人知道。隔了几个小时,才算决定了,送是决定送去,内容也不必删减。但是分阅之后,一定要随后收回,不使散失。于是再弄一个公函,把收回的意思说明,于下午送到中央党部去。

赶于下午一时左右和杨子英把教育部和经济部的图表送到国府礼堂,五中全会的会场。看着勤务张挂起来,经济部的图表技术很不错,很好看。交际科长叶实之说“委员长昨日说过,图表制作得好的,便是工作最有成绩的”,这话颇幽默。因为张挂图表弄到下午三时才回寓午饭。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晴

才到院里,伯聪秘书长便来一信,说孔院长说行政院工作报告和行政计划,昨日何以未送到五中全会会场,嘱即查明。其实昨日上午本来可以送去的,因为耿民得院长的命令说,财政部分须加修改或删除,犹豫不决。到了下午才得决定送去的命令,已经赶不及在三点钟开会以前送到了,急忙打电话到中央党部去,请他们今日务须送到会场散发。电话打完不久,耿民又来说,院长说不必送去了,快些收回来。这报告再三修改,再三印刷,现在送去和不送去,快送去和慢送去,也再三变化犹豫不定,做下属的真不知何所适从。下午七时余,已经散值了,高向果忽又送来一份行政计划的草稿,说是院长明早要向全会报告的,嘱交书记抄誊,这东西又不知是怎样出来的,书记数人今夜又不能睡眠了。

孔院长今晚在院里宴请出席五中全会省主席,到七时半才得离开政院,到城里参加行政学会的筹备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筹备会不知开了多少次了,还是尽说一些糊涂废话,真有些不耐烦了。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阴

还没有起床,行政院送文件的人已经敲门,把昨夜抄录的行政计划草稿送来,怱怱看过一遍,交原人送到院长公馆去。回到院里,把原稿和已经铅印的《第二期战时行政计划》比对,竟不相同。例如省主席不负实际行政责任,实际行政责任由各厅厅长负之,便是铅印本所没有的。这草稿不知何人所拟,和伯聪秘书长及其他同事说及,大家都认为怪事。院长可以把各部长官所拟定的计划随便更改,改的结果又如此可笑,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与伯聪秘书长、铸秋谈及公务员的娱乐问题。中下级公务员尚可以听戏、看电影、入茶馆,惟部次长阶级到重庆后生活最为枯燥,几无娱乐可言。伯聪秘书长说,各部长官均有寻求正当娱乐的需要,主张组织一高级的娱乐机关,以新生活一类字眼为命名,其中有打球、游泳、射击、骑马、饮茶种种门类的消遣,并嘱觅地点和设计建设。排除逸乐,刻苦终日,以从事抗战建国,到底不能继续不已。个人的精神需要休息、娱乐,民族的精神亦何尝不如是呢?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阴

因与铸秋往化龙桥看觅建筑高级公务员俱乐部地址,先到沙坪坝南开中学探视阿静,振姊及之迈太太同去。十二时回寓午饭。饭后进城,参加广东同乡筹款赈济难民会议。余非广东人,广东同乡竟视余为同乡,以捐款簿送余,并邀余赴会,亦义不容却了。

散会后到青年会访范予遂、陈树人,各谈一小时。树人述五中全会经过。据王亮畴告彼,汪先生即将赴欧,已由外部发护照三纸,行期当不远矣。这时候,汪先生实乃早赴欧为宜。树人又言,中央讨论汪先生艳电时,冯玉祥、张继等态度甚坏,全是落井下石之意。冯并言惜当年凶手放枪不准,未曾打死,惟林主席态度严正,虽责备甚厉,令人心折。冯等所为,则令人太难堪,当时彼所以急欲去实在为此,树人这话迥异平时,十分有见地。

一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汝典七弟流浪了多年,时常发出怨恨的说话,怨我不帮他的忙。昨日来了一信,满纸愤懑牢骚,不只说我对他不起,许多亲友似乎都对他不起。信里说要我介绍工作,否则借他三百元。因覆他一信,劝他不要因为自己失意,怨天尤人,劝他努力向上,自然会有前途。他已堕落多年,烟瘾或者未断,此信未必生效。

张伯勉来寓午饭。颜退省来寓,问可否兼做新闻记者,力戒不可。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上午和铸秋到至圣宫看君强。他明天便要动身到昆明去了。顺便到参政会,见陈皋。他说汪夫人有电报来给彭学沛,请设法取回汪先生卫士的枪械,并且要原来的一部分卫士到香港去。陈国琦三日前来信,并且说卫士的旅费已经寄来。汪先生赴欧的消息,似乎尚有些矛盾:陈皋说出国护照似乎是蒋先生送去,并非汪先生要求发给。归途又顺便看了滕若渠夫人。

伯聪秘书长对于院里办事,近来似乎有些感觉得灰心了,最少是觉得极不痛快。这全是由于院长最近提出两年计划那种噜哩噜苏,似信任又不信任的态度来的。伯聪说院里办事应从大处着眼,现在偏注意于小节目,真是没办法。

二月一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八点和铸秋、伯勉同往珊瑚坝飞机场,送君强赴昆明。回院参加诉愿审议委员会。午饭后和铸秋、振姊同乘汽车往化龙桥一带,看取建筑高级公务员俱乐部的地址。在红岩嘴得地两处,临江靠山,甚为适宜。一处系旅长袁晓如的物业,一处系石辛阳物业。川省军人大都拥有广阔地产。袁以一旅长,红岩嘴地产即不下十数百亩,栽植果类及花本无数,真不知其何以得来的。此两地点适宜,风景亦佳,但不知物主肯借用或租用与否。

之迈从昆明回来,送我一手杖,甚适用甚美观。晚饭后平群及顾一樵来寓,谈一小时。平群定十二日结婚,想为此事来征求若干意见。因顾在,未谈及。彼预算订婚结婚两事合计,须耗五千元,朋侪多以为此举殊不当。

二月二日 星期四 晴

上午步行回院,先到上清花园晤乃光,谈一小时。他把冯玉祥等十二人请通缉汪先生及附逆分子的提案给我看。这案提出后给蒋先生知道,要他们撤回去的。冯等真可谓落井下石了。乃光又谈蒋先生现在对党务异常重视,要所有的中央委员在半年内每人介绍六个新党员入党。并且不论任何种政府职务,必须为党做一种工作,人人须以党的工作为先。最近秘书处草拟了一个党的三年计划,蒋先生不满意,大骂为亡国的计划,不成东西。三次送阅,三次退回来。蒋先生这样的重视党务,不知道党的精神面目能为之一新否?

《安娜卡列妮娜》今日才看毕。乃光来晚饭,未多谈,杨裕芬晚间来访。

二月三日 星期五 阴

赣主席熊式辉向中央提议,减低中央公务员的薪俸,使地方公务员的薪俸不至和中央不平等。这提案今日由院召集中央各机关代表开会审查,我也参加。结果大家都不赞成这个提案的成立。提案人不知道中央和地方的薪俸数额所以有高有低,原因很为复杂,并不是立法的原因使【促】成。各地的生活程度不同,币制不同,中央和地方的财政情形又不同,绝不能强之使同。强之使同,反足以形成待遇的不平等。熊氏以他人办不通的事他可以办得通自诩,此事恐无论如何都办不通的。

晚饭后万家宝来寓,与之迈共同谈话,至十一时始散去。之迈此次到昆明,归来深叹西南联大的消沉无生气,对于大学教授们的颓废委顿,学生们之不肯读书,尤为咨嗟太息。

二月四日 星期六 晴

蒋夫人召集了一次高级公务员的太太们开会后,各机关的太太们连日开会讨论参加抗战工作。之迈太太昨日往陈立夫太太的寓所开会,振姊亦往张纯明太太的寓所开会。之迈太太说“中国真是有救了,连我们都动员起来了”。不过我看太太们的工作是不会有多大的成绩的。抗战工作团应该参加,但是抗战中的家庭工作亦十分重要。太太们能够好好的处理家庭事务,则也等于参加抗战工作了。我以为与其做有名无实的抗战工作,倒不如希特勒的“妇女到厨房去”的口号来得实际。

孔公馆的副官某送来一个没有单据的账目,要行政院报销,请示魏秘书长。魏说,孔院长对于公馆底下人素来厚道的,这些人对行政院还算客气,他们对财政部真是闹得不像样子。这些家奴真是可恨,孔氏平日许多不理人口的事都是这些人做成的。下午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会。张伯勉来寓晚饭。

二月五日 星期日 晴

昨日阳光很好,今日也不错。振姊怕敌机来袭,主张上午不出门,竟亦无事。徐雨法夫妇来访,因院里正考绩,来说人情,希望升级。午饭后,与振姊进城,顺道访若渠太太。她对若渠舍政院参事而就艺专校长极不满意,颇有怨言。她又以为抗战不能继续,再抗战则重庆必不能守。她以为汪先生通电主和是与蒋先生唱双簧,蒋先生亦是主和的。

别若渠太太后到劝工局街一带书店,想买一两本关于苏俄两次五年计划怎样做成的参考书。只得一本《苏俄的经济生活》,无意中在某书店翻出我十九年在香港翻译的《欧洲政治思想小史》小册。此书初时系远东书局出版,到二十三年神州国光社复为刊行。因购回一本,以资纪念。蒋廷黻、张纯明夫妇、张伯勉,另一陈姓朋友来寓晚饭。

二月六日 星期一 阴、大雾

上午访谷正纲不遇,往浮图关看高级公务员乡村俱乐部地点,并不合用。浮图关建于高山上,四面风景甚佳,惜雾浓,无从眺览。晚间魏伯聪秘书长在院里邀请行政效率促进会委员晚饭,亦即为该会改组后第一次集会。到凌次长达如,黄次长季陆,秦次长景阳,顾次长一樵,甘乃光、张伯勉、端木铸秋、张纯明、彭次长浩徐。八时食饭,饭后开会讨论,十时半始散会。讨论内容以关于会的本身应如何工作这方面为多。

二月七日 星期二 阴雨

天雨,乘轿子到院。前数日孔院长不知根据甚么人来的电报,说简阳县农民因反对联保主任抽壮丁作弊,群起暴动,杀死联保主人【任】十七人;县长派兵围剿,又杀死农民七八百人,邻近各县人心浮动,酝酿大乱云云。孔院长据以批示,速查,并转报委员长。于是院里立刻派调查员李永懋[7]前往调查,委员长也来了一个代电,说已命令绥请主任妥为查明处理。不意昨日和今日李永懋来的电报[说]并无此事。不过该县有少数不肖分子,假借神权,号召徒众,肆行焚杀,县长派兵弹压,已归平息无事。这种不确实的情报甚可误事,抗战中因情报虚伪,军事上吃亏的不少。但伪情报之所以能发生作用,亦多半在负责者的智识不够,判断错误,为长官者诚不可不加以注意。

先烈黄兴的女公子振华小姐于晚饭时来寓,打听她能否回院工作的消息。她于三四年前受聘为政院参议,战事发生,疏散停薪。最近由湘来川,谋复旧职,昨日谒院长,院长已面允,月支三百元。授此闲职,之迈太太笑言,她的青春大概因此耽误了。她现已卅九,恐亦难谈婚姻的事了。

二月八日 星期三 阴

想就行政计划和行政工作报告写一文章。把第二期战时行政计划纲要看了一遍,觉得最大的缺点便是各部会的计划本身也许无甚可议,但是各不相谋。本来国家是整个的,政府是整个的,如何行政计划,可以各部会各自单独起草,没有一个贯通调整的办法。苏俄的五年计划,是由一个全国最高委员会负责决定的,我们没有这样的机关,难怪我们的计划是由许多零碎的单独的计划凑成的。

上午在院里参加诉愿审议会。一个美商和日商的商标争执案,本来就商标法说,日商可以占优势,亦可以占劣势,因为现在中日战争,我们便把日商判成了劣势。晚间刘建明请晚饭于大三元酒家。除了著名怕老婆的国府委员邓家彦和林翼中两人之外,其余都是不相识的。

二月九日 星期四 阴

上午代院长接见马占山的代表杜荀若,说东北义勇军作战的情形甚详。十时参加院里的区党部执行委员会议,讨论一小时半。现在党员对于党的淡漠态度是国民党一个最不好的现象。怎样矫正这现象应该是目前党务最重要的一件工作,今日的会议曾加讨论,自然不容易得到正确的结论。

莫国康小姐来寓午饭,张伯勉来寓晚饭。自己不肯努力,又不安于本分的人,是最讨厌最没有出息的人。孔院长底下那些副官随员的气炎【焰】真令人难耐,令人气愤。

二月十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写了一篇《宗教信仰和政治信仰》。

李永懋调查资阳的事件回来,谈那些藉神权迷信,愚弄农民,焚杀农民的事,真是令人难于相信。下午院里各组主任开了一次谈话会,决定这一次考绩采取甚么标准去覆核各科送来的绩分。读《再生周报》陈位凝的《中国政治制度的特性》,为最近讨论这一类问题的文章中之最有意思者。著者对于清代官制和吏治颇有研究,今之讨论行政效率和政治机构问题者,往往对于中国过去的政治历史不知注意,实在是一个重大的错误。

二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

上午参加政院里两个区分部的党员大会。现在国民党党员对于党的态度很冷淡,既不向党部报到,党的会议更不热心参加。这究竟是甚么原因,我此后要细细的加以考察研究。今日开会,提到工作批评,我说了两点:(一)党部办事大部分公文化了;(二)党的会议没有内容,徒耗时间,令人生厌。主张以后各级党部要极力减少不必要的公文,开会时不必要的报告和讨论也须极力减少。并且提议:请市党部将这次五中全会的决议案和总裁的训词报告,于可能范围内印发本市各区分部。定期召集党员大会,提出报告,这也是增加党员对于党的兴趣和会议的内容[的]一种方法,不知市党部能接受否。

下午,参加督察专员资格审查会。一二三四科的科长,请代向伯聪秘书长约时间面谒。问是何事,原来他们对邓介松参事的不满意始终未减,想向伯聪秘书长面述。邓之固执、傲慢,拒人千里之态度,难怪他们反对。

平群明日与康小姐结婚,今晚邀院里同事先往新居“暖房”。新居两楼两底,家具帘幔与卫生设备,式式俱存【全】,绣房陈列更极绚烂。即在平时中产之家,已难备办。平群此举,想人人心中都另有阳秋。

二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仍回到院里走了一趟,看看院长的国民参政会演说词抄正了没有,并且覆核一些考绩表。午饭后院长的演说词送来了,是蒋处长的手笔。铸秋再从白话文译成文言。这演说词的内容说及中西文化,调子和普通国民党要人们的言论不大相一致。在我看来,这是比较进步的。

下午三时半与之迈、振姊同乘汽车往国际联欢社,参加张平群和康小姐结婚典礼。客人很多,达官贵人不一而足。喜幛花篮,满挂四壁,汽车塞满街道。证婚人张伯苓、于右任和介绍人、来宾,都说了一大堆恭维勉励的话。如果我是平群,我一定是恐惧惭愧多过欢喜快乐。不知平群此际的心境如何。七点钟再和之迈到他们的新居去,强留我们晚饭。平群不太说话,新娘亦时时离席,席间毫无愉快热闹的空气,只得托故和之迈先行辞退。他们这次结婚,在我们所得的印象,是既不庄严也不热闹,总觉得是无谓铺张而已。有人说平群这次结婚是第四次了,也有人说康小姐曾养过孩子。这些流言未必可信,不过平群和杨小姐的事,如果说是结婚,则三次结婚也不缺少了。平群之所以不大说话,也许是这些回忆有些难过。

二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

蒋处长廷黻出席院里纪念周,报告三民主义青年团的组织目的,可惜没有甚么精彩的话。午饭后伯聪秘书长忽派人持一信来,说院长于下午三时出席国民参政会报告政治,院长嘱实时派人将以前在五中全会张挂的各部会图表拿到会场去张挂起来。时间十分迫促,赶回到院里,找到了图表,又找不到人,找到了人,又找不到车子,两点已过才到了会场。那里已经有军政部的人张挂军事的图表,空隙的墙壁已经有限,髣髴争取地盘一样,挂了十余幅,便不能再挂了。

晚间孔院长与张副院长宴请新到重庆的蒙古王公沙王晚餐于院里礼堂,并请其他蒙古人及各部会长官作陪,共到六十余人。孔院长和沙王都有演说。沙王说的是蒙古话,有一个舌人翻译。蒙古话有一些像日本话。沙王老矣,他的儿子同来,父子的体格均不十分雄伟,毫不足以表【显】示忽必烈、成吉思汗那种蒙古英雄的气慨。散席后因请参政员茶会的事和孔院长谈了一回,他忽然又问起汪先生来,说有甚么消息。

二月十四日 星期二 阴有雨

被选做院里152区分部的执行委员,今晨与院里其他委员同到市党部参加各区分部执行委员宣誓就职典礼。十年前在中央党部做工作,自从离开武汉之后,即不问党事至今了。

宣誓典礼监誓者是耳后见腮的监委张溥泉,说了一大串国民党过去的历史。据他说,重庆市报到的党员只有四千余人,其中百分之七十是中央各机关的公务员,这倒是很值得注意的。他又说,过去曾有过好几次,党员以为革命已经成功了,国民党可以取消了。这种心理一生,党的精神便马上松懈下来。其实,这恐怕不单是党员的心理,大多国民恐也有这种心理。国家局面稍呈稳定的时候,党的精神和活动便渐渐表现颓唐衰退;反之,党的精神和活动便紧张起来,大家对于党的需要也感觉特别浓厚,对于党的帮助也特别热诚。前天和之迈谈及历史上的大人物,之迈说“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多是失败的,这很影响到我们的青年心理”。他现在有一个计划,专把成功的人物编成传记,供给青年阅读。我说为甚么我们的历史特别对于失败的英雄,如文天祥、史可法、岳飞之流歌颂呢?他说,这表明中华民族特富于同情心。

二月十五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回院里办公的时候,便道访谷正纲不遇。谷正鼎赴河内劝汪先生赴欧,尚未回来。蒋处长把孔院长在参政会报告政治的演讲稿子给我,嘱交书记油印。这稿子抄录过四五次,书记们曾经三夜漏夜工作,和以前的两年计划一样,更改一次又一次。杨子英邀晚饭于味腴饭店,[到]铸秋、公琰、谢仁钊和其他初次会面的人数人。

二月十六日 星期四 阴

下午两院长和各部会长官招待全体参政员茶会,会场便在院里礼堂。恐怕蒋先生要来参加,内外警卫的事情特别小心。时间已到,才知道他老人家不来。这次的茶会和上一次比较,似乎精神上较为融洽些。孔院长致欢迎词,虽然仍带诙谐之气,但不致完全以笑话终场。主客两方面都能够寓庄于谐,说了一些很得体的话。

孙希文厅长从贵阳来,先到院里看我们。一年多的阔别,相见甚欢,中午更来寓所午饭,伯勉也同来。

二月十七日 星期五 阴

上午院长公馆忽来电话,说今晚各部会长官例行的谈话会要扩大举行,把各部会的次长司长也参加在内,并且说因为明天便是旧历除夕,院长要借此和大家叙叙。把各部会的名册打开,计算起来,这样的人员共一百零几人。预备酒馔,布置地方,赶发通知,足足忙了一个上午。

孙希文仍到寓午饭,饭后共往平群寓。平群说结婚后几日来,新娘子不许他离开,一分别便哭,所以院里也不敢去,大有从此君王不再朝的神气。下午七时半院里的叙餐开始了,餐半,院长还没有说话,便觑便溜走,到城里参加行政学会筹备会,十时返寓。与之迈谈及驻美大使胡适因病辞职的消息,相与慨叹中国有学问的人大多身体不好,甚至短命死。近年来如梁任公、丁文江、钱玄同、鲁迅都是年在五十上下便行死亡的,这真是学术的大损失!

二月十八日 星期六 阴雨

今日是旧历的除夕,除了轿夫讨赏钱,街道上看不出甚么特别的情形来。晚间请蒋廷黻、甘乃光父子、张彝鼎、张伯勉、孙希文来寓晚饭。饭后打bridge,下棋。十二时已过,还未就睡,四处已有些爆竹声音起来了。

谢晨光来,因介绍他往国际反侵会中国分会工作,说了许多话。他不嫌辛苦,不嫌待遇微薄,欣然愿往。昨夜院里叙餐的时候,孔院长因答覆参政会询问案的文件未能依时送往,大发脾气。今日查究起来,确是院里办事人员的错误。参政会来文,明明写着十七日下午三时以前送到,办稿人、核稿人竟没有一人看见,更没有一人注意,以至这公文下午八时才送到。主稿的科员须负最大的责任,记大过两次,科长、组主任都没事。伯聪秘书长因此才又想到,院里机构须加更改:科的数目要增加,科与组的分配要更改,组与科的人选也要从新分配。

二月十九日 星期日 阴

断断续续闻到许多爆竹声,表示这是旧历的元旦。起床后来了几个似乎贺年,又似乎星期探问的同事和朋友。一个女书记送来一些礼物,前两日也有两三个政院的下级职员送东西。他们也许是一点好意,不过这种礼物,受了心里不好过,不受也难为情的。铸秋大清早送来一信,说参政会又有一个询问案,嘱和赈济委员会接洽。上午回院去了一趟,用电话问过了赈委会,并无消息。回寓午饭又陆续来了几个人。直到晚间,才和之迈夫妇、振姊、阿静同往蒋廷黻的寓所(国府旁边留园)晚饭。

二月二十日 星期一 阴

今日很忙,日子过得特别快。可是回想起来,忙是白忙,并无结果。无结果的劳动,实在无味。晨间接教育部信,说四川中等以上学校受训人员都集中重庆了,请孔院长招待他们,人数五百多。于是找地方,找承办酒食的饭馆,一直到下午七时。结果此议取销了。

滕若渠从贵阳来,对于办艺专,似已感觉乏味,有辞意。到寓午饭,谈别后情事,并出他近所作诗若干首,更有进步了。科员陈主懋因参政会询问案受记过处分,颇忿忿不平。来申诉,好言慰之,并切告以不能不负责之理由,幸能接受。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上午主持院里举行关于疏散各机关的审查会议,这是根据军事委员会的代电而召集的。军委会的代电说,除了行政院、外交、财政、交通几个机关外,其他院部都要离重庆。开会的结果,各机关虽不反对疏散,但是疏散到甚么地方,疏散后的办公房屋问题,交通问题,治安问题,公务员的家属安置问题等等,都是极不容易解决的。谢晨光已往反侵略会工作。舒国藩来函,报告在汕头办理出口贸易的情形,张伯勉来寓晚饭。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晴

《日本的工业和对外贸易》以版税百分之十五的条件交商务书馆出版,今日把香港寄来的合约签好寄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出版[8]。铸秋夫妇来寓午饭。下午三时和张伯勉同往市政府,参加重庆市疏散人口会议。到会的不下四五十人,会议的时间一定很长,所以开会前先和蒋市长说好,把我们应该说的话说完了,即行退席,不至于在那里活受罪数小时。

晚饭后张平群夫妇来寓,稍坐即去。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蒋委员长到重庆后,下了许多手谕。有些手谕都变成了纸片工作。譬如要各机关的公务员每周一次工作报告,每一个月由长官作一次总考核,公务员要分组开会讨论工作方法,要由长官指定书籍阅读,读后提出小组报告。这手谕用意很好,各机关虽然作成了很好看的呈覆,说如何如何奉行,可是事实上并无此事,只是公文的奉行而已!

商务印书馆总经理王云五昨日在《中央日报》演说。他引英美烟公司总经理告诉他的话,说管理的秘诀无他,“不兼职,桌子上干净”。王氏引申桌子上干净的意义是负总经理责任的人,能够把事情分配得宜,案无积卷,然后有余暇的精神作整个业务的观察和计划,这话确含有极大价值。

午饭后整理院里考绩表。晚间院里同事十人宴请孙希文、滕若渠于冠生园。饭后访谷正纲于新昌饭店,约他明午来寓午饭。正纲说,外间传汪先生方面接受敌人的金钱数十万,此虽未可信,亦足为汪先生盛名之累矣。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阴

晨访谷正鼎于成渝饭店不遇。

拟院里各组科室重新编配及其主管事务表,人事的分配亦另拟一表,交伯聪秘书长,准备于明日发表。平常大家对于中央政制的改变,总以“因人定制”为最不满意。不意此次各组科室的编配,亦为事实所迫,陷入此病,可见“因人定制”实为事实所造成,政治制度化不能由于主观的要求而遽能实现的。院里这次从新编配各组科室,(一)因邓介松为各科长所反对,不能合作;(二)有参事秘书二三人能力不适宜任何工作。故拟编配表的时候,一方面顾虑工作的分配,又一方面则顾虑人事的调剂。

正纲来寓午饭。饭后进城想理发,坐候理发店至一小时,顾客大拥挤,毕[竟]废然而返。晚间仍整理考绩表,备明晨考绩委员会开会之用。数礼拜前写考绩制度应如何改进一文,主张用美国记分法的考绩表。经此次实验,始知记分法并不可靠,并非完善方法。英国的考察报告或较合理。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上午和下午参加了两次院里的考绩委员会会议。委员九人,讨论的情形很不错,大家都尽量说话,大家都力求公平的决定。晋级加薪和记功的人,虽不敢说百分之百的得当,大致总不会很不公道的。晚间之迈邀钱端升、张奚若、蒋廷黻、顾一樵夫妇、万家宝来寓晚饭,谈笑甚。院里行政效率促进会成立已经一个月,委派了许多委员、调查员、办事员。现在一事未做,真是不效率之至。伯聪秘书长要我多负点责任,我何能为力呢?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半晴

昨夜过十二时才就寝,今早起来甚迟。进早点时颜退省来坐。走后之迈说此人气象甚不开展,恐前途无大希望。日来因院里考绩,下级人员多来请托。之迈看见,均作如是说。考绩便来请托,殊不可解,断不能以此便给以升级加薪的。

午饭后与之迈夫妇到上清寺附近散步,归途访蒋廷黻处长。适翁咏霓部长在座,相与闲谈。翁善谈喜笑,记忆力甚强,关于经济部主管事项,滔滔详述不绝。偶说到人种学,他说四川的人种和文化起源恐和北方冀晋等省不同,举他所见的岷江人民生活及成都所得的书籍记载为证。说及近年发见的“北京人”,翁亦知之甚详。

下午五时进城理发,亦候半小时多,才得坐位。重庆现是甚么都表现求过于供的现象。理发店家家人满。理发完毕后,想坐公共汽车,固然无法挤进去,雇人力车也大不容易。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七时半到国民政府参加联合纪念周。监察院院长于大胡子报告,说话见激昂,但到底不知他说些甚么。散会的时候,林主席先行,党国元老相随而出,大家都是两目注地,俯首而行。这大概是“一命而俯,再命而偻,三命循墙而走”的老教训训练的结果。可是在现在,这态度总不大顺眼。上午在院里还参加一个审查会,下午又参加区党部的执行会议。会议里感觉到党部现在最大的毛病确在乎工作的纸片化和机械化。下级对上级固不免敷延【衍】苟且,上级对下级也一样的搪塞因循,毫无清新活泼的气象。

《南华日报》忽寄来一份(二月十二日)许多宣传汪先生提议和平的文字,持论十分勉强幼稚。此时汪先生最好不多说话。不只直接的话不必说,间接的话也不必多说。这些宣传于汪先生实毫无益处的。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院里各组科室从新分配,共为九组,十四科,人事亦加以调整,略似抗战以前之体制。

谷正鼎来寓午饭,谈此次赴河内见汪先生之经过。据他说,汪先生甚坚持和议的主张,对于中央开除党籍,撤消职务的处分甚为愤懑,谓中央应先讨论他的和议主张,如一致否决,仍不服从,则开除党籍,才是公允。这话实牵强,因为和议主张,未到中央,已先发表,影响于战局甚大。汪先生不怪自己手续不对,反怪中央的处分操切,实在不是平心之论。汪先生又怪同志不相信他的主张,不和他同进退。其实他离渝之前后,他的主张如何,除了公博、希圣、佛海三几个人之外,其他无人知道,如何可以强人于事后信从呢?正鼎又谈及过去改组派时代的往事,又谈及一般同志现在对汪先生的态度,真是十之八九心怀疑虑。和正鼎谈话凡两小时才分别。

三月一日 星期三 晴

中午之迈偕杨公达来寓午饭,谈党部的工作情形。大家都认为党部官署化为目前党务不能办得好的大原因。全日在院里都忙于工作分配的事。各组科室从新分配后,全部的工作人员又须从新调整一次。大家都希望这时候,将自己安排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和自己喜欢的长官底下。这个来托情,那个来说话,值【直】弄得你头昏眼花。连日弄错两件小事,虽无关大体,到底是自己不小心的结果。

三月二日 星期四 阴

重庆行营结束后,工作人员移送行政院考核任用。今早来了十数人,要他们笔试,以便甄别任用。他们大概觉得面子不好看,不肯应考。中国人的面子问题,真是不易破除,因为争面子,宁愿失业。院里考绩,参事秘书晋级的共四人。一为胡迈,一为邓介松,一为端木恺,一为我自己。胡已经简任二级,无可再升,由院长给奖金一千元,余三人均升级。他们三人都是极该升级受奖的,独我自己觉得很惭愧。抗战以来,忙固有之,功则无有,受奖心殊不安。对魏秘书长坚辞再四,请向院长说明撤销,魏竟不肯。

孔院长和张副院长假座市商会招待全国教育会议代表,院里参事秘书均往作陪。用的是新生活运动会的节约自助餐,每客四角。红土圆陶器里面,用木片分为四格,各贮蔬菜及肉类少许,又有熏鱼一片,卤蛋一枚,清洁可口。蒋委员长曾于此处宴客两次,否则孔院长恐不乐意在这里请客的。

三月三日 星期五 晴

萧文哲来院讨论效率促进会工作如何推行。效率促进会成立已经两个月,差不多一事未办,真可谓绝无效率。下午王式典、李永懋、刘守光又来讨论前往黔陕两省及成都附近调查有关行政各事,亦行政效率会工作之一。晚间,之迈邀周炳琳来寓晚饭,饭后闲谈甚久。

院里荐任以下人员的考绩今日发表,免职的一人,降级的一人,晋级加薪记功的若干人。免职的因为盗窃同事财物,被失主暗中告发,本与考绩无关,为保存他的颜面,故借考绩免职。

三月四日 星期六 晴

院里考绩今日全部发表。被免职的汪今亮垂涕哀乞,请设法撤销这处分,情殊可悯。但有心无力,且咎由自取,除了说些安慰的话之外,尚有何法可以相助。

之迈邀程其保来寓午饭。饭后陈炳权来访,谈广州失陷后南方友人避乱港澳的怆惶情况甚详。炳权又说,据香港方面的传说,汪先生的艳电是林柏生和梅思平等发表的,顾孟馀[9]极不以为然,曾因此掌林之咀。汪先生被开除党籍的消息到港后,柏生知已闯祸,通电话至口颤手震云。这里也曾有此传说,或真为冒失鬼做事荒唐,糊【胡】乱发表,否则别有内幕,故意发表亦未可知。

孔院长侍从有一史姓的违犯警律,被拘到公安局,要罚金五六元。侍从长来院请设法保释,免除罚金。这种人平日气焰凌人,拘罚是很应该的。因蒋处长的嘱咐,给电话公安局。但数小时后仍未见释放,晚间侍从长又来,嘱科员吴复年再去一电话,不知结果怎样。

三月五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因为要到化龙桥复旦中学看建筑高级公务俱乐部的地址,又顺便到了南开中学看阿静去。杨子英、振姊同车前往。从牛角沱一直至沙坪坝,沿路看见无数工人在各处建筑工厂,建筑住宅,筑路,开山、搬运材料,搬运沙石,邪许叮当,不绝于耳。这是一幅伟大的建国图画,全国正在这样的数千百万的工人努力建设之下。建国必成,也可从重庆这些工人的工作精神透漏了一斑。午饭后,回政院办公两小时,回来后到城里买了一些定期刊物。

三月六日 星期一 晴

中午和铸秋、公炎【琰】到新丰街参加英辉公司的股东会议,推公炎【琰】为董事长,并在那里午饭。

这次院里考绩,大体上算是公平,仍有些注意不到的地方。档案股主任冼季昴来和我诉不平,他几乎要哭起来。他们的劳绩的确未得到适宜的鼓励,因此报告了伯聪秘书长,把他们晋级一人,加薪一人,做为补救办法。伯勉说“总务这一类的工作,无论做到怎样,是不能够使人人满意的,能够使到骂你的人减少,便算有了好成绩。”这话确是不错。一个初做事的人,往往有些幼稚主意,做上官的不要因其幼稚便遽你【尔】加以拒绝,但求其主意无碍大事,不妨与【予】以鼓励,以长其勇于任事,勇于改革的精神。若一来便泼以冷水,大非奖掖后进的道理。

三月七日 星期二 阴雨

庶务科长又对我说,这次考绩,他科里平日很努力工作的人,因为得不到奖励灰心了,得奖的反是平日不大努力的,到值时间较少的人。这似乎考绩委员会的判断,仍欠周密,仍欠公平。其实应奖与否,不全在勤惰,才能更为重要。没有才能,只有勤奋是不够的。得不到奖励而灰心,甚或诋毁他人不努力,或者不满意上官的处置,并不足以表现考绩的不公平。本来要认真的公平也是很不容易的,不过经过昨日档案股和今日庶务科的申述,可以知道这次考绩若事先能和科长和股主任作一度切实的商讨,征求他们的意见,结果必定较为完满,这是以后考绩要加以注意的。

从政院回寓,经过国府前面的田,阁阁春蛙,有如音乐。离开首都南京以来,这是第一次闻到春的声音了。去年在汉口,整个春天都关在喧阗的市区里,始终听不到这样令人心地恬静开朗的天然音乐。

三月八日 星期三 晴

晚间孔院长招待地质学会会员于院里礼堂,邀参事秘书作陪,好几个人不愿意赴席。席间孔致欢迎词,中间有一段话,涉及我国此次抗战,深得各国的同情和援助,甚形得意。他说“便是此刻,英国财相正在伦敦的英国国会报告援助我国金融的办法。英国借给我们五百万镑,我们自己又出五百万镑,以稳定我们的法币。这办法前几天已经接洽好了,因为不便事前泄露。此刻已经完全确定,英财相在地球那一边宣布,我本人在地球这一边,此地宣布,亦可无妨了。”言下甚为得意,掌声雷动。他又说及英皇加冕时,他到欧美各国接洽借款的情形。他说他在美国为政府买了五千万美金的金条,存于美国政府的国库里,所以我们政府现在依然很富有,听众又报以掌声。散会时已经九点。

不知何故,近来院里我自己的工作似乎比较两个月前多得多了,但又有些人觉得比汉口时代还要清闲。我自己几乎没有半小时没有人来请问办法或讨论公务的,以前可以在办公室里写写文章,看看书报,现在很不容易有此余暇了。

三月九日 星期四 晴

有些人喜欢揽取职位,而不做事,甚么职位都想有份,但甚么事都不愿意做。院里便有这样的人,整天都往院外跑,暗中窃笑坐在办公室里的人,说这是办死公事,没出息。但院里甚么委员会,甚么主任之类不请他充数,他又不高兴。这种真正是做官,不是办事的人。

正午与铸秋、公琰赴美辉公司午饭。饭后公肃邀往某咖啡店小坐,这是到重庆后第一次的咖啡店消遣。方叔章奉调赴西安行营任秘书长,今晨乘机飞去,未及相送。

三月十日 星期五 晴

上午九时回到院里,才知道蒋委员长要于十时到院,向全国各地金融会议的出席人员训话,加上院里科长以上人员共六七十人。委员长说了半小时左右的话。大意说,我们不怕敌人封锁,我们是农业国。因为敌人封锁,我们反可乘机完成我们的独立经济。因为委员长来了,临时戒了严,好几个部次长来到大门口,都不能够入来。有两个院长特别约来的客人,也因为没人招待,没客厅可坐,而生气走了。

下午参加故宫博物院理事会议。孔院长主席,讨论了半天,决定了三个议案。散会时,罗家伦再三对马衡院长说,务须依照决议在一个月内把故宫文物移到安全地点,否则如遇损失,便做了千古受唾骂的文化罪人了。马虽唯唯,以他的本领,恐怕做不到如此之速。孔院长本预备了两桌晚饭,请出席的理事吃。散会后都走了,只好把这桌酒席请院里科长们享受。

三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雨

下午院里两个区分部开会,党员到会的十分踊跃。开会仅一小时,时间也十分节省,只是大家不肯十分说话,总不免有上下级的心理,所以不敢随便开口。市党部交下一个议案,征求党员意见,以为应该建造纪念堂或者铸造铜像来纪念总理孙先生,并且征求筹款的方法。我觉得提出这议案的人实在糊涂。在这个时候,如何可以把这些不急之务来征求党员的意见呢。我不得不起来,说明反对的意思。我说现在纪念总理的最好方法是建国,建像造堂都不是现在应该提出来的。结果大家都同意我的主张,否决市党部的提案。

回寓晚饭,之迈忽提议打麻雀牌。到隔壁李杜将军家里借到了牌,从九时起打到深夜三时才就寝。这是到重庆后半年来第二次打牌。

三月十二日 星期日 阴

一觉睡到十二时才起床,精神很疲倦。之迈写了一篇《百年内政》,取读一遍,很是不错。许蟠龙在《决胜》上刊了一篇王阳明十家牌的研究,也是一篇好文章。今日国防最高会议所颁布的精神总动员办法,其中的原则也是和十家牌的原则相同的。

三月十三日 星期一 阴

因为川康视察团的事,上午到参政会走了一趟。他们平日批评政府的施政和议论时事,未尝不头头是道,振振其词。一到他们自己做起实际的工作来,便左支右拙【绌】,破绽立见了。视察团的组织弄得一榻【塌】糊涂,将来不见得有甚么好成绩,恐怕还要闹笑话的。

晚间孔院长又宴请金融会议的出席人员和重庆的银行家,院里的参事秘书又全数被邀作陪。这类的宴会太多了,人人都很不乐意接到这样的请柬。席间孔院长演说,也很得意。其实他的笑痕是时刻挂在脸上的,加以他丰满光彩的面颊,令人一见便联想到戏台上天官赐福的面具。他真是生成财神的脸孔。他这样的脸孔也是他政治活动上一种帮助,可以使人易于亲近。他今天的演说,特别提出今天是政府采取管理外汇的周年纪念。外汇管理的成功,敌人在华北破坏法币的阴谋失败,和英国五百万镑金融借款的协议,都是他今天高兴的原因。

三月十四日 星期二 阴

上午写了一篇短文,题目为《一幅伟大的建国图》,是那一天到南开去,途中所得的印象和感想。还没出门,乃光散步到了寓所,便一同步行回到政院。中午邀若渠夫妇、平群夫妇来寓午饭。乃光、伯勉也同来。若渠日间即赴昆明,他的夫人也迁居近郊乡下,故为之饯行。

三月十五日 星期三 阴

上午访甘介侯、顾季高均不遇,下午见威海卫公署的代表。他们说我们在威海卫的武装还有二万多人,现在所缺乏的是枪械和子弹。威海卫和内地的交通已经隔绝,一切的接济运输靠英国兵船的帮忙。

中午参政会秘书处庶务科长陈皋来寓。他说已经辞职,这是因为汪先生的关系。他说汪先生有话传来,说最好能够离开重庆。厨子老黄因为自己做生意请退职,临去来辞行。烹调三个月,口味很不差,大家颇有不愿他去之意。

三月十六日 星期四 阴

李圣五来信,他已将《东方杂志》总编辑和商务书馆编译所的职务辞去。他没有说理由,大概也是因汪先生的关系。《南华报》的广告,他有一篇《怯懦与无畏》的文章,必然是响应汪先生的和议主张的。给龙大均一信,告诉他,主和主战本无是非可言,一般人所最不谅于和议的,在作法和手续。给冯节一信。更说明,国家至此,报国之道与其争论国策,不如就职务所在,事实所许,多为国家尽一分能力,虽或不免为人疵议,亦所不计。

中午和之迈夫妇及振姊到蒋廷黻寓午饭。因厨子去后无人弄饭,不得不如此。饭后访家宝夫妇。彼等因随戏剧学校疏散离渝,不日即到江安去。在疏散命令之下,重庆的情形,又将有一番改变了。

三月十九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十时和乃光、振姊同往南开中学。乃光探视他的大儿子,我们探视静女。大家都带一些食物去,乃光更带一本集邮簿,殷勤给儿子看。父爱子之心真是无所不至。十二时两家大小同到学校附近小市集午饭,饭后又到重庆大学散步。下午一时半离校。分别时乃光的儿子眼圈儿红了,泪珠儿挂在眼角之上。

下午三时和铸秋进城,参加行政学会成立会。筹备了差不多半年,开起会来,仍没有一些令人满意的地方。谭仲逵主席,没有一点左右会场空气的本事。一大串演说,给大家以异常的疲劳厌倦。会未终便溜了出来。

昨日之迈把所著的《政制建设理论》[10]一书给我看。其中论中国立国精神在三民主义,五权宪法的精义和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互相制衡之意完全相反诸点,甚为精审。国民党宣传作品如此有深湛见解的殊不多见。顺便说到入党的事,之迈仍表示不愿意做党员。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一 阴雨

上午十时,行政院所属各部会简任以上人员和秘书政务两处职员,在院里礼堂举行抗敌公约宣誓。摇铃开会,大家齐集礼堂的时候,张岳军副院长说今日油印的誓约全部错误,不是九条,是十二条。我说油印的誓约是根据国府命令的。他说已经更改了。报告院长之后,只好临时把十二条誓约抄写起来,贴在礼堂的墙壁上。孔院长念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开会的时间已经耽误了半小时。院长在训话里说明了,这不是我们的错误。副院长继着起来解释,说是总裁的决定,加了三条的。这时候不知甚么人忽在群众里提出质问来,说为甚么五中全会的决议案,可以随便更改的。副院长颇为生气,又加了几句解释,一场誓约典礼,才怱怱过去。散会后介松说,这事不过是现象之一。根本原因是张岳军想把一切党的决议案先通过国防最高委员会之后,才交政府办理。但是党不一定喜欢这样,党有党的做法,所以便生出纷岐来了。这是新制度所生的毛病,将来能否逐渐免除,不生磨擦,此时尚不易说。其实这与其说是制度的病,倒不如说是人事的病。

学生高崇智邀晚饭于永年春。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英辉公司因为招揽生意,今午在罗家湾外交宾馆请了一次客。徐公肃、黎公琰、端木铸秋、重庆经理俞杰和我自己都是公司方面的人,客人只有两个。大家谈得很好,不过生意未必能够实时做成的。一位军政部的高级职员,他说,战后统制外汇这一道堤防恐怕是无人敢于挖破的,这一道堤防如果挖破必定会淹死无数人命。这道堤防如果继续巩固下去,我们的工业自然可以生长起来。这点意见很不错,战败了不必说,如果没有败,或者胜了,我们的经济政策决不会恢复战前的状态的。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昨日的路透电说,汪先生在河内被四青年行刺未中,曾仲鸣受重伤,但消息未能证实云云。心里想这消息也许是不确的。谷正鼎从河内回来。他说,安南人身上携带稍大的小刀也是违法的,所以他说汪先生在河内很安全。不想今早振姊拿报纸进来,一开口便说曾仲鸣死了,消息证实了,给我[吓]一大跳。报纸说廿一日晨二时,四青年闯进汪先生寓所,则行刺的时间当在夜里了。这样大胆的刺客,到底是甚么人呢?

昨日下午即感不适,夜里发大热。今日热稍退,仍觉疲极。得仲鸣死讯,更觉不快。下午勉强起来,给汪先生写了一信,寄交林柏生转去,不知能否收到。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阴大风

病稍好,热仍未退尽,可以勉强来起。上午回院一小时,下午又回去两小时。与铸秋谈仲鸣死了。铸秋以为刺客目的在仲鸣,实错误。以理测之,当在汪无疑。大概深夜排闼而入,不知汪在何处,故误及仲鸣。仲鸣夫妇同室,故其夫人亦胸部中弹。仲鸣死,汪先生精神必受大痛苦,政争真有时过于残忍也。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关于仲鸣遇难的事,闻本市《商务日报》所载消息,凶手实不止四人。闯进屋内的四人,屋外尚有若干人,共十数人。这样似是有组织的大规模的行动,必非少数人一时感情冲动的行为。凶手进屋后直趋仲鸣卧室,集中火力向卧榻射击。目的是否在汪,而误及仲鸣,亦似可疑。惜《商务日报》所载原文尚未及见,又无其他消息可资佐证,到底不能便下判断。

晚间蒋廷黻来寓,与之迈、振姊共打马【麻】将牌,深夜始散。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晴

静女回家,上午十一时同往曾家岩散步,便道探乃光于上清花园。张彝鼎来寓午饭,下午又打马【麻】将牌。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时到国民政府参加联合纪念周,宣传部叶部长楚伧报告,演词殊无精彩,敷衍了事。纪念周完了,继着为重庆卫戍司令刘峙和监察委员数人的补行宣誓就职典礼,幸时间并不甚长。行政院旁有一私人建筑,名为知还山馆,本为行政法院办公处所,已疏散离去,改租做行政院办公地方。今日前往踏看,内部布置倒还不错,确有点山馆气味。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前记《商务日报》载仲鸣被刺详情,今日始查得并非该报,系《扫荡报》,内容亦无刺客十余人之事。可见传闻之不可靠。今日并函柏生,主张应在香港为仲鸣开追悼会,不知彼等赞成此事否?晚饭后和之迈正谈南昌失守的消息,忽闻空袭警报。大家仓皇跑到附近新辟避难室。弦月在天,碧空无云,甚适于敌机来袭。入避难室后,紧急警报亦即传来,惟敌机始终未来。有人说这是假的,不过是一种演习,未知确否。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八时到国民政府大礼堂,参加革命先烈纪念会。中山大学校长邹鲁演说,意思之浅薄幼稚,演说技术之拙劣粗鄙,国语腔调之不正不确,均无以复加。这样的人说是大学校长,真是难于令人相信。这样的大学校长如果能办得一间好大学校,更是事实所不容许的[11]。

中午将散值的时候空袭警报又忽然传来。大家跑到江边避难室,已经人满。幸敌机并未到来。读《服务》所载余井塘《用人方法》一文,经验之谈殊多可采。

三月三十日 星期四 晴

朴生从香港经河内、昆明回来,昨日到重庆,今日下午到院晤谈,谈了一小时。据他在河内所得消息,仲鸣被刺之地,并非汪先生的寓所;同床被刺之女人,亦并非他的夫人。他到河内后寻花问柳的兴致仍旧很浓。他被刺的房子在车站附近的歌纶街,房子很为单简【简单】。汪先生的寓所在郊外,刺客如目的在汪,当知汪之必不住于此处。这或是因为女人的因【缘】故而被刺死,亦未可知。行刺必于夜间,必于男女同在床上之时,实大可研究。凶手的供词虽说目的在汪,恐是托词亦未可知。朴生又说,他在港所得消息,殴伤林柏生的亦并无政治意味,系《南华报》工人因欠薪数月愤而出此。不过香港最近破获的共产党机关,其中文件亦确有一名单共列数十人,仲鸣、柏生等均在内,系共党认为须加注意或杀害的人物云。

询朴生以香港对汪先生主和之空气如何,则云多加反对,内部如李浩驹亦不赞成云。彼等现时的宣传似乎不只宣传主和,并把过去抗战的意义和价值一概抹杀。甚而说过去的宣传都是欺骗民众的。这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并且自己站立于何种的立场呢?朴生又说,“闻春圃说,汪先生对他们说,现时报国家有两种方法。一是殉国,殉国的意思是在政府服务尽忠职守,如遇敌机轰炸致死,死得其道,否则鞠躬尽粹【瘁】,死而后已。又一是救国,救国是主张和平,主张和平甚为危险。自己年已五十以上,殉国甚易,但是不愿为其易,愿为其难。”传闻的话未必完全相符,若是大意不错,则和他初年革命的时候,愿为薪,愿为釜的态度,不尽相同了。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晴

之迈述科学家胡先骕从北平到重庆后所说的话。说北平诸汉奸头目,除缪斌、汤尔和外,其余多心存国民政府。伪组织中之其他人员则更不待说。又说,他在北平和许多汉奸头目相往来,他在北平所得的消息和印象都是和抗战有利的。他这次的行动是有秘密使命的,他正在做一种改变汉奸心理和行动的工作。之迈又说,他所说的许多消息都很幼稚可笑,不甚可信的。我想这类人虽不必断言他是代表汉奸来这里刺探实情,至少是两面光的骑墙分子,希图两边取利的家伙。

朴生来寓午饭,饭后和之迈三人谈党的问题和华侨教育问题。

四月一日 星期六 阴有雨

上午在院里参加重庆市各报社请求政府资助迁移印刷工厂案审查会。重庆市的报社实在太多了,备有印刷机器,请求迁移到市区内较为安全地带的竟有十一家。宣传部想按全国的需要把重庆市过剩的报社迁移一些到其他城市去。因为人事、经费和其他原因,酝酿了好几个月,计划始终不能实行。请求资助这一点因为是在市区内,今日的会议加以否决了。如何可以把他们合理的分配到其他城市去,仍然没有办法。

晚饭后陈皋来寓。他说明天便乘飞机到昆明,转往香港。他说汪先生方面派一个姓周的从香港带旅费来给他们,陈树人也有份,不过他不肯收。所以他们不好意思再不走了。这姓周的还带有口信给邓飞黄、范予遂等。口信是甚么不知道。这不见得是汪先生希望在这里工作的同志完全离开到香港去。谷正鼎从河内回来,虽说汪先生有意留他,但朴生从香港来,便没有得到这样的意思。我想我个人绝不应该说无条件的随汪先生进退,今后更不应该以同进退或共患难的理由,而对于汪先生有任何的要求。

四月二日 星期日 阴雨

上午和乃光、振姊同车往南开中学探视阿静及大文,送了些食物给他们,同他们到重大、中大一带散步,同到校外一处小馆子吃午饭。

下午三时到国际联欢社,参加行政学会理监事会联席会议,讨论整理会章,仍化了两小时左右的时间。中国人的集会差不多都是如此,以大部分的精神讨论组织章程这类纸面的东西。纸面东西完毕,便差不多一切都完毕了。这个学会恐怕也不免如此。下午七时陈芷町约往姑姑筵晚饭。铸秋、公琰、介松、耿民、希文均同往。姑姑筵的盛誉闻了好久,今天是第一次的尝试。可惜创始的老头已经于一两个月前死了,现在主持烹调的是他的妾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据我的感觉也不见得有甚么了不得的好处。

回来时没有轿子,从观音岩冒雨涉水而归,衣履尽为泥污。

四月三日 星期一 阴

院里纪念周,平群约了一个美国人费吾生来演讲。他说美国因为抵制日货,许多太太小姐们,往往于集会的时候,把足上的丝袜子脱下来,当众抛到火堆里。可是他从美国来到香港,来到重庆,却看见许多中国太太小姐足上依然穿着丝袜。他们说这是美国货,但美国并不产丝,美国的丝都是从日本来的。一位外国朋友对我们说这样的话,多令人难受呵!

晚间和之迈邀余上沅夫妇、万家宝夫妇来寓晚饭,蒋廷黻也来。余、万因奉令疏散,不久便要离开重庆随戏剧学校迁到江安去。今晚的饭算是饯别的意思。饭后不知谁人提议打麻雀牌,一直闹到深夜一时才散去。

四月四日 星期二 阴

四日前天气热到和初夏一样,这两天忽又冷到与隆冬无异。

晚饭后同寓夫妇两对又打起麻雀牌来。这两三个月除此之外,甚么消遣都没有了。电影许久没有看:交通不便,进城困难,而且没有可以看的片子。公余饭后,四个人谈天也谈得无话可说,跳棋也下得生厌了,于是麻雀牌便自然而然的,成为重新有了吸引力的朋友。其实同我们这样感觉的人正不知有多少。新生活运动虽然提倡高上【尚】娱乐,可是高上【尚】娱乐是甚么,在甚么地方?至今还没有给这些生活感觉枯燥的人们以若何的实际利益。娱乐是不应该漠视的,在这战争的时候,提倡严肃的生活是违反人性的,并且事实上也做不到。我曾对之迈说,人类的历史是往娱乐和奢侈这条路走的,我们总【就】算不能够提倡娱乐,提倡奢侈,至少我们不应该违反这趋势,抹杀这事实。个人在道德上尽可以从事刻苦的生活,提倡俭约,但是国家的政令设施是不能违反这个历史的倾向的。

四月五日 星期三 阴下午晴

各报忽又有汪先生派人赴日与敌订立协议消息。《大公报》所载最详,谓每月受敌三百万,组织救国反共大同盟,自任总裁。这些消息的来源谓出于日方翻译之手,一似甚有根据者,但我未敢相信。不过曾仲鸣被害之后,汪先生精神受刺激过深,或不免走向极端。报载消息虽未必完全可靠,亦未必全非事实。如因情势所迫,趋入歧途,则真可叹也。晚饭时朴生来谈,亦同此意。且汪先生虽甚聪明,但往往缺乏主见。十六年之反对清党,十九年之扩大会议,廿年之非常会议,并非完全出于他本人的主意。所以这一次的主张和议,恐不免有人从中摆布,迫到他走向与敌妥协,受敌利用这一条路,也未可知。

四月六日 星期四 晴

报纸上仍有汪先生通敌卖国的消息和评论。《时事新报》刊载吴稚晖的学步词,尤尽挖苦的能事。这样一来,恐怕真要迫上梁山了。报纸的消息说,汪先生要求日本派飞机轰炸重庆、昆明等重要城市,进攻南昌、长沙、西安、南宁等处,以便动摇国民政府的抗战心理,倒国民政府的台,完成和议。这类的消息无论如何是不相信的,只有互伤感情的一种宣传作用。

中午平群邀我和铸秋到他家里吃饺子。他结婚后大家都不大乐意到他那里去。今天看他两口子似乎情形还不算很坏,不过太太似乎拘束得多了,先生却再三诉说,收入不敷支出。

四月七日 星期五 晴

汪先生于十九年扩大会议失败后出雁门关,曾有一诗,读之苍凉动人。去年到河内发表艳电后又有落叶词,更为凄惋,吴稚晖比之李后主。政治家所重者为理性,感情用事鲜有不失败者。汪先生之诗词固为至性流露之杰构,亦足反映其平日治事偏于感情。日来颇有人批评汪先生之诗词,谓为亡国之音,做不得,不无多少道理存乎其间。

徐公肃邀晚饭于飞来寺外交宾馆,客人有《中央日报》的社长程沧波、中央通讯社社长萧同兹、总编辑陈博生,此外为铸秋、公琰和初次见面的朋友,共十一人。餐是每客两元的西菜,酒却是每瓶五十元的洋酒白兰地。白兰地喝了一瓶半,差不多一百元。酒是外国来的,牛油也是飞机从香港带来的。在这时候我们居然能够喝到洋酒和[吃到]香港的牛油,不能不说是一件了不得的事。这些东西自然是为外宾预备的,我们不过揩油而已。但问良心总是不安的。

汪先生出雁门关诗原文如下:

残烽废垒对茫茫 塞草黄时鬓亦苍 剩有一杯酬李牧 雁门关外渡重阳

再抄落叶词如次:

忆旧游(落叶)

叹护林心事 付与东流 一往凄清 犹作留连意 奈惊飙不管 催化青萍 已分去潮俱渺 回汐又重经

有出水根寒 拏空枝老 同诉漂零 天心正摇落 算菊芳兰秀

不是春荣 槭槭萧萧里 要沧桑变了 秋始无声 伴得落红东去

流水有余馨 只极目烟芜 寒螀夜月 愁秣陵

四月八日 星期六 阴

张伯勉香港来信,病仍未愈,医[生]说要休息六个月,托代上词【辞】呈。蒋处长批准假,魏伯聪秘书长批准假一个月,恐是不能回来了,秘书参事现在只余九人了。晚间科长王君谦邀晚饭于粉江饭店,客人只有两人相识。

蒋处长廷黻又来寓打麻雀牌,十二时始回去。他的太太没有来,没有家庭生活,没有别的娱乐可去,只有借麻雀消遣了。他的官比我们大,可是生活也比我们更寂寞。

四月九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十时回院,主持勤务和汽车夫国民公约的宣誓礼,并作了半小时的演说。

中午乃光父子、罗培英、甘绍霖、李朴生同来寓午饭。朴生出汪先生最近在《南华日报》发表的《举一个例》那篇文章给我们看。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说明,主和的并不是他一个人,政府里许多人都主和。所举的事实是南京陷落后,德大使陶德曼提出的和议条件,和某一次汉口举行国防会议讨论和议问题的经过,和蒋先生接见德大使的情形。文章的意思说,大家都是主和的,为甚么我不可以主和,我主和为甚么要受罚?这文章是仲鸣死后写的,不免参入许多感情的话。不过这篇文章,并不见得足以为他这一次的举动辩护。如果说政府的人多数赞成和议,蒋先生也赞成和议,为甚么他不可以在重庆提出和议的主张,反要跑到国外去提出主张呢?这是很矛盾的。他举出德大使调停和议的事实,但没有说明那一次和议失败的原因。这分明不是当局不主和,只是客观事实不能和而已。

午饭后同往平群寓吃咖啡,之迈大谈北平几位交际太太招待客人的故事。回寓后又打麻雀牌,夜里十时才散局。

四月十日 星期一 阴

院里纪念周请不到人来报告。我做主席读完总理遗嘱后,默念三分钟,再读党员守则,便散会。党员守则,以前是无须读的,最近才由国民政府通令一律循读,政院循读这是第二次。参事曹仲植奉命去河南做财政厅长。参事秘书今晚和他饯别,主客共十二人。他升官心里自然高兴。他离开政院,院里同人似乎也无一不高兴的。

四月十一日 星期二 阴

吴稚晖今晨在各报发表一篇文章,题为《对汪精卫的〈举一个例〉进一解》。文甚长,要明日才完毕,但重要的意思已经说出。吴氏文章是有名泼辣的,这一次对汪嘲骂更为厉害。汪先生看见,必定更加生气,不过其中论点确有道理,非纯然漫骂可比。此文一出,各方面攻击汪先生的必定风起云涌。舆论攻击或将继之以行动,则所谓反汪肃奸的运动或终不免要发生,是在【视乎】当局镇静处置的态度能否坚持到底了。

成铁汉来说,汪先生的卫队长周烈洪昨日在海棠溪车站被扣留。周想赴河内或香港,昨日到海棠溪乘长途汽车,被便衣的特务队扣留。不知是因为汪先生的关系,抑或因为带的行李有何违禁物品,不得而知。扣留后,押解何处,是何机关的命令,均无从知悉。

四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吴稚晖的文章发表完了,真是又长又泼辣。其中一段说汪先生伪造国防会议的记录,不知是真是假。成铁汉来说,周烈洪的老婆也被便衣侦探拘去了,仍旧不知下落。

写一篇短文,题目为《精神总动员必须打破的两个错误观念》,第一个观念为精神战胜物质的观念,第二个观念为东方文明优于西方文明的观念。这两个观念不打破,精神总动员不免误入歧途,达不到原来的目的。

接到三月二十五日《南华日报》,论曾仲鸣被暗杀一文,其中有两句说“此次汪先生若不幸而死,则中华民国将随之而亡,民主政治将随之而绝。”这种宣传真不知对汪先生有何好处,只给吴稚晖们做奚落文章多添一些资料而已。

四月十三日 星期四 阴

之迈从南温泉中央政治学校教书回来,说他听来的四句话,很幽默又很切中时弊。这四句话的故事是这样的——从前君主时代,遇到国家危难,做皇帝的举动有四句话,概括起来是“下诏罪己,破格用人,励精图治,发奋为雄。”如今国家遇到空前的危难,当局的举动刚好和这四句话相反,是“下诏罪人,破格用己,励精图乱,发奋为雌。”——第一二两句真是十足现在的事实,不论大小当局都有这种脾气。第三句,因为当局求治心切,今日一命令,明日一计划,把一切行政弄到纷乱也是事实。第四句据之迈说,说者是指目前的种种妇女救亡活动而言的,则不过是一句开顽笑的话而已。

四月十四日 星期五 阴

英辉公司小集会于牛角沱生生花园,到铸秋、公琰、余杰,还请欧亚航空公司总经理李景枞和西康交通局长骆美轮同来午饭。李景枞说,昨日该公司的飞机又给敌人打伤了一架,现在中国和欧亚两公司的大飞机,共同只剩四驾【架】了。

午饭后,主持院里招考缮写人员的面试。应考的二百余人,能够准予覆试的只得十七人,十七人中,可以取录的不过十人。取录的都是来自河北、山东、湖北、江西等省的,四川应考的人数不少,可是很难适合取录的标准。这也可以证明四川的文化水平较低。

晚间参加行政学会理事会议。讨论了一夜分组研究的分组标准,竟无从得到结果。我警告他们,筹备了半年才开成立会,如今又将一个月,依然是讨论章程组织,请大家留意。我想这个会是不会有甚么前途的,原因是三个最热心的人谭仲逵、吴瀚涛、吴祥麟,都没有组织的本领,连一个小会议也领导不起来。并且三个人对于这个会的作用和见解也不一致,所以决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

四月十五日 星期六 阴雨

周烈洪被拘留卫戍司令部,写信与成铁汉,请我代他设法。有何法可想呢?我想他被拘的原因,也不是犯甚么了不得的大罪,只不过是汪先生的卫队长,现在又带许多行李离开重庆而已。

晚间蒋廷黻来寓晚饭,亚贞、德万[12],亦适来到。之迈笑说是为阿静饯行,明天彼假期即满,须回校矣。廷黻入门坐下即说“怎么办?欧洲恐怕不免要打起来了。”因和[之]迈三人同谈欧战是否发生,发生后对我的影响如何。纽约、香港、孟买、直布罗陀的军事布置,英法舰队秘密行动,都是这两三日来战争将要爆发的象征。饭后打麻雀牌,到深夜一时,终夜雨声不止。

四月十六日 星期日 阴

我和铸秋邀邓飞黄、范予遂、叶秀峰、胡摩尼来寓午饭。叶胡未到,邓范明日须赴浮图关参加训练班,饭后长谈,三时始散去。

周烈洪老婆随成铁汉老婆来寓,乞设法营救周。好言安慰他【她】。以意测之,周亦决不至有何了不得的罪状,不过现时要为他设法释放,恐也不是一件易事。张九如给汪先生的公开信,今日始在《大公报》发表完毕,已三日。张为中政会一秘书,词颇严正,谓汪为丰于感情,而缺乏理智的人,尤为切当。比较吴稚晖文之泼辣,委婉得多,不知汪先生果得读否?

四月十七日 星期一 阴

中央党部组织部部长张厉生来院参加纪念周,演讲地方自治,见地不差。可惜词冗,令人生厌。市党部主持的公务党员国民公约宣誓会,来函请各机关公务员全体参加,并到各处宣传。不知各机关公务员早已分别在各该机关宣誓,公务员负办理公务的职任,安能舍去本身工作而做宣传?此种不合情理,不合事实的决定,竟出于市党部之手,真不可解。有人说他们不过借此以表示工作,借此以邀功,故无暇计及其他。除此解释之外,亦不能再得其他解释了。政院秘书、政务两处人员因此仅派代表两人参加,他们或者说这是不够热心革命也未可定。

四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

院里今日上午举行第一次的小组会议。根据总裁的手谕,由国防最高委员会定了一个公务员公私生活的辅导办法,其中规定各机关的公务员每星期要举行一次小组会议。小组的组员就各机关里工作单位来划分,小组会议的工作有六项,前三项是检讨批评过去一星期的工作和行为,并讨论今后的改进方法;后三项是指定应读的书和研究的问题,读书和研究所得,要提出会议报告。这个主意是很好的,不过事实上恐怕做不通,结果不免循行故事,敷衍塞责。政府所要求于公务员的是工作,私生活如何可以辅导得来?今日总务组全体工作人员五十多人原分两组,合为一组开会。我做组长,把小组会议的意义和会议应做的工作加以说明之后,问大家有无意见,都没说话,只好宣布散会。也许是第一次,大家没准备。以情形来看,将来也不会相差太远的。试想想,集上下阶级不同的人员在一个会议里,除了上级人员的训话之外,还会有甚么讨论研究的可能呢?

四月十九日 星期三 阴

世界大战恐怕真不可免了。外交部今晨的消息,香港汇丰银行已经撤退,法国的商船只开到西贡为止。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家心里都在焦虑着。公琰、铸秋邀谈关于英辉公司的处置,结果香港的资金转买美元,重庆、昆明的存货暂不出卖,存款则尽量收买货物。

蒋先生今晨发表谈话,对汪先生的主和论调痛行驳斥,词意极为严厉,直斥为汉奸理论,丧心病狂。蒋汪关系必从此破裂无余,将来是否还有复合的机会,谁也不敢预断了。自从十五年三月二十中山舰事变,汪蒋第一次正式发生裂痕,中间几经离合,一二八上海事变之后,复趋于好。几年来精诚团结,大家都以为幸,想不到还会有今日这一着的痛心事也。昨晚和乃光,今晚和之迈都谈及汪先生的为人。大家都承认汪先生有许多缺点,不能成为唯一的领袖。可是他平日关于这一点确有些不情愿的。一个人既不能令,又不受命,便不能不进退失据,走入歧途。他这一次的倡言和议,在他固然是以国家民族的利害为前提,其实多少总有一些不肯甘居人下的意识从中作祟。这不是随便糊【胡】说,就平日接触言谈中所得之印象确是如此。

四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蒋廷黻处长告诉我,说军政部有人说,我在这里替汪先生通消息。我对他说“汪先生离开这里后,我确有过两次信给他,第一次是中央开除他的党籍之后,今年四月四日我给他一信,是对他的艳电有所质疑的。第二次是仲鸣被刺死后,我又给他一信,慰问他。这两次的信,绝对说不上是通消息,慰问信除了慰问之外毫无其他说话,应该是人情所许。汪先生之外,其他在香港的朋友,赞成汪先生的主张的如林柏生,我也有过两三次的信给他,但除了慰问他受伤之外,便是他说及以前托我定购报纸杂志,这类的无关紧要的事务,此外并没有其他说话。

可以说和他们通消息,林柏生之外再没有甚么人是和汪先生的主张有关,而我和他通讯的了。我想我过去和他们的关系是无容否认的,但不能根据过去便断定我和他们现在的主张一样,并且为他们通消息。其实他们的主张和计划,事前事后一点也没有泄漏给我知道。我对他们的主张更始终表示怀疑,在我给汪先生的第一信,已经很清楚。所以我没有给他们通消息的理由。如果我赞成他们,要为他们通消息,也断不肯背着长官,鬼鬼祟祟,做出这样的勾当。”蒋自然很明白,他告诉我这话,也不过是一番好意。

随后,我把这番话又对魏伯聪秘书长说了一遍。也许有人在他面前说起,所以我不能不和他说明。他听了,他说“确有人这样说,并且在中央开除汪先生党籍不久,约莫一二礼拜的时候,便有人说了。说的并且是院里的人,更有人向院长这样说。但院长对他说‘这有甚么相干呢?’我对说话的人说‘我可以负责,他不会这样的。’”原来暗中竟有这样造谣生事的人,真是可怕。其实也难怪,挤走了一个人,不是可以空出一个饭碗吗?我们小官儿不要紧,比我们大一点的,如果也用同样的方法去挤他们,在政治上很可以搅起一些波浪。我想现在的当局已看到了这一点,不会容易上当的。十五六年间,共产党分裂国民党的往事,和苏俄近年来的清党办法,在我们现在是不能再演的。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阴

庶务科报告,轿夫有好几个罢了工,原因是他们不愿意接受训练,立正排队他们都反对。罢工不免受开除的处分,他们为甚么不怕失业呢?原来他们到机关里做轿夫并不是因为待遇比自己市上招揽生意好。他们在街市上自己零星的出卖劳力每日差不多可以挣一元左右的工资,一月便是三十元左右。到机关里做轿夫每月不过十二三元,最多十六七元,收入少得多了。收入少为甚么愿意做呢?因为劳动较少,可以偷闲,每日接送一二次,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空闲的。川滇黔三省的劳工大部分都有种脾气,生活够了,便不愿意再出力了。

晚间请陈芷町、介松、彦远、耿民、公琰、荻浪到寓晚饭。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阴

上午十时在院里参加党员大会。申庆桂同志主席,会场空气很沉闷,没有活泼兴奋的精神,原因由于做主席的技术过劣,不懂得民权初步的原则,不懂得群众心理。现在许多人厌开会,诅咒开会,开会得不到好成绩,大部分的原因都在于做主席的不能领导会场。此后不论国民党也好,民众运动也好,对于这种领导会场的干部人材应该更加注意养成。

从学田湾通过枣子岚垭以至观音岩一段马路,从去年七八月开始拓展路面,到如今已经八个多月,还没完工。拓展的长度不过一二千公尺,这是新市区和城里的交通孔道,晴天崎岖不能行,雨天更泥泞没膝,夜里无路灯设备,简直一步不能行。这两天下午散值后,徒步回寓,每次都带了一双稀脏的泥靴回来。今早气不过,写了一封信给市长蒋志澄,不知能否生效。之迈说,这路虽为步行和乘轿人入城孔道,但坐汽车的人并没经过,并且蒋委员长从来便不会到这里来,你的信恐怕无效。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

之迈邀了三位女宾来寓午饭。一位是社交界有名的蒋必为【碧薇】女士,也是情同弃妇的徐悲鸿太太,一位是方念如女士,一位是茅小姐。她们都是和之迈在一处做事的,现在之迈辞了职,所以借此和她们话别。

英国大使到了重庆。据蒋廷黻处长说,他曾对孔院长说,他这一次到平津,觉得平津一带的人心很思念祖国,抗战的前途很有希望。并且他替我们做了一件小小的好事:他曾经用许多方法给吴佩孚送了一信,劝他不要上日本人的当。吴佩孚居然也很转折的回了他一信,说很感激他的好意,请他不要过虑,本人决不会被敌人软化和利用的。近来报上消息说敌人多方勾引吴氏,悉为失败,看来都是确实的,英大使并且把吴氏的原信给孔院长看。

下午步行回到政院走了一趟,五时以后又和之迈夫妇打牌。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雨

院里纪念周没有请人作报告,我做主席,读遗嘱,读党员守则后散会。政府机关里规定纪念周要读党员守则不过是最近一个月的事。周烈洪保释放出来了,大概是我和张副院长岳军说情后的结果。本来已经有一家电器店作保,今日再来要我作保,保证他不离开重庆。他素来老实可靠,所以我也在保单上签了名盖了章。他本来因为汪先生的催促去追随的,现在已无从去追随了。他说,他已经为汪先生受了一苦,尽了一点心,将来也可以见面了。

下午参加院里小组会议,文书铨叙两科的人员共三十余人。因为许多人对小组会议抱着一种轻视的态度,敷衍的心理,所以又讲了二三十分钟的话,然后请大家自由发表意见。会场的情形还不算坏。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主持院里第一小组第二分组会议,仍说了许多话,要大家明白小组会议的作用。第一这是总裁的命令,应该服从。第二这是进德修业的一种机构,应该好好的推行,还是望大家不要有轻视和敷衍的心理。讨论后,又定出一种轮流报告一周来国际和国内大局形势的办法。

朱大姊来寓午饭,谈他们大梁子寓里的老鼠生活,令人吃惊。之迈说印度的牛约占印度人口三分之二,即二万万多。我想重庆的老鼠比重庆的人口还要多得多。朱大姊说,要消灭重庆的老鼠不能用捕杀的方法,必须制一种消灭生殖能力的药,散给老鼠吃食,再加以捕杀,才能生效。否则捕杀的速率,决追不过生殖的速率,不过这样,非二百万元的经费不办云云。这话不知有无根据,亦可见重庆之老鼠消减之不易了。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

学生谢崇周、黄立乾托我设法使他们能够被圈定做四川省临时参议会的议员。虽然答应了他们,结果恐怕无效。四川参议员的人选各方竞争得很利害。耿民告诉我,黄季陆、徐堪[13]和几个有力的四川要人,已经秘密会议决定了人选,明日便送到审查会去。各省的议员人选,本来是由魏秘书[长]和蒋处长整理的,惟有四川的他们无从过问。所以谢、黄两人的事,我是无从为力了。

读张君劢著的《立国之道》[14]。之迈说,这书恭维国民党的地方有些比国民党员还要利害,真是不错。行政效率促进会现在实是一个最没有效率的机关,偏有些人喜欢进去,真不知他们是甚么心理。这种人未必是存心偷懒,但他们往往有一种错误的观念,以为研究的工作比做事好,或者以为做事便不能研究。院里好几个人要求改调他们到会里去,似乎都有此种心理。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阴有雨

上午在院里参加区分部执行委员会议。申庆桂同志因上星期六党员大会会场情形不好,没有好结果,因此灰心,提出辞职。因此把我对于党部工作的意见和上次党员大会失败的原因,痛痛快快说了一场。结果申同志的辞职撤回了,大家也颇感兴奋,认为我的话是心坎里的话,并且是有经验的话。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

上午重庆市长蒋志澄到院晤谈,一谈便两小时,其目的似在解释市政府办事上的种种困难情形。他说:“任何困难我是不会生气的,并且劝我的部属勿生气。”这实在是服官的一句要言,但不知他真否能够如此。

庶务科长齐次青报告,“昨夜蒋委员长公馆派人到院,很客气的说,院旁开凿防空洞,夜间打石,委员长卧室相去不远,至不能成眠,可否停止夜工,否则委员长不能早起,并且耽误会客治事的时间。”委员长的健康是大家关心的,普通健康之人这种打石声音,似不至不能入梦,委员长的健康似不及普通健康的人。

考试院长戴季陶、中委张继、赈济委员会副委员长屈映光、审计部之陈其采发起所谓护国息灾法会,想以诵经念佛救国,今日竟函致孔院长请于五月四日开坛之日亲临拈香,并下令全国禁屠一日,可笑又可气。在这时候居然作出这种事来,真不知是何思想。与之迈说及,彼亦大为叹息。我说,现在虽有发起护国息灾法会的戴季陶,但已经没有下令禁屠的中央政府了。总还算中国已经有了进步。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参加院里的组长会议,秘书长魏伯聪做主席,讨论了一个半小时。有些人对小组会议还是抱怀疑的态度,以为这是无聊的组织,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下午五时冉勺庭、赵菊芬两科长宴请陈渠珍于都城饭店,邀往作陪,认识了这一位有名的湘西王。年纪五十上下,身体很魁梧,两目耿耿有光,充分表示他是个有本领有魄力的人。和他谈了一二十分钟的话,知道他现在正注全力于纺织、制糖、制纸等项工业,湘西经济的开发是和他很有关系的。

四月三十日 星期日 晴

振姊与朴生、乃光上午同往南开看阿静,我因要到院里向防护分团的人员说话,不去。下午蒋廷黻、张彝鼎来寓,谈土地问题和国际时局甚久。

《国论周刊》有一短文评汪先生的为人,虽不免有偏见,惟其中一段甚为中肯。这一段说:

他是一个十足地道的中国旧式文人,中国旧式文人有下举的一些毛病。一、常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情感,歌哭无端,忧喜无常,尽管大家一团高兴,他可以忽然的不胜其“飘零”沦落之感。二、旧式文人照例有一种夸大狂,尽管所见的寻常而又寻常,但总自诩为有甚么独得之秘,因此目无余子,可以把别人特别缩小,而把自己特别放大,因此小不如意,即往往不胜其幸幸之态。三、旧式文人是最不宜干政治的,却又最喜欢干政治,因为中国过去的政治,根本就是浪漫的,这最合于文人的脾胃。四、中国文学向例是不讲逻辑的,因此中国的旧式文人便只有感想,有慷慨,有冲动,然而绝不长于思考,其感觉相当锐敏,因而经不起任何刺激。

《国论周刊》是青年的刊物,自然不免有入主出奴之见,不过这一段话确是把汪先生的文人气质说得十分深刻。

* * *

[1] 即派拉蒙(Paramount)电影公司在1936年发行的“The Trail of the Lonely Pine”,由Grover Jones编剧,Henry Hathaway导演。这是第一部以彩色技术(Technicolor)在户外自然光线条件下拍摄的影片。

[2] 见本年3月4日条下的注释。

[3] 括号中46字在原稿中似有意删除,但不确定。

[4] 此当为郑学稼《中国与日本》,重庆文苑,1938。

[5] 此当为托尔斯泰名著的下列译本:周笕译《安娜·卡列尼娜》,上海:生活书店,民国26年(1937)。

[6] 李焰生,1897—1975,字桂影,化名李程卢,广西防城人,曾任广西省政府参议员,自30年代开始活跃于新闻与文艺出版界。

[7] 李永懋,1903—1977,字愚生,四川合川人。相继就学于上海中国公学和北京法政大学,1936年任湖南安化县县长,抗战爆发后历任行政院秘书处专员、内政部县长训练班调统室主任等职,1948年当选立法委员,1949年在广州为发起自由民主大同盟的核心人物之一,并任干事。

[8] 此书其后不久出版,即史太因著,陈克文译《日本工业和对外贸易》,商务印书馆,民国28年(1939)6月。译文共viii+162页,11章。据书中“译后赘言”云,翻译时间约为1935—1937年间,但根据日记,则为1937年2月5日开始翻译,6月9日译毕,18日校改完毕,前后仅历时四月。

[9] 顾孟馀,1888—1972,原名兆熊,字梦渔,后改孟馀,原籍浙江上虞,生于直隶宛平。早年赴德国柏林大学,留学期间加入同盟会,1911年回国参加武昌起义,嗣任北京大学教授、经济系主任兼教务长,1925年后历任广东大学校长、中山大学副校长、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部长、铁道部部长、交通部部长、中央大学校长等职,为国民党第二、四、五、六届中央执行委员。原为改组派领袖,汪精卫降日后与之分道扬镳。1949年往香港,曾组织自由民主大同盟,大约于1950年赴美定居,1969年回台,聘为“总统府”资政。克文先生有关顾孟馀的回忆与评论见附录一。

[10] 即陈之迈《中国政制建设的理论》,长沙:商务印书馆,1939。

[11] 克文先生从广东高等师范毕业的时候,曾经与校长邹鲁有一段渊源,当时对他是很敬佩的,见附录二《邹海滨与知用中学》。

[12] 亚贞、德万,分别为张平群的胞妹和女儿。

[13] 徐堪,1888—1969,字可亭,四川三台县人,时任财政部次长,深得蒋介石信任与重用。

[14] 此书题为张嘉森述,冯今白笔录《立国之道》,一名《国家社会主义》,桂林(无出版者),民国28年(1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