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

五月一日 星期一 晴

会计主任对我诉说办事困难。他说“魏秘书长家里的私人开销,许多都列入院里的帐【账】,最近造防空洞一所,也要完全公家出钱。说话困难,不说话又对良心过不去,并且报销亦不易办。”这些事我也没法,大概各机关都有这种现象。庶务科的人是长官的私人,总免不了这现象,好得现在办会计的大多数是审计部直接派委的,这样假公济私的事情已经比以前少得多了。将来办庶务的人如果也能够由一个超然的机关派出,则这种现象必定可以杜绝。下午参加小组会议。用了许多方法,才使得大家敢于发言。要使这小组会能收到相当的效果,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读英国的《吏治演进史》。当一八五三年左右,国会讨论采用考试制度的时候,竟有许多人表示反对,说考试制度是中国文化,和缠足一样,不应采用。想不到我们现在的考试制度还要以英国为蓝本了。

五月二日 星期二 阴

上午又参加了一次小组会。最不容易的还是要大家说话,做组长的如果缺乏一些技术,他们简直可以一句话不说,坐一个半个小时的。第一,他们先有一种阶级高下的精神缚束;第二,他们真是觉得无话可说。这小组会的将来,在各机关里多半会成为敷衍了事的官样文章。

之迈到院里做参事的事,得蒋廷黻的尽力,是一定可以成功了。今日便正式提出院会,通过必不成问题。昨晚把这消息告诉他,他乐得很可以。这件事三个月以前我曾经为他向蒋廷黻和魏伯聪说过,一直搁到最近,才得实现。这不是为朋友做官,实在是为院里的工作打算。院里现在实在需要他这样一个人。

田雨时夫妇从我们的寓所迁到城里四德里去了,今晚邀我们前往晚饭。之迈到南温泉中政校教书了,他的太太肚子很大了,不愿意去,只得我和振姊去。座上都是些不相识的朋友。

五月三日 星期三 晴

晨间六时还未起床,已经红日满室。天气如此晴朗,大家心中早已有敌机恐将来袭的预感。中午下班的时候,在政院大门遇吴复年,彼即告以敌机已到万县的消息。回到寓所,午饭未完,果闻警报,大家躲到附近防空洞。约半小时后,敌机已到,隐闻轰炸声。不过两三分钟,便归沉寂。远望城里,但见黑烟数起,直冲霄汉,知城里已遭殃矣。静候许久,未闻解除警报。回到寓里约一小时后,往储奇门接之迈的轿夫三人狼狈回来,一人满身是血。据他们说,储奇门一带被炸甚惨,死伤满地。以时间测之,之迈尚未渡江,当无危险。

四时,仍未闻警报解除声。路上行人已往来如恒,想警报机已被毁。步行回政院,至六时许,院中忽接电话,谓敌机又来。众皆仓皇避入防空洞,但竟无事。惟经此虚惊,已半日不能办公。七时半,铸秋一同来寓晚饭。到寓,之迈仍未回,不知何故。之迈太太的堂妹黎小姐却经储奇门灾区到来,曾踏死尸而过,和三轿夫一样,死里逃生出来。

晚饭后晴空无云,月光皎洁。今日系旧历三月十四,月已团圆。送铸秋门外,忽见皎皎明月被黑气从下上掩,知是月蚀。从八时许起,黑色逐渐向上,至九时半而全蚀。全蚀的时候,并不是完全看不见月,不过光辉皎洁的明月已变为暗淡无光的黄色圆球,仍然挂在天空。自九时半至十时三刻,始终是一个暗淡无光的黄色圆球。远近居民看见月蚀,有些打鼓,有些打锣,有些打铁锅,打家具,放炮竹,闹做一团。大概是一种迷信,要救出月亮之意。这些微弱的杂声,一些没有效果。他们打得疲倦了,声音渐渐小了,黄色圆球的左边才渐渐露出一线的光辉来。蚀的时候是从下而上,恢复光辉的时候却从左而右。从始蚀到全蚀约一小时,全蚀后又一小时余,然后渐渐恢复光辉,完全复原也一小时左右。今天恰好敌机来袭,城里几处大火,死伤无数。今晚偏偏遇着月蚀,好迷信的市民不知又要生出甚么神话来了。敌人用飞机炸弹来毁灭我们,我们却打锣椎鼓去救月蚀,这个比对实在太强烈了。

五月四日 星期四 晴

昨夜听到好些人说城内被焚炸的惨状。今早没有回政院以前先入城,看看几个朋友。首先到大梁子,朱大姊她们虽没有事,但左右都落了炸弹,窗上的玻璃都破了,房子被剧烈的震动,差不多要倒下来。她们都很着急,要即迁到城外去。后来又到九道门,朴生和海外部许多朋友都安然无事。来往途中,经过许多被焚炸的地点,有些死尸还没收殓,灾民抱着婴儿在破瓦烂木堆中,一面哭泣一面扒找甚么东西,惨状不能笔述。

回到院里,十一时左右,忽又传有敌机来袭,大家奔到防空洞,一小时多幸没事。之迈一直到下午三时还没回来,大家很着急。派出去的勤务回来,知道他昨天敌机来过之后才到海棠溪车站,断没有遇险之理。但是为甚么昨夜一夜不回来,今天又大半天不回来呢,只好向警察局和卫戍司令部请他们设法调查了。

下午五时左右,空袭警报忽然又来了。下午敌机不会来的观念又打破了。六时左右,敌机闯入市空,防空洞内塞满了人,炸弹声,高射炮声,震动得很利害。十分钟后,出洞外一看,城里火光烛天,黑烟直冲霄汉。原来七星冈、通远门一带市区,又遭殃了。警报解除,急行回寓。入门便闻之迈的声音,为之大喜。握手问讯,喜极几至于大家落泪。惟市内一片火光,号哭之声震天,则又不能不相对太息,愤慨欲绝。嗟呼,此仇此恨,何时可雪耶。

五月五日 星期五 晴

大火一夜未熄,呼号的声音令人不忍安睡。方成眠,忽又被警报声惊起,急往躲避,幸敌机并未到来。七时起来,前往国府参加五五纪念典礼。沿途但见避难同胞,络绎不绝,情状极惨。平常参加纪念典礼的最少二三百人,今不过百人左右,自是昨晚被敌轰炸,继以大火之影响所至【致】。礼堂中充满着悲愤空气。

蒋总裁于纪念会里,特别提出昨晚本市被敌轰炸和大火的事,对于避难同胞流离失所,表示无限悲痛,对于政府防备工作之不周到,再三责备。说话沉痛愤慨,大家都感到十分的惶恐惭愧。总裁说“我在路上看见避难的同胞,琐尾流离,我真要马上下车子,让他们乘坐。我们现在要实时把一切公私车辆供给输送难民之用。我们要集中力量,来救济这些避难同胞。”此外他还指示了许多其他办法。会散后,大家实时分头办理。到了十二时各机关的公私汽车都出动了:总裁的车子,孔院长的车子都派了出来。院里派出大小车子五辆,职员十人,到两路口一带,输送难民。老百姓真是太好了,平日的痛苦,不敢有甚么埋怨的话。现在得到一些些的方便,便满口的感谢,都说“这真是好事呀!我们可以免费坐车。”其中还有些人不敢十分放心坐这些车子。他们都觉得穿着破烂污臭的衣服,抱着不值钱的家当,坐上漂亮的汽车是十分不相称的。经过再三的解释劝说,他们才愿意上车。

上午八时到国民政府。散会后回到院里,召集党部的负责人开会,讨论援助难民疏散的办法。许多必须发出的公文都发出了,又把汽车夫叫来,吩咐了许多话。这样到了下午二时左右,汽车都出动了,再跟他们到两路口,看看一般的情形。第一批输送难民的车子向西出发了,才跑回家午饭。一身的汗,饥腹雷鸣,但并不觉得甚么疲劳。下午,据派出去的人员报告,情形很好,我们的车子,共输送了一百五十余人。城里大火的结果,许多朋友都变了无家可归。蘅静一大早已经来到,之迈太太的妹妹是前天来的,下午郭斌嘉【佳】也来了。晚饭时还加上朱大姊朱露莎、叶蝉贞、黄山农,满桌子的人。大家都笑说,这里已经变成难民收容所。

晚饭后回到院里,听取各人的报告,并讨论明天的工作。忽又接到何总参谋长的通知,实时在军事委员会开会。车子开到,已经九时半,正是蒋委员长训话的时候。他老人家不惮烦的,自己再三出席指示,这不只表示他对于这件事的重视,也表示他的做事方法。做领导的人能够多和执行的人接近,多给他们鼓励,事情的进行才能够切实敏捷。这是个人最近感觉得特别真切的。委员长的训话大概半小时。继着何做主席,讨论今后疏散和救济的工作。到会的人和一般的会场一样,缺乏训练,发言没有范围,缺乏真实的见解。一直到深夜十二时半,才勉强结束了会议。所得的结果,可以说是无须一定开会的。

五月六日 星期六 晴

义务输送难胞的汽车,今早七时须出发。所以六时便起来,七时回到院里,召集服务人员开了一度简短的会议。他们很热诚,很高兴的做这种工作。十二时他们都回来报告工作的情形。这时候警报又来了,躲到防空洞里一小时多,敌机未到。夜间才由防空司令部人员的报告,知道今天的防空情报不准确。今天的心情比较昨天弛缓了一些。下午三时午饭后,昼寝一小时,恢复了疲劳。

晚饭后,到院里听取服务人员的报告,跟着又到军委会参加会议。蒋总裁依旧出席训话。他对于这两天的救护疏散工作颇觉满意,但说到以前的准备工作,仍然很生气,厉声呵斥,频频说该砍头该砍头。训话的要点:(1)市内拆火巷工作最紧要要照原计划加紧进行。(2)马路上石料木料应由公务局刻日迁移,不许再放,免碍交通,并应颁布规则限制。(3)灾区的清理须急将未倒下的柱子拆下。(4)疏散须即切实执行(说到这点,他很动气。他说:我已发命令几个月了,手令不下几千字,你们一个字未经实行,连计划也没有。这样中国不是要快亡了吗,大家都是亡国奴的性格,该砍头的,真可气!今后,应该一切事情规定日期程限,规定负责人员,如不能依期实行,非杀头不可。)(5)问这次烧毁炸毁多了少房子,已经三天了,警察局应该知道(局长徐中齐起来,只说有了报告,再三问究竟数目如何,瞠目不能答。)(6)公务员党员应该组织服务队。(7)问今天的警报怎样?(防空司令部的人员报告,今天警报情报不确,敌人并没有飞机来。问为甚么?说监视哨工作人员待遇太低,能力太差,班长不过月支二十元,并且二月份至今未发薪——防空工作还有这样的情形,真出人意外。总裁也为愕然,频嘱何应钦总参谋长立刻改善。我们吃警报不确的亏实在太多了,不知道今后可好些否。)

总裁走后,又讨论了许多救济和疏散的问题,情形比昨夜好些。散会时也已经深夜一时了。自来水断了两天,今天恢复了。

五月七日 星期日 晴

昨夜到军事委员会参加会议,许多决定事项要今早办好,所以七时以前便到了院里。住在院里的职员还没有起来,亲自把他们叫了起来。首先把今天义务输送难民的服务人员派好,看他们出发了,再发公文到各部会,请他们依照总裁的命令,组织服务队。然后坐车子到魏伯聪秘书长和孔院长那里报告这两天来的重要事情,并请示他们各部会的职员应如何捐薪救济重庆市这一次的难民。

孔院长见面的时候,又提到汪先生的事,问有甚么消息。我有甚么消息呢?外面还有人说我替汪先生在这里通消息,孔院长说,不要去理他。下午五时到中央党部参加服务队队长会议。翁咏霓、蒋廷黻来寓晚饭,谈了一些这几天敌机肆虐的事。

晚饭后再到军事委员会参加会议。据负责机关的报告,五三、五四两次被炸的结果,伤1676人,死1572人,共3258【3248】人,实际上恐怕不止此数。被毁房屋则为3999栋。会议到十二时散。回到寓里还没入睡,警报忽响。月色朦胧,加以重雾,大家都不信敌机能来。但一小时后,居然听到敌机的声音,惟幸而没有投弹,警报解除已经天亮。

五月八日 星期一 晴

因为昨夜警报,今早院里的人员回来很迟,十时才举行纪念周。我把最近几天参加救济重庆避难同胞的工作,和各机关组织服务队的情形作一个简单报告。午饭后大大睡了一个午觉。几天来的睡眠不足,算得了相当的补偿。今夜军委会举行的救济难胞会议,蒋处长廷黻出席,更得早一些就睡。数日来的紧张情绪,稍觉弛缓。

五月九日 星期二 晴

七时起来,往马鞍山久居唁黄参议振华小姐。她的母亲,黄兴先生的太太,昨日死了。八时到国民政府参加五九国耻纪念会,孔院长出席报告。散会的时候乃光附耳说“心怀巨测,××作崇”。原来孔院长读演说词的时候,读叵为巨,读祟为崇。下午五时参加在中央党部举行的服务队领队会议,乃光主席。因为预备的工作不足,主席又太过随便,会议的情形很不好。闹了两小时,几了【 】毫无结果。

五月十日 星期三 上午晴下午雨

出门的时候天气晴热,换了夏天的白衣服。下午天气变了,既雨且凉,白衣便成了不合时宜,并且也还没有人和我同道,颇嫌自己转变则【得】太早。冯介如澳门来信,说和平论的朋友们,现在把和平论变成了主义,不问国内外的情势如何,不断的鼓吹。这真是不问天时穿衣服的办法。

上午八时到中央党部参加讨论各机关组织服务队办法的会议。这是昨日下午会议的继续,开了两小时余的会,得了相当的结果。两三次的会议中,总觉得党部的代表欢喜唱高调,激昂慷慨,事实如何是不管的。

五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郑道儒从贵阳来电,问这次重庆被敌机轰炸,无恙否。死伤之四千人之中,除中央通讯社李尧卿相识外,并没第二个朋友在内,不能不算幸事。下午徐敬直、萧鼎华到院谈城内某处地下室,中藏三四百人,出入口被封闭,完全丧生。此类惨事,真不忍听。

五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八时复到中央党部,参加各机关组织服务队办法会议。整日晴朗,近暮并无警报,大家都以为可以平安无事矣。不料六时已过,忽闻警报。趋避于嘉陵江畔防空洞,蒋委员长亦偕夫人来。七时左右敌机侵入市空,于江北投弹数十枚。十分钟后,火光烛天,继以炮弹爆炸声,大概系军器修缮工厂受殃。十时左右火光渐熄,损失程度当不至太大。之迈似颇受敌机的威胁,敌机每来一次,精神即为之极度不安。彼夫人已于星期二偕她的妹避歌乐山,行将生产矣。彼自言夫人离渝后,即可无牵挂,其实精神上仍不免受威胁。

五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院里参事、秘书的轿子取消了,平群再三叫苦。其实高级职员薪俸较厚,为甚么还要公家负担交通费用?官阶愈高,待遇便愈好,殊属不公平。轿子取消了,明知有些人要生怨的,但从公平着想,也顾不得许多了。中国社会,尤其是政府机关里,大都顾情面,博人好感的人多,执行法令,破除情面的人少。所谓任劳易,任怨难,实为普通现象,所以中国的法令不易推行。我自己也往往不能免此病,今后应以此自省自戒。

城里因敌机轰炸后,尸体至今未能完全掩埋,臭气熏天,触人欲呕。故往城里做清除工作的人,非带上一口罩不可。不料口罩这东西竟因此变成了时髦的装饰,不问何处,都有许多人把口鼻掩蔽起来。不问情由,糊【胡】乱模髣【仿】也是我们的通病。

五月十四日 星期日 阴有雨

重庆被大轰炸后,阿静还没有接到我们的信,很着急,打算回来。所以今早随乃光的车和振姊到南开去,之迈也顺便到歌乐山看他的太太。九时半开车到南开后,把阿静和大元也装到车上,一同到歌乐山去。一路上看见许多避难的同胞在成渝路两旁盖些临时的茅草窝,姑且安身。许多工厂的器材,许多行政机关的东西,都散布在路的两旁。他们正在那里收拾安顿,建筑房舍,情形无疑是十分凄凉。可是大家都有一种咬定牙根,从困苦中建起未来伟大事业的精神。他们没有颓丧,没有失望,他们都在动手做,都在奋斗。敌人无论怎样的残暴,决没有方法可以消灭我们这种精神,更没有方法可以炸毁我们这种到处都散布存在的,不断生长的建国事业。

我们下山时已经是下午一时。之迈太太看见我们来很高兴,她的孩子还没有出世,据说便在这一礼拜之内了。振姊近来感觉不好过,顺便请李士伟大夫诊察,也断定了是有了喜。振姊很着急,以为在这时候有孕,是一件麻烦辛苦的事。前两年医生诊断振姊患的子宫后屈症,不能再受胎了,不知何以现在忽然又受孕起来,真有些不可解。

五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之迈第一次到院办公,和我一同步行前往。下午小组会谈,我劝各组员作日记,用备忘录择记每日应办之事,并且规定每一次开会须有两人提出读书报告。

五月十六日 星期二 雨

上午参加院里小组会谈,组员系庶务会计两部分人员。张彝鼎来寓午饭,饭后与振姊同到对门八十四号访朱大姊诸人。彼等原住大梁子国粹医馆,五三、五四两次敌机轰炸屋已半毁,几被火殃,仓卒迁居马鞍山久居,昨又迁到这里。

终日下雨,轿夫乘机敲竹杠,平时索价二角,今竟索八九角,只好步行前往。晚间乃光、君著宴广西民、教、建三厅长,邀往作陪。雨甚,步行来回甚苦。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三 阴

午饭后访广西民政厅长雷渭南(殷)于都城饭店。昨夜于晚餐时第一[次]见面,兹为第二次。因为他的儿子秉三前年在京受汉奸嫌疑被捕,余为之保释,遂以函牍往来。谈约半小时,纯粹广西式的政治人物,不尚理论,专重实际。简朴刻苦,为其特长。

五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和铸秋同邀雷渭南、陈雄(桂建厅长)、邱昌渭(桂教厅长)午饭。

饭后和庶务科齐科长乘车往成渝公路老鹰岩歌乐山一带,踏勘建筑行政院乡间办公房屋的地点。前两个月决定一部分的中央机关留住【驻】重庆市内,现在经过两次的浩劫,又决定所有的中央政府机关都迁到乡间去。来到老鹰岩山洞的西口,忽被两个持红旗的人挡住去路,说奉卫戍总司令部的电话,不许车子往前走,前面有危险。问有甚么危险,又说不出来。同时公共汽车和其他私人的汽车,竟可以通行。用电话问卫戍司令部,则又说他们并没有派人到那里,但他们都说是卫戍司令部稽查处的人,确是奉令行事的。这真不知是甚么一回事,等到下午五时,只好回来,再用公文和他们算账。一路回来,一路生气,我们的政府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令出多门,政府办公的人员还是这样的受莫明其妙的限制,其他可知。

晚间,汪秘书日章夫妇邀晚饭于都城饭店,到的都是院里同事。

五月十九日 星期五 晴

参议五又民[1]来谈。他说孔院长对他发牢骚:英国人以贵族执政真好,贵族是富有的人,不怕没有钱化;我们做官便很为难,这要应酬,那又要应酬,那里有许多钱,不应酬又得罪了人。本人从前在山西还有些商业,可以钱,现在商业没有了,真是应付不来。这是实在话。现时一般人有一种矛盾心理:一方面希望做官的人廉洁,一方面又不论甚么事都希望做官的人多出钱,孔院长的牢骚是不无理由的。晚间之迈邀耿民夫妇和铸秋来寓晚饭,耿民夫人日间迁避于夹江,为她饯行。

五月二十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八点和铸秋、之迈、次青、复年五人乘车往歌乐山附近中梁山一带,踏勘行政院乡间办公建筑地址。铸秋是便道往北碚教书的,之迈是便道到歌乐山探视他的夫人的。车过老鹰岩山洞,那天检查车辆的人已经不见,再没有人来问我们。我们踏勘的地点叫做甘燕岩,离歌乐山约五华里,有山有林,又有泉水,离公路不过二三百码,很是适宜地点。我们到歌乐山午饭后,回来时再到原地详细查看了一次,绘成简单的地图。回到院里已经下午五时。地址虽然已经勘定,不过现在工人缺乏,材料运输不易,建筑何时可以开始,何时可以完工,还是很难说。

晚饭后蒋廷黻来寓闲谈。他说据确实消息,汪先生已经于上月廿四到东京,路透社上海电曾有过这样的消息。我始终不相信,现在我还是不相信。今日接到香港寄来《南华日报》出版的一本小册,题为《汪精卫先生重要建议》。其中一篇署名林柏生作的答问,对于我一月四日上汪先生的信做答覆。开首说“昨接重庆×××先生来函,谓渝中人士对于汪先生之和平主张,多表赞同。”我的信根本没有这样的话,又其中所提出之问题有“问共产党以共同抗日为归降之条件,一旦和平,则外患方息,内战继起,将何以善其后?”原信也没有的,不知他何以要这样扯上去。他们的宣传技术便是这样的好作假。

廷黻又谈,我驻苏俄大使杨杰最近到巴黎,登报征求女书记。既来一妙龄法国女郎,乘机欲施强暴,女遂向法庭起诉。法政府知为中国之大使,为顾全中国颜面,遂设法寝息此事。这真是一件有辱国家的耻事。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阴

昨夜廷黻来寓打麻将牌,深夜二时才散,今早起来很迟。景超来,与之迈同往廷黻寓午饭。朱大姊来,说唐国桢邀今晚到他们寓里晚饭,没有去。大姊却在我们寓里午饭,并且谈了许久。今日只到门外散了一回步,没有到甚么地方去。晚间,廷黻、景超来寓晚饭。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阴雨

廷黻处长忽然高兴起来,出席院里纪念周,作半小时的演讲,题目为“孤立派”,把英国孤立主义的历史和现在美国的孤立主义和苏俄孤立的形势说得十分详尽。

下午参加了两个小组会。天雨步行回院,往来四次,每次约二十分钟。路泥泞如浆,真不好走。院里的轿子概行取消了,之迈自备一轿子,轿夫三人,每月工钱共四十八元,也不是一件易办的事。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阴雨

蒋廷黻说汪先生确已赴东京。但昨日香港路透[社]电,汪先生为纪念曾仲鸣在港发表论文,似尚未离河内。赴东京之说殊不可信。上午参加院里的小组会议。关于建筑乡间办公房屋的事,和庶务科长讨论了许久。全部办公房屋约需六十间,孔院长要在那里建筑一所官邸。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八时再和齐次青,兴业建筑公司的工程师两人,到中梁山甘燕岩踏勘建筑地址,把各部分办公房屋的地点都约略分配好了,十二时过后才回来。去时车子过小龙坎,卫戍司令部盘查车辆的人又是啰啰唆唆,并且硬要坐我们车子同去,说是保护我们。一直到了目的地还不肯走,不知是何用意,旁的车子并不如此。连起上一次山洞口的往事一想,也许他们是专为留难我个人的,这自然是因为汪先生的关系。他们做法实在太笨了,我如果要离开重庆,何必一定要坐汽车。他们对于公共汽车不查,行路的人不查,我要走也早走了,想起来真好笑又好气。今天强坐我们的车子,形同监视我们[中间]的那一个人。我用了小小的骗术,便把他中途放下,让他步行二三十公里。我想他知道上了当,也一定很气的。

今天报载中央社的消息,汪先生似乎真到了上海,并且也有到了东京的消息。如果确是事实,我真不敢轻[易]相信人,也不敢轻论天下事了。以汪先生过去的历史和他的为人,若果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历史上恐怕也没有前例的。

和廷黻谈及这一次公务员捐薪救济重庆市灾民的事。他说他曾经统计过,过去十二个月,公务员直接给政府的捐税,多的百分之四十,少的也百分之十二。以我所知过去一年内,公务员捐薪一月的已经两次,这对于公务员的生活和做事的精神都是有影响的。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

十日多没有警报,大家渐渐大意起来。想不到下午六时余,忽然警报大鸣,躲到防空洞后约一小时余敌机才到。不知在何处投弹,响声不大,大概距离尚远。从六时余一直到九时余,警报才解除。效率会的调查员王式典从城里跑回来,手上受了弹片割伤,原来公园附近又遭了殃。

报上又发表汪先生到东京和平沼订约的消息,[加以]评论并且严厉斥骂,说他已经和警报时候放信号的汉奸一样。这是中央主持的报纸第一次公开斥骂的论评。这事如真,天下事真是有不能用常理推度的了。

读张君劢的《立国之道》末数章。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阴

晨间访乃光,市党部主任委员洪兰友适到,据说市党部已被敌机炸毁。十一时和铸秋入城,从绣壁街至县庙街、陕西街、打铜街、小十字、小梁子一带巡视一周,均为昨日敌机轰炸目标,死尸尚多陈道旁,惟各处火势已熄。到经济部及《时事新报》社,慰问诸友人,循都邮街出城。昔日肩摩踵接之繁华地,大都变成砖堆瓦砾,荒凉满目,不可复识。此仇此恨,何时可报呢?晚间廷黻、彝鼎来寓晚饭。夜八时起卫戍司令部清查户口,断绝交通。诸人均不能回去,只好打麻雀牌。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

前晚敌机肆虐后报纸至今未能恢复出版,感觉极大的不便。明日能否看报,也还不知道。上午十一时参加院里的小组组长会议,听各组长的报告。各小组差不多都没有依时开会,工作更谈不到。这个办法恐不免渐渐成为具文。这多由于各组组长的态度冷淡,不热心,不想方法之所致。小组会议的本身并不一定是没有意义的,许多事之办不通,许多制度之成具文,原因也大都如此。晚间铸秋来寓打牌。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又到甘燕岩踏勘建筑地点,同行的为工程师关颂声,是现在最有名声的工程师。振姊也顺便往歌乐山,请李士伟医生诊视。车子先到南开学校探视静女,九时左右才到甘燕岩。那里经济部有一下级职员看守档案的。他告诉我,那里的老百姓近日颇有反感,因为附近中央银行的建筑工人随便砍伐他们的树木,没有先得他们的同意,也没有给他们足额的价格。

十时半后,我们到歌乐山,和联保主任刘某谈租用田地的价格和手续。我说,我们不只要办到不使老百姓吃亏,并且要使他们不怀疑我们,以为我们口惠而实不至。虽说在战时政府可以征用老百姓的财产,但是在这里是不能如此办理,也无须如此办理的。下午一时我们回到了上清寺都城饭店午饭。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下午主持两次的小组会议,情形都比较以前进步,大家都肯发言。只要继续努力下去,总不会没有效果的。晚间院长招待江西财政厅长文群、四川教育厅长郭有守,和其他各省的代表数人。伯聪秘书长临时把我和之迈两人留作陪客。文群满脸的烟容,很似鸦片瘾甚深的,说话也不清不楚,十足一个贪官污吏的样子。饭后不期然而然的,之迈和平群都说出同一的【 】印象的话。江西主席熊式辉以励精图治自称许,手下居然有这样一个厅长,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五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因为租房子的事,介松对我大使【发】脾气,说我办事不公平,专和他过不去。其实在我这方面一点和他为难的意思都没有,他却声色俱厉的,绝不原谅他人办事的困难。想和他加以解释,也无从解释。旁边平群、耿民、纯明,他们大概都明白的,也无法劝止他。我想我没有对朋友不住的用心,而且一切都是为公的。所以心平气和,自己既不受苦,也无须一定要向他解释的道理。他咆哮了一二十分钟,而我始终能保持一种冷静和悦的态度,没有和他争执,没有着急。事后想起来,更觉泰然!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阴

被派为院里服务队的总领队,梁子青为副领队。今日上午在院里举行文的【职】机关服务队总领队会议。这是五三、五四两次轰炸后的产物,当时帮助难胞,各机关服务队颇见成绩,所以想把他变成一种较为有永久性的组织。不过将来的工作成绩是否能和从前一样,是很难说的。会议开了一小时多,结果把组织成立起来了。

昨晚和今晚庄静小姐、露莎小姐、陈少甫均来寓和振姊打牌。朱大姊昨晚来谈,今晚没来。昨夜的皎皎明月,今夜换了细雨淅沥,大家都很放心,敌机不会来了。

六月一日 星期四 阴

精神总动员月会,今日上午院里的职员开会,伯聪秘书长做主席。下午院里的勤务开会,我做主席。伯聪秘书长在办公室里虽然说这是一件无聊的事,但到了开会的时候,演说却很认真,说精神总动员是有关国家兴亡的一件大事。因为院长也要到乡间造一所居住的房子,和齐科长乘车到城里找关颂声工程师,请他设计造图。关颂声说他现在的车子还没有领到通行的许可证,不能到乡间去。今天准备见院长的二小姐,请她给发证的主管人员打电话,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下午四时代平群主持一个审查会,讨论选择古物运往苏俄展览的案子。大家都不愿意参加这个展览会,但以现在的中苏关系来说,参加又似必要。所以只好把如果参加,则办理的手续和运输的问题等等有若干困难罗列出来。至于到底应该参加与否,则留待院会去决定。书记王小姐[2]结了婚,今晚和新郎一同邀院里的同事宴叙于生生花园。王小姐年已四十许,貌又甚丑,竟得如意郎君,颇出人意。

六月二日 星期五 阴雨

天雨路很难走。寓旁的马路开辟了八九个月,愈来愈坏,往后也不知何日才可以完工。

张北海、顾毓琇来寓晚饭,饭后打牌。朱大姊到我们的寓所楼上,为王参政员绰然的新旧两太太调解纠纷。一个是五十上下的老太婆,一个是二十上下的小姑娘,这种家庭纠纷是不易解决的。朱大姊下来的时候,把故事一五一十的复述给我们听,人类的男女问题便是这样的永远闹不清楚的。

六月三日 星期六 阴有雨

次青科长来说,行政院的乡下办公房屋,据伯聪秘书长的意思,还是交给关颂声工程师设计。问是何理由,他说既然院长有意给关姓的设计,我们若另给旁人,第一不免有人在院长面前说闲话,第二我们犯不着去负这责任,总之我们给关姓的去做,我们可以减少许多责任。我想“先求自己站得稳”这也是做官的一个要诀。于是乎只好把这事转移到关姓的手里,时间的快慢,建筑的耗省,是不必计较了。晚间罗培英、甘绍霖邀往城内南园酒家晚饭。这是大轰炸后,第一次到城里吃饭,城内的夜市虽较从前减色,也还有相当的热闹。

苏甲荣从上海寄来近著《两广明细地图》一幅,已许久不和他通消息了[3]。苏熊瑞香港来信,知用中学港校日见发展,学生人数第一学期二百余人,第二学期五百余人,现第三学期已一千余人。覆信佩贺,并说我辈身手并不示弱于人,但能卖气力,无处不可出人头地,知用之猛晋不已,即其明证,愿为兄等致贺,并以自勉。知用中学为我们离学校后第一件社会事业,虽不久我即离去,纯然由社友主持,今十余年,毕业学生已数千人。广州失陷,又移植于港澳,未来必能有相当的贡献于国家,是值得纪念的一件事业。

六月四日 星期日 阴

昨夜十二时后方就睡,今早九时后方起床。下午庄静小姐、陈少甫来寓打牌,到下午六时才散。晚间顾毓琇、郭威白、吴景超、蔡为屏夫妇来寓晚饭,蔡氏夫妇系初次见面。今日未出门。

六月五日 星期一 阴

下午参加两次小组会,他们的读书报告都很有进步。

朴生送来他夫人的澳门来信,说春圃夫人因为反对春圃随汪先生赴沪,并且她自己更不愿意随春圃同去,闹到要互相分离。汪先生的消息是确实证明了。汪先生平日亲信的同志对于他提出主张和议之后的行动也多不赞成,也是事实了。我真不解聪明如汪先生何以[一意]孤行至此,这样下去将来走到甚么地方为止呢?朴生夫人的信择记如下[4]:

昨晚收到电报,正值我和蕙姊(春圃夫人)相对黯然,她连日心情苦闷,我已看出,但我不便问,她原是爽快天真的人……她一面说一面流泪,她两从来没顶颈,但这回他要跟姑丈(汪先生)去,而且要她一同去,所以她闹到要毅然决然分手。但蕙的姊姊劝她不能如此,为着双方家庭的体面与责任,和蕙个人环境与恩爱都不能决然舍之而去。她问我怎样,我说你现在之于你哥哥(春圃),正犹你哥哥之于他姑丈,明白的心里也不痛快,但不忍在此众叛亲离之候,舍之而去,惟有抱着共患难同生死之心,置理智于不问,……我只好劝她,事已如此,只望她从旁监督规劝,始终不至为敌驱使,认定自己立场,……不要为着个人恩怨与胜利,便给人家包围蒙蔽,……我如何能说赞成她分离的话。她又说,假如我真不得已而不得不离,我也不回来家乡了,我若不幸而死了,也惟有你可知道我的痛心!

六月六日 星期二 晴

上午参加一个小组会;召集院里的服务队,又开了一次会。整个上午差不多便这样过去了。下午将近散值的时候,把朴生夫人的信带到中央党部给乃光看。信里所说的情形,实在凄苦,不知汪先生和汪夫人亦知道否。乃光的推测,以为必是受了敌人的金钱,否则断不至于跑到上海去,又现在恐怕是上了敌人的圈套,欲罢不能了。我想汪先生平日是不肯轻易受人的气的,老同志当中如吴稚晖、张继、邹鲁等对他稍有不客气的地方,往往怫然而起,悄然引去。十四年三月廿日事变[5]秘密出国,二十四年托病离京赴青岛,皆其明证。现在为甚么肯到上海去,受敌人和伪组织的气呢?真难索解。乃光的推测如果不确,也许是因为河内不安全,想躲到上海去。但上海的环境是敌伪的势力范围,投身到那里去,真是想不从贼而不可得,一世聪明,为甚么糊涂至此呢!

六月七日 星期三 阴

天阴,大家心里以为敌机不会来。到了下午六时左右,想不到警报竟发了出来,幸而敌机到底不曾到市空。但警报将解除的时候,一幕惨剧又出来了,一架我们自己在天空警戒的驱逐机,突然从高空倒裁下来,堕落的地点便在国民政府后面的园子里,打【 】死勤务兵八九人,驾驶员跳伞逃命,大家都看着他安然落地,和他敬礼,还是不幸中之大幸。

晚饭后,蒋处长廷黻来寓闲谈,又提到驻俄大使杨杰强奸法国十六岁女打字员和购买军火从中作弊的事。作弊的数目很大,总计大概在百万上下,消息都是一个和杨杰共事的外国人秘密报告出来的。这案件现在政府如何处置,还不知道。国家民族到了如此地步,代表国家的大员居然有这样没良心没廉耻的行径,真是可恨可羞。杨杰案之外,还有卸任驻美大使王正廷和美国某律师一百万元的不明不白的案子,驻荷公使张歆海偷买军火运往西班牙的案子,都是最近外交人员舞弊的大案,我们一直谈了三四小时才散去。

六月八日 星期四 晴

中午庄静小姐邀往对门叙伦别墅午饭,原来为西北联合大学某学院院长张北海饯行。张明日便取道成都回去。饭后北海来寓闲谈,述宁夏省的政治现状,令人哭笑不得。现时的省政府主席马洪【鸿】逵简直便是宁夏的土皇帝,全省的官吏和人民都是他的臣仆。省务会议的时候,委员和各厅长都是站立在主席面前的,只有主席一人能坐。主席常常对着各厅长于会场中指名斥骂,省政府虽有财政厅和教育厅的设置,但财政和教育的实权都握于马主席第四、第五两姨太太的手里。财政厅长便是第四姨太太做婊子时候的大茶壶,如今财厅里的职员不许提及茶壶两字,只许用水壶二字替代,如有误犯,以扣薪为惩戒。厅长和委员的月薪只有七十元,但全省的税捐统归厅长、委员分别承包,由主席指定,盈利多者数万元。各厅长均须抽鸦片、赌钱、玩女人,否则主席认为别有作用,设法排之而去。某厅长因与主席之姨太太赌,负数万元,某姨太太令财厅于某厅之经费项下拨还,某厅长至被拘捕撤职。民间妇女稍有姿色的,几无一不经马主席之染指,诸如此类,纪不胜纪。我们的边疆政治,真不知要何年何日,才得走上像样的田地。

六月九日 星期五 晴

汪先生的和议主张到底弄到国府下令通缉了。他到上海和敌伪往来,已经证实。我们以往对他敬佩的人,到此除了痛心之外,还有何[可]说?不论从我们东方的传统思想来说,或者从西方的道德观念来说,他的行动似乎都找不到一点理论的根据。他的行动如果是可以有理论根据的话,则所谓是非善恶的标准是甚么呢?现在还【或】许有人说,他们的行动是中央不留余地的过分的处分迫出来的。就算是事实,也不能认为他的行动是可以原谅的。

下午六时左右,警报又来了。黄昏中敌机闯进了市空,仍向以前轰炸过的市区投弹,结果我们损失并不大。敌机却给我们的高射炮打下了三架。

六月十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到中央党部参加中央各机关服务队总队部会议。晚间庄静小姐等来寓打牌,十一时后蒋处长接着再打,一直到了深夜三时,鸡鸣了,才散去。

六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九时和振姊随乃光的汽车到南开探视静女。和平时一样,到小馆子吃午饭才回去。

回到寓所,天气既热,又甚疲倦,躺在床上睡了一大觉,醒来已下午五时余。振姊忽来说,隔壁的消息,敌机快要来了。话没说完,警报已响,就近躲到马路旁边的防空洞里,离寓所约半里路远。一小时后,紧急警报来了,敌机闯入市空,枣子岚垭附近,在我们躲避的地方不远落了许多炸弹。洞里觉感到极大的空气压力,站立着的人差不到都倒下去,外面猛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里面的惊呼声更令人意乱。振姊紧紧的抱着我,幸而一点损失没有。约十分钟,一场惊怖渐渐过去。又半小时后,警报解除。急到各处查看,原来防空洞前面约莫十丈左右落了两弹,幸没有死伤。回到寓里,厨房和楼上的屋顶都穿了一个大孔,满地的玻璃碎片、石灰、瓦片、木片,散了一地。大概是附近飞来的弹片或碎石的结果。回到行政院,江边的防空洞中了一弹,一个出口被土石封闭了,附近的一座大房子倒了,也幸而没有死伤。

朱大姊、露莎、叶小姐、庄小姐、唐小姐她们也和我们到了同一的【个】防空洞。炸弹的声响已过,大家到洞外空地等候解除警报。朱大姊说,我们今天所有平时最接近的朋友都聚在一处,真是难得,假若不幸,这洞被炸崩陷,那真是共患难同生死了。今天真是一个很有意义可纪念的日子。

平群本来约我们到他寓里晚饭的。附近落了炸弹,只能吃面包、饼干和面条,饭竟吃不成功。廷黻、之迈、斌佳都到了,振姊没有去。大家见面,又是一番庆幸问讯的话。之迈却频频说“这生活过得真没意义”,我说“过了三年五年,战事平息,那时候你必觉得现在这生活是最有意义的”。

六月十二日 星期一 晴

行政院的江边防空洞昨日给敌机的炸弹中了,幸而没有死伤。大家于庆幸之下,都说办理辟洞的办事人员不错,选得好地方,造得好洞穴。不过在选定地点开始工程的时候,却有人在旁边冷嘲热讽的说,这样的防空洞不是等于坟墓吗?现在说这话的人也加入赞美之列了,天下事大抵如此,毁誉不顾,才能有所成就。敌机这一次的投弹,到底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才来轰炸,抑或是偶然投中,无从判度。但大家的心里都在揣测这问题。

魏镜如从西康考察回来,今晨出席院里纪念周报告考察经过。资料很多,可惜演说的技术不够,又欠组织,并不十分动听。晚饭后喜欢辩论喜欢说话的之迈和郭斌佳,辩阵线外交的当否。到十一时,两人都各有偏处。饭后本来先谈女人,不知怎样忽转入了外交问题,之迈于谈女人也是很起劲的。

六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晴

香港那班和议朋友寄来一本小册,名为《工人呼声》,说是上海出版的,大概还是香港出版的。里面好几篇文章都是主张推倒独裁,主张民主政治,主张恢复工会、农会、学生会的。例如“容忍独裁便是容忍侵略”,“向现政府争取民主”等等,真不知说些甚么话。这些鬼话不一定是他们直接发行的宣传品,但他们为甚么不惮烦的寄来给我们呢?显然是同情这些疯话,故意拿来宣传。他们的态度髣髴已经由主张和议,转变到主张倒蒋,倒国家政府了。所以里面骂蒋的话很多,他们这种转变,除了给人齿冷之外,还有甚么用处?

院会下午四时开会。到六时左右接到敌机廿七架已过巴东(鄂境)的消息,要人们便怱怱的把会议结束,比平时开会时间减少了一大半。结果敌机并没有入到四川境,警报也始终没有发出。

六月十四日 星期三 晴

上午九时到中央党部参加一个会议,也是关于服务队的事。乃光做主席,一小时便散会。

寓所楼上,本是东北人田雨时和王绰然居住的。田、王最近都迁移了,给了人民阵线的首领沈钧儒和沙千里居住。每日他们的喽啰往来很多。沈老头子光光的头皮,黑黑的长胡子,猴子一样的身材相貌,一看见便令人生厌。我们虽然常常和他碰面,却始终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连头也没有点过,可是彼此都知道姓名的。[这]完全是由于平日讨厌他们那种政治上的态度和主张的心理来的。

晚饭后朱大姊和庄小姐来谈。大姊说蒋夫人要派她到南战场去参加慰劳军人的队伍,做妇女界的代表。她心里很不愿意去,可是还没有很充足的理由可以推诿。

六月十五日 星期四 阴

路透社香港电转据日本方面的消息,汪先生又发表宣言,说日本如果威胁中国的生存,当然作战;日本所提出的条件平心而论并无损于中国的独立自主,为甚么不可以言和?当战则战,应和则和,政府应该立断云云。现在日本还把去年底的近卫宣言做和议的基础吗?近卫宣言只有汪先生自己解作不威胁中国独立自主的条件,无怪乎昨日上海《字林西报》的评论谓汪这一次的宣言并不会较以前的宣言生出更多的影响。“应和则和,应战则战”这两句话最是他们这些和议派日日挂在口头的口号,好似政府始终处于不战不和的状态。其实前线何时不在苦战,何时不在杀敌,这些宣传真是闭着眼睛说鬼话,自欺欺人之谈。

六月十六日 星期五 阴

魏镜如来院,谈到他的实际工作。他颇发牢骚,他【 】说他并没有对国家不起,现在因为没有政治势力,所以凡事不痛快。言外之意,髣髴国家太对不起他了。这是一班东北军人政客最普遍的心理。东北亡了,他们失势流落,完全是国家对他们不起,他们却一点责任都没有。

六月十七日 星期六 阴

第三次防疫针今日已经注射完毕,并无若何反应,去年却有些头胀腿酸的现象。

路透社的消息,北平傀儡政府的首领王克敏要辞职了,汪先生将继续他的遗缺。这消息又引起不少人的叹息和愤慨。

之迈夫人在歌乐山养【生】了一个女孩子,之迈今早得电话,高兴到了不得。晚饭后,庄小姐、唐小姐来寓打牌。人民阵线住居我们寓所楼上,访者络绎不绝,时常错敲我们的门,讨厌已极。晚饭后和之迈写了一条子送到楼上去。条子说“楼上住客人数甚多,访者更络绎不绝,最好将住客姓名开列,张贴门首,注明住在楼上,以免访者无处寻觅,到处闯问。”

六月十八日 星期日 阴

本来今早要和之迈同到歌乐山探视他的夫人和新生的孩子的,因为振姊有些不自然,没有去。午饭方罢,雷渭南厅长来访。彼将任内政部次长,甚客气,自己说是乡下人,许多不懂,凡事请指教。以他的装束和说话的乡音说,真是一个十足的乡下人。颜退省又来访,谈一小时余,仍不脱那套请托营谋的习气。他因有一个旧同学做了四川参议员,竟想做四川的县长,真是不知自量。人到了不知自量,有时似乎是有勇气的样子,其实是冒失鬼,必不能有所作为的。

六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时到国府参加新内政部长周锺岳、新铨叙部长李培基的宣誓典礼。周部长是六十以上的老头子,长着稀疏的长长的白胡子,面孔瘦骨岩崭,精神似乎还不是老态龙钟的样子。各部会长官中,养着长胡子的现在他是独一无二的了。他是滇主席龙云的老师,滇省是现在抗战后方的一省重镇,内政部长又从来是政治上的一个应酬品。他的部长便是从这些关系产生出来的,时势造英雄,其此之谓也。九时回到院里,又参加院里的纪念周。效率会的调查员王式典报告调查贵州地方行政的经过。下午参加两次的小组会议。晚间在寓所里给朱大姊饯行,庄小姐、叶小姐、朱大姊的妹妹、黄小姐都来作陪,饭后他们还有几个人打牌。

六月二十日 星期二 晴

每星期二举行的院会,因为敌机来袭的时间这两个月来都在下午六时前后,所以又改为上午八时举行。以前所以由上午改为下午的原因也是因为好几次敌机来袭的时间是在十二时前后之故。

天气很热。之迈回到寓里,坐立不安,既怕热,又嫌恶蚊虫和臭虫,一忽遍身搔痒,一忽大声呼叫。晚饭怱怱完毕,便急急速速躺到床上到帐子里去。他确是聪明有机智,辩才无碍的人,可是受不得苦,更受不得委屈。前两天某人事前托人请他吃晚饭,但届期并不正式邀请,他这一气非同小可,宣言以后不再受他邀请,也不再邀请他了。他喜欢辩论,喜欢说笑,笑容常挂在脸上。可是也很容易生气,并且性子很急。往往很小的事,稍不如意便会暴跳起来,气到不进食,气到胃痛。

参加庶务科和会计室两处人员的小组会议。我把孙辅世所著的《扬子江之水利》[6]一本小书作了一个介绍的报告。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晴

今日为旧历端午节。除了从寓所回到行政院的路上看见一家门口挂着一点菖蒲艾草做点缀品外,其他没有一些形迹可以看出这是往年大家高高兴兴闹着玩的端午节。晚间邀乃光、朴生来寓晚饭,算是大家过节的意思。

饭后闲谈。之迈说他和我两人的性格是极不相同的,他是不能也不肯和环境妥协的,而我却是环境的屈服者。他举例说,假如他对他的夫人不满意,便只有离婚,而我是不会采同样的办法的。在大体上说,我们两人的性格也许如此,不过说我是环境的屈服者我却不服气。我们无论如何和环境斗争,无论如何不妥协,决不能自己完全跳出环境之外。乃光说我是环境的适应者,这话比较合适些。我告诉他,我们两个人的家庭环境、教育环境、训练方法都是不相同的,所以我们的性格很难一致。我所受的熏陶训练是东方的成分最多,而他的则几乎全是美国文明的产物。天气热得很,整夜几乎睡不成眠。

六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阴

上午九时到中央党部参加关于中央各机关服务队的会议,一小时散会。再翻阅《人之子》,耶稣说教和辩论时的机智,攻击当时虚伪的教派和道德法律时的勇气,真令人敬佩。蒋委员长再三称许耶稣为革命者,是一点不过分的。

晚饭后在寓所前面的园子乘凉。一忽张纯明夫妇也来了,大家在树下谈天,之迈唱京戏,纯明也唱一些河南调子,倒觉得无限的乐趣。张氏夫妇走了,朱大姊和唐国桢小姐来辞行。大姊明晨绝早便须和慰劳队出发,到桂林、长沙、韶关、吉安、上饶、金华一带慰劳抗战的将士。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位陆晶清小姐,是文艺界的代表。谈了一二十分钟,她们便握手作别。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晴

天才发白便醒了。强烈的太阳光照在床上,不能再睡下去。起来梳洗完毕,仅仅七时。朱大姊恰好这时候出发,叶小姐、庄小姐好几个送行的人都在大门外等候轿子,我也跑出去和大姊送行。大姊身穿草绿色的女工裾子,白的衬衣,袖子绻在半臂上,胸口上一个鲜红的符号,头上一顶麦杆编成的大帽子,满脸是汗。这样大热天气,数千里征途,真是一件辛苦差事。

张彝鼎来寓午饭,饭后给郭斌佳编辑的英文《中国论坛》做文章。晚饭后大家又打牌,十一时才回青年会去。天气热甚,大概快要下雨了。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大雨

上午参加院里的组长会议,魏伯聪秘书长做主席,各组组长报告这一个月内各小组的工作情形。除了我所主持的第一组能够按时开会,并且开会的时候有读书报告,有问题或工作讨论之外,其他各组简直连会也没有开。他们口头报告,不是说各人的兴趣不同,图书室的设备不完备,便是说各人办公很忙,没有时候【间】读书。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也不是充分的理由。根本的原因还是各组长的态度和心理。他们认为这件事无聊,不肯从服【服从】命令,不肯好好去的【的去】做。照我的经验和看法,这一件事是很有些好处的,只要大家肯去做,决不是一件无聊的事。我们这里的情形是这样,其他各机关恐怕也不会有甚么例外。但我想各机关给总裁的报告书一定是弄得十分好看,决不会说没有开会,没有成绩。这件事充分反映现政府办事的实际情形,病根便在办事的人太聪明了,不切实,不真正的服从命令。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阴

昨晚和之迈、庄小姐、振姊打牌,深夜一时才散,今早起来很迟。四川省财政整理处的刘昌言来寓求见,推说没有起来不见他。科员聂德声来寓,把财政部最近因敌机袭渝,发给各职员月薪两个月的签呈抄稿送来,问院里可否照样办理。这事在院里的经费状况是办不到的,同时也很不合理很不公道。公务员的待遇虽不很好,比起一般社会的老百姓总算是强得多了。在抗战期中,公务员的一切生活也比老百姓方便得多,为甚么机关里还可以因为有钱在手,随随便便的,把公家的金钱瓜分?老百姓自然不会知道,也不敢说话,但我们自问良心过得去吗?午饭后,内政部新次长雷殷和吴景超又来谈。蒋廷黻来寓打牌,夜九时才散去。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阴

院里小组会议有人问:外间纷纷传说,美法两大使这次到渝,负有接洽和议的任务,究竟内情如何,能把若干事实见告否?其实此事即算确实,我也不会知道很多。我告诉他们,以常识判断,和议之说此时恐怕尚早。最近日军在晋南猛攻,又复进据汕头、定海,对湘、赣、浙各省城市肆行狂炸,均不是可以和议的象征。不过这些传说外间确是很利害,也可反映一般人的心理。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阴

上午参加铨叙科、档案股、庶务科、会计室各人员的小组会议。学生黄应乾来院辞行,彼后日即返成都出席省参议会。再读《人之子》。适平群来,和他谈耶稣的为人。巴勒期【斯】坦是一块贫瘠地方,为甚么能产生耶稣这样的伟大人物?平群以为地虽贫瘠,但交通便利,文化易于流通,这不无理由。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上午阴下午晴

下午参加区党部的执行委员会会议。区党部成立已经半年,快要改选了。半年来的成绩,回顾起来,可以说是等于零,新党员也只增加了一个。

回寓途中,平群又诉说他的夫人常常对他表示不满意,说他们结婚之后,平群的态度变了,冷淡了。我告诉他情人的生活和夫妇的生活应该是不相同的,普通的情形都是如此。晚饭后读之迈近译《欧洲近代战争小史》[7]第六章。世界大战那时候,伦敦被德国的飞机袭击,总共死伤不过二千一百七十八人,死者五百八十七人,和我们现在的情形比较,相差实在太远。现代战争愈来愈残暴,即此一端已可概见。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重庆的鸦片烟店已经限令于本月底一律停止营业。但重庆的烟民何时可以绝迹,实不容易说。公务员本来要出切结,确保没有烟癖的。不意院里竟有一个姓陶的书记犯着烟癖,最近才发现出来。

院里建筑乡间办公房屋的工程,今天在会客室里投标。共到四家建筑公司,最高价格十四万,最低的六万余元,相差实在太远。工程最快需要两个月。工程完了,夏天可以被敌轰炸的时间也过了。有些人说难道我们要在重庆再过一个夏天吗?其实再过两个或三个夏天也是可能的,现在看不出,过了夏天便可以结束战事迁回南京的可能在那里。

六月三十日 星期五 晴

午饭才完,忽闻空袭警报,和之迈、振姊同步行往政院防空洞,到半路振姊已疲不能行。到防空洞后约一小时,解除警报,敌机并没有来。连日中央社和路透社、海通社的消息都说,汪先生由上海到天津,和王克敏、梁鸿志之流往来接洽,报纸上也大书特书汪逆字样了。看来真令人生无限感慨。

七月一日 星期六 阴

上午院里举行精神总动员国民公约月会,蒋处长廷黻做主席,并报告国际情势。下午勤务汽车夫等也举行一次,我自己做主席。精神总动员的发动已经三个月了,似乎看不出甚么效果来,比之新生活运动似乎还要落空。新生活运动因为有具体的工作,许多地方实在收过相当的效果,精神总动员实在是太抽象了,即有效果也是不容易看得见的。

振姊的侄承祥来电,振姊的母亲病危。不敢即交她看。

七月二日 星期日 阴

振姊看了电报哭了一场,并且记起前几天的梦来了。她梦见她母亲病得很利害,抱着她,看着快要断气了,又急又伤心,没有一个人在旁边。梦中哭起来,一直到自己醒来。算一算发电报的日子便是作梦那一天。所以振姊说,她母亲这一场病恐怕是凶多吉少的了。她打算回去,先乘飞机到桂林,再坐公路汽车。不过现在广西南部的公路都破坏了,车子不能到县城,回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下午先发一个电报回去问问病状如何。

七月三日 星期一 阴

承祥又来电,岳母竟已逝世。电里并未明言逝世日期,不知是否先告以病危,再告以逝世,免振姊过受痛苦。电中问振姊能否回去奔丧,大概如回去则多停柩几日也。未敢即以电报给振姊,先覆一电告以交通困阻,不能奔丧,并函成侄代办祭礼,代表前往致祭。

下午参加小组会议两次,对财政部今日颁布之禁止某某若干种货物进口及结售外汇两办法加以讨论。此种问题原系专门性质,时到今日一般国民已不得不加以注意,加以了解,成为一种普通必具之常识矣。战争对于文化如有促进的作用,这些地方也是一个实例。

七月四日 星期二 晴

今早才把岳母逝世的电报给振姊看。上午参加一次小组会议。

报纸刊载外国通讯社消息,说汪先生快要[做]儡傀【傀儡】[8]组织的首领了,王克敏、汤尔和、陈中孚之流,均[位]于汪先生之下,组织所谓中央政府。但据最近寄来的《南华日报》,似乎汪先生并没有到过东京和平津。《南华报》对于汪先生的行踪虽不愿说明,但对于东京平津之行的消息认为是有意中伤,完全无稽。但愿真如《南华报》所言,外间的种种传说都是虚伪的,中伤的。在【 】现在多受一些诽谤诬蔑,并无伤于一生的令誉和人格,将来水落石出,各方自然冰释。

七月五日 星期三 晴

文书科科长程明斋上星期二忽患泻甚剧,回家调治。今晨据来人报告,昨夜十一时已逝世。院里同人得讯,皆为叹息。程任职多年,向以勤谨得力称,播迁来渝,竟至客死。年仅五十八岁,身后萧条,宜同人之寄与同情也。

晚饭后乃光来寓,谈彼最近在浮图关向训练团演讲地方行政问题,甚自得。蒋委员长亦出席听讲两小时云。天气热甚。乃光走后,浴罢与之迈、斌佳坐寓前小园乘凉。已十一时左右,一轮皓月澈照大地,笑谓之迈,似应早睡,月光如此,难保敌机不来,早睡犹得一场休息,晚睡恐不及眠。话才说完,警报即呜呜大鸣,可谓巧极。急穿衣步行往行政院防空洞,振姊驮着大肚子,路上几乎走不动。没有轿子也没有车子,只好尽力的走,到得防空洞,几乎喘不上气来,幸而紧急警报还没有放。坐了一会,紧急警报来了,电灯全熄灭。又半小时左右,敌机飞行的声音,隐隐可闻。第一批过去了,第二第三批继着来,最后一批在不知甚么地方丢了炸弹,洞里可以听闻爆炸的声音。

电话来了,敌机已经全走,扶着振姊回寓。路上的行人和汽车挤做一团,路中往城里一看,一派火光上冲霄汉,原来又是市区遭了殃。到得寓所已经是清晨三时左右了。这一次算是敌机第一次正式夜袭重庆。夜间探照灯不易使用,照不见敌机的行动。我们的高射炮全静默着,似乎毫无办法的让敌机肆虐。

七月六日 星期四 晴

九时才起床,回到院里已经十时,办公桌上摆着服务队的通报。夜间敌机轰炸的地点大部分均在城内,死伤很少,房子的损失恐怕也不多。下午三时,院里两个区分部改组,举行党员大会。参加的党员虽也踊跃,可是并没有人发言。除了报告之外,没有讨论。选举的结果,我和介松、子青都被选做执行委员。

晚饭后,洗过澡,上床睡了,梦中又给警报惊醒。快十二时了,又是昨夜的时间,可是没有月光,满天的黑云,并且正在下着疏雨,大家都不很信敌机会来。走到路上,汽车和行人纷纷的往前挤拥,呼唤推拥,一如昨夜的情形。因为振姊走路太苦,我主张躲到寓所附近的路旁防空洞,振姊也同意了。可是那里,不知为甚么今夜躲避的人特别多,而且十之八九是筑路的工人,洞里满满的再塞不进一个人。一股腥臭热气,触人欲绝,小孩子的哭声和成年人的拥拥【挤】互骂声,闹成一片。振姊埋怨我不应该到这里来。

一小时过了,敌机到底于极暗淡的月色之下来了,想挤到洞里,挤不进去,只好在洞口站着。第一批敌机过了,听不到轰炸声;第二批敌机又来了,几十个人往洞里一拥。这时候,炸弹下堕的声音,爆炸的声音,和洞里哭喊怨骂的声音,同时并作。幸而其中几个神志镇定的人,大声叫道,不要害怕,快过去了,给了这些可怜的男女一些安慰。几分钟后,一切又复寂然。天上的黑云依然甚盛,微弱的月光有时在云隙里射出一些来。避难的人大部分都走出洞外,纷纷谈论。被轰炸的地点并不甚近,和上月十一晚的情形迥不相同。警报解除了,回到寓所,已经快清晨三时了。

七月七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八时到国府参加抗战建国纪念会。蒋委员长做主席,何部长应钦做报告,报告是事先预备好的书面报告,到期【时】诵读,礼节简单,八时半便散会。大家心中都预想今天敌机必然会来捣乱。到了十一时左右,果然接到敌机四十八架已过宜昌的消息。许多人怆惶躲避,可是一直到晚,敌机并没有来,全日也没有放过警报。去年七七纪念,全国举行献金运动,我们在汉口,整整忙了一天。今年却有些不同,全国恐怕都是从简单严肃的仪式中过去的。

七月八日 星期六 阴有雨

七七纪念政治部部长陈诚做了一个预测,说中日战争到1941年,中国便战胜日本。他的根据如何,并没有说出来。上海一个日本军官对于这预测加以非笑,对外国新闻记者说,看罢,你们看事实罢。其实这样的预测,姑勿论有没有充分的理由,在宣传的作用上,或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很不聪明的作法。

七月九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和之迈、振姊乘院里的卡车到歌乐山,途中颠动很利害。在山上看了之迈夫人和她新生的女孩子,午饭后才下山。女孩子的样子像母亲的成分多,之迈十分高兴。再一礼拜便满月了,他准备在山上请客庆祝。回来的时候到南开接静女回家。学校放假了,拿照像机在校里摄了十多处的风景。这是静女的要求,小孩子对于学校有了感情了,总想留下一些纪念品。晚饭后,静女问将来入大学应该选那一门系。她说高中还有一年的功课,一年很快完毕,应该早一些准备。

七月十日 星期一 晴

今日的路透社消息,汪先生竟在上海用无线电广播,为日本的近卫首相的所谓和平政策宣传辩解,说中国要认日本做朋友,冤仇宜解不宜结,又说中国的抗战如何没有前途,完全替敌人说话。看过之后令人气结欲绝,真要骂他无耻,骂他汉奸了。我想他这种作法,不久真要明白宣布投入敌人的怀抱和南京北平那班汉奸合作了。

其实以过去的事实而论,汪本人和国民党的领袖不能合作,和冯阎不能合作,难道和敌人及汉奸首领便能合作吗?以国民党的领袖地位和国民党的组织做凭借,尚不能畅所欲为,尚不能实现他自己的目的,难道以光棍一个跑走到敌人和傀儡的营阵去,还能有所成就吗?所以我敢断言,汪所提的主张,不论他的价值如何,以他这样的作法,除了供现在和将来历史上给人恶骂的材料之外,还有甚么是处呢?

院里建筑乡间办公房屋的工程合约今日由我代表签订。全部工程十月八日左右可以完毕,到时重庆不能空袭的时期又到了,非待明年夏季不会迁乡办公了。明年夏季是否还要作迁乡办公的打算呢?所以好些人说,我们恐怕始终不会迁乡办公的,魏伯聪秘书长也如此说。但我们还是不能不作这样的准备。

七月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昨日汪先生恭维了日本人一番,今日日本的军人发言人又恭维了他一番,说他是真正的孙总理继承者,真正的国民党,真正中国人民的领袖。日本正式的说他的好话,这是第一次。另外的消息,南京和北平的傀儡政府的领袖,最近在青岛开会,商议组织联合的中央政府,汪先生也往参加,将来有做联合政府首领的可能。这样看来,敌人已经选了他做群魔的首领了,他也居然觍颜事敌了。连日这样的消息,真是令人气结。中华民族到了今日竟还有如此的文人,这民族真是有些不可救药了。不过我始终相信他无论如何决不能成甚么大事的。

晚饭时万家宝从江安来,饭后同往探平群夫妇。平群把汪先生的消息问我,我说这还有甚么可说的,不如不说罢!

七月十二日 星期三 上午晴下午雨

平群回到办公室,一见面便说,“你老兄昨晚说错了话,害我一夜不能够好好睡觉。”原来昨晚到他寓时,大家在院子里乘凉闲谈。我就手打开一本电影杂志,平群在旁,笑我专注目裸体女人。我和他开玩笑,我说“请勿多言,我要宣布你的秘密了。”铸秋在旁又故意加上一句说“你喝醉酒了吗,为甚么说这样的话。”平群夫人听在肚子里,认真起来,等到客散,向平群质问起来,所以两口子踅纽了一夜。当着女人面前,真是不好随便开玩笑的。

中午应刘昌言、郭松年约,和铸秋同到城内冠生园午饭。五月三日空袭以后,到城里吃馆子这还是第一次。城内的馆子,现在只有两家,每日十一时以后,便关门不做生意,情况殊为凄寂。城内经过五月六月的空袭和最近两次夜袭,差不多没有一间完好的房子了。

七月十三日 星期四 晴

院里的新生活运动会开会,出席参加。下级公务员,尤其是书记这一阶级,生活实在太苦、太干枯了。他们的收入既少,以现在物价飞涨,离家别井,除了办公睡觉之外,一点娱乐的地方没有。他们常常生病,他们的精神显着十分疲劳,工作效率减低。所以我提议利用新生活的组织,做些可以给他们安慰精神,娱乐身心的事。大家都很同意,可是没有充分的经费,只能就不需要很多钱也能办到的事先做。

上午到聚兴村探彦远的病。途中遇乃光的勤务,才知道乃光又病了,又顺道去看他。病的是恶性疟疾,这病重庆近来很是不少。晚饭后平群夫妇来寓闲谈。平群和之迈大谈戏剧。我是门外汉,只在旁静听。

七月十四日 星期五 阴

将起床的时候倾盆大雨,暑气全消。近来每晨回办公室,尚未开始办公,先读英文圣经(《新约》)一节,不只借此增进自己读英文的能力,圣经里的确有许多道理,值得仔细研究,希望在一年内把全部新旧约读毕。

七月十五日 星期六 晴

近来每日太阳照到床上即起来,大概是六时半左右。梳洗后回到院里,约在八时以前。阿静放假回来,和振姊同一卧室,我只好在客厅加一临时卧榻,诸多不便,但也无法。楼上住了人民阵线的领袖,每日出入的喽啰不少。统计调查局也注意到了,派了一个秘密侦探来调查他们的举动。这侦探化装成一个工人的装束,说是我们雇用的下人,可是这班被侦查的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

下午四时半院里举行行政效率促进会的委员会议,报告成立以来的工作。连掩人耳目的低上【下】文章也做得不成样子,讨论今后的工作计划更没有一些具体的决定。每个月七千余元的经费,养着一二十个工作人员,真是一点效率都没有,促进更不用说了。

七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院里的下级人员因缺娱乐和运动,他们的生活太枯燥,精神太苦闷,因此决定每星期日开大汽车一次,送他们到歌乐山作郊外旅行。昨日全院签名愿意参加的殊为不少。车子定于今早六时半开行,到时前来乘车的竟不足十人。我和之迈说,假使是请他们来打麻雀牌,一定会踊跃得多。之迈说“他们都没有户外生活的训练,这样的大热天气,并且出门的时间这样早,他们是宁愿多在床上躺一会的。”

今日恰好之迈的女孩子满月,所以顺道和他到歌乐山参加庆祝会。我们到八块田十号他夫人的住所时,才是上午七时半,颇出他夫人意料之外。坐了一会,到宽仁医院探甘乃光的病,已经好得多了。十一时又回到八块田,十二时半才开始庆祝会。参加的有接生的医生李士伟夫妇,有唐太太,有之迈夫人的堂妹建华小姐,一共七人。山上甚么都不方便,不过还买到茅台酒,菜色也有十样之多。庆祝会散后已经下午二时半,休息了一会,下午五时下山,六时半到家。晚饭后,在园子里乘凉,谈了一些北平和广州的旗人生活。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午饭时因为厨子做的菜不好,之迈大发脾气,把厨子立刻赶走。我们已经换了三个厨子,将来不见得能雇到一个很满意的厨子。铸秋、耿民他们的厨子也赶走了。厨子和主人也仿髴劳工和厂主一样,似乎永远不能调和的。主人对厨子的要求第一要做得好菜,第二要工钱不高,第三不要把买菜的钱饱私囊,营私舞弊。这三个【2】三条要全完具备,在这年头似乎无法做得到。所以每一顿饭都不免要骂厨子。结果不是主人生气把厨子驱逐,便是厨子受不了主人的气自动辞退。

下午参加小组会议。孙希文从贵阳来,参加关于鸦片烟土全数归政府收购,禁止再种的会议。问贵州能否做到,据说可无问题,如果四川也能完全办到,禁绝鸦片的政策大概很快便可以实现了。

七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有雨

今日院会散会后,有人说孔院长在会议席上报告,英国要退出维持法币外汇价格的委员会,法币现在的地位恐怕无法维持了。这真是一个比前线打败仗还要难过的消息,之迈躺在椅子上,半天不作声。

今天有书记三人签呈,要求预支八月份的薪金,说是因为迁眷下乡。后来才知他们是打牌输了钱。再打听下,原来打牌这玩意,院里职员成了很普遍的消遣,并且都有很大的赌注,不是随便玩玩消遣时间的。科长谢耿民近来便输了三百多元,此风若发展下去,很为可虑。

上午参加两次的小组会议,下午参加区党部的执行会议。院里的党部始终似乎不容易办得好,许多党员根本便不肯报到。在一百二十多个工作人员中,党员占了六十人,也不算少数。党务却若有若无,极不起劲。公务员应否入党真大可研究,不过公务员以外的党员也不见得若何有生气,则问题又似乎并不在此。

七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暑期政府机关的办公时间改为上午七时至下午一时,一时以后停止办公。去年政府机关迁到汉口,因为是抗战期间,虽在炎暑,下午仍然继续工作,并且由普通八小时工作,增加到十小时,星期日也不休假。到了重庆以后,星期日工作无形作罢了,现在又恢复南京时代夏季下午停止工作的老例。这办法,最先由何总参谋长应钦写了一个字条请示蒋委员长,委员长批了一个“可”字。昨日院会又提出讨论了一次,才决定的。这办法实行的时期由今日起到九月十五日止。这样真合了蒋委员长一句话“战时当作平日看”的意义了。

偶然发现杨师果庵的讣告。杨师逝世原系去年十一月十七日,敌陷广州后,避难阳山的时候。敌氛遍地,交通梗阻,七个月后始偶然得讯,不胜怅恨。讣告之后,附师行述,文字殊不见佳,未足以为师传也。

七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下午虽说是停止办公,许多人还是愿意回到办公室去。因为许多人既没有舒适的家庭,又没有可以娱乐或避暑的地方,办公室到底比较湫隘酷暑寓所好些。我每日下午也还是回到院里去。虽不办公,读读书总比在寓所里无聊难过好。今日读了一些关于欧美文官制度的书籍,介松、之迈、纯明都回到院里,大家无事,又闲谈了一会。

午饭后剖食西瓜一枚,值一元,战前在南京最多值两角耳。连日法币外汇大跌,每元只值五扁【便】士左右,每美金一元可换法币十元余。有人说这是英国人玩的把戏,也许英国要和日本妥协了。又有人说以前稳定法币的政策大为失计,只给英国汇丰银行了一笔大钱。去年经济部次长何廉对外国记者说了一句话,说中国的法币应该采取通货膨胀的政策。那时候政府大不以为然,赶紧发表声明否认,何廉几乎要受处分。现在又有人说,那时候为甚么不听何廉的话呢?何廉为甚么不彻底的把他的意见说出来呢?那些主张维持法币外汇价格的经济学者,虽然在一个月以前还受人恭维的,现在似乎不免大受人攻击了。

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有雨

今日法币一元只能换英镑四扁【便】士了,重庆的市面虽然尚没有甚么大影响,但物价必定会跟着更高涨可无疑问。行政院今日召集了一个平定物价的会议,先得预防。孔院长自己亲自主持,会议的结果如何尚未知道。有些人说,将来法币恐怕变成大战后的马克了,不过我们的经济重心在农业,虽军火不能不恃国外供给,粮食却大部分自己生产。只要政府存在,政府有信用,法币无论如何不会变成战后的马克的。下午读了几页《欧美文官制度》的书籍。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阴、有雨

国防委员会财政专门委员会今日审查(一)建设事业审议委员会,(二)县政计划委员会的经费预算案,和(三)非常时期服务团追加预算案。因为均和行政院有关,又因为主管的组主任病了,临时要求我代表出席。会议席上好几个专门委员似乎觉得机关添得太多了,并且都是行政院的直属机关,有些床上架床的意味;机关成立后是否能够真正做事也还是一个疑问。不过我的工作只在乎出席说明,说明之后便退席,他们讨论的情形和结果都不知道。我想他们口中虽有些不大满意,结果恐怕还是不能不照案通过的。

《欧美文官制度》读毕。

今日消息,法币的外汇价格似略稳定,每元可换英镑四又四分之一扁【便】士。伯聪秘书长说,这是对英借款三百万镑成功的结果。和伯聪谈了一会稳定法币问题。他说法币之应否维持,绝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我更觉得法币之应否维持,不能纯从经济或金融的立场来断定,政治和外交的关系更不能不充分顾到。有些人觉得何廉主张通货膨胀,可惜政府不能及早采纳,这便是不顾当时的政治和外交的环境如何,纯从经济的立场来立论的一种看法。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阴

昨日财政专门委员会开会时,讨论非常时期服务团请求追加预算案的情形,应该补记如下:财委会的主席是财政部的次长徐堪,坐在主席的位子,神气很有些了不得。一位秘书把服务团的请求书念完了,随口说“我得声明,请求书中有误会的字样,以前国防会核减该团的经费并非误会,系根据该团的实际情形的。”其次到该团的代表说明了。这位代表说“本团已经迁往北碚办公,昨夜八时才接到开会的通知,来不及将公文送往北碚,也无法请经办的人员出席,本人对这事不接头,无从说明。”

大概因为“误会”两字,主席已经动了火,又加上这位不能负责说明的代表,主席更加生气。于是他说“好了,既然你们说误会,又没有负责人说明,等你们的总干事出席说明,我们再讨论好了。”其实这不能怪他们。通知太迟,还是财委会负责,代表虽不能说明,他们的书面说明已经很详细,至于用误会的字样,则纯然是面子问题。于此可见我们的政府办事,纸面的形式功夫如何重要,刀笔吏的积习至今还【 】依然很重。

今天整天没有出门,关在寓里十分闷气。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九时乘车偕工程师又到乡间建筑办公房屋地点察看了一次。那里已经动工了,工人的临时住所已经搭盖起来,平地和凿石的工作也已经开始,不过进行似乎慢了些。下午天气很热,虽停止办公,仍然回到院里。路上遇郑彦棻,他说晨间总裁出席国府纪念周演讲,再三说明,就【即】使这次英国和日本在东京谈判,英国对日本妥协了,我们的抗战仍然继续下去。这两天日本方面不断的宣传,英国已经接受他们的提议,总裁这一段话似乎是很有深意的。彦棻又说,今天总裁才公开的指明汪先生的姓名加以责骂,这也是到无可奈何的时候了。

下午将近回寓的时候警报忽然响了,直到将近八时敌机才到了市空,在行政院防空洞的对岸投了弹,烧起来了。警报解除已经[是]八时以后。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外汇跌价后,跟着英日东京谈判,英国对日让步。我们的外交金融两受打击,一般人为之发生悲观的心理。今日上午院会,外交部长王宠惠的报告说,除非军事胜利,现在的外交实在没办法。军政部长何应钦的报告又说,中国要打胜仗,须在二十年以后,否则现代的科学便失去价值了。他们的说话是否完全这样不得而知,总之现在抗战局面已到了一个新的极困难局面,则毫无疑问。蒋委员长今晨在报上发表一篇纪念周演说词,对于外交和金融作乐观的表示,也可作为这新的困难局面的反映。这新的困难能否克服,恐怕便是抗战能否胜利的最后试金石了。

读《新约·马太福音》第十六章廿四、廿五、廿六各节。耶稣对他们【 】门徒的训示,极可作我们抗战精神的信条,特录于本年日记之篇首[9]。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阴

县政计划委员会各委员今晨举行宣誓就职礼。本来已有通知到院,请派员监誓,不知如何搁在秘书长办公室内,没有派人。今早他们开会时间到了,没人去,才打电话来催问,结果临时请蒋廷黻处长前往。这类有时间性的公文往往耽误,皆由于经办人员不注意时间之故。这应是今后公文处理应该特别注意的一件事。

午后到国际反侵略会访郑彦棻,适某县长自江西吉安来,据述南昌失守的经过,殊可痛心。当时守土的文武官吏均相信敌不会来,防守固然很疏,连一切应该撤退的军器,应该破坏的工事,都来不及撤退,来不及破坏。一般人之逃避更为仓皇没有秩序,有好几个县长,敌人已经把城围起来了,还没有得到消息。我们的组织如此之坏,焉得不败。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阴雨

铸秋常常慨叹,在院里做事无味,不如恢复他的律师职业。罗理科长今日又来发了一番议论,说院里的中级人员太没有出路了,做科长的到死那一天还不是一个科长。其实政府机关的迁升现在固然不尽合理,但也不限政院如此。才能丰富的不易表现,迁升又属困难,确是政府机关的一个不合理的现象。

之迈邀院里的秘书参事,就在院里的会议室设席,庆祝他卅一岁(?)的生日。他夫人从歌乐山专人送来一盆包子一碗肉。附信说,包子是胭脂搽红的(山上买不到红的材料),大家传为佳话。客人共仅一桌,肴馔二十元,酒十元,烟五元,连工人的赏钱,整整化了五十元。这年头要请一回客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阴雨

美国突然宣布取销1911年的美日通商航海条约。这一个国际形势变动的消息,给予这几日来因为英国对日让步而发生烦闷心理的人以一极大的兴奋。蒋委员长在星期一日的纪念周报告,本来说过“国际形势即将好转”,这话似是预言,又似是慰勉,也许是他早得到消息了,故先作一个暗示也未可知。星期二日院会王外长报告外交,说现在的外交没办法,似乎并没有预先知道美国这一举动。同时王外长又说,外交上的事许多我没有知道(据列席的同事说的),也许美国这一次的举动蒋委员长虽事先得到消息,王外长竟未知道也未可知。不过这消息的公布全世界各方面都认为是突如其来,出乎意外的。蒋委员长事前恐怕真也不会知道。耶稣对他的门徒说,只要你有信仰,你可以把一座大山移到海里去。我们的古训也说,精诚所感,金石为开。委员长所说的国际形势即将好转,虽然说是一种正确的观察的结果,也可说是我们精诚抗战的感召。

七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小组各组长会议开了一小时多的会。各组长报告一月来的工作情形既毕,秘书长魏伯聪说,往后各小组的工作似乎没有甚么可以报告的了。他又说,不知其他各机关的情形怎样。我说,虽没有接到各机关的详细报告,情形恐怕相差不远。近来把有关公务员补习教育的法令详加研究。原来远从民国十九年,外交部已有使领馆任用人员训练班简章的颁布,廿一年铁道部又有职工教育计划纲要的颁布,一般的公务员补习教育法令则始于廿四年九月考试院颁布的公务员补习教育通则。通则里所规定的颇为扼要,可是事实上公务员的补习可以说毫无成绩。这一次小组会议的办法也便是补习教育的作用。照现在的情形看来,髣髴也不会有甚么好效果。打算根据这些法令和近来小组会的经验,写一篇文章讨论这个问题。

下午主持书记考试的口试。应考的四五十人,可以应口试的仅得十数人,十数人可以录用的又不过三四人。

七月三十日 星期日 阴

乃光、朴生、威白、慧灵来寓共午饭。饭后打牌,一个休假日便在寓所里这样渡过。之迈说慧灵很像他以前要好的女友,不免又因此开了一番玩笑。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一 晴

松潘三大土官明日要来院向院长献旗。拟礼节单,请音乐队,布置礼堂,预备茶点,几个人整整忙了一个下午。松潘土官虽然是国内民族之一,因为是边民,所以要格外客气些,一直过了下午七时才得回寓。途中有人告诉,说警报要发了。到得寓所,怱怱吃饭。饭后在园子里乘凉,满天的乌云,以为敌机不一定来。但不到一会,警报已经发出了,大家步行到政院的防空洞。约九时半敌机才到市空,又在市区内投弹。警报解除后,乘车到被炸地点走了一次,损失殊属有限。敌机于月色之下来袭,我们似乎还没有有效的予以打击。可是他们也似乎只能盲目的投弹。这几天恰好是旧历十五前后,月色最好的时候,恐怕又要好几个夜里不能安眠了。

八月一日 星期二 晴

松潘土官于十二时来院。孔院长为表示礼节隆重起见,特别调来一百多个税警团的税警,还有国府的音乐队,自己并且把一等大绶采玉章挂起来。全部礼节的经过都算很好,可惜唱礼的人,不知怎样,来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但也含混过去,没有大笑话。因为孔院长要挂采玉章,不得不到他的办公室一次。他每一见面,总是提起汪先生来。今天又对我说“公博还在香港罢?汪先生这一次到底打甚么主意呢?真是可惜。”我能说甚么呢?我知道甚么呢?还不是胡乱支吾几句。前两三星期,汪先生到平津,到东京,和傀儡接洽。组织傀儡政府的消息,一时传说甚盛,现在似乎又趋于沉寂了,不知是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呢,还是另有原因。但愿所传都是假的,他之所以到上海,也不过为宣传和议的便利和个人的安全易于策划,那便好了。

八月二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参加精神总动员月会。魏伯聪秘书长主席,报告时事。他到底是一个办事人材,不是宣传人材,说话平常得很。下午午后的精神总动员月会,仍旧我做主席。第二次应考书记举行面试,又录取五人。

晚饭后,乘凉于门前小园,月色极清辉,大家都担心敌机一定会来。果然九时左右便得到敌机已过宜昌的消息,十时警报便大鸣了。仍旧躲往曾家岩江边行政院的防空洞。十一时半,敌机闯入市空,十二时半解除警报。虽然投了弹,损失的情势大概也不会很重的。防空洞的全部工程没有完毕,避难的人数又很多,于是洞里的秩序便不很佳了。许多人都集中到长官和高级职员那部分去,因为那一部分的设备较为好些。这些人一点礼貌都没有,既不肯把位子让给妇嬬,长官来到也岸然不顾,倨坐不动。这些叫做有教养的智识分子,而且身居公务员,还是如此的鄙野,真是令人生叹。为维持秩序起,是不得不采取干涉的手段了。

八月三日 星期四 晴

读《新约·马太福音》第廿四章。耶稣预言世界末日的来临,和未来人类社会的纠纷冲突情形。虽有些涉及神权的话,其实大部分都是极有智慧的观察和极大胆的判断。他所说的人类大灾难,还不是现在的人类社会的实情吗?他说“Heaven and earth shall pass away,but my words shall not pass away”,这是何等气慨!他又说“But he that shall endure unto the end,the same shall be saved”(忍耐到底者得救矣),正可作为我们现时长期抗战的精神鼓励。我读圣经,之迈时时加笑谑。其实我在未读之前,若果有人向我说每日读圣经一次,若其人本不是教徒,我也不免生怪的。

八月四日 星期五 晴

昨夜又是一次的敌机夜袭。晚饭后月色很好,大家都把平常爱好月色的心理,变成咒诅的心理。梦中给外面的人声车声惊醒起来,恰好十二时半。不久警报发出了,步到蒋廷黻处长寓,同乘汽车到防空洞。一时半敌机来到,投弹的声音很远,一直到清晨三时,警报才解除。洞里人多,天气又热,空气甚为恶浊。两三小时的监禁,苦也够受了。

八月五日 星期六 晴

老天真是恶作剧,最近几天每日下午看来总是要下雨的样子,但到了旁晚便晴朗起来,晚饭以后便晴空一片,月光如洗,髣髴故意给敌机以夜袭的机会似的。昨夜又是梦中给外面的声响催促起来。如果我是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我便将置之不理了。无如之迈是特别骇【害】怕的,和振姊一样。在他们两人的催促之下,警报还没有放出来,便动身到防空洞去。从十一时半起,一直到今晨三时半才回寓再睡。敌机来了,在牛角沱等处投弹。事后的报告,损失并不甚大,所苦的是几小时的防空洞监禁。那里工程未完,好几百人挤在一处,没有坐【座】位。汗臭、热气、吐痰,加上小孩子的哭声,混成一片,实在不好过。

八月六日 星期日 晴

夜间和清晨都传说有敌机来袭,但警报始终没有发出来。全日天气很热,没有出门。乃光和他的大儿子来吃午饭,并且带来一颗重廿余斤的大西瓜。这样的大西瓜在江南还没有见过,听说是美国种,某农业实验场试种成功的成绩。也可见四川的土质之厚,否则不容易生长出来。在江南普通每担西瓜售价四五元,这里每斤便售至一角半或二角,一个大西瓜竟值四元多,也是战时的一种非常现象。午饭后剖食,六个人分食,一次竟不能食尽。朴生、张慧灵来,于汗流夹【浃】背中共打了十二圈的麻将牌。

八月七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时到国府参加联合纪念周,是昨夜军委会特别发出通知,要各机关高级人员前往的。大家知道准是蒋委员长有话要说了。果然是他老人家出席报告。他首先说:抗战到现在,无论从那一方面看,情形都很好,胜利的基础已经定了。可是还有些中央人员精神颓唐,心理动摇,这决不是革命党员、革命政府的人员所应有的。其次,他说在这非常期,政府人员办事不要太过死守法令,为法令所缚束,要通权达变,因时因地制宜。又其次,他说各机关的下层人员、科员这一级,人材很缺乏,应注意培养提拔。又其次,各机关互有关系的事情往往推搪搁置,应该设法校正。他又说,现在有一种不正确的心理,大家注重军事,而忽略了经济建设,这是极大的错误。他说“军事可说已经胜利了,今后便是经济的战争。前方的军事由我负责,一定是胜利的,后方的经济建设却要你们大家多努力。”他说“军事的重点在山西,山西苦战了两年,敌人没奈我何。只要山西守得住,其他各地的进退无关重要。经济的战争也应集中力量于一点,上海的外汇跌价无关重要,我们一定有办法。”

这一篇演说,很明显的一方面在指示党政军机关的工作方法,一方面在鼓励党政军人员的精神和心理。他这种鼓励的演说抗战以来隔了相当的时候便来一次,有些人不免以非笑的态度受之,其实影响是很大的。

关于不要呆板死守法令一点,他说话最多,特别举最近县以下行政机构改革方案的讨论经过为例,说有人拿经费不够,人材不足为理由,不肯切实执行,深致不满。这一个方案是他老人家最用心思,最急于实行的提案,到了行政院,便发生了不易实行的许多意见。所以他今天的批评生气,可以说是完全为行政院而发的。散会以后,伯聪秘书长很发了一些牢骚,说这样的事是无法干下去的。孔院长也在那里听讲,不知道他又作何感想。这在蒋委员长当然是很有理由,以为我们革命党应有革命的手段和革命的态度处理一切。不过一切法令是革命的政府定下来的,如果自己定下来的法令自己不去遵守,影响是怎样?也可想而知了。

最后蒋委员长又说到汽车的事。他说关于汽车在公路上应该如何的停放,如何的隐藏,本人下了三次的命令,现在才算有了一些效果。这样的小事,居然要他下三次的命令,主管的机关到那里去了,做甚么事的?他很慨叹的说:“如果我不是革命的,我实在觉得太灰心了!”这一篇演说,历一时余,真是语重心长,令人感奋得很。

八月八日 星期二 晴

天气很热。上午院会,军政部何部长在会议席上仅穿一件麻线的汗衫,礼貌似乎都来不及讲求了。

歌乐山附近行政院的疏散办公房屋工程,合约已经签订,工程已经开始,全部造价将近七万元。今日后签订院长官邸的工程合约,造价二万八千余元。这两部分的工程,要到本年十一月中旬才能全部完成。这不过是一种准备,将来到底要不要迁到那里办公去,现在谁也不知道,将来也许是一种浪费也未可知。

克成侄来信,家里我自己份下的租谷有时给家里的人偷了,又有些人要借用,[问]今年粜谷所得一百余元应该如何处置。出外二十年,最近十年完全没有用过家里的钱。自己份下的一点产业,每年本可有一二百元的存余,至今却一钱的积聚都没有,都给家里的人胡乱耗费了。母亲年老,不可毫无顾虑。今日因函成侄,今后余份下产业全权委托经理,并每年以收入十分之一为他经管的酬劳费。看今后这点小产业能逐年积聚起来,将来为家中做点公共的事否?

八月九日 星期三 阴

有风,天气转凉。小同乡梁善德来院晤谈。他最近毕业于军事化学训练班,将往冀鲁两省任防毒工作。受派前往战线者,闻多不愿往。他系志愿请往,月仅支卅元,负责亦并不甚小,殊觉可嘉。上海陈克成因中央宣传部电召来渝,今日到院晤谈。据说上海许多智识分子一面与敌来往,一面又向政府表功,两边光。前时曾在市党部工作之丁默村【邨】即为此类之典型人物。这类无良心无羞耻之徒最为民族之蟊贼,至可痛恨。

科长徐家齐再三要求代向秘书长请求加薪,自己不问工作成绩如何,只觉待遇的不公平,还说了许多抱怨的话,这种人真不易对付。

八月十日 星期四 晴

卢震京来晤,请设法介绍于西北大学校长胡庶华,谋一图书馆主任职务。彼系专供【攻】图书馆学者也。因与之迈、介松谈及胡之为人。介松云,胡当其做校长时,则计划办工厂,当其置身于工厂,则又计划其他事业,永无专力于其所事之一日。之迈云,胡盖骑牛寻马者之流,此类人为数亦殊不少。胡之为人如此,西北大学决无好成绩可言。

因川康黔三省肃清私存烟土公署军法室主任人选问题,请示伯聪秘书长。伯聪说这是费力无结果的事,我们尽管费尽心力,设公署下禁令,私存烟土还是不能肃清的。理由他没有说出来。以产烟土著名的川康黔之外还有滇省。现时只要川康黔三省雷厉风行肃清私存烟土,滇省置之不问,确是不能收效的。滇省的向心力尚不能视为十分坚固,这也是一个明证。

八月十一日 星期五 晴

征求书记,应考的虽为数不少,录取后有好几个因为待遇太低,没有报到。现在书记级的最低薪是四十元,已经不能够吸引有能力的中等学校毕业生了。因此这一次录取后已经报到的,不能不从四十五元起支薪,加上几元的膳食津贴费,差不多有五十元的每月收入,大概可以使他们稍为安心一些。

徐科长要求加薪的事,被魏秘书[长]拒绝了。他很为不平,说了许多牢骚话。其实他的工作成绩并不好,他自己总觉得待遇不公平,为甚么自己不反问自己的成绩呢?不过一个人除非自己很心平气和的反省,自己总不会觉得自己是不对的。院里的待遇事实上也不见得完全合理,但不合理的原因有些是由于制度使然,有些是由于过去的事实使然,并不是甚么人存心偏颇弄成的。所以人事上的管理最为不易,便在于此。

八月十二日 星期六 下午大雨

路透社的消息,汪先生又发表广播词,劝广东的抗战将领不要打仗。他说他已经和日军的将领说好,只要中国的军队不打,表示和平诚意,日本的军队也可以不打;如果广东的将领这样做,推及全国,全国的和议便可以成功了。这真是甚么话,为敌人作喉舌,煽动自己的军队莫打仗,亏他竟做得出来,真是可叹可耻!想不到他会倒行逆施到这地步。其实他这种做法绝对不会生效的。广东的将领绝对不会听他的话,他也应该知道。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有失颜面的话,又何必去说呢?

八月十三日 星期日 阴

昨夜整夜大雨,今日还是阴云四合。淞沪抗战两周年纪念,大家都怕敌会来。有了这样的天气,大家都放心了,果然整天无事。乃光和他的大儿子来寓午饭,饭后回到政院走了一次。

八月十四日 星期一 晴

内政部长周老头子来院出席纪念周,报告他这一次到成都代表院长致祭谢持的经过。老头子须发皆白,精神也还镢【矍】铄,不过说话的内容是没有甚么可以注意的。海通社的电报,汪先生计划十月十日在广州召集国民党大会,这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八月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替乃光写了一篇党报社论,讨论法币问题。

《大公报》的香港电,汪先生的传单由日本飞机散放于江门等处。又《时事新报》的消息,汪先生的广播是由上海杨树浦的日本电台发出的。呜呼!今日的汪精卫已十足日本军人的工具矣。昔日的汪精卫对于本国的军人往往不肯忍受半点闲气,对于国民党的老同志,苟有意气的争执,无不拂袖而起,悻悻而去。过去十数年的离合纠纷,原因大都为此。今日竟能低首下心于日本骄恣军人之下,不亦可怪邪,良心和精神能不大感痛苦邪?昔日的汪精卫有全党的同志为之后盾,政治的地位不为不高,但政治上的成就,到底有限。十六年至廿年,数年间之国内政争,他虽为主要之角色,但亦无一不归于失败。今后之汪精卫,追随者仅一些二三等的无聊脚色,病态文人,又岂能捣出些甚么名堂来吗?我想今后他非甘心做日本军人的走狗,即当自已愤怼怨恨而死。

八月十六日 星期三 阴

院里委任级的人员联名签请补助生活费。他们的理由是近来百物腾贵,生活无法维持,这有些和大战时英法公务员的要求相似了。因为此时【事】到财政部和经济部走了一趟,他们那里也有同样的情形。有些低级的公务员一有机会便向待遇较好的地方走,他们很不容易安心工作。看来这一个运动,恐怕不久便要蔓延到其他各机关,要处置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前方拼命的军人月饷十元的,现在只拿七五折,其他军事机关的待遇也比较文[职]机关的待遇低。如果要加薪的话,不能不顾及出征的军人和军事机关,但现在财政能力是不是许可普遍加薪呢。

八月十七日 星期四 阴

下午参加院里各组科室主管人员的谈话会。这是以总务组为中心的一个会议,目的在听取各组科室对于内部办事上的意见。军事机关中有所谓会报的办法,谈话会的意思也是如此。各科室的主管人员都到了,惟组(参事秘书)有些不来。开会后是我做主席,大家都把档案处理,机密文件处理,警报时的文件收藏方法等做谈话中心,很有些有价值的意见。这样的会谈对于内部工作的改进必定很有益处,以后打算每月最少举行一次。

卫戍司令部于夜间举行第二次的户口总检查,目的在把没有领有居住证的市民迫令疏散于市区之外。检查时水陆的交通完全停顿,深夜十二时检查员来到寓所呼门入内。我把我自己的居住证给他看,他看见行政院参事的字样,口里一面念,一面说“我们是马马虎虎的”,也不多问便出门去了。这“马马虎虎”真是令人生气,在检查员也许认为是对我客气,其实是表示他玩忽职务。

安徽省政府驻渝办事处主任周新民来访,谈了许多该省的政治现状和该省政府与党部磨擦的情形。强敌压在头上,私人意气党派的争执还是到处如故,可叹!唐惜芬从韶关桂林回渝,谈广东的失守经过,又是一番令人哭笑不得的滋味。

八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汪精卫真要在广州组织傀儡政府了。这两天各方声讨的文电满布报端。偶从一本新发行的《时代精神》月报看见两篇论汪精卫的文章,一篇是郑学稼写的,又一篇是日本人吉冈文六写的。郑文从汪的过去历史研究他这一次的从贼原因。他以为汪一生的历史虽有过轰轰烈烈,最动人的时代,但对于整个国家历史发展途径没有理解,所以一切的行动都只算是冲动。过去值得称赞的行动是冲动,现在的从贼卖国也是一种冲动。文章分析似乎不十分深刻,但感情的成分比较稀少,可算得一篇公平的批评。吉冈文六比汪为蚯蚓。他说蒋委员长令人一见便有“强者威严之感”,胡汉民则令人感到严肃,严肃得令人不能呼吸。汪精卫的性质实在是柔软,他的声音好像猫一样娇嫩,写的字正像女人的字。和汪同流的朋党,从陈公博至高宗武,已死的曾仲鸣、唐有壬都是极柔和而女性的男子。汪的和议主张为敌应声,最近更觍颜事敌,而敌之有识者鄙夷之如此,不知汪亦曾见此文否?

下午院里区分部执行委员会开会,讨论好些问题,结果甚好。

八月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十时二十分忽发空袭警报,一直至下午三时才解除警报,前后凡四小时。敌机并未来到市空,事后说是嘉定和成都被炸。这样一来,一天的办公时间便完了,甚么都没有办到。

八月二十日 星期日 晴

天气很热,整天没出门。张慧灵和朴生来寓,打了半天的牌。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晴

院里纪念周,我出席报告关于下级职员签呈请求增加生活费的事。我告诉大家,这样的事,其他机关人员也有发动,云南省的公务员并且已经实行加薪,中央现在也正考虑这问题。因为这问题牵涉很广,军事机关和前方拼命的将士不能不首先顾及,所以现在还没有具体的办法决定。又告诉大家,本院自从退出首都以后,对于下级职员的生活,早已于法令许可及经费能力许可范围之内,做了一些措置,例如下级的伙食津贴和职员宿舍的设备,都是以前所没有的。连日读For men only,这是一本以美国的台【?】基为题材的小说,文章很不错。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晴

院里战前的薪俸全预算为六万四千多元,聘任人员(六十人左右)的实支薪俸一万二千多元,占全预算百分之十九强。战事发生后,薪俸全预算已减为三万五千多元,但聘任人员(四十人左右)的实支薪俸仍达一万一千多元,占全预算百分之卅一强,因此影响到工作人员的实支薪俸。为工作需要想恢复原有的工作人员,或对于工作努力的人员加增薪俸,往往发生困难。今日已将实在的情形签呈院长,请另行设法筹拨每月一万元的聘任人员薪俸,不知能否达到目的。聘任人员的薪俸居然开销到工作人员薪俸的三分之一,也是一件可注意的事。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三 晴

昨晚路透社的消息,苏俄和德国已经宣布即将签订互不侵略条约,今早的报纸也宣布这消息了。这消息宣布后,有些人以为对我们抗战是有利的,有些人以为是有害的。不管怎样,反共联盟的意义是消失了,轴心的力量摇动了,大唱阵线外交的朋友的论据打破了,却是事实。因此大家见面,对这问题不免纷纷讨论。最得意的是之迈,他最反对所谓阵线外交的。共产党和人民阵线的朋友,时常非难政府的政策,以为我们对德意没有坚决的表示,所以苏俄对我们不肯切实援助。现在反共联盟的主干居然和国际共产的大本营握起手来了,他们还说些甚么话呢。

汪精卫的外甥沈次高(崧)昨日又在香港被人暗杀死了。沈素来对于广东方面的军人有来往。过去内战时代,关于军事上的拉拢,沈出力最多。这一次汪在广东的种种活动,沈出力当然更不少。所谓“复兴军”的组织,劝诱广东军不可对日再战,在广州成立伪中央等等,自然非沈出力不可。沈之死也便是这些活动的结果。沈的死比曾仲鸣的死,对汪的损失更大。今日午睡不寐。细细想一想,以我自己过去和汪的关系,现在居然不至和他走上一条道路,这其间有些很有趣味的回忆,将来总要把这些经过写出来。

六时半发警报。敌机又乘月色清明之夕,来到市空,仅在郊外投了一些炸弹便去。八时半解除警报,前后仅两小时,为渝市有警报以来少有的事。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连日甚热,大暑的时候,没有这几天难过。大家都纷纷谈论苏德订不侵条约的事。因为抗战的原因,一般人对于国际问题的兴味和常识已经随之而大为进步,这件事也是一个证明。院里政制问题研究班,请内政部次长雷殷演讲,我也参加听讲。内容也还不差,可是他的发音实在太怪了,声锐而干,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加上十分之八九的土音,益发令人难受。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朴生来信说,徐天琛、冯节、周应湘[10]都因为生活困难,加入了所谓和平运动的队伍了。现在所谓和平运动,已经和去冬汪精卫发表艳电的时候不同,现和平运动便是汉奸运动的别名。这几个朋友竟因为生活的驱迫跑到他们的队伍去,真是可惜。他们都是很有脑筋的,自从和平运动发生以后,我还有过好几封信给冯节,回信也很以和平运动者的动作不以为然。想不到这生活两字竟把他们埋葬了。

欧洲的局面似乎免不了要火拼了。报纸和通讯社的新闻稿都充满了紧张万分的消息。不过据说蒋委员长的观察以为,欧洲现在还是百分之七十打不起来。不过波兰是快要亡了,日本的文治派快要抬头了,这自然对于我们的抗战是有利的。不过这种看法有许多人不相信,以为没有这样的简单,也没有这样的可乐观。但是事实如何,且待以后证明。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参加院里的组长会议,蒋处长廷黻主席,讨论秘书、政务两处的组织。大家又发了一番议论,不以为不合理,便以为不能适应事实的需要。蒋处长以为专门研究经济的人才尚缺乏,过去关于经济案件的处理多不周到。

下午院长在礼堂招待印度国民党领袖尼赫鲁茶会,请各部会长官和次长作陪。到的人不多,临时把院里的办公人员拉来充数。尼赫鲁很像香港印度商店(嚒啰铺)的卖货商人,可是他说起英语来,一点印度的腔调没有,十足一个英国人。据说他念英国诗很好,他的英文也是很出名的。一个领袖到底有些天才。可是我们现在正和英国做患难朋友,所以对于这位反抗统治的印度革命领袖虽表欢迎,到底不愿意扯到政治意义上去,双方的讲演都极力避免涉及政治问题。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欧洲的局面很紧张,大家见面都讨论会不会打起来。外交部长王博士、魏伯聪秘书长和其他许多人都相信没有法子可以避免战祸。可是今天的消息似乎和平还没有完全绝望,也许蒋委员长的观察是不错的。乃光来寓午饭,又谈了半天欧洲的和战问题。因为苏德签订了不侵协议,日本被德国捐弃,这几天日本羞愤极了。《大公报》写了两篇文章挖苦日本和汪精卫,说日本是弃妇,汪是弃妾。日本的羞愤报纸已有刊载,不知汪和一班主张和平反共的人,这几天作何感想。日本再不愿提所谓防共协定了,要根本改变外交政策了。汪精卫一班人怎么办呢,可怜!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何霜梅科长出席纪念周,报告他这一次考察滇缅公路的经过,极为扼要。滇缅公路现在的工程和运输的情形,离国家实在的需要,相差实在还太远。郑道儒从贵阳来,院里参秘同寅今午邀他来院午饭。午饭后,因为印刷行政院对参政会的工作报告书,忙了好几个小时。每一次参政会开会,照例这报告书的印刷要苦恼不少的时间。

晚饭后对着清辉的月光乘凉。大家以为日寇最近这几天正苦于外交的大失败,对英力谋妥协要好的时候,不至于再来夜袭了。不料八时半左右忽然发出警报,一小时后敌机来到,结果又是近郊被炸。不过敌机却给我们打下了一架,开防御夜袭的新纪录。警报解除已经深夜十一时半。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二 中午骤雨

欧洲的局面仍未见能够避免战祸。[在]小组会议把这几天的国际形势给他们说了一遍,大家都很热心听讲。九月十九日为孔院长六十岁生辰,各部会长官正准备购买大银盾作礼物。但重庆买不到,成都也买不到,恐怕要向香港购买了。这银盾据说最少值七八百元,太便宜便不合用。

又为甘乃光写了一篇关于华北水灾的文章,交《中央日报》发表。郭斌佳告诉我,《中央日报》社长程沧波爱上了该报副刊编辑端木露茜。露茜的丈夫储安平也是该报一个编辑,因此要离开该报,不再干了。

八月三十日 星期三 晴

行政院的区分部党员大会下午在院里礼堂开会,我做主席。两个月来的工作报告,只开了两次的执委会。今日的大会也【 】除了通过四五个新党员进党之外,没有甚么提案和讨论。大家静静的坐在会议席上,最后请蒋廷黻讲德国的国社党,还算有很好的趣味。晚饭后月光还是很好,大家坐在门前树下乘凉,张平群太太一个人步来闲谈,到十时才回去。

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昨夜张太太走后不多久便发警报。从十一时半左右躲到防空洞,一直到三时半才看见电灯放亮,才听见解除警报的声音。四小时的监禁,大家都支持不住了。敌机仅炸市郊,连声音都听不到。

今日是旧历七月十七,早晨振姊做了几碗鸡丝面。中午郭斌佳请到重庆外宾招待所午餐,虽不是为我的生辰请客,我的生辰也算不寂寞了。到之迈、平群夫妇、纯明、铸秋、静女,振姊因为大肚子,没有去。开了皮酒六瓶,每瓶六元。战时的价格煞是惊人,这一顿饭足足化了五十元。记得十六年将离武汉时,也做了次生日,请一桌的客化一百元,那时候的钞票更不值钱。今晚之迈送生鲤两尾,又在寓里请客一次。去年今日在三峡旁边的长江船上,那时候和现在又是多么不相同的情调呵。那天晚上作了一首诗,今天却作不出诗来了。晚间除了铸秋没有来,加上了乃光父子。饭后平群太太兴致很好,要大家玩外国纸牌41点。到十一时才大家散去。临走的时候,纯明发觉钱包丢了,里面有一百多块钱,不知是在路上失去,还是到了我们这里才失去,落得一个很不快意的结束。

九月一日 星期五 晴

下午从政院回到寓所,得到德国已经和波兰开战的消息。晚饭后,大家正在门前乘凉,谈论这事,忽然空袭警报来了。到得防空洞,欧战的消息更多,说是今早五时开战的。德国的飞机从今早九时起每一小时往华沙轰炸一次。大家便在月光底下,嘉陵江畔,热烈的讨论这一次的大战问题。今早院里国民月会开会,蒋廷黻处长出席演讲德苏互不侵犯条约的缔结及其影响,还说欧战恐怕打不起来。想不到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这几天许多人相信不会打起来的,也竟得到相反的结果。大家谈得起劲,髣髴把敌机来袭这件事也忘记了。敌机也真正没有到市空,不过离防空洞时已经是深夜二时半,远处已闻鸡叫。

汪精卫又在上海敌人保护之下召开所谓国民党代表大会。民国二十年上海大世界的选举已经是丑不堪言了,现在再来一次无耻勾当,真可谓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不过这些人总【就】算自己知道自己所做的无耻,也会悍然不顾一切去做的。平常他们似乎没有一件事是自己认为有意义,直【值】得好好的认真去干的。他们总是对着大众表示很认真,很有意义;背地里便埋怨人,诅咒人,说自己所做的事多般无聊,多般讨厌。所以他们这一会公然做汉奸,供敌人的驱策,表面上虽然很起劲,背地里也不免自叹霉气,自讪自叹的。他这一套的假伪,自欺欺人的精神,真和张发奎等的通电所说一样,见客的时候,礼貌十足,一转面诅咒便随之了。这一套虚伪的精神,大背中国传统精神的诚字,无论他今后如何跳跃,非根本失败,身败名裂不止,决不会做出甚么大事来。

九月二日 星期六 晴

连日秋热比大暑尤甚,秋老虎确可怕。

拟了一个下级职员津贴伙食的办法:二百元以下、四十元以上的职员,一律在抗战期间予以每月伙食津贴。已送呈伯聪秘书长,不知能采用否。这些职员因生活困难,极不安心工作,非有一种补救办法,不易再维持下去。行政效率会调查员梁秉锟来谈,将赴广西广东两省调查。说话全是一套八股腔调,将来能得甚么结果回来呢?

苏熊瑞来信,说龙詹兴不肯和那些所谓和平运动的人物混在一起,以至失业。詹兴有饿死事小的精神,不过因此失业,确是好人难做。港粤的友人因过去的人事关系,此次从汪精卫混饭吃的,恐不在少数。詹兴此举风骨棱然,肖其平日为人,可敬可佩。然何以解其困厄呢?

九月三日 星期日 晴

因为印刷报告书的事上午回院半天。现在重庆的印刷困难极了,供求不能相应,几万字的东西简直无法可以印刷出来。庶务科的人员奔走了两三日,始终没有人肯承印,不得已只好改用油印。朴生、乃光来寓午饭,谈汪精卫傀儡戏很久。乃光说,做傀儡做到底尚不失为一个有魄力的男子,恐怕他做傀儡仍不能够贯彻到底。我想既做了傀儡,恐怕不容你中途退缩了。萧忠贞从湘西某区专员卸职到渝,来谈从政经过甚久。

九月四日 星期一 晴

昨夜十一时从梦中又给警报惊醒。敌机分批来袭,大家在防空洞内外足足苦守了四小时。月色很好,夜气亦甚清凉,可是熬着眠睡的时间,眼睁睁那里候了一小时又一时,大家都感觉得挨不住了。正在大家疲倦不堪的时候,忽然电灯放亮了,汽笛随着大鸣,回到寓所已经清晨四时。防空洞里的电话说是小龙坎和化龙桥被炸。

回到寓里睡了两小时多。爬起来,到国民政府参加联合纪念周,满心想听听关于欧洲大战的事有甚么报告。结果很失望,宣传部长叶楚伧作报告,虽然说的是和现在欧洲大战有关,可是仅是一些我们应该怎样各尽职守听候政府命令的话。他自己也表示不能满意。我想假使是德国或义大利的宣传部长,必定会有一大套的议论。我们的宣传部长却是半醉的腔调,说出一番极不关痛痒的话来。最后他自己说,在这样的大题目之下,我只有这一点点的话,殊觉抱歉。

英法正式和德国作战了。张伯伦和希特勒的演说,我读了中文的又读英文的,读了又读。

九月五日 星期二 晴

请求津贴下级职员伙食费的签呈还没批准。他们有许多考虑,恐怕其他机关会引以为例,又恐怕军人的待遇问题因此发生。但是院里已经有好几个书记和科员因别处的待遇较高而辞职了,这样的情形也不能置而不理的。因为这些人不能安心工作,人事上的处理格外困难。

九月六日 星期三 晴

国际问题研究班上午请郭斌佳讲欧洲现在的战局。预备的材料不少,但并没有很深刻的分析和判断。日来日苏签订不侵犯条约的传说很盛,郭以为不会实现,我也这样想。不过国际上的变幻尤其是苏俄的外交,有谁敢随便断定呢?之迈回来说,孔院长今日授意他作参政会的政治报告演讲词。他对英国很不满意,说英国对我们抗战并没有很大的帮助,反是俄国的帮助多,这自然不是公开说的。之迈又说,孔院长表示,我们恐怕也要对德宣战。敌人现在宣称不加入欧战漩涡,我想我们如果宣战,是于我们有利的。

九月七日 星期四 晴

政制问题研究班请乃光演讲,题目乃是“何谓行政”。虽没有很深刻新颖的意思,大体上还很不错。

谢晨光来寓,出[示]现在还住在香港的几个《南华日报》旧同事的信。他们都苦于生活,无法相助,至为慨然。一舟的信说,他有时还到报馆去,但那里的人气量狭小,断然不能成甚么大事。下午覆李伯贤、舒国藩和成侄的信。成侄来信说,母亲年纪虽老,精神甚健,收获的时候不肯安坐,躬亲做晒谷及收藏诸事,虽经劝阻,不肯休止。老年人这副精神,真令人感奋!母亲今年八十岁了,还是如此喜欢劳动,这是一生劳动养成的习惯,也是年虽老而毫无颓唐之态的原因。

九月八日 星期五 晴

对德宣战恐怕不至于实现。英法方面听说还劝我们不要宣战,并且听说英法的宣战恐怕不免会中途妥协。现在战争似乎并未十分剧烈,也许是初期的情形,否则英法中途妥协的象征已经有了。

上海在敌人保护下召集的所谓国民党代表大会,罗君强竟做了所谓中央党部的副秘书长。去年在汉口,有好几次君强到行政院办事处,大放厥词,说以后中国有了几个政府,我们可以择优而仕。当时彦远、介松听了,当面不说甚么,背后着实看他不起,说我们现在虽遭遇极端困难,也不应说这类没出息的话。当时我以为是他随便开玩笑。不想现在他竟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君强为人不算不聪明,看事也并不是不清楚,以前和总裁的人事关系也相当的深,居然走到汉奸这一条路上去,是很可惜的。

九月九日 星期六 晴

国民参政会第四次大会,假座沙平坝重庆大学开会。下午三时,几个职员到那里张挂各部会工作报告的图表。我和他们同到甘燕岩,看看郊外办公房屋的工程,虽然是稻草屋顶竹片糊泥的墙壁,看起来还觉雅致。一部分的房屋已经完工,全部工程照规定双十节才能落成。何霜梅科长邀同往滇缅公路考察回来的几个人晚饭,请往作陪。饭后回来已经九时余。天还是热,也不下雨,甚觉不好受。大家都骂天。

华沙已经给德人攻陷,从开战到今,不足十天。大家都说到底我们中国人不错,日本鬼子打了三个月还【只】不过攻陷了上海,打了两年,鬼子并没有得胜的希望。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热

到国民政府参加联合纪念周。李文范出席报告,枯燥无味,大家都觉站得辛苦。一位中央党部的朋友说:最近中央党部常务会议,总裁把外交问题征求老同志的意见。自于胡子以至吴姥姥,都以没有意见对,惟李文范表示有意见。他的意见是“我们应走的外交道路是人家所不走的,人家已经走的,我们不必走。”回来和郭斌佳谈及此事,我说人家的老政治家都很有意见,都可以做政策决定的指导或参考,只有我们的元老是毫没有意见的。斌佳说,元老之外,四十岁左右的少壮政治家也何尝有很深刻的见解。

回到院里又参加一次纪念周。日本通王梵生报告日本问题。他说英国对德决不至中途妥协,日俄决不会订立互不侵犯条约,日本在三个月内必陷于崩溃。他的见解有些颇有可取,惟有些过于武断,并且演说的技术很不好,口音又不正,所以散会后很有些不满意的批评。

十时半忽发空袭警报,但敌机没有来。十二时半解除警报。下午将回家的时候,伯聪秘书长和蒋廷黻处长谈了一会孔院长寿辰怎样庆祝,怎样送礼的事。银行界听说捐奖学金廿万,各部会长官送大银鼎一座(最近从香港买来的,价值港银三百五十元,如果折合法币便一千元以上了),册页一本。册页里的祝寿诗是孙参议奂仑的手笔。

九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热

十时半又闻警报,惟半小时即已解除。替乃光写《中央日报》社论一篇,题为《急须增进的民族健康》。上午两次小组会。很有些人随随便便不出席,当时很为动气。过后一想,他们也许感觉不到兴趣了,并且全院的小组会都已成具文,他们不免受影响,也渐渐气平了。一件事要推行成功,真不是容易的。

天仍不雨,苦热甚。寓中自来水供给不够,洗澡洗面都缺水,更感不便。

九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热

詹兴从香港来信,历述不肯从汪做汉奸的经过,中有句云:“明知随汪到南京很可解决生活问题,甚至弄到一官半职。但如此行动,事实上是充当汉奸,做人傀儡,故宁饿死于此,而不愿玷污平生之清白。”很可表示他耿介不苟的精神。又说:“挟外寇以取得政权,无论其动机如何,终必归于失败,可无疑义。亲日而能成功,则北洋军阀下之安福系早应能救中国,何待于汪。从前是南北对峙,今将演成东西分裂,抗日革命之势力必得最后胜利,此为弟确信不磨之铁则。”这种见解确实深远。他现在困顿于香港,何以帮他的忙,不使他真正饿死呢?因致函叶楚伧部长,希望中央对这种有学识有志气,不降敌不事仇的青年加以救济,但不审能生实际的效果否。

九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较凉)

昨晚郑彦棻来寓谈了许久,说这一次参政会大会又有许多不满意老孔的言论。之迈说老孔比不上张伯伦,参政员诸公也比不上格陵活(英工党领袖),这是不错的。其实英国议会的历史已经多久?我们的议会历史又多久,参政会的历史又多久?我们也不必一定要和英国的议会来比较。

近来每早出门,轿子总在大门外候着,天气又热,只好每次都坐轿子到院去。回来便不一定坐轿子,有时想坐也找不到。方叔章从西安随行营主任程潜来渝。据说陕甘豫晋冀等省的政治都很不满人意,共产党在陕晋冀的活动日见利害,将来恐难驾驭。国民党在这地方似乎毫无办法。开始写一篇讨论公务员补习教育问题的文章。

九月十五日 星期五 阴

天气昨日一变,凉了些,今日再变,居然成了深秋了。晚间下了一场几个星期希望不到的雨,炎暑在一二日内便送走了。每一次参政会开会都有攻击老孔的言论,其中傅斯年、周炳琳、钱端升尤为利害。听说昨日蒋委员长又为老孔的缘故,向参政员解释一场,说抗战两年,财政当局的劳绩实在很大。平心而论,孔办财政并不算坏,所以受人攻击者,还是中央银行和贸易委员会那班人做出来的事。孔待属员素来厚道,不肖之徒便借此做出许多不理人口的事来了。

九月十六日 星期六 阴凉

下午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委员会会议。散会后内政部次长雷渭南邀往谒李德邻、白健生两抗战名将。先到中央党部邀乃光,后到国府路大溪别墅。李白两人分居于六号和七号,先见白后见李。李固相稔熟,白则仅多年以前在香港会晤一次。见白时不说战事,而谈地方行政,李则谈战事为多。李说前方不仅将士不畏敌人,即老百姓亦不畏敌人了。问估计抗战要有多少时候,答最少三年。见面握手之后,渭南即郑重其词为我介绍,说我是某处人,说我是健者,说我现在政院办理案牍,材非所用,太委屈了,说到我不好意思起来。见白时也是如此。其实我和李本相识,不知他何以要如此为我介绍?到白寓时,我们直闯到他的办公室内。室内一战事地图外,还有一幅大白布长约丈余,阔四五尺,挂在墙上。布上满贴一行行的蝇头小楷,全系“为反抗侵略而抗日”这一句话,此外别无他字。全幅恐怕有好几万句,不知作何用处。甘雷两人也不明白,待问他,惜没有机会。

九月十七日 星期日 阴

朴生、陈延光、陆宗骐、郑彦棻等几个广东朋友来寓午饭。以扶助弱小民族,帮助被侵略者自称的苏俄,居然进兵侵入曾订互不侵犯条约的波兰了。午饭前后,大家谈这件事谈了许久。国际形势到了今日,真陷于无政府状态了。晚间应李永懋的约往罗家湾晚饭。

九月十八日 星期一 阴雨

九一八纪念在阴雨郁闷中过去了。晨间到国府参加纪念周,只听了林主席的循例演说。学生黄应乾来院,谈川省的目前政局。彼之言可以代表川省现时最大势力的残余军阀潘文华方面的意见。他的话总合起来,是埋怨中央对四川不公平:他们没有人在中央任职;中央对四川予取予求;四川在中央连发言权也没有;他们反对现主席王缵绪;中央说他们军人干政,不肯接纳他们意见。中央失了许多地,穷无所归,来到四川,为甚么不尊重四川的意见,四川人一朝气忿起来,出以激烈行动,则中央将到何处去。他的话有些真可笑,又有些真可气,但不管如何,四川现时许多军人确实有此观念。

九月十九日 星期二 阴雨

今日为孔院长六十大寿之期。院会完毕后,院里科长以上人员都冒雨到范庄孔公馆拜寿去。但孔院长已到蒋委员长那里去了,大家只签了一个姓名,便回来。院里科长以上的人员共同送寿酒四坛,寿筵四席和一本祝寿纪念册。纪念册收了,其余的礼品都退了回来。听说各方面送去的礼物都没有收,连花篮也退回去。

晚间和之迈、斌佳同邀平群夫妇、纯明夫妇、储安平夫妇来寓晚饭。饭后正打算做一些遣兴,伯聪秘书长忽派车来接。到他寓所,静芝已先到。原来蒋委员长下了手谕,川省政府要立刻改组,命令今夜便要发出,蒋委员长自己兼理省政府的主席。把命令弄好了,静芝到国府去,我便往中央通讯社,回来寓所已经十一时半了。这些军阀余孽到底闹出了一些风波。这样的处置,自然是不得已的办法。伯聪秘书长很不以为然,跑去和院长谈了一回。回来依旧不能变更,命令到底发出去了。不过川省的政局能否就此安定下去,也还不敢说。

九月二十日 星期三 阴

树人托代找新市区的住宅,简直无法可想。冬季近了,重庆已入雾期。避往四郊的人回来了,还有港澳的人也逃来,人口又要渐渐多起来,人满之患是无法可以解决的。

各部会的部长、次长、委员长、副委员长卅人,本来昨日要为孔院长设宴祝寿的,因为昨日是刘湘国葬之期,所以改到今晚,地点便在院里礼堂。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雨

雷渭南晨间来寓,尚未起床,谈至九时始去。函詹兴告以为他设法找事的经过。他不肯离香港,殊难为力也。滕若渠办国立艺专已难继续下去,来信说决心摆脱。他虽好艺术,其实他并不是办学校的人材。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汪精卫居然和王克敏、梁鸿志携手了,发表谈话对王、梁过去的工作加以称许,不复以厕身汉奸傀儡之列为可耻了。魏伯聪秘书长今日很秘密的飞往香港,任务没有宣泄出来。有人疑为和近来说的和平有关。我想和平传说根本便不可靠,其他更不必说。

和之迈、纯明夫妇到平群寓所晚饭。饭后玩扑克牌,十二时过后才回去。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阴

郭斌佳和同住在一个院子内的孙姓小姐于黄昏的时候丢了一次纸条,互通情愫。给小姐一位甚么亲属闯见了,害这小姐一星期不出门。老郭也把这事给我和之迈说了。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和乃光、振姊同往南开中学探视阿静和大元,午饭于红庙小馆子。下午二时始回寓。又到城里跑了一趟,走遍了勤工局街一带的书店。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阴

院里总理纪念周,请到参政员周鲠生报告国际形势。他开首说了一番过去专门研究国际问题,写国际文章的专家说话如何失败,预测如何和事实相反。然后他又作了两个预测:他说欧战的局面恐怕是一个长期而不扩大的局面,远东的局面也是一个长期的战争,但中国须提防苏俄和英法对日让步,牺牲中国。散会后,之迈频频说可怜,可怜。其实他的说话算是稳健的,所谓可怜也者,大概是指他过去也是一个预测的失败者。孔院长晚间和义国大使馆代办亚力山大饯别,邀作陪。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阴雨

平群来说,院长官邸中秋节对勤务节赏,简任阶级的人,每人签一百元。他平日因公常到官邸,不能没有节赏,但自己又负担不起,可否由院代给。院里的节赏简任级每人只签五元,院长官邸为何竟提高到一百元?外间许多不满院长的议论,都是院长手下那些人造成的事实,即此一事也可证明。后来耿民来说,他也常到官邸,但他不理会这一套,最多酌量给十元八元,不必问那些副官随从欢喜与否。平群对那些人太迁就了,这些地方耿民实在较平群得体。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晴

替乃光写了一篇《中央日报》的社论,讨论县各级组织纲要。

连日痔疮作痛,行坐均感不便,生平还是第一次。今日系旧历中秋节。晚间乃光、朴生来寓晚饭,月色虽有,但颇朦胧。饭后谈中西医问题,还谈国际问题。我说就个人的疾病来说,请中医和西医都无不可,中医有几千年历史,不少可贵的经验,是不可抹杀的事实。但就民族健康来说,非提倡西医不可。医分诊断、治疗、药物几方面。药物但求有效,无分东西;诊断和治疗的方法中医万万追不上西医;关于病源的研究,公共卫生的预防工作,中医毫无办法,故非西医不可。中医如要保存已往的可贵经验及特效用药,亦非加上西医的科学训练不可。乃光说,我这种说法有打倒中医的气味,因此发生辩论。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

中央通讯社的律鸿起来访,说王外长顷交谈话一则与美联社记者,表示如美国出来调停,日本愿意撤兵,则中国愿意和平。他认为这是中国政府一个极关重要的表示。回来和之迈说,也认为中日战争或者可以从此结束,之迈高兴到了不得。

下办公厅后,归寓途中忽闻空袭警报。天气并不晴朗,殊出意外。到防空洞后,敌机未到市空,不到两小时,警报解除。晚饭后,和之迈、斌佳谈王外长和平表示的谈话,愈谈愈高兴,不觉已深夜十一时。正待就寝,警报忽又大鸣,躲在洞里三小时,月光时隐时现,敌机亦未入市空。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一睡到上午十时,起来急取中央通讯社稿来看,并无王外长谈话。回到政院,看报纸,也一点和平消息没有,只有湖南战事吃紧,长沙危急的消息。大家颇为失望,不知是律某胡说,抑或另有原因。下午参加本院秘书、政务两处工作分配讨论会,又和介松起了小冲突。他不待会毕,拂袖而去。他那种见到说到的态度,固然大家都加称许,但固执成见,不肯接纳他人意见的神气,也确实令人难堪。待起身回家,警报又来了。一躲便躲到深夜十时,才得回家晚饭。

九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参加组长会议,讨论院里工作分配问题,介松竟不出席。当然因为昨日发生冲突之故。连日见面也不和我说话,这未免太狭隘了。不过我因此应该更加反省,也许自己有不对的地方。

夜间警报发了两次。虽敌机没有来到市空,大家都过了午夜,清晨三时左右才得就寝。命运之说虽不可信,但许多事的来去变迁,尤其是人和人的关系,真是不能预料的。现在的朋友也许将来成了仇敌,未来的朋友更谁可以知道甚么时候到来?是怎样的一个人?

十月一日 星期日 晴

昨夜睡眠不足,因为今晨要赴浮图关听委员长训话。七时半也便起来了。浮图关上乱坟堆中,筑了训练团的许多房子。今天原是训练团第四届开学日子,党政军机关处长以上的人员都须一律参加。大家满以为委员长必定有甚么重要的关于时局的话,要宣布了。结果很失望,所说的是极平常的训话,并且说得也不很好。在训话的时候,敌人的侦察机来到上空,我们还以为是自己的飞机。散会的时候,才有人宣布,不要一哄而散,恐怕给敌人的侦察机看见。各院部会的长官也都来了,坐有【在】坛上听讲,其余的人都立在坛下,情形很为严肃。一千多人唱党歌的时候,倒有些外国大剧院的神气。可是内政部部长周锺岳拱手端坐,白胡子飘拂胸际,又有些像过新年时小孩子好玩的土偶人。见到外交部的朋友,才知道那天律鸿起说的王外长的谈话并非绝无其事,不知因何原因生了变化,今天又另发谈话去更正了。

夜间又有警报。从十一时起到清晨四时半才解除,为警报时间之最长者。结果敌机也没有到市空,只成都被轰炸了。夜间寒气袭人,白雾满江,比较暑期,又是一番景象。大家于寒月瑟缩之中,心里不断的滋长着复仇报怨的民族感情。

十月二日 星期一 晴

今晨五时大家才得就寝,所以到十一时办公室里才有人回来,纪念周也不及举行了。方叔章明日去西安,关伯勉不日去昆明做同济大学的秘书长。今午院里同事和他们饯行,欢快的叙了两三小时。

人生的遇合聚散,真非意料所及。你看他没有甚么,竟会有意料不到的非常大胆奇异的举动,你也猜不透他的用意是甚么。有些突如其来,聪明不免淘气,大概在一种特殊的精神的活动之下,其所表现的,都不是常情常理所可以范围或说明的。一个水波起了,你怎知道会不会变成一个大浪潮。也许一会子便消逝了,也许经历一个久长的时间,变成美丽的川流。一个意外的事,令你吃惊,也令你欢喜。世界上老是平铺直叙的文章,还有甚么意味?是悲剧还是喜剧?是美满还是缺憾?半关自然的演变,也一半关人事的安排!

十月三日 星期二 晴

昨夜仍于梦中给警报惊醒。从十时半起至清晨四时,警报才解除。敌机夜袭已经一连五夜没有间断,但敌机仍旧没有来到市空。孔院长昨夜也到江边防空洞躲避,躺在茅亭底下的藤椅子,鼾声大作。后来看看浓雾漫江,敌机大概不容易找到目标,不待警报解除,便回去了。

聪明淘气的孩子得人怜爱。我爱聪明,而不喜欢拘谨。聪明淘气的孩子会有令人惊奇的举动,他的话似乎是天真,又似乎含有暗示,也不容易捉摸的。聪明而出以卑谦,也许不是很自然罢,又或者是一种客气也说不定。他的举动和精神是进攻的,你会觉得不易招架,只可恨天下事藏着无数的矛盾,没有一件事是单纯尽如人意的。矛盾如何去解决?也许永远不能解决!矛盾中的生活,是苦,也便是乐,没有矛盾的乐,决不是真正的乐。聪明淘气的孩子的请求,因此你实在难于应付。

十月四日 星期三 晴

昨夜又是一次敌机夜袭,不过时间较短,市区内仍然没有敌机踪迹,大概是市郊甚么地方被炸。昨夜院长在防空洞内下命令,因为连夜躲避警报,院里的办公人员过于辛苦,今日上半日停止办公,所以只有下半日有人回到办公室里。许多学校也因此停课了。敌机虽没有在市区内投弹,这样的逐夜躲避,也是够使人精神疲苦不堪的。晚饭后,到平群寓晤谈,大家都以为月光已很微弱,敌机不至再来了,因团聚起来玩扑克牌。想不到到了十二时后,警笛仍然大鸣,又一直闹到清晨四时才得就寝。

十月五日 星期四 阴雨

昨夜的警报到今晨四时才解除。想不到九时左右,警笛忽又大鸣起来。午前十一时以前发出的警报,在重庆还是第一次。幸而敌机依然没有来到市空,这样一个上半日又无形停止办公了。写了一些回忆,一些颇饶趣味的回忆。回忆到在南京时那间礼堂旁边的小办公室,回忆到疏散人员的名单怎样拟成,怎样留下了一个活泼强健的青年。回忆到苜蓿园的办公生活,回忆到初到重庆时所得到的贵阳消息。这回忆和那一个回忆,两两合并起来,便成了一篇饶有意味的文章了。若渠从昆明来,预备辞退他的艺专校长职务。之迈太太和她的新生的女孩子从歌乐山来了,孩子又肥又白又健康,无怪之迈十分钟爱。

十月六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八时乘车往甘燕岩察看行政院乡间办公房屋工程。振姊、若渠同车前往,振姊到歌乐山请医生诊视胎儿,若渠则探他的太太。车中若渠说了许多关于汪精卫的事情,有些我已知道的,有些还没知道。原来罗君强到昆明后,多方设法收买各方面的人加入和平运动,若渠也是他们想收买的一人,但没有成功。若渠又说景薇告诉他,汪因我今年一月四日的信,对我很为抱怨。我想后来汪派人送旅费给这个给那个,他们到香港上海去,始终不及我,便是因为那封信的原因。我实在幸而发了这信,省了许多麻烦。谈到景薇,若渠说这位朋友也不见得不会到上海去,恐怕他也和他们有些声气相通。回到院里和铸秋谈及,他断言景薇这人自己打算的心理很重,举了许多往事,认为他人格颇卑,确有附逆之可能。这些地方铸秋确有见地,自问我不及他。

今日报载汪组织伪中央的希望已经不能实现。长沙我军大胜之后,恐怕他们更加狼狈,将来要做王克敏、梁鸿志而不可得,真是可怜。一个人自己不去毁坏自己的历史,谁也不能去毁坏它。汪一生聪明,竟自毁其历史至此,固由于他不自珍惜他的历史,亦由于他自视太高,以为自己的能力无所不可为,无所不成功,故不惜倒行逆施,不顾一切。其实他过去虽有相当的声名地位,但言实力可谓绝无基础,所谓声名地位都是空的。旁观者十分清楚,他自己却极糊涂,以为不知有多少人拥护他的主张,服从他的命令。以他自己的能才【才能】而论,也极有限,过去的许多失败都足以证明。可惜他始终不自反省,故有今日,将来必陷于身败名裂,追悔莫及的绝境。

十月七日 星期六 晴

湘北大捷,城里大放炮竹,欢喜若狂。惟城外无甚举动,大部分人心理仍存警愓的意思,不似台儿庄之捷,虚骄之气甚盛。过去差不多每传一次捷报,不久即继以一次大败。惟今年五月间襄樊之役至今,未尝败北,此次大捷尤为空前,当为整个抗战形势的大转机了。

孔院长交下一个某新闻记者的折呈,上面批代见两字。待约该记者到院见面,始知道这折呈是今年年初呈递的,事情早办了,不知搁在何处,现在才把它翻出来。好得这记者也是一个头脑糊涂的家伙,随便谈谈,便把他送走了。

十月八日 星期日 晴

黄礼锡率领文艺作家出发前线,病死洛阳。今日在美专学校开会追悼,九时前往参加。他从欧洲回来,还没有见面的机会便死了。他正当盛年,死得殊为可惜。下午没有出门。学生谢晨光来谈了一会,读了一些《官场现形记》,便到了晚饭的时候。《官场现形记》是描写清末吏治真相的一本好书。那时候全国官吏的贪污黑暗和颟顸无耻真无以复加,不过其中许多怪事到现在还是存在吏治当中的。

十月九日 星期一 晴

院里纪念周请刘大使文岛出席报告。他说的是意大义【利】的民众组织的实际情形。一般来说,说得还算不错。可是参事秘书们有一种成见,对他怀着一种看不起的意思,所以出席听讲的人很少。散会后他很谨慎的问,“如何,有没有说错话?”

因为明天是国庆节,晚间在平群寓里大家聚餐。到的人有平群夫妇、张纯明夫妇、之迈夫妇、陈炳章和他的未婚妻梁小姐、郭斌佳、夏某、储安平、我和振姊。聚餐的费用是前几次打牌凑出来的。饭后大家再打扑克牌,斌佳输最多,一百多元,余人有输数十元的,有输十数元的,直到深夜一时才散去。

十月十日 星期二 晴

上午九时半才起来不久,忽闻空袭警报。昨夜已经有人说过,日本鬼子广播,要在双十节日二十四小时内,不断的轰炸重庆。这时候大家都说,日本鬼子果然来了,可是躲到防空洞后,始终没有紧急警报,到十一时半警报已解除。原来敌机虽来,并不敢到重庆,只到其他川境内小城市肆虐去了。上午的国庆纪念会虽有些地方没有好好的开完毕会,晚间的提灯会却很热烈的举行了。警报解除后,回到寓里吃午饭。饭后不再出门,谈谈天,看看《官场现形记》,便过了一个假日。近来发觉了自己一个毛病,人家对我劝告甚么或献议甚么时,如果他的话本来是自己已经联想到的,或已经决定的,往往还要拿话来解释,不能够直接表示接受他的意见。这不免令人怀疑我不肯接纳人家的意见,这态度以后必须改过。

十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蒋廷黻太太从昆明来渝,何廉和张纯明两襟兄弟假座飞来寺外交宾馆请客。到二十多人,其中有以美人著名的吴国桢太太,社交出名的张平群太太,还有好几个男女来宾没有会过面的。散席后又到张平群寓喝咖啡。梁小姐、张太太提议打扑克牌。廷黻先生也加入了,他还是第一次,直到深夜一时才散。廷黻先生输了好几十元。

十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

介松近来不大和我说话,也不到我办公的地方来了。我虽没有一些介【芥】蒂在心里,他彷佛总不能够释然似的。给赈济委员会委员长许世英写了一封信,请设法救济龙大均的生活。这信是和铸秋共同署名的。今日得了覆信,说已经登记,一定有办法。真是替朋友做了一点小事,心中良慰。

十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上午九时半发空袭警报,下午一时解除。敌机没有到市空,工作又停顿了大半日。午饭后到城里给振姊买皮肤药膏,价钱较战前贵七八倍。

十月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之迈说,他和张纯明讨论过,我每次打扑克牌的时候,缺乏“扑克面容”,容易给人看出手上的牌好和坏,这不是善于此道的证明。这话一点不错,其实何止打扑克牌如此,便是其他在社会上的种种活动,现在亦何尝不需要“扑克面容”,亦何尝不需要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一套的假面目。我自问亦何尝有这些本领。

十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回院写了一封未完的信。回到家里吴景超、蒋廷黻来到,打了一天的牌。抽出些钱来捐给寒衣征募队,大家笑说这是娱乐不忘救国。

十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院里纪念周请王世杰作国际情势的报告,条理虽很分明,说话的技术却不甚讲究,听过之后没有甚么深刻的印象。公库法实行了。机关里的会计部分,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给工作人员以很多的利便,随时借薪水,垫支这个,扣还那个。但是一般低级人员到底不能够不想一个救济的办法,于是从机密费里面拨出一些钱来做借薪之用。因为如此,连日我便多了许多签准借据的麻烦事。

十月十七日 星期二 狂风,夜间有雨

平群、之迈、炳章、晋熊四人共同宴请蒋廷黻夫妇,仍假座于平群寓。斌佳和我都被邀作陪。平群新夫人康彰小姐似乎对于平群愈来愈不客气了,当着客人面前大声的斥责他,平群也只能默然不作声,从始至终只有张太太的高声谈笑。这样看来,恐怕他们的前途是很暗淡的。饭后梁小姐唱粤剧,炳章和晋熊各唱一外国曲,均甚悦耳。九时以后又坐起来打扑克。廷黻兴致甚浓,终局赢数十元。最可怜是平群,平时因为怕输钱,他从来不参加的,大家打牌,他便去睡觉。可是现在因为有长官廷黻在,他不敢不来伺候,想和太太同做一家,又给太太看他不起,把他轰走。闪缩了半天,自己单独加入了,瑟瑟缩缩的拿出十元来做本钱,到底输了个精光,心中一定懊丧得不[得]了。此公便是犯此毛病,一方面想巴结上官,拉拢大力者,一方面又舍不得化钱,摆出一个冤大头的神气,可怜又复可笑。

十月十八日 星期三 阴

龙詹兴的生活问题已有着落。我和铸秋写信给赈济委员会许委员长的结果,已答应月给二百元。这事甚觉可慰,总算为朋友尽了一点小心事。政府按月拨十万元救济港澳间不肯附汪的人物,不知此外尚有若干人得蒙此惠。朴生来信,汤澄波夫妇已由香港赴沪,想又是食和平运动饭而去的。克成侄来信,大嫂二嫂想要母亲轮食,常常为些食物小事和母亲捣麻烦。这些没有教育的妇女,真没可奈何也。

十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阴

昨日前日都因为夜间打牌,把写日记的工夫担【耽】误了。前日是在张平群寓和陈炳章与梁小姐饯别。陈炳章要到美国去参加太平洋学会,梁小姐要回上海去。昨夜在寓里和之迈夫妇、郭斌佳随便玩玩扑克牌,不想也竟玩到了深夜一小时,才去就寝。

苏熊瑞香港来信,说看见伪组织的报纸,汪等在上海举行的伪代表大会产生的中委名单,竟有我的名字。熊瑞觉得奇怪,我却觉得这班所谓和平运动者的无聊。这虽小事,很可以看出他们根本便不能成甚么大事。关伯勉和我说他在上海看见罗君强的经过。君强对他说,汪精卫那些人很不了解我,他们很希望滕若渠和徐景薇能去上海。后来又和铸秋谈及景薇。铸秋举出许多事实,证明景薇是一个人格顶卑鄙的人。伯勉说君强告诉他,景薇已允君强去上海,君强亦已得汪精卫同意,留一中委位置给他。景薇大概想做一个两边讨好的骑墙派,这一事亦足见铸秋所说其为人卑鄙之确有证据也。

若渠来寓午饭,谈两小时才散。下午参加专员资格审查会。江西专员某已经该省府直接请准蒋委员长,委员长电孔院长请照办,又经院会通过,呈国府任命,才交审查会审查资格,真不知从何审查起了。

十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今日便又晴了。大家都很担心,天晴了会有月光,敌人不免又来夜袭。上午院里纪念周,请共产党人目为磨擦专家的河北民政厅长张荫梧出席,报告河北的近状。据他说,敌人愈扫荡,河北的情形愈好。看来这人很有些魄力,做事大概很有办法,无怪共产党人恨他怨他,加以磨擦专家之名也。

谢耿民的老太太死了,晨间和铸秋往吊。耿民已买棺材去了,只见到他的夫人,向灵床三鞠躬而退。朋友劝我不要玩深夜打牌这玩意,恐怕会伤身体,竟极可感。其实我对此道并无嗜好,也并不常常如此,当不至影响到身体的。小组会议有人报告职员寄宿舍中,自己办理伙食的情形。每日由职员轮流采办食物,这也是抗战中一件不易解决的小问题。没有家眷的职员,一日三顿真是无法安排。现在他们每人至少月化十二元,常常得不到一顿适口的饭吃。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阴有雨

昨晚晚饭才罢,忽闻空袭警报,一直延长到今晨一时才解除,又是五六小时不得就寝。天气很坏,月光差不多看不见,大家都不信敌机能够到来,结果敌机确没有来到市空,但遂宁是被炸了。为《中央日报》写社论一篇,题为《川康建设方案的实施》。

昨日中午陈克成(新闻检查所的所长)邀午饭于重庆外宾招待所。到若渠、铸秋、潘公展和中宣部一陈姓职员。今午院里参秘假座院会议厅为若渠和关伯勉饯别。正待入席,忽发空袭警报。大家都不信敌机会来,经验多了,胆子也大些了,所以仍旧入席,照常吃喝。待席将毕,警报也解除了。晚间若渠和铸秋邀宴,席间有丁慕韩和他的小姐,此外还有潘公展、傅汝霖。丁好谈政治,惟头脑糊涂,不及他的小姐清楚明白。丁小姐谈锋甚健,常识亦富,似为一交际能手。詹兴来信,公博反对汪的行动,现在港以读书自遣,汪对他甚不满意。外间传公博已赴沪参加汪的活动,可证不确。汪现在真可谓众叛亲离的了。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阴

昨日和前日的小组会议都有人提到食饭的困难。现在住在院里寄宿舍的职员虽然组织了一个伙食委员会,自己轮流采买,自己管理,但是因为物价高涨不定,每人每月化十二元的膳费还得不到一顿舒适的饭吃。小职员莫不叫苦连天。又读了半部《官场现形记》。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昨晚张纯明夫妇来寓晚饭,饭后蒋廷黻亦来,便打起扑克牌来,一直到了深夜一时才散去。中午,孔院长宴请达王于范庄,邀往作陪,与之迈同往。达王年纪卅余,貌极庸厚,实最易为敌所利用。此次留他居住于重庆历年余,甚有道理也。

晚间,朴生邀赴青年会晚饭。梁潄溟新从苏鲁等省视察归来,藉此接谈也。席间梁举三语概括此次视察所得之结果:(一)敌人之气确已日就衰落,(二)老百姓日加痛苦,(三)党派的磨擦日加利害。谈到河北情形,与前日张荫梧所报告的大不相同,张虽力言他的报告系客观事实,我实怀疑他有意吹牛。梁又说见阎锡山的情形。他说阎现时日夜不离口的有四句话,大意如下:(1)建立中心思想;(2)达到集团的目的;(3)增加组织的责任心;(4)渡【过】着自我批评,检讨错误的小组生活。据梁所说,阎现时以第三者自居,既不附共产党,亦不表同情于国民党,他所组织的牺盟会俨然国民党与共产党以外的一个政党。乃光说,阎此种作法实系一种错误的分离运动。我则说,阎实系一个并无坚定主宰,看环境变迁,随时应付,不问办法,不问真实理论的人。

十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阴

上午朴生来了,打了八圈麻雀牌。朱大姊随南路慰劳团前往湘桂皖赣浙闽粤各省前线慰劳抗战将士,六月廿三日出发,至今四个月,今日回来。下午五时朴生走后,和振姊到寓所对门的叙伦别墅看她,谈一小时。她所带回来的都是些可喜的消息,她还[带]了黎甫【荔浦】芋、福州漆器、浙江茶叶回来送我们。她的大儿子宁宁也从江西带来了。晚饭后,郭斌佳又提议玩扑克牌,一屋子同寓的人,说说笑笑,倒十分快活,十一时就寝。

十月三十日 星期一 阴

中午铸秋来寓午饭,饭后闲谈两小时,才与之迈共同步行回院。

院里办公时间虽规定上午七时至十二时,下午二时至七时,事实上大部分职员上午八时以后,下午三时以后才来上班。近日于上午八时半,下午二时半,检查签到簿。签到的大概只得百分之七十四五左右。有许多人实在缺乏责任心,有许多人则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而偶然迟到。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阴

晚间之迈邀张纯明、夏晋熊和张平群夫妇来寓吃榨【炸】酱面。饭后玩扑克牌,一直到深夜一时半才散去。实在太晚了,上床后无论如何睡不好。

十一月一日 星期三 阴

国民月会,魏伯聪秘书长做主席,并报告最近的国际情势。魏公办事很精明能干,演说却太平凡了。下午三时院里的勤务工匠举行国民月会,又是我做主席。晚间伯聪秘书长请宴于他的寓所,到蒋廷黻夫妇、之迈夫妇、平群夫妇、张纯明和我,都是院里同事。菜是他自己的厨子弄的,很讲究很可口。桌子上都是一套璧【碧】绿的、新的江西瓷器,也很出色。魏公对于私人生活也是极为讲究的。

归途之迈问魏公住的房子这样漂亮,租金多少,是不是自己担负的?我告诉他,房租每月七百元,是从院里机密费报销的。之迈说,房租也算是机密的事吗?之迈又说,各部的长官不是都应该有官邸吗?行政院的秘书长和各部长官地位一样,也应该有官邸,没有官邸应该由公家供给房租。这理由当然很正当,不过现在关于长官和一般公务员的待遇没有好好的规定,只是任意的开销。结果长官的待遇时常从优,一般公务员却不免一切从俭,这便是许多人心里不舒服的地方。

十一月二日 星期四 阴

晚间和铸秋、之迈同宴一些新闻界的朋友。请柬发了十一份,到得八人:中央社的陈博生、萧同兹,《中央日报》的程沧波,《大公报》的王芸生,中央宣传部的彭革陈,新闻检查所的陈克成,英文《中国论坛》的郭斌佳,路透社的赵敏恒都来了。大多数都是能够吃酒的,只有王芸生不吃,所以酒吃得不少。有些人不明白我们为甚么请吃饭,其实完全是朋友叙谈的性质。现在一切的娱乐都没有了,请朋友吃喝也可当为娱乐之一。饭后老郭还唱了一出戏,席间也曾猜拳行酒令。因为是在行政院的礼堂,到底不敢十分大闹。席散之后,赵敏恒随我们回家打扑克牌,又到了深夜一时半才散。

十一月三日 星期五 阴

起来已经八时多,先到中央党部探乃光夫人,她昨日从海防初到重庆,并约她明日午饭。伯聪秘书长现在也知道行政效率会的工作成绩太不好了,很为生气,把全部的人员再分为三股,又下令须依时办公,并且说如果在两三个礼拜之内还不能够做出一点成绩来,便要把这个会宣布解散。经过这样的整饬,看能否从疲缓中振作起来。

十一月四日 星期六 晴

陈树人的夫人、甘乃光的夫人新近都到了重庆,刘蘅静新近参加南路慰劳团回来。因于今日正午假座飞来寺外交宾馆请她们午餐,陈树人、甘乃光、郭威白都来参加。数日阴霾,今天整日晴明,从半山下望新市区一带风景,尤觉胸怀一爽。

十一月五日 星期日 晴

中午到生生花园应叶勖成、岑维球及颜退省三人之约,吃了两桌的酒。勖成、维球为甘夫人洗尘,退省则为树人夫人洗尘。在那里可以欣赏嘉陵江的风景,明丽的秋阳之下,静静的江流,细软的滩沙,只觉得大自然之格外可爱。饭后要为乃光写《中央日报》社论一篇,回政院办公室坐了三小时。晚间和斌佳同做东道,宴请蒋廷黻夫妇于良庄寓所,吴景超和张平群夫妇做陪客。饭后又是数小时的扑克牌。

十一月六日 星期一 阴

院里纪念周请参政员梁潄溟出席报告。他提出八个问题做报告中心,认为现在沦陷各省,民众的武器脱离了民众,是一件最严重的问题,仍不失乡村自治的思想。晚间又是一次宴会,是岑溪同乡宴请甘夫人,邀往作陪,吃了不少的酒。大概因为身体颇好的原因,酒量似乎很增加了些。

十一月七日 星期二 阴

效率会的调查员六人齐坐于招待室内,派勤务请我和介松两人前往。看他们的态度很为严肃,不知究为何事。坐定后,他们纷纷提出问题来,原来他们觉得“调查员”三个字不够尊严,想把它改换,请我们向魏秘书长说明,改修规程。听了他们的大道理,不觉暗中好笑。他们闹了半年,一些成绩没有,最近魏公觉得他们太不象样,才把他们分为四股办事,昨日又开了一次会议,很婉转的告诫了他们一番。想不到他们今天还会来这么一个幼稚的提议!

十一月八日 星期三 阴

孔院长忽约院里的秘书、参事、秘书长、处长到国府路范庄官邸午餐,一共十五人(魏秘书长、蒋处长之外,是胡迈、邓介松、端木恺、刘泳闿、黎琬、张平群、张纯明、陈之迈、许静芝、孙奂仑、汪日章、谢耿民(荐任秘书))。他先引我们到楼上楼下参观了一遍。这是一个著名的四川军阀范绍增的房子,以前是他的一群姨太太居住的,最近才给孔院长居住。房子很宽阔,比现在行政院办公房子还要大些,外面有很好的园子,很宽的草地,地居山上,风景也很不错。

饭吃过了,孔院长还作了一篇很自然很恳切的演说,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勉励和应如何做工作的话。在他的说话中,看出他觉得这一班做事的人都很不错,可惜太不够活动,和外间的接触太少,和家中的大姑娘一样,这是他认为要改正的。他并且说这是第一次的聚餐会,以后每礼拜二中午都要同样举行一次,直到下午二时大家告别出来。人人心中似乎都感到了一些满足,有些人说H.H.确不错,只可惜公馆那班人太不成了!

十一月九日 星期四 阴

一篇关于公务员补习教育的文章写完了。断断续续写了差不多两个月了,每天在办公室里都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事待办,这个人说几句话,那个人说几句话,要写一篇文字很不容易。今天还把一篇《行政院各部会分层负责的方案》签注了一些意见。这篇东西目的在把政务和事务划分界限,使各部会长官专负政务责任,事务的责任也分成若干层次,由各机关的各级人员分别负责。这种意思乃光已倡之数年,现在很有些人觉得有实行之必要,但是如何划分界限,如何分别负责,却不容易定出方案来。上面这篇东西是行政效率会一个专员拟的,显然没有达到这目的。

晚饭后斌佳又提议打扑克,但到了十时半便结束就寝。

十一月十日 星期五 阴雨

上午九时到中央党部参加各机关服务队总领队会议。中央党部的正副秘书长都没有到,没有人主席,只好改做谈话会,随便谈谈。其实也没有甚么可以讨论的,因敌机轰炸而产生的服务队,到现在似乎已近于若有若无的田地了。敌机既很久没有向市区施炸,其他也没有可做的经常工作,因此服务队便无形消沉下去了。

午饭后回到院里,来了南充县的几个代表。因为最近南充被敌机惨炸,他们来请求惩处不得力的县长,请求根本救济难民。我代见了他们。据他们说,全县城因为预防的工作不好,都烧光了,全城九千多人,现在无家可归的数千人,灾情之重也不下于“五三”“五四”那时候的重庆。接见了他们之后,觉得平时大家所说的“四川人会说话”这句话很不错,四川人确是很长于言词的。

伯聪又提到政院的宣传工作。因为孔院长前日说我们太不活动了,太不注意宣传了,所以他提出这问题。明知事实胜于雄辩,然而有些人专做宣传,专做联络的工作,相形之下,似乎我们总不免有些欠缺。谈只管谈,也并没有甚么具体的决定。张副院长(群)利用国防最高委员会的机构,拼命联络各省的驻渝代表,其他的人事上的拉拢也极利害。这是使得孔院长感觉到政院里的人太不活动,和大姑娘一样的【 】规矩的原因之一。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

之迈请戏剧学校校长余上沅来寓午饭,平群夫妇也来了,还有瞿菊农是一个初次见面的朋友,善谐谑,举座为之欢笑。岑溪同乡刘建明等晚间又假座生生花园宴请乃光夫人,邀往作陪。她这一次到重庆大概总吃了不少的洗尘宴了,她的小女孩几乎吃病了。回到寓里,同寓的几个人又打了两三小时的扑克牌。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日 阴

今天总理诞辰。上午九时和院里的十几个同事代表政院前往中央公园总理像前献花。满街都挂了旗,每一家饮食店门前都贴上了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总理诞辰谨备寿面”的字样。这是今年别开生面的宣传方法,我觉得很有意思。假定以后能够成为普遍的长久的习惯,那是很好的。

午饭过后和乃光到好几处探访新到重庆开六中全会的中央委员,都不遇,最后探到了同乡邓家彦,并且见到他那位有名的健硕的太太。从表面来看,有说有笑,态度很和易,想不到她会骑在邓先生的身上,打到邓先生大呼救命的。乃光说,有人说她这样的发很【狠】全是性的要求不能满足所至【致】,大概也很有道理的。又到李任潮寓,谈了半天。以军人出身而纵情于诗画的立法委员何某正在那里,谈锋很健。回到寓所,很勉强的陪他们打了十二圈的麻将,睡得还早。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一 阴

步行回院,路上遇蒋总裁的车子,正往国民政府参加六中全会。他端坐在车子的当中,腰骨挺直的,一点倾斜没有。平常人坐在汽车里,莫不靠在车壁上,舒舒服服,弛缓全身的筋肉。他却永远是挺直身子,一些弛缓,一些依靠没有。这也可以看出他的精神始终不懈不苟的地方。和之迈谈及,之迈说这是没有现代化的证明,算是幽默的解释。

郑板桥说,秀才推扩不开,同时又慨叹,世人有几个是能推扩得开的,真是看透了人生的话。芸芸众生,许多烦恼苦闷,有几何不是因为推扩不开生出来的?怎样能推扩得开?大概生死得失荣辱贵贱的观念看得轻的,容易推扩得开?否则永远投入世俗的漩涡里,不死不休。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二 阴

从前在政院做过勤务,后来又到贵州和广州做过书记的湖南人邹建雄,抗战发生后到军校受训,不久做了连长。江西德安战役曾经参与,在战场上率队冲锋,和敌人肉搏,给敌打掉了四只牙齿,敌人都给他结果了。因为受伤不轻,流血过多,现在还未大愈。来院请求给予工作,看他是一个曾和敌人拼过命的青年,所以再给他一个书记的名义。

下午院里的区分部开执委会议,讨论一小时。重要的案子,有关防止共产党的吸收农民党员,和如何平定物价两案。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三 阴,昨夜终夜雨声未停

徐景薇从香港来重庆。院里又新添了一位简任秘书程煜(载英),湖南人,程潜的侄子,今日到差。因此参事秘书两班同事同做东道,请他们两人吃午饭。大家一面笑谈一面吃饭,露着十分愉快的空气。饭后又和景薇、铸秋、之迈等同到平群寓里喝咖啡,下午四时才返院办公。

昨日尚有一事,下午曾集秘书长办公室讨论宣传工作,到的人除魏秘书长和蒋处长外,还有好几个秘书参事,历时两小时才散会。今后把对外宣传的工作,归张纯明秘书多负责任。散会后铸秋对我说,把宣传作为个人的丑表功是今日所以讨论宣传的动机,这是不错的。因为几次国民参政会大会都有一种不利于孔院长的空气,孔院长遂以为是宣传的工作不够。这是最近行政院忽然要注意宣传工作的原因。但同时也有一种人觉得宣传是推行政策的一种不可缺少的工作,今日的会议两种看法的人都有,将来究竟走向那一条路,且看事实的证明。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四 晴(上午大雾)

邹建雄因为从前做过院里的勤务,现在派为书记,俸给六十元又较初派人员高些,一班书记先生大不高兴,认为和勤务同列,有玷专严,并且待遇不公。据说他们已经开过了会,将联名要求一律提高待遇。他们对于这位曾经和敌人拼过命,受伤归来的战士,一点不加尊敬,还是当他是一个勤务,真是怪事。已经将邹的从军经过详细告知他们,不知他们还会胡闹否。皖新主席李品仙邀铸秋襄助建设。铸秋似不愿去,若做秘书长或民政厅长则肯去,以此就商。余意甚赞助他去。这时候安坐于中央,不如到地方去吃点苦。中央不患无人,惟地方实苦无人。

晚饭后朱大姊来谈。少甫由院里的咨议改为科员,以为有失面子,不肯去。其实这位先生能做甚么,科员于他并不算没辱【辱没】,挪【拿】干薪不做事,适足以表现他的庸懒而已。大姊嫁得这样的丈夫,实在可叹。谈话中大姊差不多哭出来了。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五

新秘书程煜(载英)请参秘两班到他的寓所晚饭。

因为孔院长宴请六中全会的中委,我们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粗心事,说起来虽无关宏旨,也觉难安的。请柬送给全体中委,我们竟把林主席和总裁也各送上一份,而且封面便写上主席和总裁字样。假使稍为细心想想,这样不合体制的事,不应该避免吗?晚饭时害得耿民来回跑了好几次,因为院长知道了很生气,要写信去道歉。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六 阴

下午将下班的时候空袭警报忽然来了。在这样的阴霾多雾的天气,敌机居然企图来袭,殊出人意料。不过两小时后,敌机虽到了市空,到底找不到目标,又回去了。孔院长宴请中委,因为空袭的影响,七桌的客只来了三桌。昨夜和今夜都打了很长时间的扑克牌。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日 阴

起来很晏。下午无事,和斌佳、之迈夫妇、振姊五人玩扑克牌。下午五时到美术校街三号访乃光夫妇,谈半小时。乃光告以孔院长辞职消息,并说蒋委员长已有允准之意。

晚间之迈请王慎明、赵敏恒、汪亦标等数人来寓晚饭。饭后蒋廷黻、张纯明亦来,有些人玩“桥”,有些人打扑克牌,深夜一时始散。汪亦标的扑克技术最好。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一 阴

孔辞院长的消息证实了。蒋总裁做了院长,孔再做副的,今日六中全会闻已通过。这是事实上仍由孔负责,以蒋出名义,好应付许多困难的一种办法。

纯明、之迈今日因为院里没有茶叶供给,每日只有白开水吃,大发牢骚,说待遇不平。纯明并大拍桌子,说中国政府太不成话,待遇公务员有如牛马,待遇长官太好,待遇一般公务员简直牛马不如。我因为是管总务,只好不做声了,我能说甚么呢。他们说长官有房子住,有汽车坐,也有好茶叶,我们连一点子茶叶不肯供给,茶叶值多少钱,国家化许多冤枉钱,为甚么省这点小费,这些不是都很有理由的话吗?不过我肚子里却想,他们为甚么老是拿长官的待遇做比较,为甚么不拿比较自己低级的职员做比较呢?他们对于自己的事常常要求便利,要求例外,为甚么长官便不能比自己便利,便不能例外呢?便在他们发牢骚的时候,纯明便要求给他家里一个女佣人发一张防空洞出入证,非要最安全的洞不可,稍次一点的不要。他说不在乎一个人,多一个人有甚关系呢?这种矛盾的态度,只能说是自己的好处要多要好,他人的不妨坏些,自己不可不如人,他人的却不妨不如己,办事人的困难更不必问。自己得不到便利,自己不如人,便非骂不可!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中午孔院长约院里的参事秘书,于院会之后,便在会议厅里聚餐。一边进食,一边谈他本人这次辞职,请蒋委员长来兼院长的经过。他说在这抗战期间,军政应该合一,指挥才灵便,事权才集中。现在既有军事委员会,又有国防最高委员会,又有行政院,同时发命令,往往形成一国三公,不知适从的毛病。所以他为着国家大计,极力主张取消军委会和国防会,不过这提议现在事实上不能实行。为着贯彻军政合一的主张起见,所以非请蒋委员长来兼院长不可,这便是他辞职,蒋重来做院长的理由。后来他又谈到他的健康,深深慨叹现在已不如昔,虚有其表了。体重一百七十余磅,也太重了。常常不能熟睡,每夜醒三四次,思虑太多。他又表示,蒋先生虽做了院长,事实上仍须他多做事帮忙,不过责任是减轻了。许静芝跟着说了些恭维的话和引伸的话,很得体,很自然。老许原来也是一位善词令的人。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这几天夜间都因为打牌或者别的事,没有把日记写下来。政府人事变动的消息传了许久,六中全会闭会了,依然没有完全发表。因此大家都不断的这样推测那样推测,不是说这个做某部部长,便说那个做某部部长。政院的秘书长似乎也要更动了,魏伯聪这几日显然不大到院办事,态度似乎有些消极了。

午饭后,因为振姊要到歌乐山请李士伟大夫诊察胎儿的位置是否正常,和乃光夫人一同乘车前往。诊察的结果,血压稍为高些,其他都平常。大概十二月廿四五,圣诞节前后可以出世。下了山,顺便视察行政院郊外办公房屋的工程,已经完毕三分之二。回到沙坪坝,往南开中学,接静女一同回家。

之迈得到的消息,孔院长的兼财政部长恐怕要让给宋子文了。大家都说这次政府人事更迭,宋家的内部争夺很烈。敌人的【 】宣传南宁已经失陷,若果我们真的还有人争夺权位,那真是亡国活该的了。上午小组会组长会议,除了一些可有可无的报告之外,没有甚么讨论,半小时即散会。小组会已临无疾而终的境界,蒋先生做了院长不知会不会一时紧张起来。

想不到乃光有一位秘密往来的巴小姐,并且这事也给他的夫人知道了。他的夫人这一次往海防携同幼女前来,恐怕这是一个重大原因。若渠夫人在我们今日归途停车的时候,来见振姊,又告若渠有了新的爱人,要和她离婚的消息。她说要飞往昆明,和若渠交涉,也不知确否[,真相]如何。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阴

乃光夫妇借我们的寓所请几个熟朋友吃午饭。郭威白夫妇、朴生,和两个交通部的广东女职员都来了,吃了两顿饭,打了一日的牌,结果乃光夫妇输了六十多元。刘参政蘅静在吃饭的前后,拼命的攻击朱大姊,说她造假情报,诬捏她的是非,说她要投入汪精卫的阵里,因此她驻会参政员的位置没有了,参政员也几乎不保。而朱呢,因此向中央党部报功,要领取三百元的赏金。照她的说话,朱大姊简直是一个阴险无比的小人。但是从另一方面所得的消息,刘这一次参加南路慰劳团,沿途都有一些不大好听的话。她因为心虚,恐怕同行的朱大姊会宣布出来,所以先发制人,到处说朱大姊诬捏她。到底谁是谁非,局外人实不易明白。不过看见这些女权运动家如此互相水火,互相参商,亦殊觉可叹耳!

没有出门,也没有参加他们的打牌。

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阴

上午九时步往国府参加联合纪念周。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大大小小的党政军要人都陆陆续续来了,比平常热闹些。一定是委员长出席演讲了。在休息室里大家打招呼握手,看来很亲热。但有一现象,假如你是一位大得可以的要人,一进门,差不多识与不识都会一齐拥上来,问长问短,握手致候。反之,你的地位并不甚高,不相识的固不待说,便是相识的,也往往会装做看不见的样子,这其间亲热的程度倒有些分寸似的。

开会了,向总理遗像俯首默念三分钟之后,一阵咳嗽吐痰的声音也约莫三分钟,才听得到总裁讲演的声音。今天总裁的训话,主要点是引申六中全会的宣言和决议案的要旨,顺便报告政府人事的更动和上周的军事消息。因为外间对于政府的人事更动有许多猜测谣传,以至人心皇皇,所以总裁特别声明,除了已经发表的变动之外,其余的人员再不至于变动了。关于军事有几句最扼要的话,他说:“敌人这次侵占南宁是侥幸成功的,是敌人最后一次进攻,也便是我们最后胜利的开始”。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阴

替乃光写了一篇《中央日报》的社评,题目是《县财政问题》。

南宁失守了。据报告,广西的民团平日是很有名的,但是这一次敌人进攻,大部分的民团都跑了,少数的民团却替敌人带路。敌人绕小道袭南宁完全是民团带路的结果,于是又有人大呼“广西真丢脸了”。

每次院会,各部会长官和院长的随从、副官、汽车夫等必定聚赌于地窖或者汽车房里,赌注往往有数十百元的,输赢常达千数百元。从前在南京的时候,便是如此,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办庶务的人也无法禁止他们,只能禁止直接管辖的勤务和汽车夫,不许他们参加。这些“马屎仗官势”的恶棍有时真是气人不过的。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阴

午饭后和朱大姊同路返行政院。她告诉我,刘蘅静这次参加南路慰劳团和团长马超俊发生了暧昧情事,因此她回到重庆以后先发制人,说朱大姊如何造谣,如何秘密打电报给中央党部朱秘书长,说她附汪,因此总裁知道了,把她的国民参政会驻会委员除掉了。朱大姊说这些都是一派胡言,事实是刘参政和马团长的暧昧情事给人撞见了,作贼心虚,自己散布谣言,希图掩饰自己的丑事的。这一场口舌是非不知将来要闹到甚么地步。

十一月三十日 星期四 阴

若渠夫人到院里办公室,说明她所以要飞去昆明的原因。据她所说若渠另有新欢的事,其实都是最普通的男女朋友的往来,没有甚么可怪的地方。可是这位善妒的夫人却认为不得了了。这也难怪,这位善妒的夫人原来是丫头出身,教育既少,平常又鲜交际,则亦难免其不吃醋也。

晚间内政部长周老头子请吃饭于外交宾馆,去到后才知道是宴请美国新来的三位疟疾专家。主客两桌,同席的那位异邦朋友饮酒甚有意思,态度、说话亦甚恢谐。前汉口市长,传即将做重庆市长的吴国桢也在座,拼命的巴结云南来的小军阀卢汉,态度有些令人讨厌。卢汉的参谋长刘某河南人,[他]悄悄的告诉我,卢汉和现滇主席龙云是亲戚,都是昭通人,并且同是夷人,不过他们是不肯公开承认的。

十二月一日 星期五 阴

防空洞的分配咧,办公室的分配咧,勤务兵要求加薪咧,小职员要求伙食津贴咧,这里需要一个油印机咧,那里需要开会的会场咧,这几天便是这些琐屑麻烦的事,整天缠绕着。这些事办起来毫无意思,但是又不得不办。一个机关里这类的事如果没有人去处理,自然也会影响到别的事情的进行的。苏熊瑞来信,说他在港办学事事公开,事事躬亲。去信劝他,事事公开则可,事事躬亲殊非长远之道。

国民月会,蒋廷黻主席,讲三民主义的特色,以历史学家的见解,说来殊不落一般巢【窠】臼。蒋之成为党员,大概是最近半年或一年的事,以前恐亦尝为国民党之反对者。今日之所言,则虽老党员恐尚不及他的诚恳深入,此更足见国民党和三民主义的伟大深厚。

十二月二日 星期六 晴

下午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委员会,没有甚么案件讨论。其实近来各省的委员任用,大多数已经不讲甚么资格。各省主席来电推荐之后,差不多毫无问题的提出院会通过,呈请国府任命,并不先经审查资格的手续。资格是否相符,完全不问的。审查委员会的开会实无聊,是多余的事。好得我参加过这一次的会议之后,下一次也不用[得]着我再来了。

夏晋熊借平群的寓所请吃晚饭。蒋廷黻、邓介松、陈之迈、黎公琰、谢耿民、张纯明都来了。饭后打扑克牌,深夜一时才散。

十二月三日 星期日 晴

还没起床,甘乃光太太已经来了。心里想必有甚么严重的事关于乃光的,要来和振姊说罢。她走后,果然不出所料,昨夜她悄悄的跟着乃光,把他的秘密窟发现了。她来和振姊商量,要怎样的和乃光交涉。午饭后,乃光一个人走来,闹着要打牌,一直打到深夜十一点才散去。他表面似乎很镇静,心里一定很苦恼。他们两口子的交涉情形怎样还不曾知道。甘太太说一定要把那位妖精赶走,离开重庆,否则要把这事情闹穿。古往今来,男女的事情便是永远这样纠缠不清的。上午,吴科长德馨和徐雨法夫妇、储安平,[都]先后来寓闲谈。

十二月四日 星期一 晴

院里总理纪念周,请到了陈博生讲演,报告敌情近况,内容和技术都很不差。

晚间蒋处长夫妇请吃晚饭。郭威白、刘蘅静也请吃饭,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里,只好辞谢了蒋这一边,到郭那一边。陈树人夫妇,甘乃光夫妇都在被请之列。甘太太席上始终不多说话,那神情一看便知道是家庭里有了问题了。乃光的态度也有些勉强。

香港宏利人寿的保险因为汇兑的困难,和汇费的高涨,和平群商量的结果决定放弃。照公司的章程规定,还可以取回一千二百多元的香港钱。虽然蚀亏了数百元,但以现在的汇率来计算,可以换回国币叁仟多,也不算大【太】吃亏的。今天已经去信给苏熊瑞和宏利公司,大概这笔钱很快便可以到手。小孩子快要出世了,也正等钱用的。

十二月五日 星期二 晴,上午大雾几于对面不见人

上午九时院会开会,蒋院长未接事,还是孔主席。会散后举行第二次聚餐,参事秘书均参加,即用院会的长桌为餐桌。席间孔院长说了许多话,关于如何改进本院工作方面者为多。其中有数语说,“过年后,欧战恐非结束不可,日本恐亦已无办法,抗战可望结束”。不知他是根据情报而下的判断,抑是一种希望。上午参加两次小组会议。

十二月六日 星期三 阴

陈树人夫妇请到城里大三元午饭。甘乃光夫妇、马超俊夫妇、刘蘅静均在被请之列。乃光太太席间有说有笑,两口子闹别扭的事,大概已经渐渐有了妥协的办法了。饭后到社会部参加欢迎缅甸来华观光团的筹备会议。一方面欢迎他们,一方面又恐怕英国人不高兴,所以只用人民团体的名义。讨论到下午四时多才散会。乘公共汽车回院,挤拥到几乎闷死。

景薇来院,谈汪的伪中央政府定期明年一月一日成立。他的看法[是,]汪的中央成立后会给国民政府一大打击,[这]其实是一个极不高明的见解。他又说,汪左右绝无人材,王克敏曾问汪将来组织政府是些甚么人物,汪以梅思平、周佛海诸人对。王说这些人他未曾闻过他们的姓名,汪为之默然良久。又说,汪左右诸人现时并无人真正存心做事,人人均设法多要几个钱。林柏生领了几万,毫无账目,不知如何开销。陶希圣公然声明要多少钱,他才肯入伙,否则不干。景薇这些话大概都有根据可信。我早料现时跟汪的人只有些混水摸鱼的心理,决不会有半点为国家民族打算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汪非给这些人气死拖死不可。可怜的汪圣人!不论你的动机如何,你决不会有成功的一日了!

十二月七日 星期四 阴

上午八时,和之迈、公琰同车赴长安寺,祭耿民的母亲。下午参加区分部党员大会,担任工作报告。实在没有甚么可以报告的,后来讨论临时提案,关于如何评【平】定物价,和组织消费合作社两案,发言的很不少,情形尚不算坏。出席的党员也十分踊跃。

昨日到商务印书馆买了一本《张江陵年谱》,两本世界文学名著译本,定价每本都不超过四角,但付账的时候却要三元多。今天和之迈再去买他那本《政治教育引论》,定价四角,付账时也要一元多。书籍这样的加价,实在也是非常时期的一个极严重的问题。

向魏伯聪秘书长提起修改处务程规的话,他说这事并不重要,那天没有甚么话可说,故叙餐时对孔院长提出,现在大可不必急急的。要人们说话便有这许多作用,许多道理在里面。不是久经阅历的人,真是不容易辨别说话的人真意所在。照此说来,那天孔院长说了许多的话,恐怕其中也有不少是因为无话可说,或其他原因而说的,也不见得所说的都是要做的。

之迈因为国防会把县各级组织纲要中各县应设警察局的规定取销,和现时许多地方的事实及政府过去的政策不符,问伯聪秘书长应如何设法补救。他答得最妙,他说“中国政府的法令不应看得太严重。如一时发生困难,过了相当的时间便自然成为无关重要,自然无人注意,到那时不解决自解决了。”于是和之迈说,这便是被人诅骂的官场秘诀“拖延”。“拖延”要不得,但有时似乎也有它的价值的。

十二月八日 星期五 阴

读《张江陵(居正)年谱》。他四十四岁那年进陈六事疏,所说当时的政治实情和改革原则,还是切合现在的政治实情的。他真是一个非凡的政治家。

平群和我说,他决意不干交际组主任的事了,因为最近给孔院长骂了两次,很不公道,实在不愿意干下去了。乃光来院开会,顺便谈起行政院将来增加两部的事。他说农田水利部的部长似乎已经内定“天南王【南天王】陈济棠”了。近来敌人和汪谋建广东很急,凡是可以捣乱的人物中央都把他安置到中央来。陈做部长如果成为事实,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周锺岳之所以做内政部长,就因为龙云曾和汪有过往来,完全是拉拢龙云意思。

十二月九日 星期六 阴

朱大姊想和朋友承办赣南十七属的硝磺分处业务,请向财政部的负责人要一封介绍信。人情难却,只得写信给财政部的鲁秘书长,不知能否生效。继续读《张江陵年谱》。

彦远说伯聪先生也有一个秘密的家庭,是那位有名的太太郑毓秀博士所不知道的,不知确实否。以他平日的行事看,似乎不十分像,也许是有人故意造谣的也未可知。黎公琰请吃晚饭于平群寓所,饭后又不免是一场扑克牌的玩意。蒋廷黻处长大不利,输了差不多一百元。

十二月十日 星期日 阴

蒋院长和孔副院长明日在国府就职,上午回院发通知给各部会长官和院里的职员。十二时到国际联欢社,参加行政学会的叙餐会。行政学会在吴祥麟、吴瀚[涛]和谭熙鸿三位先生主持之下,怕是不会有甚么前途的了。今日的叙餐会,到来的人似乎都是人情难却,不得不到一下的样子。我想不会有甚么决定,对于会务的前途不会有甚么影响的。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一 阴雨

上午八时便到了国府。蒋院长和孔副院长的宣誓就职典礼,是九时的总理纪念周完毕后接着举行,来参加的人不少。蒋院长穿的是草绿色的军服,孔院长穿的是黑色的中山装。仪式很简单,宣读誓词的时候,蒋先高声朗诵,孔一句一句的跟着念下去,声音很低很慢,前后大概二十分钟礼毕。也没有和平常一样,有人和新院长握手道喜,礼毕大家便鱼贯出堂了。这当然是地位太高了的原故,否则免不了的。典礼完毕后,代表魏秘书长参加戴季陶召集的文官制服案的会议。戴说了许多关于本案的过去事实,最后只决定再征询各机关的意见,可以说并无结果。

孔院长从院长的地位退到副院长的地位了。不知是不是要留一点去思,或者因为现在的生活特别困难,他要送何应钦部长二万元,魏秘书长一万元,蒋处长五千元,参事秘书每人一千元,荐任秘书和科长每人四百元,其余职员每人加发一个月的薪俸。这个总数约莫是七万六七千元左右,都要从机密费开支的。据魏秘书长说,军事机关的薪俸低,所以特别送何部长,其余各部不送。但送去的结果,何部长把钱退回了,不知是否再送。参事秘书以下的,因为机密费已经开支完了,尚没有送,也不知能否从甚么地方再拨一笔钱来做这个开销否。

晚间和黎公琰同到城里应友人约晚饭。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二 阴雨

阴雨甚冷,办公室里已经烧起了木炭火盘。蒋院长第一次来院出席院会,仅十分钟即退席。孔任内机密费每月虽定额一万元,实领仅六千余元。开销甚大,连前次蒋任内的剩余机密费十四万余元也用完了,还是有些不足。从今年九月起,又每月从财政部方面再拨一万元,到最近清算起来,还差六七万元。

昨日在国民政府遇刘维炽。他一开口便说“你还在这里吗?我以为你已经到香港去了。”听了真令人生气,他以为我一定是跟着汪跑了。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三 阴

孔院长送何应钦部长的两万元,何已经收了。院里的人员仍旧要送些钱,但不是普遍的送,择尤【优】分别送,大概总数也要二万元左右。这样得不到钱的知道了,恐怕不免会生怨望的。甘介侯晚饭后来寓。据他说外国人的消息,汪已经向日本提出六个条件,如日本答应,即组织政府,否则出洋或重归重庆。这消息不知是不是甘以为我会喜欢这类消息,故意和我如此说。其实日本答应汪的条件与否虽不可知,汪现时的行动恐怕不是如此自由容易的。回来重庆,恐怕人家不说话,汪自己也会不好意思的。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四 阴雨

天还未亮,振姊忽说肚子痛,一阵停止,一阵又来,恐怕是胎气动,小孩子要出世了。照道理,本要这月廿四五,耶诞前后,小孩子才会出世,医生也如此说。振姊打算十七日或廿日才到歌乐山去。劝她早去几天,总是不肯。现在肚子痛了,才着急起来。天亮了,痛还未止,急回政院,要了一部汽车,九时半匆忙的向歌乐山开去。到了大木鱼李士伟医生的寓所,已经十时半。诊察后,说是快要生产了,但甚么时候还说不定,也许是一两天以后。产妇血压嫌高了一些(一四九度),打算给她泻药。安置停顿,我便下山,到寓已经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下半天,忙了半天写支票,计数目。因为孔院长要给些钱给院里工作得力的人,既不公开,不便由会计室办理,只好一切由我自己动手。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五 阴

因为孔院长下午招待缅甸来华观光团茶会,午饭后把马褂穿起来。一到办公室,会计主任吴士瑜便向我道喜。我以为因我穿着新马褂有意向我开玩笑,但他接着说“恭喜你生了少爷”。我还不太明白,再问下去,才知道阿珍从歌乐山来了长途电话,因我未回院,庶务科的人接听,说振姊今晨三时半生了一个男孩子,并且嘱咐买纱布、牛奶、食盐送去。啤啤去世已经差不多三年了,现在再得回一个男孩子,自然是一件可喜的事,尤其是母亲知道了[自当]更加欢喜。这几个月来振姊常常说这一个恐怕是女的,现在到底是一个男的。院里的同事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家都半开玩笑的向我道喜,说我应该有一个男孩子了。不过在这艰难的时候,生孩子到底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这两天,抗战的消息很不错。山西、湖南、江西、浙江,我军反攻都有胜利的消息。今日院里开会欢迎缅甸来华观光团。将开会的时候,孔院长问我,“你的太太呢?”我说“上山生孩子去了。”而我自己又恰好和其他好些同事正在今日得到孔院长赠给的奖金。看来这孩子的出世虽然是在一个艰难的大时代,他的运气似乎还不很【很不】错。一个朋友对我说了许多祝福孩子的话,“长命富贵”用了不知多少,好似家乡的先生和太太的好意一样。但愿这位朋友的话是应验的。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六 阴

成铁汉从歌乐山回来,说振姊没有奶水给孩子吃,嘱即买奶粉,明日送去。还有吃奶粉的瓶子和奶头也要买。大概振姊年纪大了,没有奶水,或者生产后的最初几日没有奶水也说不定。赶紧派人到城里去买这些东西。现在外国来的东西实在不好买,克宁牌的奶粉,五磅装的已经卖到一百四十八元了,战前不过是十元八元的。奶瓶子也买不到,只买到一个奶瓶的塞子(奶头)。雇奶妈又不容易,据说城里的多半身体有毛病,不健康,乡下的又不容易得。这样养孩子真是负担不起的。

邓介松因为打扑克牌,赢了钱,请了重庆最著名的私人厨子(丁家的),又借平群的寓所请曾经打过牌的院中同事吃顿饭。菜钱是五十元一桌,连烟酒等等是七十多元。菜确不坏,大家一边吃一边叫好。饭后大家继续打扑克牌,又是蒋廷黻处长大输,输的数目也是近一百元。深夜一时才散。

小孩子出世的消息,给家里去了一个电报,母亲知道一定是十分欢喜的。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日 下午有阳光

上午十时乃光把车子送我们到歌乐山去,他夫妇和阿静、大元,也一同去。昨日买到的奶粉、饼干等等一并带去。小孩子和母亲同躺在一个床上,我们到时已经睡着了。头大、眼大、下颏大、鼻子很短,样子似乎不好看。身子还不算短,体重大概在七磅上下。大家说小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变好看的,不知是不是。下午一时我们下山,到沙坪坝的江庙午饭。饭后到重大、中大一带散步,阳光很好,四时才回寓。蒋廷黻来寓晚饭,饭后同打扑克牌,十时半散去。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一 下午有阳光

上午十时半的时候忽发空袭警报。不闻呜呜气笛的声音已经一个多月,满天阴霾,大家都不信敌机能来,果然到了十二时便解除警报。

这几天因为给【发】孔院长给院里工作人员的奖金要保守秘密,使没有得奖的和其他机关的人员知道,从写支票,写收据,以至送给每一个人都要我自己动手。给发的时候,还要每一个人给他们说明,请他们勿张扬,真是够忙的。

下午主持缮校股和收发股工作人员的小组会议。一位新秘书陈祖平到院,他是主计长陈其采的儿子,教育部长陈立夫的堂兄弟。他的职位多半是靠这种关系得来的,不过看来人还不错,比那位程潜的大少爷程秘书煜,似乎要强得多。

十二月十九日 星期二 下午有阳光

上午重雾,想不到这样的天气,竟会发空袭警报。院会尚未散,警报即来,半小时后即闻紧急警报,大家都仓皇躲进防空洞。约在十二时左右,敌机飞翔声已可听闻,一会高射炮声也起来了,但没有轰炸声。到下午二时才解除警报。同事管欧科长的太太,昨日空袭警报时适生一孩子,今日紧急警报后,不得不把太太抬进防空洞,甚为狼狈。振姊在山上大概可以无须躲到洞里。从前静女出世后两三天适遇粤军入桂,母女仓皇冒雨逃避山中。现在这孩子出世后两三天便遭遇敌机肆虐,可谓同样的生于忧患了。

蒋院长于警报解除后到院,说院里铺地的石块不平,又说某处的地毡不妥贴,楼下会客室的布置太简陋,他要在这会客室会客,须布置得好些。他这几句话说了,便须多耗费一二千元。其实在这年头这些地方都可以将就得过的,求其清洁便得,何必一定吹毛求疵呢?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参加第一次考绩委员会会议,蒋廷黻做主席,讨论今年院里的考绩办法。

颜退省想造假的大学证书,想告【造】假的革命事实,想假充军官,来搏【博】取荐任的铨叙资格。他平日的工作并不好,能力有限,竟想在这些地方做求上进的方法,真是可鄙。他虽有些热情,惜没有自知之明,妄冀非分,前途是有限得很的。P.C.说:军事方面的人说,各处的战事情形都好,圣诞节前必定可以克复南宁,元旦前必定可以克复南昌,不知果能实现否?

午饭后和之迈到某家具制造店,想买一盏柱灯,可以随意搬动的。一问价钱要一百多元,伸出舌头缩不进去。这种灯以前最多不过二三十元。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雨

邓秘书承忽把一个红封套送到办公室来,原来四十个同事集资买了礼券贺我生孩子的。在这年头要大家破钞,本来是一件极不应该的事,并且生孩子也不是一件甚么了不得的喜事。早便料到有这事,想设法劝阻,不知他们竟这样快的便送了来,真是推却不好,不推却又不好,结果也只得收下来。这一班同事多半是科长和一二等科员,希望其他的同事不要再来这一套。院里的同寅近来生孩子的也不止我一人,他们都知道我还没有男孩子,见面的时候,都为我道喜,以为我应该有一个男孩子。他们的好意是值得感谢的。

蒋廷黻夫人、张纯明夫人和好几个同事的夫人,要在最近举行一次全院职员的联欢会,请我去参加她们的筹备会,因此到纯明夫人那里晚饭,到了九时才散会。

宏利人寿保险公司退保的事情已经成功。苏熊瑞来信,退回来的保费已经领到,共香港银一千二百余元,若折合市价的法币,可达四千四百多元,和原来的保费总额五千元已经差不多了。这事全出平群的主意,并且得他的帮忙,他认为这是得意之作。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昨日那几位太太,蒋太太虽然牙齿伸出来,难看些,可是态度再温循【驯】不过了,笑容常常挂在脸上,说话虽是上海口音,教会气息和外国气息是十足的,决断也少些。张纯明太太也爱笑,做起事来也相当的有办法,有决断。张平群太太最活动,最豪爽,也最肯负责,有办法。谢耿民太太始终没有几句话,黄兴的女公子振华小姐也是如此。

继续有好几个同事亲自把礼券送来,他们的盛意可感,心里着实觉得不自在。许多书记听说也集款作贺,特请吴子隽科长着实劝阻他们,似乎可以不至送来了。刚好现在是年终考绩的时候。之迈开玩笑的说,你的孩子真好运气呀,在这考绩时候出世。他的意思是说许多中下级职员可以借此机会送礼,打人情。我想这些送礼的未必人人有这心理,但其中也未必没有这心理的。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阴

下级的雇员书记继续把贺仪送来,请吴科长劝阻毫无效果。这事真令人心里不痛快:每月薪水三四十元的也送两三元的礼券,如何好收他们的呢?午饭后到城里的各西药房走了一遍,想买石灰水给小孩子吃。到底买不到,白白费了两三小时。昨夜买了一瓶arsenic,店员说是石灰水,一查原来不是,今日只好去退还。石灰水这样普通的西药都买不到了,重庆西药的缺乏情形可以想见。

行政效率促进会的先生们工作成绩坏透了。今天请他们迁移办公室却反对不肯。他们要的是宽阔舒适的房子,可是现在重庆房子的缺乏和一切生活必需品的缺乏一样,他们一概不管。这些权利必争,工作好坏却不管的心理,也是现在的公务员最普通的毛病。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八点坐院里的大汽车到歌乐山看振姊和孩子。大汽车是开到芝麻冲行政院乡间办公房屋工程建筑处的,离歌乐山只有五里。振姊已经有奶可以给孩子吃,无需代乳粉。代乳粉的涨价和不容易购买可以不必担心了。十一时下山,看了一会办公房屋的建筑工程,已经完毕了十分之七八。不过合同的期限已经早满,四川商人的时间观念是永远看得很随便的。

晚间和之迈、斌佳同做主人,请萧同兹夫妇、赵敏恒夫妇、谢耿民夫妇、萧鼎华夫妇来寓所吃晚饭。明天是耶稣诞,所以大家特别开心。谢氏夫妇没有来,其他也只有丈夫来,太太没有来。饭后依照原来的计划,打扑克牌,从九时起一直闹到第二天天亮六时。大家都累极了才散去,各自寻睡。结果主人都输了钱,最多的输三四十元。前几天很有些人说耶诞的礼物是克复南宁,可是今晚的消息却不甚好,克复南宁似乎为时尚早。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阴

照规定今天云南起义纪念,往年是不放假的,但因为今天又是蒋委员长西安脱险的纪念日,所以国防委员会特别决定放假一天。昨夜整夜没有睡,今早六点才上床。下午一点的时候起来吃了一顿午饭,再睡两个钟头。陈逸云在城里请吃晚饭。依时往,主人并没有到,过了一小时主人才来,说是蒋夫人不放走,来迟了。原来主人今天生日,请客是为着纪念的,有些人送了红纸包裹的礼物,有些人没有送。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下午有阳光

前天请的女客都没有来。之迈很生气,说中国的女人不懂社交礼貌,事先说来,到时又并不来。振姊打算和小孩子回来寓所过新年,若遇警报很不方便,去函劝稍为在山上多住几天。

参议章祜到安南考察我们的战时国际交通状况回来。今天来谈,才更清楚南宁失陷对于我们的输运影响很大。章祜这家伙,面目很难看,眼睛老是那样不断的闪闭。不过脑筋很清楚,办事似乎也很不错。听他的谈话也知道他是有些本领的。

因我生孩子而送礼的人,并不是没有心怀别种希望,以为借此可以要好于我的人。今天便得一个事实的证明。那位姓刘的书记官,他一个人单独送六元礼券,比其他的人多两元。我心里觉得希奇,为甚么他要做这样的特别表示。今天接到他的一封信,要求帮助他加薪,帮助他改升为科长。我才恍然大悟,他的送礼的目的,原来如此。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晨大雾,近午阳光甚好

从邮局寄国币百元回家,给母亲、婶母及三位大嫂做过年用费。请陈逸云、朱大姊、陈少甫、朱露莎、叶蝉贞、唐国桢、王星舟、黄佩兰八人到外宾招待所午餐。星舟健谈,风趣横生,宾主尽欢而散。

之迈从浮图关训练团回来,说今早训练团举行毕业典礼,蒋委员长训话,提及党政军各机关人员小组会议及公私生活行为辅导办法,说与会的人恐怕还有未见过的。广西派来受训的人说,广西现已实行了,其他各省的也多跟着说已经实行,一时似乎空气很僵。委员长这时候慢慢的说,很好,很好,那末这办法的第一条是甚么呢,广西的人答出来!答不出?甚么人答出来?大家都答不出。于是委员长着实教训了一顿,说这可见大家做事敷衍不切实。这不说委员长平日的做事精神如何如何,至少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极机警,富有应变才能的人。

梁子青静静的扯我到一处,请我替他向秘书长说好话,升他的官加他的俸。说话先绕一大弯,才到本题,又说平日我派他甚么工作,他都尽力去做,这些话我听了很不受用。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晨大雾,十一时以后有阳光

书记官薛树芳一大早到寓,说了些庶务科的人事情形。他说一个姓段的书记吸大烟,并且常把公物偷回家去。又说购置股主任脾气不好,常和科长吵咀。照他的话,庶务科现在的情形虽有些不大好,却也不是黑幕重重,弊漏百出的。以前他从不来说这些话,大概也是因为要考绩了,故意来献些殷勤。午饭后,参加院里党的区分部执行委员开会,全部办公人员约一百五十人,党员占八十人,二分之一。以数量来说也不算少,不过纯粹的党的工作却没有甚么可说的。

读崔允常著的《陕北轮廓画》[11]小册子。共产党在陕北的做法,真令人啼笑皆非。然而还有些人憧憬着陕北,以为那里是理想的世界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晨浓雾,正午前后有阳光

这几天重庆的浓雾真是十分利害。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在路上走看不见一丈以外的人物,到十一时以后才渐渐消散。读完了巴金的《死去的太阳》[12],这些所谓普罗文学,其实并无可采之处。

吴复年来寓,又是请托关于考绩的事。人人都是说生活困难,薪给微薄,不足事蓄,否则便说工作已经多年,如不升迁,面子实在难过。近下午六时,院里的电灯忽然坏了。庶务科因为迁移贮物室,一时找不到蜡烛。之迈因此大为生气,声色俱厉的痛骂不止,昨日又因为调走了一个勤务也大为咆哮。此公便是这样的不问事情轻重,一不如意便气破肚子的。

替乃光为《中央日报》写社论一篇,讨论县政改革问题。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晨大雾

上午组长会议开会,讨论了些关于档案管理,和府院间的公文处理问题。效率会成立到今差不多一年了,工作并无成绩,每月耗八千多元的经费养二十余个但知挪【拿】钱,不知做事的人。因为办公室不够用,要他们从三间办公室迁到两间去,他们不肯;要他们每天依时签到,他们说住的地方远,做不到;要他们回来办公,他们说办公室不清静,研究不出道理来。下午专员资格审查会开会,只得一件案件,不到五分钟便了事。

张纯明来寓晚饭,饭后打扑克牌。到了半夜,之迈胃痛甚剧,遂散。静女从南开中学回来,把卧室给了她,自己只得在客厅摆上帆布床,权作临时卧室。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近午有阳光

因为要到歌乐山看振姊,又没有小汽车,所以清晨六时三刻即起来。和静女赶紧梳洗,早点也来不及吃,怱怱坐轿子到西路口,乘公务特约车。静女先上车把位子占领了,我便去买车票,在人丛挤拥中,经过了半小时,把票子买到,再挤到车上去,总算还有坐位可坐。八点车子开动,车上汽油臭味熏人欲呕,十点左右到了山麓,再坐轿子上山。这是我第一次乘公共汽车到这山上来。

振姊还是不时缺乏奶水,小孩子还是很瘦。振姊很想今天回来重庆,怕警报,只好再在山上住一礼拜,过了月夜再回来。在山上吃了午饭,下午二时半又坐公务特约车回来。

因为今夜是除夕,约了好些人来吃晚饭,守岁。有些人因事不来,又有些已经到乡间去了,只来了介松、纯明夫妇和朴生、逸云几个。饭后打扑克牌,抽头做今夜晚饭的使费。结果三个主人都输了,客人还是客人。牌打到清晨三时,上床的时候已经四点。

一年的时间便又这样过去了,不知还要在这里过若干个的除夕!

* * *

[1] 此人可能为吴佑民,任福建长乐市吴航镇参议员。

[2] 姓名已经隐去。

[3] 有关苏甲荣,见1937年10月13日日记及注释。

[4] 此信在附录十二有关陈春圃部分有引用,可互相参阅。

[5] 此当指中山舰事变,所以应该是民国15年(1926)而非14年。

[6] 孙辅世:《扬子江之水利》,长沙艺文丛书编辑部,民国28年(1939)初版。

[7] 此为A.Hilliard Atteridge原著,陈之迈翻译的《欧洲近代战争小史》,独立出版社,1939。

[8] 以下尚有“傀儡”误为“儡傀”者多处,俱径改正,不再标出。

[9] 日记第三册(1939年)卷首所录如下:For whosoever will save his life shall lose it;and whosoever will lose his life for my sake shall find it.For what is a man profited,if he shall gain the whole world,and lose his own soul?Or what shall a man give in exchange for his soul?

[10] 周应湘,广东高等师范毕业,与克文先生相熟。周在广东汪伪政权中被重用,曾出任省府秘书长、民政厅长、市长等多项要职,抗战胜利后一度入狱,释放后赴香港定居经商。

[11] 崔允常:《陕北轮廓画》,桂林:新中国出版社,1939。

[12] 此当是开明书店的1931年版。

一九四〇年

一月一日 星期一 阴

还没有起床,院里便来了两位同事拜年,只好挡驾。十点多起床,又来了几位,他们的诚意可感,但总觉得有点不耐烦,急和静女看甘乃光夫妇去。到了中央党部乃光的卧房,他正在那里分配下人的赏钱,看见了静女忙给十元。这我才记起了新年的意味来,也不能不给他两个孩子一点“利事”了。他们和小孩子同到我们寓所午饭。饭后乃光提议打麻雀,一直继续到夜里十点。结果我一个人输了好几十元。

去年曾集合院里的参秘两班由秘书长和处长率领,同到范庄去给孔院长贺年。今年大家都没有去,也没有甚么理由。十二时平群来信,说孔院长约高级职员到嘉陵新村新落成的外宾招待所吃茶,时间是下午四时至六时。下午三时半院里又送来一信,说耿民的电话,孔院长嘱通知各部会的职员和眷属去茶会。时间这样的仓卒,并且在假期的时候,有甚么方法可以通知这些人呢?嘉陵新村这地方许多人还不知道在甚么地方,没有汽车的简直不能去。做长官的一时高兴便下命令,绝不知道这命令执行的时候要费多少时间和多少手续。因此通知并未发出,去的人也没有几个。市面的情形特别热闹,抗战了两年多,一般的精神实在需要些刺激,需要些鼓舞了。

一月二日 星期二 阴,下午有阳光

市面情形还是很热闹,各商店的国旗依然悬挂着,舞龙的群众还是随处的游行,锣鼓喧阗。乃光的书桌有一本廿九年的日记本,印刷颇精美,说是蒋委员长送给各中央委员的。这东西去年没处买,今年一样的没处买。幸而去年买了三本这样的软面簿,否则去年和今年的日记不知要写到甚么地方去。

韶关的军事很吃紧,广东省政府已经从韶关迁连县,新年的消息竟这样的不痛快,但同时南宁方面有大捷的消息,不知确否。

朱伯郊来说吃鹿茸可以增加产妇的乳汁。振姊最近正苦缺乳,大可以试试。乃光又把一段发乳灵药的广告剪来,也许小孩子的运气好,可以不至再缺乏急需的乳汁了。

参加档案股的小组会,讨论关于各科分别自行保管档案问题。他们都觉得这办法有许多缺点,[但]为着省事和减轻档案股的责任起见,他们都极赞成这办法。我告诉他们,我们不应该为着卸责,为着局部的便利,去赞成或反对一件事,应该就整个问题的利害着想。他们似亦了解此意。现时各机关都不免有这种倾向,真正为大局着想,任劳任怨的实在不多见。

一月三日 星期三 晨大雾,近午阳光甚丽

南宁捷音并未见发表,晚饭后得粤北大捷的消息。颜退省邀到城里普海春庆祝新年,出来的时候,满街呼卖号外的声音。原来是粤北大捷的消息到了,歼灭了敌人出名的近卫师团一旅团之众,敌人已经溃退。几日来大家对于粤北的军事正很焦灼,韶关大有不守之势,得此喜讯都为之大喜。号外,号外的声音直到深夜十二时还没有停止。

一樵来寓,和之迈、斌佳谈天,十二时才散去。他们都是所谓无党无派的学者,谈到人材,常常对国民党的学生加以诽【讪】笑,说国民党的人材太可怜。今天有一位党员做了篇英文文章送斌佳主编的《中国论坛》,文章大概做得不大好,于是他们又尽量的取笑一番。之迈说一位党员的留美学生,先生向他说“How do you do?”这位党员想了半天,却答出“I do not thing”来。我想国民党应该尽量吸收有能力、有学识的青年是不成问题的,过去党员的智识水平线不高,也不尽是国民党的错处。国民党拼命从事革命的时候,党员固然无法好好的做书本工夫,而且自命为有学问的士大夫还在一边袖手旁观,甚或加以诽【讪】笑。现在学者们是肯来和国民党合作做事了,但是还不肯加入国民党。这能说是国民党的错处吗?这些话,我虽不愿意说出口,[但]我想说出来,他们也不能够否认的。

一月四日 星期四 晨浓雾,午后有阳光

读曾在新疆任省政府委员兼秘书长三年之郭大鸣所写,关于新疆实际情形秘密报告。据该报告所说,现在新疆已经名存实亡,已经完全操纵于苏俄之手,和现在的外蒙古差不多了。不过有一怪事,即新疆现在没有共产党的组织,也不许宣传共产主义。

梁秉锟考察两广的地方行政毕事,今日到院晤谈。据他说,广西的县政要比山东落后二十年。他曾做山东的莱阳县长,颇有政声,这一句话不无道理。广西凡事落后,经济和教育素称贫乏,近年当局虽励精求治,亦不能于短时间之内,便登[时]长足的【 】进步的。

振姊来信,仍苦乳汁不足,小孩子很瘦,急想回来重庆。

一月五日 星期五 上午大雾,下午有阳光

关伯勉从昆明来,说昆明各国立学校差不多都要饿死了,因为米价涨到每担五六十元,学生没有力对付这样狂涨的物价。米价狂涨的原因是省府的人垄断造成的。因之说到云南的龙[云]政府,这些青年无不恨之切齿。

伯勉又说,滕若渠的太太到昆明后,把若渠打到遍体鳞伤,至于不能见人。昆明的朋友都为若渠抱不平。这样的妒妇悍妇固然不多见,若渠这样的隐忍迁就也是大怪事。

广东和广西的军事胜利,这两日没有甚么继续发表的消息,大家都觉得稀奇。难道胜利的消息是假的,或者又变坏了?今日见到中央通讯社的朋友,问他原因。他说并不是没有消息,是有消息不许发表。许多关于克复阵地和城市的电报都给委员长的命令扣留了。他还深深的叹气说,我们的总编辑真要请委员长来做了。我想委员长这种作法是必有理由的,不是毫无道理的把消息封锁的。

一月六日 星期六 晨大雾,下午有阳光

午饭后与之迈闲谈,讨论汪做中心的伪中央政府问题。据路透社电,这伪组织将于本月十五日成立。大概这伪组织成立之后,敌人便与他们订立所谓和平协议,乘此撤退某一部分的军队,集中于几个要点停止进攻,以为如此可以渐渐消化占领区域,达到结束战事的目的。我们的假定如此,因此我们还推论到,我们的首都将来或者会移到武汉去。

院里遇有些人送礼,贺孩子的出世。就院里送礼的人来看,都是科长以下的人,都是地位在我之下的。这两年来院里有生男孩子的人,从来便没有人送礼道贺。因此这些送礼的心理,恐怕多半是出于一种应酬上官的作用,不见得都是很自然的。

重庆的雾真是很利害。这两三个礼拜来,每日上午十一时以前整个市区都包裹在白茫茫的浓雾里,人身一丈以外,便看不见甚么东西。在这个时间,气温也特别冷,十一时以后雾渐渐消散,太阳光也慢慢日【 】出来了。下午两点钟左右阳光最好,气温也比较高,暖融融的,大有江南春意。

一月七日 星期日 晨大雾,下午有阳光

小孩子和振姊今日从歌乐山回来了。上午九时,院里派来了汽车,先到南开接阿静,一同到山上去。雾大得很,路上只见白茫茫的雾海,好几次差不多和别的车子撞起来。过了老鹰岩渐渐见到太阳,山上太阳更好,可是下瞰市区,仍然包在雾里。顺道查看政院的乡间办公房屋工程,又探视齐俊夫妇,到大木鱼已经是十二时左右。结了医生的账二百七十五元,下山时已经下午一时左右。因为振姊的奶汁不足,小孩子瘦得很,面尖削似猴子。吃代乳粉,消化不良,雇奶妈又不容易。之迈说他在婴儿时代取名为奀仔,这孩子也大可以奀仔为乳名。午饭后跑到城里买发乳药和鹿茸粉,因为朱伯郊说鹿茸粉可以生乳,振姊应该试一试。多了一个孩子,少不了又添了许多事。

戏剧家万家宝从江安送老婆来重庆,带来些竹手工品来送我们。

一月八日 星期一 晨大雾,下午有阳光

院里纪念周,请来县政计划委员会的副主任委员李宗黄,出席报告县政计划问题,演说了一小时多。话啰苏而无当,大家都听得不耐烦,可是他自己还是滔滔的说下去。

乃光的太太来寓午饭。饭后她把乃光秘密和一个女子同居的事,问我知道否。后来问她,乃光作何打算。她说,他表示要和这女子渐渐疏远,不过现在还没完全断绝关系。詹兴香港来信,公博已经去上海,并且于元旦日在香港《南华报》发表文章,请日本人提出和平条件来。他起先说不愿和所谓和平派混在一起,现在竟在一起了。公博生平做事,便是这样的没有骨头的。

聪明有勇气的人,遇着失意,便变成消极悲观,渐次影响到他的生活和健康。烟酒来了,病魔也来了,如果没有人鼓励劝勉,将来的情形怎样,谁知道呢?

一月九日 星期二 晨大雾,阴

振姊回来之后,吃了鱼做的汤,又吃了些鹿茸粉,乳汁比较多。昨夜一夜可以无须给代乳粉孩子吃,也睡得好。因此我也能够终夜酣睡,不至给孩子的哭声惊醒了。

院里会计处成立后,庶务科和会计处的人员不免有些不合作的地方,不是互相牵制,便是互相推诿。这些毛病是现时机关里最普通的,原因还是在于做事的人心里不能够开朗,有意气,没有公事【心】造成的。今日和彦远会计长约齐两部分的主持人说了一番话,不知以后还会有这情形不。

李祖熏来寓午饭。他说以后想每日都来我们这里吃午饭。他似乎也是一个颇有意思,可以和我们相处得来的人。

一月十日 星期三 上午阴,下午有阳光

邓飞黄、范予遂、刘叔模同邀午饭于城内生生食堂。客人有军人而习为文人的陈铭枢,有三民主义青年团的主干人物康泽,有共产党驱逐出党的张国焘。这样的集会亦煞觉有趣。吃饭的时候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谈话,只康泽吃酒颇见豪放而已。

还陆续有朋友送贺礼来,振姊说已经有一百二十人。礼物收了,总不能不请这些朋友吃一顿酒。如何请他们呢?实在也是一件麻烦的事。

一月十一日 星期四 阴

梁秉锟从广西和广东考察地方行政回来,今早到办公室晤谈。他对于广西的地方行政并没有和一般人那样恭维。他说两广的县衙署监狱是全国最坏的,广西各县衙署监狱充满因壮丁逃走而被拘押的家属,足证明广西征兵之并不能顺利进行,役政并不完备。又说南宁之失守实为广西政治基础并不健全的证明。他对于广西省政府合署办公的成绩,亦认为只有宣传,并无实际。广西省府合署办公之后把各厅变成了省政的一科,厅长变成了省主席的僚幕【幕僚】,已经不是政务官了。此种办法在政务简单的省份也许可行,若政务繁复省份,未必于行政效率有补。梁未详言其所见的实际状况,此点当为其所说的成绩不良的原因之一。

一月十二日 星期五 阴

孔院长忽然想起要今日请行政院各部会的部次长、委员长、副委员长到嘉陵江畔山上新落成的外宾招待所吃晚饭。昨晚六点钟才通知秘书长,后来九点钟忽然又想起要加上中央党部和军事委员会的人。夜间请柬发不出去,今早在上午发了出去,并且分别给电话通知。他老人家这样的临时命令,害得办事的人手忙脚乱,还把谢秘书耿民预先责骂了一顿,说请柬为甚么不在夜间发出,如果有人收不到请柬太迟不能赴席,要为【惟】你是问。耿民一肚子的气回来,说这不是我的事,为甚么要受这鸟气。

下午七时到了,院里的参事秘书也去陪席。新落成的建筑在重庆现在是顶讲究的地方了,饭堂里张挂许多油画,有委员长夫妇凭栏的画像,很得大家的称赞。客人到得不少,请柬发出八十余,到的人总在五十以上。席间孔院长演说,说党政军三机关的人聚在一起,正和古人说三人同心,其利断金一样的意义。敌人现在正闹着阁潮,阿部内阁快要倒了,国内的意见纷歧,派别水火。我们的情形却完全相反,党政军三方面在一个领袖领导之下精诚团结,共同努力,今晚的聚会恰好便是这种表现。他的说话一向带有些诙谐性质的,大家都为之欢笑不止。吃饭的时候,有些人望望堂皇的饭堂气象,望望丰富的肴馔和不可多得的黄色牛油,很有感慨的说,到底我们中国伟大,打了两年多的仗,居然还可以建造这样的新式建筑,居然还有这样讲究的西菜可吃,英法和德国打仗还不到半年,已经要计口授粮了。另一个人却说,这话也不能如此说,吃这样的饭的人到底不是普遍的,我们的老百姓饿肚皮的也尽多着呢。散会的时候已经九时过了。

一月十三日 星期六 阴

小孩子上月十五日出世,就旧历说今天恰好满月。又因为今日是礼拜六,所以叫了一桌燕市酒家卅元的酒席,请几个平日来往最多的朋友吃杯酒。参加的是之迈夫妇、乃光夫妇、郭威白夫妇、朴生、斌佳、林翼中。饭吃完了,又打牌,一场高兴。蘅静说了许多关于诗和对联的故事,一直到深夜三点才散去。乃光夫妇都输了钱,之迈却赢了。

一月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上午刚好准备和之迈一同往南岸参加何淬濂约的山游会,梁直轮和吴绂徵来了,要我和他们谈行政学会的事,只好把山游作罢,让之迈自己去。直轮吃了午饭才走。他们征求我对于行政学会的意见。我告诉他们,行政学会成立已经差不多一年,并无若何成绩,因为你们几位最热心的发起人太客气了,不肯用断之于独的精神办事。我的意思是说这组织没有中心人物,他们不肯负责。他们对我的话表示很同意,不知以后能否做出些事来。

下午,乃光夫妇又来了,又要打牌,大概因为昨夜输了钱不服气。平群夫妇来了,带来一束梅花,又送给孩子五元的红封包。

一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院里纪念周请行政效率促进会调查员梁秉锟出席报告考察两广地方行政的经过。私人谈话里似乎他很有些值得报告的意见,可是公开报告,却杂乱无章,一点都不能引起人的兴趣来。下午主持文书科的小组会议。

梁直轮昨日来说,内政部现在的礼俗司司长,是因为内政部的报销而得官的。内政部当何键做部长的时候,账目不大清楚,这时候一位科员闻钧天挺身而出,利用他的哥哥在审计部做着重要的职位,以自己升充司长为条件,把报销弄好。果然报销弄好,他的司长也实现了。现在他又不安于礼俗司的职位,想做民政司司长,于是不断的设法捣民政司司长的蛋,鼓动一些人在小组会议里质问民政司司长,加以恶意的批评。直轮又说内政部里写匿名函件互相攻讦的事情顶多。今日与介松、铸秋谈及此事,介松说没有工作的机关偏多这种无纪纲无秩序的情形,真是不错。内政部的赌风亦十分利害。礼俗司的司长是一个有名的头家,许多中下级职员的薪俸都流入他的手里了。

一月十六日 星期二 阴

上午主持两个小组会议。

机关里权责应该分明是不错的,但同时还需要一种热烈的服务精神,否则变成互相牵制或互相推诿,甚至发生不必要的磨擦,这是现在一般最易见的毛病。会计处成立之后,庶务科的人和出纳股的人便不断的说会计处的人办事如何迟缓,如何的只图自己便利,不顾他人的便利。会计处的人自然也有一番话,说他们如何如何。其实细细研究起来,双方都有不是,最大的原因便是只知权责分明,不知服务精神,不肯把公家的事当为第一位。枝枝节节啰啰苏苏,拿权责两字做推诿牵制的护符,一点不肯互助互让,充满意气用事,缺乏牺牲美德。这种毛病不是靠条文法规的限制所能够补救得来的。

一月十七日 星期三 阴

院里送贺礼的一共一百二十多人。既然无法拒绝他们的好意,所以今晚在院里礼堂请他们吃一杯酒,表示一点谢意。除了几个人有特别的事情没有到,其余的人都来了,这个数目差不多占了全部办公人员百分之九十,大家聚在一处吃酒也是一个没曾有过的事。我先向每一个桌子的客人干了一杯,他们却不论会不会吃酒,每一个人都干了一杯,这实在是可感的盛意。后来好些人又特别和我干杯,吃了不下四五十杯。虽说是黄酒,到底有些支持不住。散席之后,大家都分取一个红蛋。坐轿子回寓,中途给冷风一吹,便呕吐起来,这是十多年来没曾有过的大醉。

细想起来,这些人为甚么如此的替我欢喜,向我祝贺,也曾和朋友讨论过。虽然因为我管的是人事,不免有些人借此献殷勤,卖【买】人情,但我总不能完全把坏心肠待人。看今晚吃酒的情形,确可以看出大多数人确是出于一番好意。他们都以为我四十岁的人,生了两个不养的孩子[1],如今才生一个男孩,是值得替我祝颂的。过去我和他们相处两年多,我虽没有甚么大才能,而我的为人还是立心要做好的。我想这些都是他们为我祝贺的原因。我今后自然更当本着努力从公,处置人事力求公允的精神做去,才不至负却他们的期待和好意。

一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我现在管理的是院里的人事行政,大部分的工作人员都把升迁奖进的希望,希望从我这地方透到长官去,实现出来。我应该怎样本着政府的需要,很公平,很无私的把他们的希望实现出来?这真是不容易的事。我虽时时想着不循【徇】情,不偏私,但是环境的复杂牵制,往往使人不能尽如其意行事。

委员长手谕要各机关保举工作成绩最好的五人至十人由长官引见。院里由魏秘书和蒋处长商定了保举介松、之迈、耿民、赵恒荣(科长)、冉鹏(科长)、罗理(科长)、钱焕章(科长)、梁秉锟(行政效率会调查员)八人。耿民和梁秉锟二人似乎稍差,其余都算很得当。这办法如果各机关长官确能知人,实在是一个很可擢拔优异人才的好办法。

上午替乃光为《中央日报》写了一篇社评。

一月十九日 星期五 阴

伯聪秘书长又为办公人员上班时间的事说了许多话,要我传话给秘书参事,要他们到办公室不要太迟了。不错的,现在科长以下的人员差不多都是上午九时以前,下午三时以前完全到齐了,虽然依照规定的时间并不相符,但也勉强过得去。惟有秘书参事,有些人简直上午十一时以后下午五时以后才来的,实在是太不像样。我把话都给他们说了,并且召集了各科的科长,很郑重的告诫了他们一番,看以后的情形怎样。

下午院里的区分部执行委员会开会,讨论如何参加保甲工作。机关里的党员整天忙于公务,党的活动实在不容易做。这种党员但求明了党的政策,认识党的主义,某种行动能遵奉党的命令和决议已经够了。若果还要做一般的党务活动,实在是做不到的。

一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

昨日把伯聪秘书长的话传达之后,今日两个平时到院最迟的秘书老爷居然依时来了。可见他们平时是有意来迟,并无理由的。下午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会。被审查的是蒋委员长的儿子经国,江西省政府保荐他做江西某一区的专员。他虽然是莫斯科中山大学的毕业生,回国之后也做过一些事,但按照规定他【 】还没有做专员的资格。因此审查的结果并不准他取得合法的专员资格,只依照沦陷区的特殊办法,准予任用。

马超俊请到他的寓所晚饭,同席的有新从香港来的刘石心。据石心说,冯节投去所谓和平运动派之后,居然带领一班广州的小学教师组织赴日观光团,前往东京向敌人献媚。想不到他也无气骨【骨气】无廉耻到这地步,可叹!从马寓出来在某书店里遇陈曙风。久已不见,偶谈及《新旧约》,他近来亦读此,大感兴味,并介绍多人阅读,也是想不到的。

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阴

吴绂徵约到黄[角]垭他的寓所举行行政学会的理事会,并顺便观梅。九时半动身,从龙门浩渡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髣髴像牯岭的地方。在吴寓吃午饭,到的人不多,只徐景薇、谭仲逵、胡博渊几个人。吃完饭,开完会,已经下午二时,梅也来不及看了。从山上步行下来,走了一小时半才到渡江的地方,到家已经四时多。乃光夫妇、袁道丰[2]来寓吃晚饭,打麻雀牌。读了半部《官场现形记》,描写清末的教徒势力,和官场中对于办洋务的颟顸情形,无不处处可作一本稗史看。

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阴雨

院里纪念周,轮到我做主席,乘便报告了些关于院内的事务,尤注意于请大家依时到院办公这一点。行政效率会的萧文哲、萧逸请吃午饭于中一路一心饭店。之迈、介松也在被邀之列,还有警察局局长徐中齐和国防委员会的参事三人。席间提到警察局禁止男女同浴和卫戍司[令]部派员到各酒楼查问人家请客的理由两件事,颇多有趣的辩论。徐中齐说禁止男女同浴是为维持风化,有人问他禁止同浴之后是否便没有不合法的男女结合呢?抑或减少了最大的数目呢?徐均无以答。

一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阴

高宗武、陶希圣昨日在香港把汪精卫和日本签订的密约全部宣布。我对于汪最后一线的希望和信心也便为之消灭了。大家都在骂高陶反复无耻,其实也便是汪的反复无耻必然自食其报的结果。之迈说,自古薙人之头的人亦薙其头,也便是此意。大家谈话都集中到这事件来了,骂高陶,骂汪。我心中只好难过,不愿意说话。我想高陶这一着必然把汪气得半死。他过去的肝病、糖尿病必然因此大发,也许因此羞愤而终也未可定。以他的过去的历史和聪明,真想不到会走上遗臭万年这一汉奸死路的。

还有一二十人送贺礼的,没有请他们吃酒。今午特约他们到牛角沱生生花园去。他们都是些岑溪的小同乡和学生,闹到下午两时多才散。请了这一次酒以后,还有一次,送礼的人便通通请过了。统计起来,人数是一百五十人左右,用去的酒席费是五百元左右。

一个朋友再三的劝我看《洞房花烛夜》的片子,因此于散值后和之迈、公琰同去。算起来大概将近一年没有到过影戏院了。片子并不甚佳,戏院的设备尤坏。看过后并没有甚么,不知这朋友为甚么要再三的劝我去。

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参加院里的考绩委员会会议,大家都很公平很坦白的发表意见,每一个受考绩的人或升或降或留级,都经过充分的讨论,将来的结果必然是一个【2】很客观的,不是私人恩怨所左右的。

高陶揭穿汪精卫和敌人签订的密约,还是大家热烈谈论的题材。有人说高陶这一次的行动得了中央二十万。又有人说他们已经回到重庆来了,他们这次的反正是杜月笙接洽的,汪吃他们两个人的亏自然很大。汪生平大毛病之一便是不知人:周佛海、陶希圣等都是反复无耻的著名人物,汪竟用他们做干部,听他们的话,又焉得而不被卖。

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晨大雾,下午有阳光

工作分配事实上不能够劳逸平均。院里有些人很忙,有些人却很清闲。清闲的人不免整天的寻人谈笑,从这个办公室走到那办公室,从这件事扯到那件事。忙的人不免觉得讨厌,阻碍工作,但又无法拒绝他们,亦殊苦事。

午饭后步行回院,遇铸秋,一同散步。到咖啡馆坐了一回,谈汪和那班和平运动的朋友,深致太息。院会通过了政务巡视团的组织案。魏秘书长要我起草预算,并且嘱取中央委员名单,看那些人可以充当团员。共同研究了许久,百多两百名的中央委员,似乎找不到几个可以做团员的:不是有职务的忙人,便是地位能力不甚好的。

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阴

上午和下午各开了一次考绩委员会,把荐任以下到委任的人员,初核分数和拟定的惩奖都弄好了。应该考绩的全部人数不过五十人左右,应该降级的只有一个编审。后来主管的直接[找]长官再三说情,也改为留级了。这个考绩的初核结果送到最高主管长官(秘书长)核定,便可发表。

晚间铸秋请吃晚饭,席中有办纱厂著名的穆藕初。这老头子能吃酒,好昆曲,也会说话,是一个有趣的人物。此外还有复旦大学的校长□□□[3]、心理学家郭任远,和从前安徽的财政厅长杨绵仲。

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阴

考绩的初核结果已经由我弄好送给秘书长核定,成绩最好的晋二级,其中有一个人似乎还不尽得大家的同意,便是日常送公文给孔院长核阅的秘书谢耿民。有些人说,他的工作之所以易于表现成绩,完全是因为他适逢其会的做这种工作;第二个人做他的工作也能有一样的成绩,论才能他并不见得有甚么过人之处,将来不会从才能方面有甚么贡献的。这种批评很公道,我心里也这样想。不过以工作的麻烦而论,确不及一般人坐在办公室内那样精神痛快些。谢本是聪明的人,现在机缘也好,只是不大有上进的精神。这种晋级的奖励,也许会于他有害的。

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阴

昨夜和之迈夫妇做家庭娱乐,夫妇两对打麻将牌,到深夜才散。起来很迟。午饭后自己单独进城,想访刘石心不遇。到青年会家庭宿舍,和刘蘅静两口子谈了半天的耶稣生活史。后来又逛了半天的书店,回到寓所已经是吃饭的时候了。

读《官场现形记》,其中真有许多好文章。现在官场中许多受人攻击,令人不满意的地方,还是一样的存在。这本书真可作一改革吏治的好参考书。

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阴冷

上午院里举行小组组长会议。几个月来除了第一小组之外,其他的小组简直没有开过会。魏秘书长说,这是规定的会议,必须举行,许多组长还是把一些不甚成理由的理由来搪塞。我心中想,中国人实在太聪明了,因为聪明的原故,许多规定的办法可以不必照样去做。西洋的政治之所以能上轨道,大家死板板的守着法规,不肯取巧,不肯随便,实在是个大原因。惟有聪明的中国人是不肯这样做的。那些自己认为不方便,或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无论政府如何规定,断不肯用服从守法的精神去切实做的。这种精神的推广所及,便形成一种不切实际不负责任,随便敷衍的风气。

区分部党员大会改选(上礼拜五)执行委员,我仍然被选。这工作很不容易做。党员对于党并不十分热心,人人忙于职务,其实也没有许多工夫再来做党的活动工作。此外还举了先烈黄克强的女公子振华小姐做执行委员。她再三表示不肯干,说有病,精神不好。这区分部一共有党员八十多人,如果好好的努力,也未尝不可以做点事情。只可惜被举出来的,也不是认真热心为党服务的人。

一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孔副院长病了,蒋院长来做院会的主席,不到一小时便散会。若是孔做主席,最少也要两小时。上午出席两次的小组会。没有讨论甚么,只对他们报告一些关于考绩和小组组长会议的事。昨日下午的小组会,有人提到劳逸平均的问题。我告诉他们工作分配在理论上应当注意到劳逸的平均,但事实上是无法做到劳逸平均的。因为工作的分配不能完全以数量为准,常以性质为准,某一种工作的多少难易不容易先知的。因此一个机关里的工作人员常有劳逸不均的现象,实在是无可如何的。

晚饭后平群来寓闲谈。他对于这次考绩认为有些不满的地方,并且认为是受了介松不公平不正确的主张的影响。这也许是事实,不过大体上总还是不错的。

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八时半和铸秋及赖琏太太同到歌乐山附近中央医院,探视杨子英的病。病人的样子很难看,除了一点呼吸之外,一切和死人没有两样。医生已经宣布绝望。他的太太尽着哭,卅多岁的青年这样的便结束了生命,实在太可怜了。

赶办考绩的表册,报送铨叙部。秘书当中只有两个人总分在八十分以上,应予记功;其余几人都留级。参事三人总分都八十五分,一概记功。蒋处长的意思,记功的都给奖金,因为限于规章,不能再晋级了。我说孔院长已经在去年年底给过奖金,此时大可不必再给。魏秘书长亦以为然,但不知到底怎样。

二月一日 星期四 阴雨

接到市党部的通知,要在今早七点到陶园参加曾家岩镇保甲长宣誓典礼和国民月会,很想乘此看看现在的民众组织。六时便爬起来,细雨纷飞中依时到了陶园,竟找不到开会的地方,也无人知道这一会【回】事。到了八时才碰到一个也是来开会的,也不知道是甚么地方。好容易打听到上一次月会是在园内一个兵房开会。问那里的卫兵,也说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在那里开会。过一会看见一个手持标语来张贴的,他是镇公所派来的,才知道确在那里开会。标语贴好后,自己又走了。到底甚么时候开会,参加的人为甚么不来,他也不知道,连主持的人也始终不见。等到八时四十分左右只好不再等了。动员民众,组织民众,在这里似乎还是一件有名无实的事。

院里的月会举行了,上午是职员,下午是勤务。蒋廷黻处长做上午的主席,下午的主席仍旧是我充当。晚间两位新秘书陈祖平、罗敦伟请吃大菜。院里的参秘两班全是客人,同时重庆最有名的丁厨主人丁次鹤和冷杰生又请吃晚饭,之迈也是被请的客人之一。我们两人考虑的结果,二者不得兼,舍了大菜而赴丁厨。吃过之后,两人在归途中还称道不止。

二月二日 星期五 阴

罗味真、冉勺庭、何霜梅三科长邀宴于院里礼堂,客人均为院中同事。

一个去年十一月招考录取书记名张静园的,据第五军军长今日来电,竟系一伙劫商店的首犯改名投考的。接电后正待拘捕,他已经先得外间电话逃逸。原来他的担保人便是该军驻渝办事处的职员,他本人也曾寄居该办事处,他从前也是该军的人员。想其中必有内幕,或为朦【瞒】上不朦【瞒】下的结党犯罪亦未可知。这事发生后,院里其他招考取录的书记应该如何切实考察他们的来历,也便成为必要了。

二月三日 星期六 阴

假座院里礼堂请魏秘书长夫妇、蒋处长夫妇、张纯明夫妇、张平群夫妇、陈之迈夫妇吃晚饭,这还是因为孩子出世他们送贺礼的原故。大家都很想借此机会见见有名的郑博士(毓秀,魏太太)。她刚好昨天从香港来到,本来答应赴席的,可惜临时缺了席。魏先生说她因为坐飞机时呕吐过甚,人不好过,不能够来。不知确否,不知是不是推搪的话。

二月四日 星期日 阴

没有出门,上午读了些《清代七百名人传》[4]。钱谦益投降满州【洲】,虽然做了大官,后来不止读历史的人唾骂,连他的新主子满州【洲】皇帝也认为不齿于人类。做贰臣的结果不过如此,现在假借和平的名义投降日本的人,恐怕将来也不过如此。

下午张纯明夫妇和朴生都来了,打了大半天的朴【扑】克牌。

二月五日 星期一 阴

香烟的价格越来越贵。三炮台,骆驼牌这一类外国香烟已经卖到一角多或者两角多一枝了,吃一枝烟便等于许多人的一顿饭。之迈昨日从院里回来,说一般的下级公务员为甚么非常重视一顿饭呢?我说我们看一顿饭不很重要,他们实在是很不容易解决的。他们一顿饭虽然只等于我们一枝香烟,可是他们要化上十多元吃一个月的饭,却大是难事。他们的收入每月只有数十元,二角钱一顿的饭便吃不起。之迈当时不说甚么,过了些时,他却很生气的说,最讨厌人家对他说我们一根香烟可以抵穷人的一顿饭,“穷人没有饭吃又不是我们害他的,为甚么我不可以享受我的香烟呢?”

上一星期的统计,院里职员不依时签到的共十三人,其中有四天不签到的。今早借纪念周的机会,把统计的数字和各科不签到的人数报告出来,看能否促进大家的注意。

二月六日 星期二 阴

乃光看见了《新民报》上一段曲线新闻,是影射他最近的浪漫事实的,急得不得了,急忙给我打电话,要我和报馆的朋友说好话,请他们不要继续刊载。午饭后先看了总编辑罗承烈,晚饭后又看总经理陈铭德。总算他们卖我的人情,很容易的答应我的要求,决定明日停止刊载。昨日才听到滕固因为女诗人徐小姐的原故,给人暗中攻击得很利害,今日又遇这一件事。天下事许多还不免是导源于女人的身上。

今日真忙得可以,费了很大事把乃光的事弄了个着落,跟着又要给档案股的人员劝慰告诫。他们因为那天讨论档案改革问题时,有人批评他们几句,便生起气来,和人争意气,无形中与人为难。又费了一番唇舌,半哄半劝的说了他们一小时的话。

明日便是旧历的除夕,午饭后讨论明晚的菜单。之迈要的是酱油鸡,黎小姐的辣椒炒肉丁,阿静的炒腰花,之迈太太的烧排骨,我的是猪肚萝卜汤,振姊也要一样甚么。回到院里勤务送上一本簿子来,请签给春节赏钱。参事秘书都写上了八元,秘书长廿元,处长十元。商店有些已经停业,今年的情形大概比去年热闹些。学生颜退省又送春节礼物来。他在孩子出世的时候已经送礼一次,髣髴专靠送礼来表示好意,心中殊为不快。因此立时给他一信,说吾人相处,应以道义相勉,这种形式应酬切应避免,以后不宜再有。他得信来函表示歉意。假使送礼之风一长,吾人与以前之官僚何异呢?

二月七日 星期三 阴

今天又为旧历除夕,心中并无特殊的感觉,与往岁大不相同。一位同学历举最近三年过旧历除夕的往事相告,深深慨叹异地作客,思乡忆家,倍切情思。晚间没有别的客人来吃饭。我们和之迈夫妇外,便是阿静和黎小姐(之迈夫人的妹),大家吃几杯酒,也还快活不过。不过这时候却有一个女人的凄楚哭声从楼上传下来,原来是一位参政员(王绰然)把他的姨太太打了。

上午在院里参加一个审查会,关于派萧松琴赴暹的事讨论了许久。政府打算派松琴赴暹,做些促进中暹邦交的工作,不过以松琴的为人和才具,是否能胜此责任实在可疑。

二月八日 星期四 晴

今天系旧历元旦,各机关虽照常办公,商店则几乎完全关门。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都是些休暇过年的人。昨夜爆竹的声音很少,今晨也十分寥落,还是比不上以前的景况。

同事杨子英今午病逝于歌乐山的中央医院。一年来同事病死的已经三人,现在还有一个女同事病得很重。此外丁父母忧的也有好几个。因此大家都戏说行政院的风水不好,大门的方向不对,否则为甚么人口这样的不清吉?

蒋廷黻夫妇、顾一樵次长来寓晚饭。

二月九日 星期五 阴

到办公室后,没有办公以前先读了一段《新约》,并且抄录一遍。当时的教士笑耶稣的门徒为甚么不禁食祈祷。耶稣却说了一个新酒不能装旧瓶,饮惯了旧酒的人说还是旧酒好的比喻作答。这段话实在好得很。

下午参加考绩委员会,会毕讨论到中央人事行政问题。蒋廷黻说我们现在没有真正的国务会议,我们的行政院会议只是一种事务的会议,这是确论。不知如何,又讨论到广西近年来的政治设施,大家都怀疑一般人对于广西的称道是否可靠。有人简直说广西现在所享的盛誉全是从宣传得来的,广西现在的文化经济,比较进步的省份还相差二三十年。我说以过去的广西和现在的广西来比较,若果有了多少的进步,不能不【 】说他们的方法不对,不过他们的方法是否可以推行全国自然不无问题。现在有些人说这是广西做过的(例如县以下的管教卫三位一体的制度),可以推行到其他各省,也自然有考虑的必要。蒋廷黻说,现在世界的潮流便是如此,英美比较苏俄不知要进步多少,但英美偏有人称道苏俄,取法苏俄。这种论调是否可靠,自然也待讨论。这样的讨论竟过了半天的时间。

小孩子消化不良。我说要严格的限制进食,不能因小孩子啼哭便给以食物,食量须有一定,时间亦须有一定。小孩子肚子饿不会生毛病,惟有过饱才会生毛病。振姊将信将疑。过去一两礼拜不能守这原则,实为消化不良的大原因。

二月十日 星期六 阴

郭斌佳谈孔院长被中央银行行员某掴颊事,据说甚确,大要如次。行员某任事多年,对行中情形及孔平日行事甚熟悉,曾撰文揭行中黑幕及孔短处,以示孔。孔但婉诫之,不以为忤。不久又复为一文,与前文相似。孔愤甚,召而面责之,盛怒之下,遽掴行员之颊,行员亦即还掴。孔至是不可复忍,命拘留行员,血压亦为之高涨,召医调治,三日始渐平复。三日后怒稍解,始释行员。为羁糜【縻】计,不但不事追究,并擢升一级,以示宽大。郭曩【?】如此,是否可信,未敢遽断也。

之迈邀吴景超夫妇、顾一樵和万家宝夫人来寓午饭。下午四时和张纯明、黎公琰到外宾招待所喝午茶,遇凌冰,谈了不少的话。

伯聪秘书长要我和铸秋、公潜同拟关于中央人事行政会议的提案。我举出昨日谈话中的三点:(一)考试不应限于任用考试,并应举行资格考试;(二)铨叙不应限于拟行任用人员,合资格的应准予登记,经审查后发给合格证书;(三)甄审委员会应加改组,成为能代表行政机关的意见底机构。

二月十一日 星期日 阴

终日没有出门。来访的人很多,下半天打了半天的牌。

二月十二日 星期一 阴

各机关发出的公文有一种共同的毛病:上行文注意清洁整齐,平行或下行文往往潦草不堪。今日小组会议特别提出这一点和缮校股的工作人员说说。

伤兵之友社要全国公务员一律加入为社友,并定加入后缴费的标准:特任官一次过一百元,简任官五十元,委任官五元。这种标准并不适当,又系强迫性质,颇引起一般公务员的反感。院里总理纪念周虽规定由参事秘书轮流做主席,但有些人到时竟无故缺席或迟到,把自己的责任置之不问,亦无可如何的。

二月十三日 星期二 晴

教育部顾次长一樵和郭斌佳两人做主人,借我们的寓所请客。主客是两位《中央日报》、《平明副刊》的前后主编人,一位储太太端木露茜小姐,一位孙太太封凤子小姐,陪客有蒋廷黻夫妇、张纯明夫妇、端木铸秋和我们同寓的两对。两位主客都是有些名气的女人。封小姐是有名的戏剧家,露茜小姐和《中央日报》的程社长有过一段风流艳史,她的笔底也不算坏。起初端木小姐说不肯来,后来肯来了,又说是专为封小姐的缘故来的,扭扭捏捏,女人家有时很令人讨厌。吃饭饮酒主客都算尽欢了。不过客散之后,详细推敲起来,主人却有些失意,觉得两个主要客人似乎并不十分领情,不过勉强来应酬而已。顾次长亲自坐汽车送封小姐回去,大家都对他笑说“今晚的耗费他应该多负担一些。”

梁宇皋从滇边回来。陈曙风邀往聚餐,谈了许多开发滇边的实际情形,令人神往。

二月十四日 星期三 晴

这两天天气晴朗和暖,大有江南春意。

上午赴张家花园蒙藏委员会,参加庆祝达赖十四世坐床典礼筹备会议,足足去了半天的时间。这是军事委员会参事王芃生的条陈,说应该乘此机会,举行庆祝,以怀边人之心。十三世达赖远在清代坐床,一切故事无从查考,今日的会议完全根据常识来做判断。

二月十五日 星期四 晴

和铸秋、公潜商讨中央人事行政会议的提案,决定提出三个问题:(一)公务员考试应改为资格考试;(二)公务员资格铨叙不应限于任用机关的请求,平时亦应举行登记,其合格者即发给证书;(三)取销现时考试及格后的分发任用制度;(四)关于专门著作的审查应交给专门人材所组织的委员会。

在书店里买到一本《星期文摘》,是一本“汪精卫卖国专号”。其中一段述去年八月汪在上海召集伪国民党代表大会,选出伪中委名单,确有我的名字。

二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

乃光的桃色新闻,总算《新民报》几个朋友讲交情,取销继续发表。所以今日正午请他们到飞来寺外交宾馆吃一顿饭。社长陈铭德没有来,总主笔罗承烈、编辑赵纯继都来了,此外请来做陪的还有刘秘书公潜、社会局局长包华国和中央社的记者律鸿起。

李祖熏是郭斌佳的朋友,到我们寓里吃过几顿中饭,今晚请我们一家人到五芳斋吃晚饭。他的哥哥李祖贤在席间相会,是一个很能吃酒,很有趣的工程师。还有一个王先生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据说是姘居的名妓,名字叫筱孟君。还有内政部的潘秘书伯膺,也在同一时候请院里的好几个同事吃饭。我和之迈先赴潘伯膺的约,然后再到五芳斋。我除了潘伯膺的约之外,还有乃光的约,几个约会都碰在一个时候。现在做官的人,似乎常常有这种应付不暇的苦。五芳斋吃过了,又到某一家咖啡店里闹了一两小时才回到寓所来。

二月十七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到芝麻冲接收孔院长在那里建筑的官邸。在一个树林里的山洼,建筑一座十分摩登的洋房,虽说是为着避空袭的疏散房子,其实也可说是乡间的别墅,全部的建筑费是四万多元。据说包工的商人还要亏短好几千元。离官邸不远便是准备不得已时做行政院办公的疏散房子,全部建筑费也不过八万元左右。行政院乡间办公房屋设计工程师萧鼎华今晚到寓里请我们吃饭,一半为着友谊,一半也为着生意经罢。盛传南宁已经收复,大家吃酒特别高兴。酒阑继之以打牌,直到深夜一时才散。

二月十八日 星期日 晴

南宁收复尚未证实,报纸只载敌军退走和火烧南宁的消息。

终日没有出门,晚间乃光来又打了半夜的牌。除了打牌还有甚么娱乐呢?读《官场现形记》若干页。

二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晴

南宁收复的消息仍未正式发表,某报已印就号外,因尚未得确报,故未发行。但昨日和今晨已经有人燃鞭炮庆祝。下午参加行政效率促进会讨论市组织法的会议,讨论了三小时余,只解[决]了市分甲乙两等一个原则。

从乡下来了一个应雇的奶妈,送往市立医院检验,不知是否健康。小孩吃母亲的乳不够,吃代乳粉又消化不良,所以非雇奶妈不可。

二月二十日 星期二 阴、微雨

郭斌佳昨夜见外交部王部长回来,说王部长要他做外交部的简任秘书,今天便可提出行政院会议。不过事实上并未提出,说不定又有了甚么变化。

下午一时半到九道门海外部参加“欢迎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委员会”的会议。说是二时开会,到二时半人还没有齐。开会之后讨论名称又足足去了半小时。委员会应分总务、交际、交通、考察、宣传各组,便有人提出各组排列的先后次序来。发言庞杂,许多废话,许多幼稚见解,不知蹧蹋了多少时候。主持会议的主席,没有方法,没有见解,没有手段,会议真是会烦闷死人的。到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说了几句,便把会议结束了。

回来的时候,顺便到武库街看梁宇皋,没在家。到书店里和点心店里买了几本书和两盒点心。点心贵,书籍更贵,一本《人事行政大纲》,定价七角五分,竟卖到两元五角。他们说这不是他们一家如此,所有的书店都如此。这是战争以前印刷的书籍,为甚么会涨到三倍的价,真不可解。

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阴

院里几个派去浮图关受训的都回来了。问他们辛苦与否,都诉说了一大堆话,但他们都认为很得益。罗绍徽到院相访。他现在还是做广西的荔甫【浦】县长,也是来受训的。邀他到寓午饭,谈了许多做县长的经验。他算是广西的头等好县长,月薪只有九十五元,外加公费八十元,清苦可知。问他抗战期间,县政最不容易办的是那一些事。说是征兵,尤其感觉头痛的,是被征入伍的中途逃走,不得不拘捕他的家属,责令追缉。监狱里充满这种征兵家属,情形殊觉凄惨,云云。这是广西征兵最受人非难的一件事,不过除了这办法,似乎又没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可以阻止逃亡,或增加人民服兵役的热诚的。

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下午晴

代乃光给《中央日报》写一篇关于达赖喇嘛十四世坐床庆典的社评,说到西藏的人口,有些记载说一千多万,有些说三百多万,又有些说只有七十多万。究竟多少呢,简直莫明其所以。下午,又参加修改市组织法的讨论会。官场中虚伪狡猾的作风,充分于会场中表现出来。平日认为学问不错,见地颇高的朋友,发挥虚伪狡猾的本事也特别利害。他们把“退让”“策略”等名词替代虚伪狡猾。对于别人的意见并不直接表示反对或赞成,甚至当别人在座的时候,恭维别人的意见。到人家走了,便用讥讽取笑的语调,尽情取笑。又不直截了当驳倒人家的主张,只借“退让”“策略”这些名词把人家的意见似赞成又似反对的留下来。我心里想,这些人平日似乎最反对作伪的,原来他们最善于作伪,最喜欢作伪。

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阴

萧鼎华、李惠伯邀往学田湾十八号晚饭,之迈亦同去。

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晴

上午参加院里的组长会议,魏秘书长再三提到如何防止政府机密被泄漏的问题。他说好几件重要事件,与闻的不过几个人,但敌人在很短的时间便知道,并且在无线电广播出来了。他说要特别注意下级的人员,因为他们容易受金钱的诱惑和收买。其实,以过去的情形来看,恐怕泄漏机密的不是下级人员而是高级人员。下级人员不特不能与闻重要事件,且亦无此胆量。惟有有权有势的人,才容易于做出卖国家利益的事。下午又参加行政督察专员资格审查会议。

庶务科齐科长次青在院里请宴。客人共三桌,都是院里的同事,不知是何意义。这风气一开,影响是很不好的,吃的是茅台酒,很利害,几乎大醉。

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乃光来寓午饭,下午便在寓里打牌,终日不出门。

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重庆市吴市长国桢来院出席总理纪念周,报告市政设施近况。他说重庆现已恢复四十二万左右的人口,可是重庆的防空洞只能容十九万人。天气已转晴,敌机再来滥炸,实大可虑。他还报告了其他许多困难问题,都是不易解决的。说话太快不无缺点,其他都很不错。秘书梁子青见吴,大展逢迎拍马手段,令人齿冷。此君不是毫无才能的人,惟此种地方常常使人发生恶劣印象。

下午主持第一小组第一分组会议。关于保护政府机密,和整饰衣冠两事,再三向他们叮咛说明,并讨论宪政问题。

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阴

近来因为小孩子醒得早,同在一个房子里,无法好好的睡下去,因此往往误了上班的时间。今早回到院里已经九点半了。昨夜下了一场雨,春雷也是第一次发动,旱灾也许可以避免罢。大家都很担心旱灾。如果还不下雨,米价更要上涨了。重庆现在每一担米要卖到二十余元,昆明贵阳等处更贵。昆明卖到每担一百廿元,昆明来的人都说,那里实在活不下去了。报纸天天载着敌人的经济困难情形,其实我们的日子也何尝好过呵。

下午主持第一小组第二分组会议,散会后和平群、公琰、之迈、纯明到外宾招待所喝午后茶,每客一元,相当的舒适。

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阴雨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又足足下了一天,农民所需要的水分量尽够了。再来一个丰年,我们的粮食问题自可无忧了。

下午一五一区分部执行委员会开会。市党部派来考察区分部工作活动情形的刘自切同志也来出席。他说他是负有特殊的使命来的,他奉命为总裁物色人材。他虽没有说得十分清楚是否奉总裁的命令,意思是奉总裁的命令的。他说这是一个秘密的使命,不过因为是到了行政院的区分部,大家都是很可靠的同志,所以才说出来。我不懂他如何可以物色人才出来,又不懂他要物色的是甚么人材。总裁要物色人材还用得着这暗访的方法吗?

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晴

读梁启超《戊戌政变记》。康有为当时所上诸奏疏,论改革时政诸原则,不应以其主张保皇,而湮没他的价值。有为当时已知中央政治机构之宜改革,又知地方政治之改造始能奠定宪政的基础。有为虽主张维新而妥协性甚大,当光绪第一次召见他时,告以国事全误于守旧诸臣之手,但权不能去之,且盈廷皆是,势难尽去。有为献策说“请皇上勿去旧衙门,而惟增置新衙门,勿黜革旧大臣,而惟渐擢小臣”,这是有为的政治策略,也便是有为妥协性的表现,为革命党所最不满的,有为的失败便在于此。不过这种勿去旧衙门,惟增新衙门的办法现在还是应用最广的。

杨裕芬邀午饭于生生花园。乃光夫妇,彦棻夫妇均在被邀之列。若渠从昆明来,说那里的学校教员每月膳费三十元,学生二十元,尚且不能得一饱,这种生活真是如何可以过得下去!

三月四日 星期一 阴

人事行政会议和参谋会议的开幕典礼,共同举行于军事委员会。蒋总裁出席训话,对考试院和监察院过去的工作成绩,极不满意,有很沉痛很严厉的批评。下午人事行政会议第一次会议在陶园考试院举行。院长戴季陶做主席,因为上午受了总裁的严厉批评,所以宣布开会的时候,说了好几回“诚惶诚恐,兢兢业业”的话。可是院长、秘书长、铨叙部长三个人的工作报告,合起来也用不了两小时,并且内容都是些干燥无味的事实或数字,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意义说出来。原定的时间四小时,仅仅两小时便不得不散会了。到会的人虽似热心,其实都抱着一个敷衍一下的心理,以为这会议不会有甚么好结果的,即有结果,也不能够实行的。晚间戴院长又邀请参加会议的人员全体晚餐,也没有甚么值得记录下来的。

总裁今早的训话,尚有一点须记下来的。他说,欧洲[战争]未发生前,有人以为欧战一生,中日战争即可结束,现在才知道不然。中日战争须到欧战结束时才可以结束,甚或要在欧战结束之后。以现在的国际情势看,欧战恐怕尚有三年始能结束,所以我们的抗战最少还有三年。

三月五日 星期二 晴

上下午都到考试院参加人事行政会议分组审查会。魏秘书长虽然是当然会员,他不乐意去,只好由我代表行政院去参加。上午讨论官与职分离案,下午讨论考试分区录取案,争论均甚剧烈。考试院这类提案不免自相矛盾,且多表现一种退步的封建的思想。这可见考试院的主持人物是不大行的,无怪过去十年并无若何成绩【显著】的成就。这大概不纯粹是人的不成,也是国家的事实需要不逼切之故。假使是行政机关,这样的人材,这样的政绩,早给自然的势力淘汰去了,决不能延长到十年之久的。

三月六日 星期三 晴

上午参加人事行政会议分组审查会,讨论如何推广考试制度的办法,辩论很久。下午参加谈话会,全会议的人员均出席。这两天听了许多所谓行政学专家的言论,有些简直令你不相信这是稍具实际政治[经验]的人所说的话。专家只懂得一些书本的理论,又有甚么用处呢?戴院长季陶在谈话会里说话最多。他记忆力很强,最喜欢复述过去某问题的经过。他人虽聪明,可是顾虑很多,所以能言不能行。考试院之所以没有甚么成绩,恐怕这也是一个原因。他说,一个县的人口、面积及其他人文地理的情形没有调查清楚,没有登记完毕,简直谈不到这一个县的县长考绩。这实在不像是一个考试院长的话,这只能说是极外行的话。

吴绂徵邀往老万全午饭,讨论行政学会招待人事行政会议出席人员的事。一年多只具空名的行政学会想借此出出风头,自然是一个好机会。

三月八日 星期五 阴

昨日上午人事行政审查会,下午全体大会,今日上下午均审查会,均出席参加。出席的人大都思想没有系统,东扯西扯。做主席的不是好说话,便是毫无方法,所以费时多,成功少。昨日大会通过的《高考普考分区选拔案》,便是因为戴季陶做主席,说话太多了,反对方面的人不愿意说话,便糊里糊涂通过了。

今日讨论官职分离案,讨论了很久没有结果,便因为李培基做主席,毫无方法的原故。大概考试院这些人,只知死守法规,对于各机关的实际人事、行政情形所知甚少,所以这些年来做不出甚么好成绩来。这一次会议的提案虽有七十多件,都是一些空洞的理论,糊模【模糊】的观念,没有确实的统计和调查做根据,因此讨论起来不易得到结论,即有结论也是一些【2】空洞不着边际的多。

三月九日 星期六 晴

上午下午均参加中央人事行政会议全体大会。今天是考试院副院长钮永键做主席,既没有做主席的技术,说话的声音又低,一副木然没有表情的脸孔,更令人感觉到不快。许多提案都没有甚么讨论,会场的空气异常沉闷。乃光虽然提出一些话来,说明想打破这闷人的空气,也没多大成功。讨论官职分离问题时稍见活泼,其余始终都是死气沉沉的。

午饭后先到行政院主持一个审查会,讨论怎样准备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的考察事项。四时才去参加人事行政会议的大会。到考试院大门,乃光已经出来,说会场空气太沉闷,感不到兴趣,所以先走。到得里面,确是和上午一样,一切的提案都是很机械的通过。

下午五时半行政学会便在考试院里茶会欢迎大会的全体出席人员。孔、戴、于三院长都到会。三院长先后说了一大堆话,时间已经八时了。还有一个几天来始终没有说过半句话的山西民政厅长邱仰濬忽然站起来,啰啰噜噜的说个不休。也许他看见孔院长来了,所以非在这位同乡要人之前显显风头不可。结果呢,孔院长不待他说完话先走了,其余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一大半,会场的秩序几乎至于不可维持。而这位山西乐子,还是不肯实时坐下,也可算是胆子很壮,脸皮很厚的一个了。

三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今日上午原定是人事行政会议最后一次的大会,讨论总决议案(会议的宣言)。当那位面孔木然和偶像一样的钮副院长宣布开会后,那位哭丧脸的秘书长陈大齐报告,总决议还没有脱稿:戴院长昨日修改了一天,昨夜一夜没有睡,还没有修改完毕,要下午才能够提出讨论。于是大会临时改为谈话会,好几个喜欢说话的人,胡乱说了一大堆的话。闷不过,悄悄的逃了席。下午二时,又举行大会了。一些不相干的报告和讨论,不到一小时便完结了。照理便可以继续举行闭会仪式,主席却宣布休息十分钟,事实过了廿分钟才摇铃开会。大家又坐候了一小时,光着一个和尚头,扳【板】着严肃面孔的戴院长,才一步一步的踏入会场。原来也是因为他老先生的闭幕词没有写好,所以等了这许多时间才开会。闭会词字数有限,边读边演绎,倒是一篇有声有色的演讲,听众很受感动。可惜的全是花言巧语,对于自己的工作成绩不好,自己先自痛加忏悔责备。表面似乎很勇于自承,其实只是厚脸皮的供状。他说做院长十二年了,不待总裁那天的训责,早便自己知道惶愧了。既然早知惶愧,为甚么不早日发奋补过?若能力不足,或情势不许,为甚么不早日引退?亏他有脸皮对着众人哓哓自辩,这真是中国文人的一大病根!散会时已经下午五时半。那篇经过他老人家廿四小时辛苦修改的闭会宣言,满纸的浮腔滑调,和党员守则的前文差不上下,内容并无可取之处。据起草委员会的报告,和原来的面目已经是大不相同的了。

三月十一日 星期一 晴

回到办公室,第一件接到的报告,便是书记高松墅病重,已经不大省人事的消息。颠播迁徙,物价高涨,生活不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低级公务员的病死是自然会增多的。

戏剧家万家宝的太太郑秀现在已经到了院里做科员。她本来是之迈的学生,她之所以得入政院做事,也是之迈介绍的。最近她常到我们寓里和太太们打牌,昨夜给一位王太太偶然发现她在打牌的时候暗中偷牌。王太太秘密告诉了之迈,之迈今天回到院里说了一天,晚间回来和介松几个人打牌,又不断的谈这件事,虽然没有把名字说出来,名字是很容易给人家猜着的。年青太太有这样的不道德行为固然可鄙,之迈这种态度也是得人可怕的。他自以为没有把人家的名字传扬,其实这年青太太的恶名誉,非从此受到很普遍的宣扬不可。隐恶扬善的东方道德,美国的留学生大概是不会了解的。

三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今日虽为总理忌辰,政府并没有下令下半旗,这恐怕是总理逝世后第一次。因为今日是精神总动员的周年纪念,所以市内不只没有下半旗,反而许多地方挂起全旗来。上午九时到国府参加总理逝世纪念周,林主席做主席,没有甚么可以记述的。

这几天天气特别好,日丽风和,遍野黄花,虽没有江南那种万紫千红的景色,却也春意盎然,令人兴奋的。今天放假一日,没有办公。

三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吴景超、李祖熏来寓午饭。阿静患不消化,已数日不返学。之迈谓是学校实行军事训练,每次吃饭,限十分钟完毕所至。我想未必是这原因。阿静不大爱运动,又因学校膳食不好,家里常送食物,易犯过饱。既不运动,安得不患胃病。之迈喜欢攻击现状,每每借不正确之事实,以为攻击藉口,甚是不好。

三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步行回院,途中得高松墅病逝消息,殊可悼惜。高为极得力之书记官,书法甚佳,任职已近十年,人极努力谨慎,院中同人无不爱重他。一旦病死,实为缮校工作中大损失。

下午主持院里区分部党员大会,讨论两提案,(一)如何设法使党员踊跃报到,(二)如何使各机关党员协助政府保持机密。会场空气还算不劣。

晚饭后到枣子岚垭49号乃光寓。他把所作《中央日报》社评给我看,没有甚么特别可采的地方。谈话中说到魏秘书长伯聪的为人。他说之迈很佩服魏的为人,到底怎样?我说,魏的最大的本领是人事上的应付异常得法,至于问题的解决也异常的实际。魏是一个得力的幕僚,却不是一个[做]领袖的政治家,这大概是不会错的。

三月十五日 星期五 阴雨终日

市党部召集全市区分部书记谈话会。通知书上注明,请中央党部的叶秘书长楚伧出席训话。依时到川东师范内调查统计局的礼堂。开会时叶秘书长却说,他预备说话的内容弄错了,他以为今天是对保甲长说话的,不知道是对区分部的负责同志说话。到底是他弄错了,还是市党部弄错了,大家都不知道。到会的大约一百四五十人,多是各机关区分部负责的书记。但是仔细一看,并没有一个是认识的,可见这些人都是机关里的低级职员,或不重要的分子,平日在公务上是不大出来走动的,否则决不至完全没有会过面。以这样的分子主持各机关的党务是现在最普遍的情形,亦即各机关的党务不能表现若何成绩的最大原因。

叶训话了一小时,都是些理论,没有具体的工作指示。他说他的话是书呆子的话,一点都不错。书呆子的话本来大可以不说的。继着是市党部主任委员洪兰友检讨过去一年的全市党务概况,所指出的缺点,还算得要。洪说话之后,便散会。我对洪说,这样的集会应该多召集一两次,并且也早便应该召集了,洪表示同意。

三月十六日 星期六 阴雨

一件公文在收发室搁了一礼拜之久才发出去。原因虽不是故意或出于作弊,为着增加效率,警诫其余的人员起见,直接负责的人员已经受了记过的处分。他们受了处分之后,髣髴因这事使我不好过,还再三来向我道歉。心里感他们的诚意,同时又觉得自己平日没有好的检查方法给他们,使他们无意中耽了公务,实在有些愧怍。

下午主持关于招待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委员会考察组的会议。晚间谢秘书耿民在院里礼堂邀宴,同席的都是院里的同事。席间张纯明说了好些得罪第二个人的不检点的话。与之迈在归途中谈及,均以纯明平日不注意此等地方为不然。在他自己以为是率直,其实率直是一件事,随便以语言侵犯他人又为一件事。率直当以不妨碍他人为限,否则不足取了。

三月十七日 星期日 阴

上午景超来访,下午到乃光寓,再没有到别的地方去。

三月十八日 星期一 阴

教育部陈部长立夫来院出席总理纪念周,报告最近的教育行政。他极担忧现在的教育不能够养成国家所需要的人材。他对于过去各大学的不肯接受政府的政策,充满封建的观念,极为愤慨。这一小时多的报告颇具价值,比较他第一次来报告时讨论教育方针,专发挥仁义道德的空理论者,好得多了。下午三时与科长王叔增同到九道门海外部,参加招待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委员会各组长会议。中午院里同事王黻珩请吃午饭于新苏饭店。晚间储安平请吃夜饭于生生花园,晚间客人很多,约三十人,都是些文化人。女的为封禾子,男的为老舍,都是现在的地道的吃文化饭的文化人。

成侄来信,母亲得小孩子出世的消息后一面祭神敬祖,依照俗例于新年后上灯,请家里的人吃姜酒,一面又请算命的推算八字。照八字先生说,小孩子最好取名阿印,勿坐禄椅,母亲吩咐要特别注意,勿违先生说话。老人家爱孩子的心事是不因道路窎远而稍为减少的。

三月十九日 星期二 阴

昨夜下半夜小孩子频频啼哭,因此睡眠不足,起来过迟,回到院里已经九时半了。许多职员不能依时签到,自然也不免有因此原因的。抗战时期许多人的生活无法按照规则进行,这便是一个例子。

因为打算迁一部分办公人员到乡间新建的办公房子去,便有人来表示反对,说迁乡太不方便,絮絮不休。又有些人员因为生病,因为要应付物价的高涨,再三来借薪俸,有的已超过一个月。多借恐于公款有碍,不借又确于他个人的生活发生严重的影响。诸如此类的事情,日日要待解决,真令人头痛之至。

三月二十日 星期三 阴

第一次到浮图关中央训练团担任指导员的工作。昨日接到通知,说今日便要登山。先向之迈、纯明问了许多做指导员应该注意的事情。今日下午四时半和纯明坐人力车到两路口,改坐该团预备的大客车登山,五时启车。到山上之后,先开一度预备会议,把指导员应领的印刷品和应注意的事情都弄清楚了。下午六时吃晚饭。指导员共四十多人,许多都是认识的。六时四十分各小组会开会,每小组有受训的学员十五人,由指导员指导他们开会讨论预定的问题。今晚讨论的问题为“如何促进三民主义的研究和宣传”。我指导的一组是第四十三组,学员的成分多数系各县党部的书记长,也有县长和中级的军官。他们的学历多数系中等学校毕业,大学毕业只得两人,所以他们的言论都平凡得很,没有甚么高明的见解。看看时间已满,主席做了一个结论,便轮到指导员讲评。八时四十分会议完毕,九时下山。

中央训练团的计划定为三年,每年举行八期至十期,每期受训的人员五百至六七百,每期的时间一个月。三年之后全国党政机关的中上级干部人员差不多都可以训练完毕了。这种训练的时间虽短,对于提高服务精神,集中意志的力量当然不少,对于抗战建国的影响自然更大。我们能够参与此事,也是很值得纪念的。

三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雨

之迈述说,蒋梦麟校长从昆明来说,那里各大学教职员的生活情形,真是万分的可叹可怕。昆明的米价现在已涨到每担一百元以上,许多教职员的薪水所得,还不够买米吃,饭吃不着,已改吃稀饭,肉更不待说了。第一次欧洲大战时德国人的痛苦也不过如此。听说成都最近也要八十元才能够买到一担米,并且发生过抢米风潮。重庆现在是每担廿二元,也不算是很便宜的。米价这样的高涨,有人研究它的原因并不完全是供求的关系,系人民对法币的信用不够所至。换句话说,便是通货恶性膨涨的结果。从这些情形看起来,敌人的经济情形固然到了万分危险的地步,我们的情形也是不很容易支持的了。

詹兴来信,余心一、熊润桐都已跑入了汉奸营阵。这些人平日不是不聪明不明白的。只因为汪精卫是广东人,底下的干部也是广东人多,便因这种人的关系把许多广东的青年都吸引去了。

三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雨

下午四时半第二次登浮图关做指导员,指导小组会议。六时先吃晚饭,饭后和张纯明散步于乱坟之间。此地原为数百年来自由埋葬的坟场,中央训练团迁来后,建筑物渐将坟冢消灭,地下枯骨有知,不知作何感慨。闻未来的国民代表大会会堂亦将建筑于此。昔时荒冢累累的地方将成为未来历史上饶有价值的胜地,亦为始料所不及的。

今晚小组会所讨[论]的为“如何促进精神总动员及加强新生活运动”。虽每人都发言一次,但内容都差不多,都是些浮腔滥调,并无新意。最后他们请指导员讲评,我指出(1)我们做精神运动,千万不要只做精神生活运动,不要忘却了物质的建设;(2)新生活的真义不是将一人的生活标准降低,是要提高,不是把现在农夫和工人的简单吃苦的生活做一般人民的生活标准,所以要发展生产,提高生活标准,才算达到新生活的真目的;(3)现在新生活的许多项目如清洁、秩序等,都可以由政府执行其应有的职务和法令,以强制的方法达到目的。这一段话,他们似乎很愿意接受,散会后他们还殷殷的问我的住处和其他问题。

三月二十三日 星期六 阴

午饭后赴九道门,参加欢迎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筹备会。下午六时中央训练团因为人事演习一个课目,邀各机关管理人事的人员举行谈话会于外宾招待所,并叙餐。这课目是叶楚伧主持的,所以谈话会也由他主持,大家发了许多议论。其实主人所提出来的题目和他所报告的内容并不一致。题目虽然是人事问题的演习,报告的内容却是参观各机关,请机关做点准备,免至临时周章。自然会谈中大家不好故意揭出来,麻麻【马马】虎虎做了一个圆圆活活【滑滑】的结论,便把谈话结束了。

从外宾招待所回来,便到乃光寓,打了一夜的牌。

三月二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一睡便到十二时才起来。午饭后又有几位太太来打牌。太太们忙于打牌时,自己一个溜了出来,跑到城里走了一趟。起初在勤工局街一带书店徘徊了许久,后来又到米亭子的旧书店延伫了若干时候,再到鼎新街,在那里看古董店的古董。站在茶馆旁边,听说书的拍着惊堂说书。一个人来来去去,倒想起高尔基在《旅伴》中所说的一句话。他说,在遥遥的人生旅途中,真正的伴侣是很不容易得到的。归来的时候遇纯明夫妇,也是借着到城里散步销磨假日的。

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晴

浦薛凤来寓谈孔院长的儿子令侃和一个离婚的女人(比他大七八岁)最近在美国结婚,孔夫人气得半死。今日院里又接到一个国府路某处居民十多人的呈文,控诉孔院长官邸的副官,说他恃势凌人,把他们强迫迁出住宅。孔公馆的新闻真是多着呵!

午饭后参加院里的小组会议,讨论人事行政问题。下午四时半带同唐文爵登浮图关,主持第二十二组的工作讨论会。这样讨论会和小组讨论不同,目的在讨论实际的工作问题,听取各学员的实际经验。今晚讨论的题目是县各级组织纲要中的县以下的机构问题。全组二十一人,大多数是各县的县长和省政府中的工作人员。讨论的时候有些很有见解很有经验的言论,但也有些无关痛痒的废话。起先自己觉得对于地方行政并无经验,平日又并未曾专门研究这些问题,恐怕应付不来。但开会以后,才慢慢觉得自己所知道的和了解的并不在他们有实际经验的人之下。有些所谓做实际工作的人,似乎还不及我们清楚,理解问题的能力还不及我们透澈。会开过之后,自己觉得很能应付裕如,毫不吃力的。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阴有雨

上午整理训练团工作讨论会的报告书,下午主持院里的小组会议。庶务科购置股报告近来物价高涨,办公费不敷开销的情形。以火柴一项论,现在已涨到每盒一角,每月秘书处和政务处的销耗达一千余盒。他以为办公人员不知道节省公物,否则断不至消耗如此之大,其他物品亦如此。他以为如果大家知爱惜公物,则物价虽涨,尚不至实时不敷开支。这真是值得及早设法补救的一件事。

下午四时半又和纯明同上浮图关参加训练团的小组讨论会,讨论题目为“如何促进国民经济建设运动”。一般对于这问题不甚了解,讨论的时候,他们也似乎不甚感兴趣,时间没有到便散会了。

三月二十七日 星期三 阴

上午八时会同审计部的代表、兴业工程师、包工工人、精华营造厂、本院会计处的吴科长、刘秘书公潜、庶务科齐科长、迁建委委【 】员会的代表,到芝麻冲点收行政院的疏建办公房屋。从去年七月建筑,到现在才算落成,时间早已超过原定的日期。全价八万元左右,不算贵。据包工的人说,已经亏了万元上下。物价时时高涨,也许是事实。许多看过工程的人,都说这工程很不错,许多其他机关的工程都比不上。七八个月来的奔走,得此结果,也算足以自慰,足以告无罪于公家了。那里的风景很好,建筑也整齐朴洁。现在打算迁一部分的办公人员前往办公。但是牵涉的问题甚多,能否做到,何时做到,尚不易说。十一时点收完毕,十二时回到重庆。

齐俊【焌】才从柏林飞回。问他德国的战时状况,他说欧战虽没正式交锋,时间也不过半年,但德国的食粮缺乏已极显著,脂肪类尤为不足,一般人民每周只能食肉一次,比较抗战已将三年之我国相差甚远,德国恐难持久云云。我国之伟大,抗战胜利之有把握,于此又得一重证明。

整理训练团各学员书面提出的各项问题,准备下次工作讨论会时择要解答。平日虽未曾从事地方行政,但彼等所提出的困难问题,似尚可一一为他们解答得来。

三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

下午四时半偕唐文爵登浮图关,参加训练团工作讨论会。先将第二十二组学员书面提出诸问题作一答覆,然后讨论预定讨论的题目。今晚预定讨论的题目为“如何整理县财政”。以山西洋县县长石锺琇发言为最佳:有办法,有见解,且能识大体,想必是一个很好的县长。这一组学员县长虽多,但有见有识,有办法,切实际,识大体者实无几人。讨论至八时四十分散会,似较上一次为着实。

三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半晴略有阳光

纪念先烈放假一天。

中午和之迈进城,同赴吴科长德馨宴会之约。候至一时半,所请客人只来四人,其中三人均系院中同事,主要客人始终未来。在一种很不自然的空气之下怱怱把一场宴会结束,这种请客可谓吃力不讨好。午饭吃完之后和之迈同到油市街参政会秘书处,访钱端升、陶孟和等。彼等新从昆明[来],极力诉说昆明物价高涨,生活艰难的苦状,对于重庆的朋友表示羡慕不置。据他们的意见,昆明的物价高涨是政治的原因,不是经济的原因。

四时半登浮图关。晚饭后恭听二十分钟林主席的广播演讲之后,才开始小组的讨论。汪精卫的傀儡政府明日登台了,林主席的广播是专为此事而发的。今晚的小组讨论题目为“如何推行地方自治”,讨论的空气极为沉闷。各学员对这问题平日没有研究,又不大留心,固为原因之一,大概题目过于空泛,所附分题又不着实,不能包括全部意义,亦为一大原因。学员中有伏案作睡态的,讨论空气的不佳可想而见。散会后,在归途的大汽车上,听其他各指导员的说话,其他各组的情形亦复如此。可见题目拟得不好,实在可以减低讨论的兴趣。

三月三十日 星期六 晴

汪的傀儡政府今日在南京成立,国府下令通缉附逆分子一百零五名。我们退一万步说,汪确具有他的救国热诚和他的救国道理,因为在重庆不能够贯彻所以不得不离开重庆。但试问东京和南京、北平那班人会比重庆的国民党同志更相信他的说话,更尊重他的意见吗?汪到今日的地步,真觍然为汉奸而不知耻了。

下午三时中央训练团行政系的学员二百多人来院参观,尤注重于人事行政的研究。将一些有关人员行政的图表册籍陈列于会议厅。人多地窄,不能够给他们详细的研究机会。走马看花的穿堂入室,我想他们不会得到甚么结果的。他们看过之后,我给他们作极简单的说明。从浮图关步行下来,又步行回去,恐怕他们是会觉得费力多而成功少的。

三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晴

上午九时半到大阳沟参加从前农所学生同学会的筹备会。我率直告诉他们,我不很赞成他们的计划。十一时赴浮图关,把有关人事行政的表册等项送到训练团去。他们打算再陈列若干时日,给学员以更详细研究的机会。

午饭后到金汤街访锺天心,谈了许多话。他说傅汝霖近从香港来,见陈公博。公博对傅表示,汪并不热心于组织伪府,惟陈璧君最热心。傅又说,公博本不愿意赴宁参加伪组织,璧君用美人计,派四美女往蛊公博,公博才成行。天心又说,汤澄波赴上海参加彼等的活动,完全抱混水摸鱼,乘机发财的心理。这些均可说明,汪之所以得这一班无耻之徒的拥护,全出于利用人类的弱点。即此一点,亦可断言汪及这一班恶棍决不成大事,决会失败。

谈话结束后,和他们夫妇往汇利饭店喝茶。到那里碰着一大堆的男女朋友:铸秋、道藩和有名的王右家、封禾子、万家宝均在,谈谈笑笑,为到重庆后所未有的咖啡馆叙会。道藩很慨叹的对大家说“我们今天髣髴恢复了一年前多【多前】的汉口生活了。”大家都为之爽然。离开汇利之后,回到院里走了一趟。

四月一日 星期一 阴

参政会开会,秘书长和政务处长都去参加。院里国民月会的主席遂推到我身上,因此就节约运动这问题说了一些话,告诉同事们,使用公物务须特别节省。下午勤务的国民月会也是我做主席主持。

下午四时半偕唐文爵登浮图关,参加训练团工作讨论会,题目为“如何训练县各级干部”。有好几个学员发表很有意义的意见。他们固然可以因此得到解决问题的实际经验,我们做指导员的也因此得益不少。八时四十分散会,这时候微雨浓雾,从山上俯瞰重庆市,灯光完全隐没,汽车无法行驶,大家只得步行下山。

铸秋说参政员多人又准备向孔院长作猛烈的攻击。之迈于礼拜六日赴立法院出席,说明农林部组织法,立法委员亦对孔作不客气的批评。孔平日以宽厚待人称,不知何以竟不能得人相谅至于如此。

四月二日 星期二 阴

上午到交通银行、太平人寿保险公司、中央信托局,调查关于团体保险的详细办法,拟由行政院制定各机关公务员团体保险制度的办法。现时各机关中已试行此制度的只有交通部,其实其余机关都应该普遍推行的。

下午和张纯明同登浮图关,参加训练团小组会议,讨论的题目是“如何推行党政军各机关人员小组会议及公私生活行为辅导办法”。这办法虽已颁发一年之久,各地方实际推行的很为有限,因此各学员没有很多的意见可以发表,有些人根本便不十分了解问题的意义。

乃光夫人来寓,说乃光前一天夜里给自己的厨子偷了七八百元的香港纸币、一只金表,和其他的零碎东西若干件,算起来足足值法币四五千元。纸币和金表都是随身藏的,夜间就寝,把衣服脱卸,因此便给人偷了。这时候能藏着七八百元的香港纸币,固然是工于打算,但到底给人偷了,可见打算也是枉然。党国要人对法币还是存着一种不肯信仰的心理,也是不应该的。

四月三日 星期三 晴

蒋委员长下了一道手谕给魏秘书长、翁部长、吴市长,要他们把重庆公务员的住宅问题和粮食问题拟出一个计划,由政府负责,使一班公务员不至受这两件事的痛苦。今日特为此事召集中央各机关和市政府的代表来院讨论。据各代表的口头[报告],这两件事在目前一般公务员似乎还不至于成为极严重的问题,不过要早为之计,否则将来恐怕有一天会成为严重问题的。

下午四时半偕唐文爵登浮图关,主持训练团22组的工作讨论,题目为“县各级民意机关应如何设立”。除桂省外,各省均未有民意机关的设立,因此讨论起来,大家都是发空议论。还有些人主张现在不宜设立民意机关的。

四月四日 星期四 半阴半晴

据参加参政会的人说,孔副院长前日以财政部长资格出席参政会报告财政行政,又闹了一场没趣。报告中说及敌我的财政比较,指出敌国发行公债数字比我高,人民负担比我重,认为敌不如我。参政员张奚若即提出口头质问,说若照孔财长的话,美国的财政更不如我,也早应崩溃了。他并且说,这种缺乏常识的话,若知道了还说出来便是无聊,不知道也实在说不过去。孔当时并不答覆,说将来用书面答覆。这样挖苦的质问,实在有些令人难堪。据说军事外交的报告完毕后,均发[出]热烈的掌声;财政报告并无掌声,惟于群众寂然时候,得一人鼓掌。这人为谁,原来便是为孔写报告词的财政部秘书朱某,这更觉得尴尬了。

下午四时半和张纯明赴浮图关,参加训练团小组会议,讨论题目为“如何推行工作竞赛”。学员均没有经验,几于无话可说,虽说也不过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一次的小组会议是这一期的最后一次开会。开会前学员提议要我和他们合影一相,以留纪念。说我的指导不错,态度诚恳。其实我反心自问,殊觉愧怍。他们有此反应,实出我的意外。我向没有地方行政经验,我那能充当在地方做实际工作的人的指导。与其说我指导他们,不如说他们指导我,较为合理。将散会时我给他们说了几句临别赠言,便这样结束了这一个小组的六次会议。他们在六次小组会中到底得到些甚么实际的好处,谁知道呢?散会后,各指导员都到大礼堂,把各小组的报告书填起来,把全组十五个学员,每一个人给他一两句评语,打上分数,评定优劣。这一个评定恐怕也不是十分可靠的。

四月五日 星期五 晴

中午邀院里区分部几个执行委员午饭,并讨论区分部的工作。晚间王絜昆请宴于西泠饭店,她生的女孩子满月了,这是一种汤饼会的意思。[到]刘公潜夫妇、邓介松、冉勺庭科长、冯先敬小姐、张忞小姐、卞小姐、温小姐。只有卞小姐不是院里的同事。酒吃得不少,几乎醉了。

四月六日 星期六 阴

这两天把公务员保险问题的研究意见写了出来,打算做成一个提案,希望中央各机关都能够普遍的推行起来。文官退休和养老的办法现在还没有实行,如果公务员寿险的办法能够实行,这两个办法也[可以]得到相当的解决。

下午参加审查会,讨论公务丛书的印刷费和行政各部会公报集中印行问题。公报集中印行的提议远在十八九年,一直到现[在]未能实行。这一次虽已决定实行,但将来的成绩如何,还不敢说。

四月七日 星期日 阴

昨夜潇潇下了一夜的春雨,今天虽露了晴意,到处还是湿透了雨水。春雨如膏,草木都染上了一层嫩绿的春色。三名妇女运动的健将,常常在报纸上看见名字的,陈逸云、庄静、唐国桢晚饭后都来了。来的目的是打牌,振姊凑上,恰好四人。从八点半打到深夜一时,我早睡了,她们还没散去。

四月八日 星期一 阴

十二时摇了散值的铃声之后,乘汽车登浮图关,践四十三组学员的约,同摄一影,作为一个月小叙的纪念。摄影既毕,和他们一一握手道别。晚间仍和唐文爵前往,主持22组的工作讨论,讨论征兵和征工问题。大家都有些事实经验,讨论起来分外热闹。

训练团的大礼堂外和社会部部长谷正纲谈了许久的话,对于汪精卫成立南京傀儡组织又作一番的讨论。他说当汪出走河内的时候便料到会有今日这一个局面了。他的根据是过去扩大会议和非常会议的汪的作法。那时候汪以党纪为口号,而自己却不惜依附势力做违反党纪的事。这时候汪以救国和平为口号,亦必不惜依附敌人做出祸党乱国的把戏来。他的观察推测现在已经事实的证明。我自己过去对汪的推测判断却完全不准:我以为他不会组党,他竟组党了,以为他不至于投靠敌人,他竟甘于做汉奸了。这真出我意料,他也实在变化得太离奇了。

四月九日 星期二 阴雨

好几个朋友说,最近东北的参政员黄家桢和黄绰然给蒋总裁很不客气的骂了一顿。大略的情形如此:蒋总裁请这一次的参政员茶会,席间请参政员自由发表意见。黄家桢说政府现在用大资本开发西南西北,忽略了东北,不是平均发展的道理,又说东北政治机构应该在成都建立起来。黄绰然说重庆每一次遇着空袭警报,大批的汽车往郊外逃避,殊非节省之道,最好在市区内开凿山洞,收藏这些车辆。蒋总裁听了这两位东北政治家的话之后,很幽默的对他们说:“我向来对于抗战是绝不灰心失望的,现在听了你们两位东北青年的高论,却不能不令我开始灰心失望了。”据说总裁当时还对他们说“我现在便给你们三百万,看如何到东北投资去”,又说“东北政治机构为甚么不摆在西康而摆在成都呢?现在日夜开凿防空洞,还不能够把所有的市民容纳起来,如何再去开凿装载汽车的防空洞呢?”这两位东北政治家的思想这样的幼稚糊涂,难怪总裁生气的。

读朱家骅的《党的组织问题》一本【2】演讲小册子,其中关于组织原则的讨论和国民党组织上的缺点,颇有见解。他现在是负组织责任的人,不知道他能不能够本着他的理论,把党的组织健全起来。他说要健全党的组织必先健全区分部的组织,这是不错的。现在国民党的毛病便是许多有地位有力量的党员根本便轻视区分部。不肯加入区分部工作固不待说,连参加区分部会议,向区分部报到也不肯做。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何可使党员重视区分部,如何可以利用区分部训练党员,如何可以健全党的基层工作?所以,要健全党的基层工作,必先[从]打破大党员不参加区分部工作的心理始。

四月十日 星期三 阴

孙绳武来院,说要招待回教首领马某,已得孔院长的批示,支领招待费若干,要我给他设法在院内开支。其实政府真正要招待一个教首,尽有主管机关来办理,为甚么要私人出来主持。这位吃回教饭的孙先生整天奔走于大人先生之门,假借名目,四处要钱,本属可鄙可恨。而大人先生对于他也偏偏时时敷衍,随便让他招谣【摇】,亦殊可怪。

下午四时半院里几个同事到外宾招待所吃午茶,随便谈笑。纯明为【 】说女文化人谢冰莹的丈夫黄维特告诉他,他们两个离婚的事,甚觉有趣。维特说,冰莹现在已经和另一男人同居,且已怀孕。向她质问时,她说那男子很像你(维特),所以爱上他了。这答话虽极荒唐,亦殊幽默。维特又说,冰莹公然和李司令长官宗仁讨论士兵的性欲问题,且于报纸上披露这消息。冰莹腹中一块肉亦不知究竟是何人负责云云。闻黄维特已为冰莹之第五个丈夫,维特告诉张纯明时,神志很为颓丧,且认为这是他家中的丑事。其实维特亦太傻了。

四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天气晴朗,草木欣欣向荣,山川皆充满活泼泼的生意,这是重庆不易得的日子。吴绂徵来谈,徐景薇想把行政学会奉送与戴季陶,改变组织,请戴做会长。铸秋以前曾对我说,景薇的为人可鄙,钻营不择手段,此事真足证明铸秋的批评不错。

下午四时半又和唐文爵登浮图关,参加22组的工作讨论。这是工作讨论会的最后一次,也便是参加第七期训练工作的最后一次。讨论题目是“地方警察团队如何整理”,讨论的情形也很不错。散会的时候,学员又有人提出共同摄影留纪念的事来,也只好答应他们了。我在结束这一次会的时候对他们说“各位同学在这六次的讨论会中给我的益处不少,可是我所能帮助各位同学的实在太少了”。虽说是谦话,其实也是很实在的。

四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中央信托局寿险部的主任罗北辰来院晤谈。这人虽见面只两次,似极富于正义,与一般营业商人不同,且处处为政府政策着想,不斤斤于营业的盈亏,[是]青年企业家中之不易见的。谈一小时余始告别,将来政府举办公务员保险时,此君大可协力也。十二时半又到浮图关和22组工作讨论会各学员同摄一影。为《中央日报》写社论一篇,讨论县各级民意机关的设立问题。

四月十三日 星期六 阴雨

苏松芬邀往关庙街广东酒家午饭。席中有黄同仇、陈锡珖,均广西参政员,这次从桂林来渝开会的。陈锡珖曾到过桂南邕钦等处战场。据他说,敌人的武器优越,我们暂时没有克复邕宁的可能。他们两人又谈了一些关于征兵的情形,说每一次战事的结果,死伤的固多,逃亡的更不少,认为是目前一个严重问题。他们两人都是中央委员,都是广西政府的代表。其实两人的见解极为浅薄,意志尤为薄弱,这种民意机关的代表,亦只能充数而已。

核了一批院长机密费开支的账目。孔院长请客的开销最大,每个月总在二三千元,每一次请客每桌筵费多者七八十元,少亦四五十元,水果烟酒还不在内。今日接到国防委员会蒋委员长的命令,限制公务员宴会:此后非机关核准,认为公务上必要者,不许宴客;经核准的,每客所费亦不得超过二元五角。将来各机关和公务员是否能切实奉行自然很成疑问,长官如不能以身作则,更行不通。孔院长这种请客能受限制吗?我想决不会有所变更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政府许多法令之所以行不通,这也是一个原因。

四月十四日 星期日 阴

上午没有出门,下午到城内南京饭店访罗隆基。他把他们参政员五人向财政部孔部长提出的询问案和孔的答覆文见示。询问案共四项:一为财次徐堪的夫人到美国使用官员护照的事;一为监务署署长朱庭祺提倡道院,日夜扶乩的事;一为税务署长吴启鼎赴沪被日人绑架,以二百万元赎出的事;一为财部职员在港因行为不检被港政府驱逐出境的事(这一件据罗自己说是指孔的儿子令侃与盛某之妻姘居的,但没有把名字写出来)。答覆文件对于第一项说:徐的夫人随同某官员同行,并非自己使用官吏护照;第二项说信教自由,不应加以干涉,且朱某已经辞职(据罗说是提出询问后,被免职的);第三项说:吴之赴沪是因为公务的必要,被绑是事实,现在已经免职,另派人员接替;第四项说:财部对于职员风纪向来注意,询问原文件既未提出姓名,故亦不必答覆。罗又说这询问案系用书面送交议长,照例要求在会场中当众宣读,但议长不允。答覆又亦只用书面送交原署名之五参政员(傅斯年、罗隆基、钱端升、余两人已忆不起)。周烈洪请晚宴于广东酒家。

四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约罗北辰到上清寺小馆子吃午饭,讨论公务员的保险办法,请他代拟一个公务员保险纲要,采现在中央信托局的六十岁寿险办法加以改良扩充,希望将来能由政府命令,普遍实行于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我认为此乃促进文官制度的一个好办法。

院里的科长签呈秘书长院长,说他们所负的责任很重,现在物价高涨,生活困难,请改良待遇,一律加津贴一百元。他们这种只为自己的待遇着想,把一般的公务员生活情形搁在一边,是很难得人同情的。不过公务员的生活困难,引起不安的情势,确实又渐渐起来了。几个月以前二百元以下收入的公务员补助二十元的办法,已经不足以应付这日在高涨的生活程度了。

金毓绂【黼】请晚宴于老万全,席间有段锡朋、端木铸秋、马衡、卫聚贤等。卫谈最近发掘江北汉墓的事,眉飞而色舞。考古家有考古家的的【 】趣味,非门外汉所能领略的。

四月十六日 星期二 晴

衬衫都破了,不得不添补两三件。到上清寺的店子里问了一问,很平常的布衬衫也取价十元左右,在战前最[多]二三元的。出二十七元买一件较好的。经济部这两天在市内贴了许多标语,宣传平价的道理,劝商人勿高抬物价,勿垄断商品。平价是不是靠宣传所能收效的?并且事实上许多东西愈平价,价格愈涨。恐怕我们不免有一天和上次欧战时德国和俄国的情形一样。申科长庆桂请宴于魁顺,客人均系院里的同事,吃酒谈笑甚欢。在那里遇最近在《国家至上》一剧的女主角张瑞芳[5],果然名不虚传,活泼天真,得人怜爱。公琰、之迈尤为倾倒。

四月十七日 星期三 晴

中央训练团的学员把共同摄影的照片送来,一张是邮政寄来的,另一张是一个学员亲自送来,并且说了些很客气的话。中午李秀然来寓午饭,谈粤省政局的实际情形颇详。他现在是粤省参议会的秘书,所说自多可信。效率会调查员的报告[称],现在的粤省府主席李汉魂,刻苦淬励,省政大见进步,秀然所说亦足以证明。

平群说,铸秋最近与封禾子形迹甚密,火一般热,两人常关在领事巷康公馆里一个房间内,至数小时之久。铸秋常表示与女友往来虽频繁,但绝不至于乱。以此事观之,有谁敢信其不乱呢?彼曾送女诗人徐芳小姐从桂林至龙州,孤男寡女,数日长途,同一小汽车,耳鬓撕【厮】磨。果为鲁男子,坐怀不乱,亦殊难令人相信的。

闻陈逸云小姐最近曾面折新任驻苏大使邵力子,此事甚趣,亦极有意义。中苏文化协会征文,有某君投稿,其中论及苏联侵略芬兰。邵看见以为不当,他说苏联尽有理由解释她的行动不是侵略。陈说:邵先生的话如果不错,日本也尽有理由解释她对中国的行动不是侵略。邵大不为然,哓哓置辩,陈最后对邵说,如果邵先生同情苏联对芬兰的行动,也便是同情日本对中国的行动,苏联不是侵略芬兰,日本也不是侵略中国,说日本不是侵略中国的便是汪精卫一流的汉奸。邵为之面红耳赤,气愤至于不能出声。邵这次所以被任为驻苏大使,当然是这两三年来极力主张亲苏的结果。他们亲苏的理论,大抵都是苏联对芬兰的军事行动并不是侵略一类的道理。有一个朋友说,邵不过因为外交上的理由说我们不应该说苏俄侵略芬兰而已,并不是替苏俄辩护。另一个朋友说,既然如此,为甚么不直捷说出来?这可见这位新大使实在太不善于词令了。

四月十八日 星期四 晴

炎热如初夏,处处可见新绿,桐树和槐树的白花已经满布这山城了。下午主持一五一区分部的党员大会,并且作了一个半小时的党务报告,指出现时党的组织上的缺点,和党员训练的缺乏诸点。这区分部的党员十之九是行政院的职员,现时全数八十一人,占全数职员差不多二分之一。不过党的实际工作并不多。

晚间黎民任请宴于两路口金城别墅他的寓所。好些陆大毕业的同乡都是没会过面的。粤省专员何春帆倒谈了不少的话,并且对吃了好几杯泸州大曲。回来时差不多醉了。

四月十九日 星期五 阴雨

昨日已似初夏,今日忽又变为深秋矣。下午南洋侨胞回国慰劳团来院晋谒孔院长及各部会长官。孔院长致欢迎词,庄谐均备,甚为得体,对于三民主义的解释亦切合华侨的文化程度。欢迎词首从行政院现在办公地址的历史说起,说这是三四十年前准备做成渝铁路车站旅馆的一个旧建筑,后来成为教会办理的小学校舍。政府迁渝,才由教会以每月一百五十元的低租,赁给政府,为办公之用。这些话颇能引起侨胞代表深刻的印象。

刘自切来院,给一份党员监察纲[要]的办法我看,并且说中央已决定,要我参加这工作,把应该填写的誓词和表式也留下了。我要从此为党多做这一份工作。这工作在党的机构上确是一种含有极大的意义的新设计。看其中总裁的训词,颁于去年四月,成效如何,现在在表面上似乎还看不见。不过从事这类工作的党员,必须具有相当的道德修养和相当的学识见解的人【2】,否则用意虽善,结果未必甚佳。不肖之徒假借此种办法报复私怨,捏造是非,则更不免发生相反的作用。这工作在原办法上规定是绝对秘密的工作。其实所谓秘密也者,不过因为公开则失却作用而已,也不是如何不可告人的秘密的。

四月二十日 星期六 阴

院里的科长因要求提高他们的地位和待遇,上午他们【2】开了一个会,请我去参加。他们说明这种要求的原因,说不只因为现在物价高涨生活困难,更因为现在各机关对于科长的待遇太不平等了。他们说交通部是“无简不六,无荐不四”(简任的全支六百元,荐任的全支四百元),盐务署一个科长可以挣到一千多元。这种不平等的待遇固然是事实,但他们都是重要的干部,他们不为一般的人打算,只为他们几个人打算,实在难于使人同情。

晚间和张纯明、陈之迈、黎公琰、谢耿民、关德懋同到魁顺吃便饭。那里虽然是个小馆子,菜却相当的好,烧鸭子尤出名。礼拜六没有甚么地方消遣娱乐,只好大家吃吃小馆子。

四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

昨夜太太们开了两桌的麻将牌,一直到今早五点才散去。

中央信托局的专员罗北辰上午来寓,共同研究公务员保险办法纲要,历四小时。这纲要将来若果政府能够实行,对于文官制度的推行必有很大的影响。不过保险制度现在注意的人不多,且许多关于专门技术的设计,一般人也不容易了了。要推行这办法恐怕还要费许多的唇舌,经许多的曲折。下午四时,乃光来寓,又和之迈夫妇、振姊打牌。自己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访朱大姊夫妇。朱大姊新病初愈,据她说宋氏三姊妹这次团聚重庆,好些地方可以看出两位姊姊不免对于妹妹有些妒意,大姊更为利害。我想大姊有妒意也许是事实,二姊应当不是妒,是感慨是伤心。朱大姊又盛称蒋夫人如何善体总裁的意思,如何侍候总裁,如何博总裁欢喜。她说,总裁没有夫人在旁便悒悒不乐。总裁的副官们说,最怕是蒋夫人离开总裁到甚么地方去,他们便会逢到总裁不断的脾气,责骂。蒋夫人在便一切祥和了。我说,这固然是蒋夫人的聪明所在,同时也是美国式教育的结果。

四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十时大家正在埋头伏案的时候,忽从远处飘来警报声音。已四个多月没有听到这种声音,突如其来,不免有些生疏震愕的神气。不久紧急警报也发出了,但敌始终未到市空,经过两小时警报解除。下午五时半又发出空袭警报,六时半紧急警报,敌机也始终没有侵入市空。不过解除警报一直到十一时左右才发出。人人都没吃晚饭,经过五小时的焦灼,又疲又饿,有些人简直挨不下去了。这一次警报,是今年头一次,时间拖到如此之长,不知是否预示今年的空袭要比去年更多。

收到一份《南华日报》,汪精卫在南京广播,拿廉洁勇敢努力六个字来做伪府的口号。陈公博对日本广播,一开口便呼亲爱的日本人民,希望日本尊重中国的尊严。两个人平时都是擅于讲演的,但是现在的讲词,不只是空虚无物,并且可以看出他们内心的惭愧忸怩。从前张自中【忠】说过,没有做过汉奸的不知道做汉奸的痛苦。我想现在汪陈必然感觉到做汉奸的痛苦了。不过张自中【忠】还有机会脱离汉奸的羁绊,变成一个堂堂的抗战军人。汪陈现在虽觉痛苦,也永无脱离敌人掌握之日了。

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晴

今天虽没有放警报,但预示将有警报的红球已经挂起来了。下午庶务科和档案股的职员举行小组会议,前往参加。他们对于防空洞的秩序问题说了许多话,都说高级职员不遵守规定,弄到秩序紊乱,要整顿必须从高级职员做起。这些话都很不错,许多法令规章所以行不通,往往是先由上级的人员破坏的。

公务员保险办法纲要已经由罗北辰拟好送来。但有一极大的困难,即保费过高,推行不易。非将此困难解决,恐无实行的希望。今天研究了大半天,仍未得到若何好办法。

四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晴

第四个奶妈今日又自动退职,和振姊闹了大半天。雇奶妈殊不易,小孩子只好多进代乳粉了。

廿八年年终考绩结果昨日才宣布。照规定须送铨叙部审核后送还,始能宣布执行。本院考绩表于一月底送铨叙部,至今已过三个月,尚未审核完毕,不能再延,故于昨日宣布。档案股人员因考绩结果没有人得到奖励,股主任冼季昂今日来办公室大发牢骚,费了一小时的唇舌才把他劝走。人事问题近来愈觉麻烦,不易处理。人事的处理固以公允为原则,但事实上决不会有绝对公平的处理。不是一机关内有此人与彼人觉得不公允,便是此机关与彼机关的待遇不能公平。公务员制度未确立的今日,这种不公允之事实自然更难避免。

读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西太后当势力东渐的时候,窃权弄柄,对中国近百年来的政治影响甚大。假使没有西后,清廷恐不至即行覆亡,维新政治能树立相当之基础亦未可定。西后的出现不只是清廷的不幸,亦即中国的不幸。日本维新之所以能成功,积极方面世人固多归功于当时的维新诸臣,消极方面亦可以说日本因为没西太后这样一个人,所以守旧派无从抬头,维新派得渐次发展势力,贯彻主张。否则日本的维新亦不见得不和中国一样,昙花一现,便归熄灭,非俟皇室推倒之后,不能再起了。

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晴

昨晚十一时正想掩书就睡的时候,呜呜的空袭警报又发出来了。大家很怱忙的奔往曾家岩防空洞。到那里时,蒋处长和他的夫人被警卫阻止,未得入内,另外有两个科长正在那里咆哮。因为前天防空洞的秩序不好,昨日从新订了四条办法,没有行政院证章的不许入内。蒋处长和这两位科长都没有证章,所以警卫的人不让他们进去。蒋处长不说甚么,两位科长倒暴跳如雷起来。中国人最喜欢要他人守法,自己例外,自己方便,两位科长便是一个例子。小职员倒好,高级的人员是最感觉到一守法规便于自己的尊严有碍的。法之不行自上破之,真是今古如出一辙。

昨夜的警报一直到今晨三时半才解除。既疲且饿,回到寓所,才入梦乡,不到多时又给呜呜的哀鸣惊醒,第二次的空袭警报又来了。急爬起来,恰好是清晨五时。天已放亮,又躲往防空洞。七时半警报解除。前后两次警报,共历七小时,疲惫不堪。敌机虽到市空,燃放照明弹,但未轰炸,今日上半日因此而全部停止办公。

四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晴

袁道丰来寓午饭。

下午三时行政学会假座外宾招待所举行理事会议,全体理事不下三十人,仅到七人。屡次开会都如此,这个会实在大可以解散了。但是外面有几个热心的人,并且他们现在有一个专门研究行政学的刊物的,想加入来,愿意把他们的刊物做学会的刊物。会里的人都不愿意,说恐怕喧宾夺主,恐怕他们把持会务。自己既不肯努力做出成绩来,又恐他人来努力。这种心理真是要不得的,这样的组织还会有甚么希望的呢?

徐景薇邀往李子坝交通银行晚饭。之迈、子青均在被请之列。临出门,没有汽车,之迈大不高兴,说“这般辛苦去吃一顿饭太不值得,不去了。”这位先生是提倡安乐才能够有效率的道理的。(常常要我派汽车,最令我心烦。)他说“蒋委员长是提倡吃苦才有效率的”,自然他大不以蒋先生的道理为然。他聪明,有见解,写文章尤比常人敏捷漂亮,惟一的短处便是受美国自由主义和享乐主义的影响太大。身体不大好,有胃病,不能吃苦。

四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阴雨

上午院里组长会议,讨论到防空洞的秩序问题。多数人都说应该依照规定,由警察切实执行,那些咆哮分子是不应该宽恕的,是反映我们中国社会的弱点,不肯遵守法律,只顾私人便利。这种现象出现在最高行政机关,而且是科长这一阶级的人违犯,真是一件最可注意的事。决定下星期一纪念周,请蒋处长出席,对于这一点加以训诫。为《中央日报》写社论一篇,讨论关于考察调查工作问题。

晚间萧鼎华、李伟伯邀晚饭于学田湾十八号他们的寓所。被邀的多系院里同事,只有两人素来没见过面。饭后打扑克牌,深夜一时才散。

四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晴

上午陈书农来寓晤谈,下午回院把《中央日报》的文章写完毕。谢晨光来,问人事行政的大要,具以所得告之。把文章送到乃光寓所。那里正围着两桌的麻将牌,一桌女,一桌男,乃光亦为其中之一,不暇看文章。我们寓里也是一桌,牌声远近都可以听闻的。

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一 晴

蒋处长廷黻在院里纪念周提出防空洞出入证的事,对那天不服警卫人员检查出入证,大肆咆哮的科长们很痛切的告诫一遍。这[样]也许以后不至再有同样的事情罢。

罗培英、甘绍霖给乃光庆祝生辰,邀往作陪。他们这些人偏有记忆力,很清楚的将长官的生辰时[日]牢牢记着。乃光露着很疲惫的样子,说今天又开始戒纸烟、戒酒、戒麻雀牌了。这不知这【 】是第几次的事,也许是永不会成功的。岑有常写信给他的亲戚,来对我说,他已久不谈政治,现在在香港做小买卖,生活勉强可以维持。他的用意大概要表明他并不曾做汉奸去。此公胆子虽小,气节似乎还不错。

四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昨夜梦中给警报惊醒。从二时半起躲防空洞,一直到天亮将近五时,警报才解除。回来再上床的时候,已经红日满窗。敌机虽曾到市空,但没有投弹。

铸秋告诉我,蒋作宾做了国民大会选举事务所的主任,还没到半年,他的汽车已经修理了三次,每次修理费总是二三千元。总干事张道藩因为这一类的事气不过,已经提出辞职。他说蒋做皖主席时也有许多贪污的事实。这次他奉派做云贵的政务巡视团主任,最注意的,便是出巡的经费。他对铸秋说,不只每日十二元的出差费不够开销,每日三十元恐怕也不够开销,髣髴他要乘这机会发一笔小财似的。这种典型的贪污糊涂虫,政府给他负政务巡视的责任,又如何能有好成绩,不过徒耗公帑,徒增地方招待的麻烦而已。

五月一日 星期三 晴

上午院里举行国民月会。处长蒋廷黻做主席,讲战时的经济问题,见解颇深入。惟说到敌货,主张分别种类加以禁止,如系军需品或民生必需品不妨准予入口,理论虽说得通,事实恐怕走不通。闻说他曾以这点意见在中央训练团对学员演讲,大受学员的非难,是不无理由的。

下午主持了公役的国民月会之后,到外宾招待所参加欢迎新同事史世珍参事,及欢送关德懋秘书出国茶会。主人都是院里的同事。因为政府最近颁布禁止公务员宴会的命令,所以举行茶会。但这茶会亦殊未见省钱,每人化了三元多,已经超过每人不得超过二元五角的规定。并且茶会虽举行了,宴会仍未能免。政府执行这法令似乎也未见认真,将来恐怕也会变成具文的。第一是物价太贵了,二元五角的规定固不易遵行,第二是习俗移人,也实在不容易矫正。

晚间与振姊进城看“白雪公主”五彩卡通片,是英大使夫人为赞助我们的难童事业筹款开演的。看两小时左右的长卡通片,这还是第一次。

五月二日 星期四 晴

上午和庶务科长齐次青同到芝麻冲的乡间办公处,计划迁移一部分的办公人员前往办公,并且计划拨出一部分的建筑供职员家属的【 】居住。

晚间在寓所里为袁道丰、关德懋两人饯别。袁将赴巴黎做总领事,关将赴驻德大使馆任秘书,陪客有蒋廷黻、端木铸秋、郭斌佳等。酒席费是五十元,连酒费小费总在六十元以上。不止禁止宴会的法令没有遵行,每客不得超过二元五角的规定也是违反了。这其中不纯在公务员奉行不力,取缔不严,习俗的难于破除也是极大原因。

五月三日 星期五 骤雨多次

昨夜大雨倾盆,今日又骤雨若干次。中午散值时到中央银行支取存款二百五十元,交P.C.代买克宁代乳粉十二磅半。小孩子每月约计须吃代乳粉五磅,现在每磅二十元,每日以吃三次计算,则每次须吃一元。这时候,养孩子真不是一件易事。

袁道丰邀吃午饭于外宾招待所,被请的大部分为院里同事。冯先敬小姐说,院里妇女工作队举行茶会欢迎魏秘书长夫人郑毓秀博士,郑坚辞不来。闻郑对于一切集会及应酬均不露面。有人推测郑曾被国府通缉有案,虽事隔多年,案仍未了,不肯参加酬酢的理由或在于此。这推测大概不会有误。郑本以善交际著名,这两三年来魏任行政院秘书长,地位亦非不应交际的,居然处处谨守缄默,谨慎行藏,大反她的夙昔作风,必定有一种不得已的苦衷在。

五月四日 星期六 阴雨

晚间院里九位同事还宴袁道丰和关德懋。时间已到,才发觉酒馆里并没有送酒席来。追查起来,才知道庶务科经手办理的人请了假,又没有交代别人,急派人到酒馆去设法。直到八时才得入席。一点小事,稍不留心,便会出岔子。

五月五日 星期日 晴

铸秋奉孔院长命赴北碚参加复旦大学的某种纪念典礼,因乘便和他同车作北碚游。到重庆将近两年,近郊胜境南温泉及北碚均未曾游览,常以为恨,朋友亦多以为怪。这次却达目的了。上午八时动身,十时左右便到了北碚。先访吴景超夫妇及梁实秋。他们正预备打麻将,此外又无一人可以作陪同游者,不得已只好自己独游。由北碚乘滑杆到金刚碑,改坐小船到北温泉,在那里游览一遍。午饭后再坐滑杆到缙云寺。寺为明代建筑物,门前尚有万历十年建筑的牌坊。寺前后古木参天,境极清幽。闻寺后有狮子峰,风景更好,惜未及登临。下午三时回到北温泉,四时半回到北碚。景超等的麻将牌尚未散场,见我回来,皆盛称神速。这一天的独游,虽没有朋友的交谈共赏,兴味亦殊觉不薄。人生旅伴本不易得,独来独往的精神实不可少。

五月六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八时从北碚动身返重庆,景超、铸秋均同车。到政院时已经十时半,赶不及参加纪念周了。下午参加小组会。一个魏姓书记作读书报告,说汉唐时代中华民族的全盛概况,大体甚佳。结论谓中华民族的式微由于科举,所见稍嫌浅薄。因告以近百年来我国衰弱的根本原因在乎我们的文化缺乏科学的质素,今后救亡建国的方法非着眼于此点不可。

五月七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参加庶务科及档案室小组会议。庶务科近添一朱姓科员,年已五十上午【下】,迷信风水,日持罗盆【盘】与同事一二人在院内各处大谈方向风煞之道,实看不过眼。因于今日的小组会互相批评一项秩序内,提出我们到了现在时代不应再有看相、算命、看风水这类的迷信举动,尤其是一个全国最高行政机关之内,更不应有这样迷信的人员。不知彼能否因此而有所改变否。谈相谈命的在院里职员中也大有人,所谓聂半仙、王铁咀的便是,加上这位研究风水的朱地仙,可以谓【称】为三大怪物。

晚间,关德懋邀请宴会。客均院里同事,系辞别出国之意。

五月八日 星期三 阴

因为要迁一部分办公人员往龙井湾办公,又要将龙井湾的办公房屋划出一部分做职员眷属住所之用,今天做了一天的计划,大致弄好了。晚饭后访乃光于枣子岚垭49号。彼患发冷症初愈,精神殊不佳。财政部邹次长汝琳【玉林】[6]亦来谈,一小时许才散,归途遇雨。

五月九日 星期四 阴

英国在挪威南部的军事失利,将远征军撤退。首相张伯伦出席国会说明原因和理由,议员大起辩论。反对派攻击政府不遗余力,投票结果以二〇〇票对二〇一票,拥护与反对相差仅一票,张伯伦仍可继续做首相。张伯伦演说时说:有人劝他不必将挪威的军事向国会详细报告,他说民主国家不应如是。于此可以看出民主国家举国团结之精神。看来有些地[方]虽较独裁国家迟缓,但团结的坚固,力量的深厚,实非独裁国家所能企及。

平群忽私问我,他近谋随邵大使力子赴俄,曾向孔院长示意,又曾托铸秋向魏伯聪转向王亮畴关说,均没结果,是否他们怀疑过去与汪有过关系,不能放心。我说:我不敢随便忆【臆】测,因为我并无若何可资推论的根据。他又说:他有志于外交已经五六年。徐道邻、关德懋已先后出国,独他始终未能达目的,言下不胜感慨。

五月十日 星期五 晴

院里一部分职员迁往龙井湾办公的命令,今日宣布了。一个姓管的科长再三再四的说,他不愿意去,解释了许[多]话,还是不肯接受,实在令人生气。他既没有充足的理由,又不肯接受劝告,这种人除了命令强迫执行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今晚的消息:德国的军队已经侵入荷兰和比利时,中立的小国一个个牵入了战争的漩涡,欧洲真正的大战恐怕要开始了。这几天法币的对外汇率又复大跌,对英镑跌到三便士左右,对港币跌到每港币一千元可以换法币五千九百多元甚至六千元左右。振姊因为我把仅有的港币一千元,在港币每千元值法币四千二百元的时候(两个月前),便去换掉,大为反对。到现在更为埋怨,说我的做法十分不对,十分愚笨。其实我的做法,是我完全相信法币,便是因此有损失,也毫不懊悔的。抗战以来物质的损失何止一二千元的法币,便是将来一个钱不值,我也决不懊悔。自然我的做法不止振姊十分反对,许多朋友也以为是不聪明的。

五月十一日 星期六 阴

午饭后步行回院,途遇陈克成,他现任中宣会宣传委员。他告我中央组织部总务处长陈某与事务科长朱某通同作弊,屯【囤】积食盐,假公济私,已被发觉,扣送法院的经过。党部的待遇甚低,自是造成贪污原因之一,党部的组织不健存【全】,于此也可以得一证明。

晚饭后之迈再三叹息,因为无可消遣,感觉无聊。因同往平群寓,打了半夜的朴【扑】克牌。后来他们继续打麻雀牌,直到天亮。

五月十二日 星期日 晴

昨夜我虽不打牌,也陪他们到了天亮。上午睡了半天,下午太太们和先生们又分别集成两桌的麻将,一桌在我们的寓里,又一桌在甘寓里。我自己却于下午五时往武库街汇利饭店,参加林栋的结婚典礼。新娘子是一位学音乐的大学毕业生,人甚漂亮大方,仪式也甚简单,证婚人是魏伯聪秘书长。

五月十三日 星期一 晴

许久没参加国民政府的联合纪念周了,今早又去参加了一次。主席是蒋总裁,报告是蒋作宾,报告国民大会选举事务所恢复工作后的工作情形。总理的称呼,最近改为国父,总理遗嘱,也改为国父遗嘱,向总理遗像默念三分钟也改为国父遗像。这一次的纪念周是“国父”二字第一次的当众正式使用。

编审金华肺病久未见愈,请假已半年多。想劝他自动辞职,并请伯聪秘书长,改由院聘他为咨议,这实在是公私两全的方法,想不到他还不肯。一个人只知替自己打算,一点不顾虑人家办事上的困难,也不为公家打算,这还有甚么可说呢?除了径行免职之外,还有何法呢!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二 晴

晚间孔院长宴请几个从蒙古新疆来的男女首领,我和之迈夫妇、纯明夫妇、平群夫妇被邀作陪。孔院长自己没有来,请蒙藏委员会的赵副委员长(丕廉)代主人。女首领中有奇司令,是伊克昭盟某旗的首领,穿着黄呢的军服,真是男不像男,女不像女。之迈说十足四等窟子里的王八,倒有些像。新疆和硕特旗的札萨克,面圆圆,眉弯向下,胡子弯向下,和清宫所藏的历代帝皇像蒙古诸帝皇的像倒是一模一样的。

袁道丰明早飞香港,前往欧洲赴巴黎总领事任。晚饭后来寓和之迈、乃光、张梁任作最后一次的麻将牌戏,夜深一时才散。道丰此道素以过人称,今夜又赢了若干万和。

五月十五日 星期三 晴

中午史参事世珍邀请院里同事二十人在外宾招待所午饭,因为大家请过他茶会表示欢迎,他因此还席致谢。晚间请章笃臣参议、何科长霜梅、吴科长士渝来寓晚饭。笃臣年已六十,健谈喜酒,是一个有趣的人物。

公务员役保险办法纲要草案的说明书今日写毕,不知何日可以提付效率会的委员会议,更不知何日可以提院会讨论。罗北辰对这事甚热心,不断问讯,逢人便谈,有时反使人觉得他太热心了。

鄂北第二次的胜利消息虽来了两三日,但欧洲的大战消息太动人了,所以没有人十分注意这事。大家都谈德国的降落伞部队,德国的秘密新军器,和比利时前线的坦克车大战新闻。

五月十六日 星期四 阴有雨

荷兰的军队投降了,比利时也有支持不住的样子。德国军队已经迫近法国的边境,马奇诺防线有被德军突破的消息。德国人真利害,希特勒真有本事,这样的口气几乎一见面便有人这样说。之迈说我从前是反对希特勒的,现在不得不服他了。甚至有人怀疑,英法是否能够支持下去的,又有人说法国恐怕快要迁都了。总之这两天的心里大家似乎相信德国已经占了优势,英法似乎要失败似的。我自己却不相信德国能够得最后的胜利。英法的举动流于迟缓是有的,如果以为这便足以致英法的死命,那是太粗浅的看法。上一次的欧洲大战,开始的时候,还不是德国处处表现优势,但结果如何呢?

居住于职员宿舍的单身职员七八十人联名请求增加他们的伙食津贴。几个月前他们的伙食津贴是每月二百元,他们自己大概每月化伙食费每人十二元。但在物价日日上涨,每人化十四五元,也几乎维持不住了,所以他们要求增加每月三百元的伙食津贴。他们还说了许多其他的困难话,说他们每天轮流去采买粮食,厨子如何作弊,伙食的如何恶劣。这种战时的生活,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不过我们已经抗战了三年,比起欧洲各国,他们才打不上一年,情形似乎还要好些。我们的物价虽上涨,但这不过是最近一年也【才】渐渐利害起来的。而且物价虽贵,尚不至于十分缺乏,这不能不说是我们的幸运。

一大批战区经济委员会的主脑人物来院里请见秘书长,请求指示工作方略。有好几个都是熟朋友,他们的任务是对付敌人的经济封锁和封锁敌人的经济。换言之是经济战争。现在这问题的一个重要问题【关键】,便是是否敌货一律禁止入口,抑或分别性质,有些可以入口,有些不能入口。这事在半年以前,几乎是不能讨论的,也没有人敢于说出口。现在似乎大家都急于要解答这一点了,怎样去分别性质,怎样去分别禁止,便在这一批主脑人物的身上。我指着我身上紧窄不堪的旧洋服对一位主任委员说,请注意我这一套衣服,大家相视而笑,现在我们的衣料实在太不足了。

五月十七日 星期五 晴

许多要人涉及钱的事,往往不肯自己说话,以表示清高。其实他心里先自不干净。陈立夫、蒋作宾奉派做政务巡视团的组主任。他们自己做预算,超出原来规定的预算很多。他们不肯自己出面说为甚么要许多钱,只派人来院做规定以外的要求。被派来的人说这是小事,他们不肯自己说。我不知道要从规定预算之外动支公款,为甚么是小事,为甚么做长官的不可以开口说话。

五月二十日 星期一 晴

五月十八日星期六下午将离院的时候,忽然空袭警报来了,自下午六时三刻起,一直到廿一【十九】日清晨二时半才解除警报,前后历七小时多的长时间。许多人还[没]有食晚饭,这种防空洞的生活真是苦极了。不过敌机也并没有侵入市空。十九日院里的同事数十人本来准备到南温泉旅行的,我自己也是一个渴望能够成行的。因为警报的时间太长了,整夜没有睡眠,所以旅行也取消了。上午大家都从睡眠中过去,下午回院里赶写了一篇《中央日报》的社论。和之迈、纯明于下午四时往访陈炳章。

正在大家玩朴克牌,颇为高兴的时候,空袭警报又来了,又是从下午六时一直到深夜十二时才解除警报,敌机也没有来到市空。今早还没有起床,女佣人又来说,对面山上的红球已经挂起来了。七时半警报的笛声即大鸣,急往防空洞,但并没放紧急警报,八时半便已解除。中午得到消息,原来晨间敌机到梁山,给我们打下了七架。晚间月色特别清辉,大家都知道小鬼一定要来捣乱的。果然晚饭才毕,警报便鸣,但时间很短。九时半全市的电灯已经从黑暗中忽然大明起来,敌机也没有侵入市空。这几天敌机都是利用月色来袭的,大概明后天还是不可免的。

蒋廷黻出巡去了,警报的时候,没了汽车来接两位太太和小孩子。因此我和之迈两人每人买了一副滑杆,平时坐去办公,警报时专为接送太太和孩子的用。藤的坐位,草绿布篷子,两位太太抱着小孩子坐在上面,一直送到防空洞口,颇令人注目的。

中午傅汝霖(沐波)请吃午饭于重庆村,谈到欧洲的战局,和他作了一次的赌博。我说二十天之内德国的军队可以攻入巴黎,他却站在反面。我胜他请一次客,反之我请一次客。这两天英法的军事情形很不好,驻军的统帅也换了Weygand,法国有迁都到Bordeaux的消息。我的预料也许真会实现的。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昨夜虽有警报,所幸解除尚早,仍旧得饱睡眠。今早八时前,即已回院。十时忽又发警报,时院会正在举行,各部会长官均在二楼会议厅。据防空洞司令部电话,敌机已到长寿,紧急警报即将发生,各部会长官怱怱闭会散去。但紧急警报终未发出,十一时半解除警报。

下午参加庶务科、档案室、医务室各部分工作人员小组会议。庶务科的人员报告,近来警察因生活费太低,生活困难,多见私逃,宪兵及各机关勤务也有此种情事。物价高涨的影响已渐见深入,渐见严重了。记到此处,空袭警报又鸣了,从下午九时半起,直到深夜二时半,躲防空洞内共五小时。敌机到市郊投弹,市内的人并没有听到炸弹的声音。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三 阴

昨夜三时,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就寝。睡得正浓时,警报忽又从梦中把人惊起。看看时计,才是清晨六时半。虽然疲累不堪,也不得不跑到半里路以外的行政院防空洞去,一躲便又是四个多小时,到十时半才解除警报。敌机虽没有在市区投弹,但经过市区的高空。上半日便完全不能办公了。

重读《浮生六记》。沈三白的文章虽很轻松,到底是宗法社会下的一个可怜虫,一生给他的父亲的威权压迫到惴【喘】不过气来。

余职司人事的管理,但对于全部工作人员的才能与个人愿望,往往未能十分明了,予他们以合理的解决,以至有些职员感觉失望或见异思迁,实为余最疚心之事。例如荐任科员中陈主懋最近求去一事,虽责任不全由我负,而我平日之不能详察,实[为]大原因,思之殊为惭忸。此后如何设法补救,确为不可轻忽的一件事。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四 阴雨

敌机一连来扰四日夜,大家都感觉到十分困苦。昨今两日未闻警报声音,精神为之一快。

英法的军事似仍无办法。德军着着进展,已至英伦海峡。一向称颂民主政治,醉心自由主义的学者,到现在也不得不怀疑民主政治,主张限制自由了。其实英法是否便会根本失败,德国是否能够完全胜利,尚在未可知之数。所谓学者的思想转变,也似乎太早了一点。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五 雨

终日淫雨不停,气温亦骤冷,有如春寒,敌机可以不来,大家更觉安心。鄂北豫南敌人正在反攻。如此天气,对于我军亦必甚为有利。

下午主持院里服务队和防护团联席会议。这本是一种于正规工作之外,为社会服务的工作。队员和团员是用命令指定的,其中固然有热心参加的人,但许多都是不愿意的,不是敷衍了事,便是故意不到。今日的会议,是用来鼓舞他们的精神,并听听他们的报告。几日敌机来袭,他们有些很能按时出动,但也有始终未曾参加的。今日会议席上,一个队长说:“我们很惭愧,好几次我们的总领队已经到了服务地点,我们还没有到。”可见领导的人能够郑重其事,则下面的人也容易振作起来,否则不免散漫因循,甚至于完全置之不理。机关里的公务员大多数已养成一种休闲享乐的官气,对于流汗劳力,为老百姓服务的事情,真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做的。要在这些官气十足的队伍里引起一些热烈的服务精神来,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六 阴

上午院里举行组长会议,讨论到公文办理迟缓问题,尤其是各省政府的行政计划和预算案,送院审查的往往半年不能够完毕。譬如廿九年度的行政计划和预算,现在还没有送还各省政府。追究起原因来,一大半由于各部会的审核延缓,一小半由于秘书处的催促和注意力的不足。大概现在各机关行政效率之低落都不是一机关单独负责的,是互相牵连的。讨论的结果,以后凡是须经过各部会核议然后能央【决】定的案件多取审查会的方式,以求简捷。因公文来往,往往易流于担搁的毛病。

铸秋来寓晚饭,饭后打了八圈的麻将牌。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日 阴半晴

多日阴雨,今早微露晴意,云层仍甚浓。想不到这样的天气竟有警报发出,敌机居然大批来袭。上午十时半,正坐在外宾招待所理发室里,电话报告,红球已经悬起,将十一时便闻空袭警报。怱怱把头发整理好,半小时后紧急警报也发出了。延到下午二时左右,高射炮纷纷放射,并且远远听到轰炸声。敌机多至六七十架经过市空,被炸地域闻为化龙桥。下午三时解除警报。

阿恩快满半岁了。之迈的歌女在六个月的时候,似乎活泼得多,阿恩现在实比不上。吚哑没有歌女那时候多,手足的摇动弹跳也没有歌女那时勤,看来缄默穆然的时候多。因和之迈笑说,阿恩大有贾梨古柏的风度。贾梨古柏是一个冷静沉默的美国电影明星,我很爱他那种富有哲学气味的态度。阿恩将来要不是比不上歌女的聪明智慧,便是天生的冷静沉默的派头。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一 阴

梦中又给警报惊起。看表才知道是清晨四时半,天色已经鱼肚白了。走到曾家岩求精中学门前,在那里参加服务队工作。过了半小时警报也便解除了。回到寓所,再登床就睡,九时半坐轿子回院。途中许多人互相传告说,“红球球又挂起来了”。到院不久,警报便大鸣起来。一小时后,紧急警报发出,一直到下午三时才解除警报。敌机一百六十余架分若干队,有两大队先后侵入市空。高射炮曾经猛烈射击,天上朵朵黑云,穿敌机群而过,可惜没有一架命中的。敌机没有在市区投弹,不过五小时多的防空洞生活,而且过了午饭的时间,人人都疲倦不堪了。傍晚有人报告,敌机今日投弹的是北碚和化龙桥、小龙坎。北碚被炸的情形很惨,实情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北碚既没有军事设备,建工厂也不多,纯粹是一个教育和住居的区域。敌人的滥炸至此,除了激发中国人的同仇敌忾心,还有甚么作用呢?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二 晴

敌机今天竟来狂炸市区了。去年下半年到现在,差不多没有在市区投过弹,一般人未免大意,不躲进防空洞去,所以今天的死伤特别多。虽然没有去年五三、五四那两次利害,大概也不下一二百人。被炸的地点是两路口和川东师范为最利害。空袭警报是上午十时发出,一直到下午三时才解除警报,经过的时间也是五个小时。敌机分两次侵入市空,每次从二十余架到三十余架。昨日化龙桥、小龙坎一带许多工厂被炸,今天只是一些政府机关的房屋被炸。

敌机狂炸过后,我和三个服务队的同事往上清寺国府路一带巡视。这时候警报未解除,救护队和服务队之外,马路上没有甚么人来往。到几处被炸的地方,虽有死伤,情形并不是十分严重的。

下午五时萧漫留忽来院[7]。近两年没有他的一点消息,相见之下,颇为惊诧。问他两年来何处去,原来他奉命留在沦陷于敌手的南昌,已历十四个月,最近才奉命来渝受训的。他把潜离南昌和潜伏南昌的经过说了一遍,真是一篇很好的冒险小说。他潜离的时候带着太太和两个小孩子,黑夜偷越敌人的警戒线尤为危险惊人。他说,以他在南昌所见所闻,敌军不论上下,确是满布着一层很厚的厌战反战思想。

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晴

敌机又来袭,化龙桥、沙坪坝、小龙坎等处被炸,重庆大学又随复旦大学和中学受殃。警报从上午十时发出,下午一时半解除。最近两星期来,算是时间最短的一次了。王式典邀往外宾招待所午饭,正在解除警报之后,大家饥腹雷鸣,所以饭吃得特别有滋味。

今早路上看见报纸第一段大新闻,便是比王下令比国军队无条件停战。这一来给予英法联军精神上和实力上的打击实在不小。英法能否操最后胜利的把握,似乎真有些疑问了。

连日躲避警报,精神实在疲倦,需要些刺激的东西了。晚饭后适张纯明来,便同往陈炳章和张平群寓,在那里打了半夜的扑克牌,深夜一时才散。他们那里前天敌机来袭的时候,不知甚么地方飞来巨石三块,把屋顶打破了一个大洞,墙上也穿了一个洞。我们便在这创痕斑斑的屋子里,欢笑呼喝了几小时,这也是战时生活中的一件趣事。

五月三十日 星期四 晴

今天的空袭警报上午九时半便发出了,解除的时间是下午将近一时。时间不算很长,敌机也没有到市空。敌人的军事发言人说,敌机以后要逐日来重庆轰炸,直至中国人丧失抗战的精神为止,真是等于放屁。敌军人【 】可以有这种无聊的发言人,也可以见敌军的无人了。

防空洞外遇陈树人。据他说,陈公博曾往见敌国天皇,天皇穿的是海陆军大元帅的礼服,公博穿的是便服,敌国舆论认为不满。树人又说,“公博自以为如此可以表示他的态度,天皇并不放在眼内。其实南京伪组织这班人,一着已错,全盘皆错,再不会有是处。”这话实在不错。汪自以为伪组织成立后,必定会有重大的影响。现在看来,汪的组织与王克敏、梁鸿志等的伪组织何异,不论为公为私,了无分别,连敌人的承认手续也还办不到,其他可知。汪一世聪明,这一着真是枉作小人。

五月三十一日 星期五 阴

一连五日的敌机肆扰,今日竟停止了一天。不知是因天气不晴朗,抑因为敌人觉得这样的轰炸对他们并无甚么好处的原故。敌人昨天才宣布要不断的逐日轰炸,今天竟不再来了。敌人说话的无价值,立时便为事实的【所】证明。

下午院里区分部举行执委会议,讨论关于改进本市党务的意见,预备本市区分部书记谈话会时提出。现时大家都嚷要注意党的基层组织,可是对于基层组织的会议和工作,党里稍有地位的党员都不肯认真参加,因此无形中形成一种轻视基层组织的心理,这样基层组织是永远不会巩固的。因此今天的会议决定,必须打破这种心理,去做推进基层党务的基本工作。

因为连日躲防空洞,洞内外的温度不一致,并且空气不流通,时间又往往在四五小时以上,小孩子的感冒咳嗽愈来愈利害。我们这一代不用说了,下一代的中国人也身受敌人侵略的苦处了。

六月一日 星期六 晴

昨日敌机未来,始终没有警报,大家以为或因天气阴霾之故。今日从清晨至傍晚晴朗无云,阳光皎丽,也始终平靖过去,倒有些令人稀奇。敌人不是正说完要按日来炸重庆,直至中国人消失抗战的情绪为止吗?何以便一连两天不再来了!

上午院里举行六月份的国民月会。魏秘书长做主席,领导全体职员宣读国民公约和誓词,随后对于目前的欧战形势作一分析的演讲。魏公到底是不善于讲演的,听众不免有些疲倦。下午公役的国民月会仍是我自己去主持。

姜书阁不愿意调充院里的编审职务,来对我说了许多话,不外是“本人过去曾经做过科长秘书的,现在再到科里办事,面子实在难过。朋友看见也以为这是没出息的表现,为甚么愈来愈低了。并且自己过去是做核稿督导工作的,现在要科里做拟稿拟签这类呆板的工作,也实在无聊,不感兴趣。”青年人便是这样的好虚荣,不务实际。机关里这种人实在不少,大学毕业生这心理尤为普遍!

六月二日 星期日 晴

才是清晨五时,红日已经照满了床,起来不得不早。为了一件事回到院里,这事没有实现,却把市党部征求改进重庆市党务的意见表填写完毕了。

午饭过后,之迈给陈炳章拉去打牌了,两位太太各人忙着照顾小孩子。午睡醒来,特别觉得无聊。到下午五时请两位太太到外宾招待所吃茶。那里碰着了许多熟人,张纯明夫妇也来了,说说笑笑,才把一肚子的闷气消除净尽。纯明夫妇并同回到良庄吃晚饭,饭后还打了四圈的小牌。他们夫妇两人对于这个玩意还是初出茅庐的生手。

六月三日 星期一 晴

因为空袭警报的原故,各机关的办公时间改为上午六时半到十时,下午三时到六时半,今日是实行的第一日。全日的办公时间,现在算起来是七小时。以前曾经规定过,非常时期办公时间须每日十小时,到现在便无形取消了。

下午参加缮校股和收发股的小组会议。我在自我批评和互相批评的项目下,作了一篇简单的批评,批评那些以求上进为口实,而要求调换清闲一点的工作,或自行怠工的错误。

六月四日 星期二 阴有雨

昨日酷热,今天忽又转凉,重庆天气便是如此反复无常。因介松往陈家坝之便,上午到龙井湾走了一趟。一部分办公人员已经迁往,大家对于那里的风景清幽,都很赞美,只是房屋还是太少,不敷分配。龙井湾全部办公房屋的建筑费是八万元左右,孔副院长在那里附近建筑的官邸全部造价也达四万元左右。这样的分配似乎是不很合理的,说起来便有人说“我们中国的事情不合理的多着呢”。

这两天盛传日本人将大举轰炸重庆,这消息并且由政府的高级人员郑重的说出来。许多人因此把贵重的东西迁藏到乡间去,孔院长也迁了许多东西到龙井湾。其实这消息是否可靠不必说,日本人所说的大举轰炸也不止一次了。每一次的威力如何,也尝过不少,结果也不过尔尔。这两天德国大举轰炸巴黎,飞机多至二百多架,投弹一千多枚,日本小鬼便不会有这样的魄力的。

下午参加庶务科和档案室的小组会议,又对他们说了许多话。一个人要自己能忠于职守热心服务易,要自己所部的属员也能够人人忠于职守,人人热心服务,却不容易。自己任劳任怨易,要自己的属员也能够具备这种精神更为不易。这是近来的感想,今天对他们说了个大概。

六月五日 星期三 阴

上午下班的时候,到春森路探邓承秘书的病。他现在已六十以上的人,面部和腿部都肿了,恐怕是不容易治愈的了。和他谈话的时候,眼光露着焦急失望的神气,着实有些可怜。

晚饭后到川东师范市政府的礼堂,参加重庆市各区党部和区分部的书记谈话会。到的人不少,大概在百二三十人左右。主任委员陈访先主席,他先说了许多话,后来各区党部区分部的书记发表意见,空气始终是沉着庄重的。陈访先也是一个有经验有见解的老同志,比以前的主任委员洪兰友似乎来得切实些。不过一般的书记,大多数都是热心有余,能力见解不足的人。我始终没有说话,听过了他们的言论之后,更觉得我们的建议,要设法使有地位有学识的党员参加区分部会议和工作,实在是切中事实的建议。其次我们建议除了纵的组织之外,还要注意横的联系。例如各区分部谈话会、联席会之类,看来也是十分必要的。散会的时候已经十一时过将近十二时了。

六月六日 星期四 阴

出乎意外的,阴阴的天气,竟有空袭警报。敌机虽没有到市空,大家仍过了四小时左右的防空洞生活,从上午十一时半左右到下午二时半左右。因为连日盛传敌机将大举轰炸市区,所以行政院的防空洞也特拥挤,要求发给出入证的更陆续不断,应付好不容易。

晚饭后和之迈同往重庆村陈炳章寓,打了几小时的扑克牌,回来已经十二时过了。

六月七日 星期五 阴

山东省立剧院送来两张音乐会的入场券,请之迈同去参观,不去。介松、铸秋、平群均说没兴味去,只好自己去。坐了两三小时,真的没有甚么精彩的节目。

上午主持院里的合作社筹备会第二次会议。第一次的会议是新年前后的事,因为缺乏房子,始终无法进行,一直延搁到现在。现在房子是有了,办理的专人和资金的筹集,还是一件大困难。今天虽假定下个月成立,到底能否如愿,还是不敢说的。

六月八日 星期六 阴

派院里的服务队到李子坝和相国寺两处医院慰问上次空袭受伤的同胞。他们回来报告,这些受伤的大多数都是贫苦的老百姓,并且都是因为没有躲进防空洞,在洞外受破片打伤的。其中有兄弟两人都是开凿防空洞的工人,开凿了不少的防空洞之后,这一天想躲进一个洞去,给人家拒绝了,便在洞外受了伤。现在两条腿已成残废,再不能做工了。

平群静静的告诉我,他和他的太太康彰彰【 】小姐性情实在合不起来,打算和她分居,问我好不好。看他的神情,似乎感觉很大的痛苦。我劝他不必如此,容忍些,再过些时候,也许可以好转的。汝典来信,仍然是怨天尤人的话,始终以为我不肯为他帮助。行将嫁女,要我借给二百元。因回一长信,告诉他,他弄到如此潦倒落拓,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怪不得人,钱也不能借。其实便借给他,也不知他是否用到嫁女上头去,或者用来抽鸦片也未可知。过去不知给他多少次劝告,他始终不悟。如此兄弟,也只好听其自生自灭矣。

六月九日 星期日 阴

天阴有疏雨,以为可以在寓所里好好过一天。想不到竟有空袭警报,又须跑到马路上服务两小时。不过敌机并没有到市空,仅[数]小时便解除警报(从上午十时至下午一时),回来午饭后,不再出门。

六月十日 星期一 阴、上午疏雨

雨声淅沥,云雾低迷的天气,在过去的经验是绝对不会有空袭警报的,今天竟破了成例。上午十一时于疏雨声中发出警报,这时候大家都不相信敌机会来。延至下午一时左右,雨停止了,紧急警报忽然来了。许多人仓皇跑到防空洞去,有些人还没有达到目的地,已经远远听闻敌机投弹的声音。又过了不久,大批的敌机已经来到头上,炸弹轰炸声和高射炮声,同时大作。洞里的人感觉很大的空气压力,知道被害的地点一定不很远。几分钟后恐怖的声音已过,但见国府方面和两路口一带烟尘弥漫,上冲霄汉。急偕服务队分队长章斗航,前往视察国府附近。学田湾、大溪别墅、下罗家湾、枣子岚垭等处落了不少炸弹,多数落在空地上面,有些房子倒了,有些房子只是屋顶弄成稀烂。敌人的目的是在国府的,可是国府的建筑毛发未伤,纵横几里的灾区之内,也没有一个死伤。算起来,敌人确又是得不偿失的。下午三时左右解除警报。今天院里的江边防空洞,蒋院长以下,孔副院长、宋子文、王宠惠和英国大使卡尔通通都躲进了,开有洞以来未有的盛况。

友人陈芷町的房子完全粉碎,旁边张平群的房子也差不多没有了屋顶。好几处马路都炸成了大坑。良庄的大门口落了一个炸弹,后面几十码的空地也落了一弹,附近好几处房子毁了。我们的寓所,窗门房门差不多都震破了,满地玻璃碎片,满地灰土。屋顶不知如何,种上了一颗【棵】小树。也许将来有一天,从防空洞回来,只看见一堆破瓦残砖,不见了屋子,和芷町的房子一样的。敌机今天还放了不少传单,说他们不愿和我们打仗,只是蒋某某从中作祟,如果中国人还是听蒋某人的话,非把重庆炸成平地不可。敌人这种举动可怜亦复可笑,无聊极矣。

六月十一日 星期二 晴

敌机继续来袭,时间仍旧是上午十一时左右,到下午三时才解除警报。今天被灾的区域也还是新市区两路口、罗家湾一带。昨日没有投燃烧弹,今天却起了四五处的火头。敌机投弹的时候,我和铸秋、公琰均躲在院里办公室前的防空洞。恐怖的声音已过,出洞一望,看见远处烟尘冲天。不久黑烟陆续冒发,便知已经着火了。昨日敌机给我们打下五架,敌人真是得不偿失。今天虽未闻把敌机打下,我们的损失也不会很大的。

蒋委员长这两天均偕同夫人躲到行政院的江边防空洞。今天紧急警报放出后约十五分钟,委员长的汽车来了。他首先下车,着的是深灰色长袍,头上没有帽。跟着蒋夫人下车,蒋夫人身穿洋服,头戴大草帽,把帽边往颊下卷着,帽上滚上一条红色的带子。下车后拖着丈夫的手,很快活的跑到防空洞边的休息室去。许多人称赞蒋夫人,说她善于体贴委员长的意思,即此一点小事,似乎可以看得出的。

上午六时半开始办公的命令已经发出多日,事实上各机关多未实行。委员长昨日到某军事机关察看,大为生气。回来自己记自己的过一次,把一张纸写上,说自己领导无方。因此魏秘书长要我告知全体职员,明天起必须认真实行这命令。之迈听到了,又大为动气,牢骚到了不得。说委员长为甚么在这时候下这样的命令,髣髴公务员犯了甚么大罪,为甚么要我们这样受苦?是不是要公务员受苦才称心快意?这样我办不来,我教书去,我不干了。他的话虽不一定是认真,今天他确是认真说的,并且说了好几次。这充分表示美国式的自由主义学者的派头。

六月十二日 星期三 晴

凶残的敌机,今天对重庆市施行了一场空前的惨炸。欧洲正在疯狂的残杀中,所以敌人也敢于不顾一切的来发挥他的兽行。惨炸的时间也和以前几天一样,是上午九时以后,敌机的总数是一百五十多架。我和铸秋、公琰躲避到办公大楼前面的防空洞里。晴天烈日,洞里很不好过,坐到洞口树荫下,这时候放过紧急警报已许久。正谈笑间,远处晴明天际,忽见乌鸦一般的大队敌机直向面前飞来,急忙奔入洞内。不到几分钟,高射炮声和炸弹声已经大作。煞那间一声巨响,同时看见一道火光从洞口闪进来。洞里的人登时纷乱起来,知道最近的地方已经被炸了。约十分钟后,跑到洞外一看,首先看见满地的泥土,左边的围墙已经倒下了。再往前看,大门外的马路,中了两个巨弹,炸成深约丈余,阔五六丈的巨坑。附近的公共汽车站倒塌了,马路上纵横历【零】乱的破砖木石电线电杆。我们急急跑到江边防空洞去,告诉他们,院里虽然中弹,屋子并没有大损失。他们看见我们,都说替我们捏了一把汗,以为我们一定遇了险,并且责备我们说,我们不应该跑到不甚安全的防空洞去。

警报解除是在下午三时左右。振姊和小孩子先坐轿子回去了,我和公琰从曾家岩过国民政府的小道走回去。原来国府也被炸了,大门的四柱石坊上面“国民政府”四个金漆大字已经不见了,里面的房子也中了好几处弹。心里想这一次敌人一定自诩他们的技术高明了。一路回来,看见昨天已经被炸过的地方,有些又加上了一度新的创痕。将到寓所,看见附近的房子有两所昨日没有受害的,现在已经倒下,门前的坡道石阶也多了一处弹坑。心里想寓所该没有事罢,急从大门跑进去,原来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庭前浓绿的树荫花草都完全没有了,剩下满地的灰尘破瓦。屋子已倒塌了一块大墙,我的卧房完全破了,屋子里已经不成一个样子。

振姊和小孩并不在那里,几个女佣人正在那尘土乱木堆中扒取被埋葬着的行李杂物。他们说两位太太和小孩都到甘先生寓所了。原来寓所的前面和后面都落了巨弹。前面朱大姊的寓所全毁了,她正在残破堆中呆视着,看见我来到,大家苦笑一阵。昨日的轰炸,寓所附近没有甚么大破坏,今天却大不相同。拖着惫软的腿再跑到甘寓去,那里也是一幅满眼创夷的景像。屋顶也是稀烂的,屋里也是泥土玻璃满地的,不过情形略为好些,还可以弄饭吃,还可以有小孩子睡的地方。一进门看见满屋子的人,杨公达也在那里。他们都说:“怎得了”“怎么办呢”“好凶呀”。我说:“现在才轮到我们,许多人早已尝过这滋味了。”公达说:“对呀,你这话。”大家苦笑了一会,并且互相安慰互相鼓励。我们现在只觉得人生又多经历一次不易经历的滋味!这样滋味在当时也许不十分好过,在未来,回忆起来,必然是别有意义的。人生必须这样才觉得丰富,才不会流于单调呀!

家虽然毁了,一家大小仍然走进这倾斜欲坠、凌乱不堪的破巢中过夜。灯没有了,水没有了,蚊虫臭虫这时候也特别欺负人。小孩子一点没有感觉艰辛的滋味,依然酣睡。甘太太送来晚饭和茶水,大家胡乱吃些。连夜收拾没有破毁完了的残余,准备明天一早脱离这个破巢。

六月十三日 星期四 阴

天有雨意,一似老天爷还有一点恩慈,把云幕遮护这几十万的无辜人民,使他们得从容逃难。敌机在这样的天气之下竟也终日不来,平靖过去。不知究竟是因为天气不好,抑或昨日受了相当的痛创,给我们打下了七架,暂时不敢再来。这一场浩劫,死伤民命虽没有去年五三、五四利害,但敌人的狠毒却超过去年。投弹的地点几乎遍布全市,炸弹的重量也多是几百公斤的。城里好多地方着火,新市区虽没有大火,但大部分的屋宇都受了伤。从高处一望,几乎看不见几间完好的屋子。

振姊和小孩于上午六时半便乘坐院里派来的车子,载同破碎的家俬杂物,迁到龙井湾行政院的乡间办公处去。去年辛苦经营的迁建区,如今到底用得着了。之迈太太、蒋太太和他们的小孩子一概同行,之迈随车送去。他们走后,回到院里一看,各办公室已经收拾干净,办公人员也大部分回来。但屋顶的破碎,一时无法收拾。以五元一日的工价也雇不着工人,工人的需要实在太多了。同事中和我们一样毁了巢,无家可归的,大概十人左右。其他机关这样的人还不知有多少。疏散、救济,又成了政府目前一件负担了。

家没有了,吃饭睡眠便成了问题。中午到公琰家吃午饭,晚饭到纯明寓里做“难民”,夜间把卧榻迁到国府路留园蒋处长廷黻的寓里。蒋太太走了,他又出去巡视政务,房子是空着的。两天的疲劳饥饿,到了留园,把满身汗臭污湿的衬衣裤袜完全脱下,倒头便睡。牙齿没有刷,胡子没有刮,镜子一照,几乎另换了一个人。

六月十四日 星期五 阴有雨

昨夜半夜里醒来,听闻淅沥雨声,便想到屋顶破烂的办公室明天如何办公,想到现在仍然睡在破屋中的朋友如何过夜。清晨起来雨声未止,昨夜脱下的衬衫袜子,都不能够穿在身上。小箱子里,翻来覆去,找不出一对袜子来。衬衫虽有,却是破了领子的,牙刷没有,梳子没有,外套只有前天穿在身上的一套破旧的黑色夹洋服。只好把破领子的衬衫穿上,学时髦女郎不穿袜子。胡子两天没有剃,长得很难看。这样跑回行政院办公室去,到处都滴洽【嗒】漏水,办公桌东倒西歪,全院都无法办公,情形是十分尴尬。

幸而近午雨晴,这才渐渐恢复常态。不久魏秘书长回来了,邀请了几位参事秘书讨论今后的办公方式应否改变的问题。大前题是假定敌机如果继续来狂炸滥炸,把我们的办公房子完全毁坏,我们应该怎样?讨论了许久,都得不到很完满的结论,最后还是决定:(一)选定各部分的主要人员四五十人,组织混合的办公室,髣髴汉口时代,一切主要事情由这几十个人负责办理;(二)一部分人员迁移龙井湾办理那些无关重要的公文;(三)龙井湾外另行觅取相当的屋宇,容纳那些可以不必办公的人员。政府初到汉口时经过两次疏散,那时秘书、政务两处人员为数最少,不过八十余人。到现在不过两年多,又澎涨【膨胀】到二百二十多人了,所以其中有许多确实是无须设置的冗员。

之迈从龙井湾回来了。大家都到纯明家里吃午饭,又谈了许多关于这一次敌机滥炸的事。饭后同去添置一些日用品。牙刷一枝两元,粗袜子一对两元四角,短裤一条两元半,物价真涨到惊人,可是大家还是一些【点】不吝惜的拼命购买。

六月十五日 星期六 晴

从早到晚,太阳都是很好的。大家心里都想着,今日敌机准来,可是事实并没有来。因为天晴,避往乡间的人特别多。院里开往龙井湾的大汽车竟因为人[和]物太多,开不动。没办法,只好由我做丑人,把一些职员骂落了车,把一些行李硬取下来,这才开了出去。

我们的宜昌在两日前失陷,法国人的巴黎昨日也失陷了。我和傅沐波的猜赌,我说巴黎在六月十日以前失陷,现在虽过了几天,也可是不幸而言中了。敌机的滥炸固然使我们心理不痛快,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更令人对于国家和世界的大局发生茫然之感。

因为我受了一点空袭的损失,朋友都很同情我。有些好言安慰,有些送我衬衫,有些送我袜子,有些送我手帕。他们的好意自然可感,可是这点小损失算甚么呢?前线的将士生命的牺牲还不较计,我们这点物质的小损失,好意思去张扬申诉吗?所以【虽然】他们送东西我都设法婉谢,听到他们安慰的话,心中实在有些不安的。中午回到良庄破巢一次。附近几家破屋都已寂然无人,只有看门的张胡子还在那里,朱大姊夫妇在瓦砾堆中自己弄饭吃,大有叫化子破庙栖身的神气。

六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晴

敌人今天又来做一次大规模毁灭重庆的工作。上午十一时已过,没有半点消息,大家都以为又可以安靖一天了。但还没到十一时半警报已经发出,第一批敌机窜入市空大概是下午二时左右,最剧烈的轰炸是下午三时左右。防空洞里也感觉到很大的空气压力。解除警报后,出来一看,知道敌机今天的毁灭路线是从曾家岩起,经过国民政府、大溪沟、张家花园、观音岩、七星冈,以至城内的。在这一条路线内的房屋差不多都毁灭净尽了。立在高处一望,但见五六处的大火,满眼破瓦颓垣,罩上一层灰土,通行大道变成了巨坑或小丘。

晨间我还在那吃早餐的整洁清雅的外宾招待所,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凌乱的木石。国民政府比前两天更为破烂,幸而主要的建筑依然存在。居住在外宾招待所的外宾,都茫茫然的在国府路上往来徘徊。信步回到留园,蒋处长的寓所,我和之迈暂时寄顿的地方,原来那里又中了弹。屋子塌了一半,我们的卧房,也是门窗巅倒,灰土木石满地的。扒梳了半天,把我们仅有的残余衣被从灰土中检【捡】了出来,幸而没有甚么破损,可是房子是再不能居住了。

勤务把铺盖送到椿森路四怡山庄公琰的寓所。没有床,没有灯,在地板上胡乱睡下。公琰没在家,全城皆无电灯,一个人躺下髣髴入了坟穴。临夜只闻各种车辆的叫声,人们都纷纷乘夜逃避,把财物迁移。邻近地方,还可以听到一些麻将牌的声音,好整以暇,殊可佩服。

六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

今晨七时,国民政府举行党政军各机关联合总理纪念周,蒋总裁训话。两三年来,每遇时局紧急或困难丛生的时候,蒋总裁必定对党政军负责人员作重要的训话。现在欧战法军败绩,巴黎失守,我们的抗战也遇着困难:宜昌被敌攻陷,并且连日敌机滥炸市区,公私损失不轻,人心难免影响。这时候确实需要领导者的指示了。今天因为去得迟些,站立的地方离主席台稍远,有些话听得不清楚。主要的意思:(一)欧战的变化不论如何,对我们都没有坏影响;(二)宜昌失守因为江防空虚,但很有把握可以克复;(三)敌人滥炸的目的在威胁政府和民众,使我们投降,这是敌人的梦想;(四)连日我们的空军以少胜多的战绩;(五)政府各部门的人员应该以空军作战的精神应付各部门的工作。训话的时间约一小时。讲到我们空军战绩的时[候],如果是在欧美的国会里,一定是掌声如雷,或大声喝采的了,可是我们只能够始终肃静恭听。收复宜昌的话,到了下午已经有消息,夜间便确实证[明]了。去年五三、五四敌机大施滥炸以后,五五总裁训话,是很严厉的责备。今天却是奖勉的话多,而责备的话少。我们的组织,我们做事的精神也是有了进步了。

今天敌机仍然再来,可是时间改到了下午四时以后,并且没有向市区投弹。警报解除已经是下午八时。四怡山庄也不是安全的地方,所以今天迁到办公室里。夜间把铺盖打开,日间收起。连日许多同事都变成了破巢之鸟,因此办公室不能不兼为职员宿舍。

全城还是没有电灯,也没有自来水。

六月十八日 星期二 阴

昨夜在办公室里好好过了一夜。才起来,两个职员因为搬迁行李的事口角起来,闹到面前,又好气又好笑。大家都是三十多岁的人,还和小孩子一样,争不相干的闲气。

法国竟向德国投降了。前次大战的首领贝当元帅竟做了降班的首领,更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这样看来,这次的欧战恐怕很快便会结束了。欧战这样的急剧变化,法国这样的一蹶不振,都是大家始料所不及的。中饭和晚饭都到纯明的家里吃。因为法国的失败,吃饭时,不少人预测敌人将仿效德国对我们采闪电战的进攻。纯明尤为悲观,以为我们是抵挡不住的。其实敌人固比不上德国,湘鄂粤桂的战场也不是法比荷兰的战场。总裁昨日在总理纪念周说,我们对付敌人的战争是磁铁战,是很有道理的。这一次敌人退出宜昌再来反扑,如果仍然失败,便可证明敌人无法施用闪电战。

今日安然过了一天,始终没有警报。自来水和电灯都恢复了,我们的复兴能力很是不弱,这是一个证明。

六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敌机也没有来。

中午和之迈、铸秋、平群同到纯明家里吃午饭。没有家的人太多了,老是到朋友家里吃饭,心里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天气热,小馆子的饭不放心吃,也是没法。之迈每到吃饭差不多都要叫苦,说这样的生活怎样过,实在吃不消;又说“我不是吃不得苦,不过这样吃苦便不能够工作了。”

下午和铸秋同车入城。连日做事睡眠都在一处,心头觉郁闷,所以便到城里跑跑。先到国民大会选举事务所,晤张道藩、洪兰友,说了一会。张道藩请吃晚饭于汇利饭店,福建菜甚觉可口。饭后又一同闲逛。连日市区虽遭敌机滥炸,市面情形依然不见萧条,灯光如昼,熙来攘往,一若没有过去那几场惨剧一样。敌人如果见此景况,恐亦觉得滥炸为无意义的。

六月二十日 星期四 晴

今天仍然没有警报,有些人不免认为敌机不会再来,紧张的心理也松缓下来了。中午到一个小馆子吃午饭,最简单的吃法也非一元以上不能果腹。饭后到良庄故居徘徊了半天,再到乃光寓,探视他的夫人。他两口子因为另一女人,闹伤了感情。丈夫到了乡间避敌机轰炸,太太都不肯去,宁愿冒危险。

晚饭仍到纯明寓里吃,铸秋、之迈同去。饭后摆龙门阵,喝咖啡,极为快意。月旦院里的同事,对梁秘书子青批评最为不好,不只笑其肤浅,笑其志大材小,更鄙其为人卑劣。

上午参加庶务科档案室工作人员小组会议。庶务科某科员发了一场牢骚,气愤愤的。不免要我说一长篇安慰鼓励劝勉的话,告诉他们要任劳怨,要以增加做事的效率为前提。另一科员前日与人冲突,大事口角。因于小组会中,恳切劝勉,激励他改过迁善的精神。他甚为感动,立起来说了一场悔悟的话,几至于感极落泪。小组会在这些地方,已经显出作用来了。

六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八时赴浮图关中央训练团,参加第九届的训育会议。开会的地方仍然是四维堂,不过那里已经给敌机投了一个炸弹,房子毁了三分之一。会议是在没有倒下那三分之二的房子举行的。训练团的建筑好些地方都中了炸弹,因此这一期的受训人数也不能不减少。上两期是八九百人的,这一期只二三百人,时间也从一个月减为两星期,便是精神上恐怕也不能不大为减色的。

下午区分部开了一次会议,讨论一些关于党务的问题。最近这两[个礼]拜空袭,党务也无形停顿了。

六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

因为替行政院找房子,预备给职员眷属居住,上星期六(廿二)和铸秋乘汽车前往北碚,今日上午才从北碚回来。化了两天的时间,房子并没有找到,白跑了一趟。去的时候车子挤了七个人,回来也是如此。铸秋之外还有之迈是到龙井湾的,还有谢耿民夫人和王外长的女看护是到石桥立法院的,加上一个庶务科的科员和汽车夫总共是七个人。回来时换了两个女的,一个《中央日报》平明[副刊]编辑兼做电影明星的封禾子,和机要科女书记冼小姐。战时的交通便是这样的令人不能够舒服的。

昨日又乘便和铸秋、禾子再游一次缙云山。由北碚镇直坐滑杆登山,因为战时的关系,不只滑杆的索价高了,并且很不容易雇到。铸秋生了一场气,骂了好几个人,才能够成行。走了约莫两小时才到缙云寺,沿路所经的都是农人勤苦种植山坡,满布着玉蜀黍和桐油树。玉蜀黍快可以收获了,每一根树上都抱着几个丰满膨涨,带着红穗子的包粟。桐油树上的桐子也是累累满树的,绿油油很有些像无花果,还要再过两三个月才可以收获。我对他们说,这是我们的外汇和粮食,也便是我们的抗战力量。因此大家一路上谈了不少的抗战问题。上一次独游缙云,没有登狮子峰,这一次却登了狮子峰。峰在寺后,攀登颇为不易。登峰之后,缙云揽胜可谓尽了心事,若说风景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从缙云寺取道北温泉回北碚,到北温泉每乘滑杆给资四元遣散,午饭后才坐小船回碚。天气甚热,到北碚后,大家都觉得疲惫不堪。

这次到北碚,看了多年未见的诗人朋友梁宗岱,头有些颓了。听朋友说,他那种暴燥【躁】的脾气依然未改。便是在我会见之前,还打伤了一个女佣人,害到他的夫人躺了半天床不肯起来。此外还探问蒋必为【碧薇】、方念如两位女文化人,又访候过铸秋的夫人。铸秋夫人因为上次敌机袭碚,几乎送了命,寓所毁了。现在带着五六个孩子,陪着老太太,住在两间矮湿污臭的小屋子里,情形十分狼狈。

来回经过龙井湾,看了振姊和小孩子他们迁居后的生活。那里现在住着二三十家行政院职员眷属。设备虽然差些,但是风景清幽,泉水清旺,无须受敌机的惊扰,无殊世外桃源。小孩子的身体也茁壮了许多。

上礼拜一敌机来过之后,一直到今天才再来肆扰,从十二时发警报到下午四时才解除。曾家岩、大溪沟一带又被投弹。电灯又断绝了供给,自来水也有了障碍。敌机并且带来了无数的传单和报纸,都是南京傀儡组织方面印刷的。

六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热

最近一星期天气酷热,且略感缺雨,如此继续下去,农产品必受害不少。上午十时半又发警报,直至下午四时才解除。天气酷热,防空洞内外温度相差过多,易于生病。大部分防空洞,人多洞狭,挤拥不堪,空气恶劣,时间又长,苦处更不易说。敌机今日两次侵入市区,投弹想亦不少,地点相离颇远,耳朵听不出来。

之迈整天叫苦,发牢骚,说睡眠不够,天气太热,没电风扇,如何工作,情愿做魏秘书长的随从,可以每日乘汽车到乡间去,过清凉的夏夜。敌人的目的便是借轰炸来动摇我们的精神的,这样看来,敌人确收了相当的效果。

六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晴热

敌机又连来了三天。今天从九时半左右发空袭警报,下午一时左右解除警报,被轰炸的地方是春森路、上清寺和城里许多地方。孔院长居住的范庄也完全被毁了。天气这样热,敌机不断的来肆扰,使得大家的生活既没有秩序,又生许多困苦,确是给某些人以精神上的威胁的。不过还有许多人并不因此而短气【气短】。便以中央训练团来说,大部分的房屋虽然炸毁,一种艰苦严肃的精神依然不减。

今天下午是我参加小组会议的时间。关下的房子被毁了,改到关上举行一切的活动。其实关上的屋宇也毁了不少,学员三百多人,吃饭不只没有饭堂,并且没有桌子,大家都蹲在操场的地上,围着菜馔聚食。吃过饭,举行小组会议,也是分散在大操场的四边,十五六人一组,一团一团的围着指导员,于暮色苍茫中进行讨论。没有椅子,没有桌子,也没有灯,可是大家都很认真很严肃的讨论。指导员十几个人,有些居住南峰的,也不因天热,不因警报,而有一个人不依时到来。峻险高踞的古关,下临多灾多难的渝市,尽管风涛险阻,屹然不动,这便是复兴民族的大精神。这两天大家都为法兰西的民族悲哀。以一个世界一等强国,不到两个月便给人家灭亡了,确是历史所没有的。不过我们一方面为法兰西民族表同情,一方面更觉得我们自己的责任重大,我们过去的抗战经验之可贵。

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晴热

今天空袭警报仍旧于上午九时半放出,敌机侵入市空大概是十一时左右。被轰炸的地方是化龙桥、小龙坎一带,想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工厂之故。十二时半解除警报。

下午四时四十分再到两路口乘汽车登浮图关,参加第二次的小组讨论会。许多指导员虽然很热心的登关,但叫苦的声音是仍然不免的。天热喝水不容易,便是一件苦事;连日因为空袭,好些人不能够好好的按时吃饭,又是一件苦事。郑彦棻说,他在三天之内只吃到三碗饭,几乎疲劳到不能够支持下去。

六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晴热

敌机继续来袭。已经五天不断的肆扰,留居在市区内的人,生活上确感到很大的痛苦。第一是粮食的来源,价格飞涨,几乎有钱无处买。第二是饮水的缺乏,自来水虽没有完全断绝,因为连日救火,耗水太多,许多地方点滴都无。雇人向江取水,也因为人工的缺乏,并不容易。因为没水,洗澡、洗面、洗衣服固然非常困难,在这大热的天气之下,想喝一口清洁的沸水也不容易。许多人诉苦说一星期没洗澡了,满身的汗臭,衣服也没法洗换。张纯明夫人说,今早出尽了力,才从大溪沟挑来了一担水。

今天被害的地点是上清寺一带。考试院监察院的办公房子都完全毁了,好些商店倒塌。被害的老百姓于警报解除之后,满身汗水的,从残破土木堆中捡拾他们仅有的衣物粮食。他们虽备尝痛苦,可是他们从没有半句怨言。一个青年的女子劝慰她的父母说,这只是我们的倒霉到了,没有甚么了不得的,她的父母也只是一笑。这确是我们不会给敌人疯狂滥炸的政策胁服的表现。昨夜仍是灯红火绿的闹市,今日已变成了废墟。不过废墟的周围仍然是电灯明亮如白昼,复兴力量的不弱,是可以看出来的。

下午四时四十分第三次登浮图关,主持第九小组会会议。会议举行于关上的大操场,俯瞰嘉陵江,天际红霞,夕照风景至为美丽。这一次小组会是这一期训练团的最后一次,下星期还有三次的工作讨论会,便告完毕。

六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热

已经近二十日没有雨,天气燥热,实在令人难受,更加上不断的敌机来袭,这滋味难以笔墨形容。今天敌机也是在上午十一时左右侵入市空,便在曾家岩的嘉陵江两边投弹。我们躲在洞里的感受极大的空气震动,炸弹的声音髣髴便在头顶上一样。弹声停止后,大家都吐了一口气,侥幸自己没有受甚么损伤。但谁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和自己的寓所还能够完好无恙呢?谁知道自己今天夜里在甚么地方过夜呢?防空洞里有孔院长和许多高级的公务员,还有年高硕望的中央委员吴稚晖,两个美国的新闻记者。炸弹隆隆震耳的时候,虽然大家静静的不说话,可是炸弹的声音一停,笑谑的声音便起了。孔院长有名欢喜说笑的,加上一两位年青的小姐太太在内,喜欢说话的先生,如之迈、铸秋之流,说话便更多了。洞内的空气不甚流通,坐久了很觉辛苦,这种笑谑谈天也是很适合需要的。

六月三十日 星期日 上午雨 下午晴

老天帮助敌人来磨折重庆的人民似乎已经满意了。今早东南天际慢慢的聚起黑云来,到九时前后居然下起雨来。这时候虽然有过一个【 】会子挂起红球子,但不久便卸下去。敌人到底敌不过天然的力量,不敢冒险来袭。经过了不断的六天苦恼生活,今天才得一整天的休息。几十万的市民无不同声称庆。尤其是苦旱了二十天,许多农作物差不多快枯死了。有了这一场雨,人心的安定更为紧要。老天虽然有些地方似乎助纣为虐,到了紧急关头,似乎还是帮助我们这一方面的。

十二时半到菜园坝,浮图关下长江岸边玩了半天。那里是木材堆积区域,同时也是米船的码头。敌机这一个月来,不知在那里投了多少炸弹,弹痕很多,被焚毁的房子也不少。但大体说起来,我们的损失和敌人的耗费比较,还是我们合算的。那里的工人和船户仍然若无其事的在那里照常活动。那里有一堆大石栏从峰边伸入江中,当地的人名为大石盘。夕阳西下,烟雾浮山际,据坐石栏,望大江东去,风景之美,尤足醉怀。

七月一日 星期一 雨

继续下雨,人心大慰。上午参加国民月会,对全体勤务说了半小时的话。下午赴浮图关,主持工作讨论会。回来时雨仍未止,道极泥泞,又无路灯,从两路口步行回院,鞋袜均为泥水所污。

七月二日 星期二 阴

因为找房子的事上午到南岸前驱路走了一趟,并无结果,白流了一身汗。两所茅草盖成的平房,没有天花板,没有地板,破烂不堪了,房主人居然敢于索卖价九千元,这也是战事景象之一。

下午四时四十分登浮图关,主持第二次的工作讨论会,讨论的题目是县财政问题。参加讨论的多数是各县的县长,所以发言都很切实际,不过其中仍有些头脑糊涂,见解肤浅的。

七月三日 星期三 晴 下午有雨

在这事变频仍,生活不安定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脾气都很容易变坏。不是容易流于悲观消极,便是容易发怒暴燥【躁】,骂人打人,都是常见的事。院里的同事便不断有这类的事情发生。一个效率委员会的调查员林栋先生,便是在这种环境之下和公共汽车的司机打起来了。打人总是不应该的,所以更因此而被免职。林先生是英国的留学生,不知道为甚么没有学到英国人的绅士风度。

下午再登浮图关,参加第九届训练团最后一次的工作讨论会。在登关的大汽车里,听到好几个指导员在骂孔院长,说如果中央能够对孔院长加以撤职处分,则前方马上可以打胜仗,人心必为之大快。其实他们所指摘的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孔院长即有些可议的地方,也断不至和他们所说的那样罪大恶极。在许多人极力攻击诽谤之下,蒋总裁对孔的信赖似乎始终不改,这也是一件极不容易做到的事。

七月四日 星期四 晴热

今天又在防空洞内过了四小时多的苦生活,从上午十一时半发空袭警报,至下午四时左右才解除警报。敌机虽曾到市空,但并未向市区投弹。

午饭和晚饭都是到曾家岩五十号张纯明夫妇寓里吃的。张太太余琼芝女士招待我们实在太客气了,有时真使得人极感不安。张太太人生得大方漂亮,谈吐也很得体,之迈、铸秋这两张油咀,有时会使到她脸红的。他们夫妇两人感情很好,只可惜结婚多年,膝下犹虚,实在是美中不足。

七月五日 星期五 晴 入夜大雨

今天警报虽然发出,敌机却没有到市空。挂红球的时候恰好在乃光寓所里,因此随他夫妇两人乘车到郊外十几里的覃家岗某机关的防空洞躲避。沿途各种汽车挤拥前进,男女老幼纷纷各向他们的目的地逃避,在火一样的烈日下,更令人增加对敌人愤慨的心理。解除警报已经是下午三时半。因为小孩子的代乳粉快吃完了,到城里跑了一次。从观音岩一直到小十字,这一段最热闹的精华地带,现在已经十之九变成瓦砾场了。在纯明寓晚饭,饭后闲谈未散,雷雨交作,历一小时未歇,为半年来最大的雨势。冒雨归院。

乃光说,今天的七中全会,总裁报告抗战中我们现在的军事外交局势,认为敌人现时的苦闷焦灼已达极点,我们只要能坚持抗战的政策,一切于我有利。乃光又述戴季陶在七中全会关于简任官考绩的提案。戴氏主张由文官长暨五院之长组织委员会,并且说明这是十年研究的结果。案提出后,首先给孙科严重批评,认为不合五院单独行使职权的原则,其次给林主席幽默的反对,认为与国家体制不相符。戴氏这种头脑,糊涂可笑一至于此,人事行政在他手里,无怪十多年来毫无成绩。

七月六日 星期六 阴

天明雨才停止,终日云雾低迷,因此没有警报。据情报机关的消息,共产党准备在明日和“七九”两日暴动。连日军警机关已采取多种预防的措置,行政院附近的宪兵昨夜检查行人,院内也将增加防卫的武力。消息大概不是完全虚构,共产党人在这时候还来这一套把戏,真不知他们的居心是怎样的。

午饭后和之迈同到蒋廷黻的寓所留园和我们的旧寓良庄走了一趟。良庄左右十数家依然寂寞无人,留园的破屋子里已经给几个军人私行入内居住。之迈回来说“我们今天吊古战场去”。

七月七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抗战满三年的纪念日。共产党要在今天暴动,到底没有实现,敌人的飞机也没有来。几天前委员长曾经下了手谕说,敌人空袭期间星期日上午也要照常办公,只准下午休息。所以今日上午是政府到重庆后第一个星期日照常办公的。

下办公厅后和之迈及院里一些同事乘车到龙井湾,一面看看小孩子和振姊,一面规划那里的防空洞和添建职员眷属居所的工程。在那里和小孩子欢笑谈天过了一宿。

七月八日 星期一 晴 大热

和过去两三个礼拜一样,上午十时以后,红球便挂起来了,不久便发空袭警报,又不久便发紧急警报。敌机于十二时左右侵入了市空。大胆些的人紧急警报后还是在防空洞外吸新[鲜]空气或张望的。敌机出现在头上了,大家才迅速的避到洞里。洞里的外国新闻记者报说,敌机轰炸的时间是二十秒,不过这二十秒钟洞里的空气非常紧张,因为爆炸声音便在头上,空气的压力非常之大,洞内站着的人都倒下来了。爆炸的声音停了,洞口外面已经罩了满天的尘雾,泥土的气息直扑鼻端,地面也满布了树枝树叶泥土瓦片。

冒险到马路上一看,原来政院前面,公共汽车总站左右面前都落了炸弹,并且有两处地方起火。急急把政院的警察勤务疾声的叫他们【2】来,一面把比连院里房子的引火木料篱笆拆去,一面把一堵危墙推倒,压熄了势将燎原的火头。很幸运的在半小时的时间内完成了这一件工作,并且给某机关抢出了两部汽车。工作完了,警报还没解除。回到防空洞里,满身都和水洗一样给汗水渍湿了。这一次的轰炸,院里房子所受的损害比上亠次更大,满屋子七凌八乱的不成样子。不过幸而不至全部毁掉,已经是大家同声称庆的了。警报解除后和铸秋经上清寺、国府路、学田湾一带走了一趟,新创旧痕,满目皆是。敌人在这一带地方不知投了若干吨炸弹。

七月九日 星期二 晴

昨日院里办公房屋受害虽然不十分利害,可是毛厕已经不能用了。一百几十个职员今天的大便问题都感到异常的狼狈。

敌机和昨天一样的时间来扰,不知道在市区附近甚么地方下弹,声音颇远。空袭警报和解除警报的时间相距仅两小时,大家都觉得比以前几天轻快。两小时比四小时的防空洞生活确是大不相同的。晚饭仍和之迈同到纯明家里吃。饭前饭后,之迈和纯明不知发了多少牢骚,不是说小官不好做,便是说这样的苦日子,长官还要想尽方法多给我们苦吃,大概想把我们苦死了才称心。纯明还再三埋怨我们的防空洞做得不够牢固,做得不得法。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说了多少话,埋怨、愤慨、讥讽、责骂。

我在旁边静听,不能说一句话。我心中觉得难过,又觉得好笑。我们的官固然说不上大,也不能说是小。我们在这时候所受的待遇固然比不上大官,但比起真正的小官和老百姓来,我们实不应该说甚么了。我们的苦日子不是长官给我们的,也不是我们中国人给我们的,是敌人给我们的。我们为甚么不埋怨敌人,不愤恨敌人,倒天天埋怨自己的人,愤恨自己的人?并且我觉得他们之所以牢骚愤慨,完全因为自己个人感觉到生活的艰苦不便和生命之受威胁,并不是为着大众。假使这两天的轰炸不是在他们自己工作食宿的地方,是在别的地方,即使损害的情形更严重些,他们断不会有丝毫的怨愤和感觉的。

七月十日 星期三 晴 有阵雨

空袭警报不到十点便发出了,解除警报也很早,是十二时半。敌机没有侵入市空,大概是往成都去了。午饭的时候之迈、平群谈起平剧来。之迈对此甚有兴趣,一谈便两小时,倒胜于牢骚怨愤。因为敌机不断的轰炸,政院的办公室和职员寄宿舍大有朝不保夕的样子。今日下午又开了一次组长会议,决定再迁四五十个职员往龙井湾办公去。

六时半进城探访朱瑞元[8]。先步行,后坐轿子,最后坐人力车,足足经过一小时才从曾家岩到了城内新丰街柏林旅馆。全城没有电灯,经过的地方差不多都是断壁残垣,繁华的市区已经变成一片荒凉的虚墓,全市上城下城十之六七都成为敌机疯狂轰炸下的牺牲品了。瑞元已多年不见。他在广西做了多年的县长,态度很沉着,思想很切实,实际工作训练出来的,到底另有一番真实的面目。尤其难得的,毫没有怨愤牢骚的说话,没有畏难苟安的心理,这真是抗战中不易得的地方行政人材。

七月十一日 星期四 晴 大热

终日没有警报,平安过了一天。惟天热仍不好受,整天汗流湿背,早午吃饭尤为难耐。回想去年良庄园子乘凉,不啻天渊之别了。午饭后之迈、平群、纯明三人因为纯明夫人去了南山,大谈性欲哲学,历三小时未能自已。所谈的都是外国材料,无从答话,只有在旁静听矣。

七月十二日 星期五 晴 大热

又平靖过了一天。没有警报,但天气太热,殊不好过。

读The Reader’s Digest。其中有篇林汝【语】堂的《生活的重要》,讨论中国人生活的聪明,以知足与随遇而安两种人生哲学为骨干,以为美国人的生活不及中国人的进步,其中实大有道理在。他论中国家族制度的优点,以为个人生命延续的意义实于中国的家族制度充分表现,亦不失为一种新的见解。这几天来之迈和纯明的种种牢骚愤慨,我只在旁静听,不大答话。之迈曾说“你这人与我不同,你是吃苦主义者,我不能和你一样”。当时我不说甚么,其实这便是中国的人生哲学和美国的人生哲学不相同的地方。他可以说十足的美国文化长养出来的,而我呢,确是受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所以许多地方在做人方面的态度精神,我们是常常立在两种[不同]方式上面的。

七月十三日 星期六 晴 酷暑

天气殊热,寒暑表在室内上达九十六七度,每一个办公人员都是终日流汗浃背,湿透衣衿的。今天仍安靖没有空袭警报。滇越铁路已经因为敌人的威胁,法国人不敢给我们做国际交通线了。今日的路透电东京消息,英国人对于日本要求封闭缅甸和我们的交通,停止军用品的输入,也已经答应了。这样我们的国际交通已经完全堵塞,只余新疆通苏俄一条没有甚么用处的道路。敌人是否以为我们经这样的严密封锁,自然要屈降,所以不再来轰炸了呢?

七月十四日 星期日 晴 酷暑

从上午六时半办公至十时。散值后,乘魏伯聪秘书长回山洞之便,坐他的车子到龙井湾,看看振姊和小孩子。车过老鹰岩,便觉天气虽热,到底比城里清爽得多了。回到龙井湾寓所,休息半天。那里有清凉的泉水,浓绿的树荫,洗过澡后,精神为之一振。午饭晚饭,没有流汗,实两三星期来所没有的。

七月十五日 星期一 晴 酷暑

暑热实在难耐,多日未雨,更为人心所焦虑。午饭时,之迈、纯明、铸秋又因为风扇装得迟缓,没有汽车坐等等问题,发了一大串的愤慨话。他们总觉得政府实在待遇太薄了,或者办理庶务总务的人太看不起他们,只知巴结长官,不把他们看重了。午饭后,一个办理庶务的科员又跑来对我发牢骚,并且表示不能再干了。他说许多事都无法可办,得罪了同事,又贻误公事,非自己引退不可。在这时候,大家不肯互相原谅,互相容忍,只知互相埋怨,互相责备,事情真是愈来愈不好办。

昨日董参议的夫人死了,今早邓秘书承又病死于中央医院。这两年同事在职身死者真是不少,这都是敌人侵略的赐予。生活不安,医药不便,精神痛苦,那得不病,那得不死?

七月十六日 星期二 上午晴下午有雨

五日的安靖,今日又为敌机打破。上午十时左右发出空袭警报,下午一时左右解除警报。敌机分两批在新市区和城内投弹。上清寺一带的小饭馆都烧精光了,公务员和没有家的市民吃饭更感大困难。

今日的路透社电讯从新加坡和纽约传来好几段中日和平的消息。最先出于新加坡总督的广播演讲,美国政府方面也起了反应。虽然中日两方还没有甚么消息,但这一次的和平消息,显然和过去的许多次的谣传不同。这一次的和平消息似乎是英国因为要全力对付德国,所以想设法了结中日战争。不只她可以集中力量,并且可以使美国也不至因远东问题而牵制她帮助英国的力量。英国既然发动和平,美国似乎也相当赞成,目前的局势似乎如此。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我们恐怕不能不受相当的牺牲。然而我们内部的困难也日见利害,继续抗战也不是容易的事,和平似乎到了不能不接受的时候了。

七月十七日 星期三 阴

大概因为天阴云低,敌机没有来。

蒋委员长发表声明,我们的抗战决不因为外力的压迫而改变,外交部并且严重斥责英国对日妥协。中日和平似乎还没有到时机,蒋委员长这种坚定英勇的精神,确是值得敬佩拥护的。我自己呢?因为这一两个礼拜来许多不如意的事情,弄到头昏眼花;说风凉话,和不顾事实只知批评的人更不断的给你刺激,真有些不愿意再干下去了。不过看了委员长的声明,又不[免]觉有些惭愧。

下午五时半平群夫妇邀往化龙桥康家吃茶吃晚饭,说说笑笑,换换空气环境,心里倒觉得轻松不少。同去有纯明夫妇、之迈,共四人。

七月十八日 星期四 阴

连日阴云不雨,气温亦降低,恍如初秋,至觉凉快。

齐次青说外交部总务司司长徐公肃已经躲起来,三天不敢和部里的人见面。在这日子办理总务的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乃光寓吃晚饭。他把给委员长做的一篇讨论关于行政三联制的演讲稿[给]我看。全文甚长,约一万余字,看完后略加讨论,已经快十一时了。他说是三天之内迅速写成,脱稿后精神甚惫,心脏觉得不舒服。见面时正躺在床上。

七月十九日 星期五 阴

之迈的岳父来了,他要送他到青木关,他【 】托我向魏秘书长请假今日半天,明日一天。其实实际需要的时间,最多只半天。他说大家都麻麻【马马】虎虎,为甚么我要单独认真。许多人的心理都是如此,所以事情永远办不好。晚饭后访朱大姊夫妇于上清寺街,谈一小时回来。

七月二十二日 星期一 阴

五日的安静,今日又发出警报,时间是十二时半。但因天气不好,敌机并没到市空。

蒋委员长今早七时在绣璧街军委会扩大纪念周的训话,又是因为时局严重,鼓励党政军工作人员而举行的。训话的时间历半小时,最扼要的可以说只有两句,便是“时局愈严重我们愈要振作精神,必须振作精神才能打破难关,获得胜利。”参加军委会扩大纪念周后,再到国民政府参加农林部长陈济棠等宣誓就职典礼。

之迈平时喜欢说刻薄的话,欢喜挖苦人,今天却生了反响。汪日章秘书因为给他取笑为甚么不早日迁乡,心里极不痛快,不只当时说了不满意的话,还向别人诉说。之迈听到之后,似觉十分难过。

办公时间又更改了,上午六时到十一时半,下午四时到六时。下午并且是轮流值班,不是全体办公。下午一个人到国府路一带散步,看被轰炸的地方。一些老百姓在瓦砾堆中检【捡】拾残余竹木,盖造焦黑的小窝,栖身里面,极可怜悯。

七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阴雨

蒋廷黻处长从湘赣浙闽粤桂几省巡视回来,对各地方的情形,表示很大的乐观。他说各地方的人民生活都改进了,各地方的经济都繁荣起来了,老百姓绝不至厌恶抗战。反之,老百姓是欢迎抗战的。他对于赣桂两省的政治更表示特别满意,我想这才是真正的愈战愈强的证据。

终日阴雨,没有敌机来袭消息。读《施公案》。这书写得很不好,因为那天之迈、纯明、平群谈连环套那出戏,颇感兴趣,所以想把和这出戏有关的小说读一读。

七月二十四日 星期三 阴雨

十二时下班后,坐魏秘书长的汽车往龙井湾。他到山洞便落车,因他已经迁到那里的新寓居住。往山洞再走十多分钟的汽车,才到龙井湾。

正午饭时,忽闻空袭警报。这样的阴雨绵绵,敌机竟图来袭,大家都不相信,果然过了不久,便发解除警报。雨中领两个庶务科同事到龙井湾办公处附近,踏看加造职员眷属住宅的地点。看准一处,系狭谷中,极宜于隐蔽,离现在的建筑亦不甚远。是夜便在龙井湾寄宿。

七月二十五日 星期四 阴雨

七时汽车到龙井湾相接,雨仍未止,迷雾满山。到山洞伯聪秘书长上车,一同下山,到院已八时。终日阴雨,下午不办公,惟看报,读《施公案》而已。

七月二十六日 星期五 大雨,傍晚转晴

和平群、公琰到纯明寓午饭。饭后新任驻土耳其公使张彭春到那里谈了许多话。张彭春是南开校长张伯苓的【之】弟,身体强壮,健谈,屡到欧美讲学宣传,亦是一个颇有本领的人物。晚饭后到上清寺街访朱大姊夫妇。多日阴雨,天气一日转晴,自然想走动走动。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晴

中午蒋处长廷黻也到纯明家吃饭。饭后蒋谈他此次出巡所得印象甚详,可记的有两点:(一)抗战以来,农村经济大为进步,老百姓生活比较以前远为优裕,绝不因战争而觉得痛苦;(二)政治成绩广西、江西最好,广东最差,原因在省政府的人材不足。

七月三十日 星期二 上午阴下午晴

廿八日星期,上午办公时间过后回龙井湾去。廿九日星期一上午六时半从龙井湾来院。因为小孩子消化不好,拉肚子,下去【午】又回去一次,今早来院。龙井湾那里只得一间卧房,许多不方便。昨日因为代表政院和平群到珊瑚坝飞机场送陈嘉庚回南洋去,顺便到城里跑了一次,在大三元吃了一顿广东饭。今天又和公琰到城里吃饭,给小孩子买了三磅的勒吐精代乳粉。克宁代乳粉是买不到了,勒吐精也卖到二十四元一磅,比战前大约贵了十倍上下。昨日吃大三元,据茶房说,他们买来的鱼[每]斤五元,四个人吃便饭,便吃了二十五元。

昨日振姊说,今年母亲八十一岁大寿的寿辰已经过了,我们没有一点表示,实在太对不住老人家。今天特从邮政局汇三十元给克成,嘱他随时买些母亲爱吃的东西给母亲吃。希望明年战事结束,能够亲自给母亲做一次生辰的庆祝。现在有人看英德的战争必须在最近三个月内得个分明,中日的战争也将随着结束。不过同时也有人看英德的战争不论结果如何,中日的战争决不会在最近的几个月内结束。所以明年能否亲自回到家乡去给母亲祝寿,实在难说。

七月三十一日 星期三 晴

半个月的阴雨今日才算真正的晴明。敌机也乘着天气的转变,再来肆虐。十二时将到,放出空袭警报;下午二时左右,敌机到了市空,在牛角沱、李子坝、浮图关、江北一带投了不少的炸弹。我们躲在防空洞的,无一不感觉到空气的极大震动,耳膜也有些将要破裂的样子。下午四时才解除警报。纯明和平群在红球初挂起的时候,赌了五元的注。平群说,敌机不会再来了,重庆没有甚么可以再炸的了,纯明却立在相反的方面,结果到底纯明胜了。因此我记起一句话“这两三年来不问是国内国外的问题,你是要朝坏的一方面想,必定不会错的。”有人说外交部长王宠惠对于国际问题言必有中,便是守着这个原则。

叶勖成、岑维球来访,同到外面的小馆子晚饭。他们两人都是奉禁烟委员会的命令,分赴西康、贵州两省视察禁种情形的,最近才回到重庆。据他们说,这两省的烟苗还是不少,今年虽是六年禁烟计划完成之年,但是事实上去完成禁政的时期恐还相当的远。

八月一日 星期四 晴

终日没有警报,颇出意外。不知是否昨日击落了敌机五架,今日敌机不能再来了。日本人便是这样一个欺软怕硬的民族。

平群又邀往化龙桥他丈人家中吃午茶,并且大家玩玩。下午四时和蒋廷黻处长、之迈、纯明夫妇同坐廷黻的汽车前往。吃完西瓜和咖啡后,打了八圈麻将,不尝此味已两月了。晚饭后回院,已是夜间十时。

八月二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一时半又发空袭警报,躲了四小时左右的防空洞。但敌机并没有侵入市空,据防空洞司令部的消息,璧山和广安被炸了。警报解除,已经是下午三时余,还没吃午饭。和平群同到上清寺街东来顺吃羊肉面。小馆子,苍蝇多,地方脏。但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勉强吃下去。

郑彦棻请吃晚饭。到枣子岚垭反侵略会后,才知道他请的主要客人是广东省政府的主席李汉魂,此外还有其他许多客人,有相识也有不相识的。

八月三日 星期六 晴

中午到张纯明寓里吃午饭,之迈、平群、廷黻处长均同去。饭后正想乘车去龙井湾,便发警报,途中见避难老百姓络绎于途,并无丝毫怨意。车到龙井湾,已放紧急警报十数分钟。振姊和小孩子仍在寓所内。因在郊外,大家都较放心,所以有时也不到防空洞去。是日敌机没有来到市空,听说在铜梁投弹。

八月四日 星期日 晴有阵雨

星期日上午本来要办公的,偷懒一次,没有回院。其实虽不回院,许多同事还是跑到寓所,要我解决一些问题。一位女同事赵小姐和另一女同事口角,也跑来哭了一场,要我和她做主。离不开办公的地方是无法可以偷闲的。这一次回来,住了两宿一日。曾经到龙井湾附近五公里地佛耳坳看过房子,曾经探访过齐焌夫妇。齐太太是一位德国女人,生了两个孩子,能说中国话。他们的生活,在这时候要比许多公务员舒服得多。今天没有警报。

八月五日 星期一 晴

清晨从龙井湾乘车回院。中饭和晚饭都到上清寺朱大姊家吃。终日没有警报,到交通部寄宿舍理一次发。

八月六日 星期二 晴

敌机没有来袭,终日安静。孔副院长患疟疾,蒋院长今晨出席院会,主持会议。平常院会均系孔副院长主持,蒋院长差不多三四个月没有到院了。

中午陈炳章邀往重庆村十四号吃午饭。蒋处长廷黻、张纯明、陈之迈、张平群同往。饭后打Bridge,打麻将牌,直至六时才散。

八月七日 星期三 晴

天气曾【虽】甚晴明,敌机仍不见来,也许敌人毁灭重庆的暴行,要从此终止或减少了。

中午张纯明邀往他的寓吃午饭,饭后大家谈烟酒的种类等等问题,倒为近来闲谈中的新鲜题材。米、煤和其他食料仍继续涨价。在政院寄宿舍吃饭的职员约八十人,要求增加津贴,从三百元加至八百元。这问题愈来愈见严重,一般老百姓的生活提高了[9],并无妨碍,公务员和薪给生活的人真是受不了。

晚饭仍到上清寺29号朱大姊那里吃。不知怎样,和庄静、朱大姊、唐国祯几个妇女运动者争论起妇女问题来。我说,她们把养小孩子,管理家政这一类事看成不值得妇女用力做的事,以为这些事不必受高等教育的妇女去做,这种观念和理论是错误的。她们大不以为然,争论了许久。她们不肯接受我的意见,自然我不愿意赞同她们的论点。

今早读《新约·约翰书【福音】》第十章,很可以看出耶稣舍身救世的真精神。在佛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在儒所谓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都是一样的伟大。且把这一章最可表现耶稣伟大的地方节录如下:

I am the good shepherd.The good shepherd lays down his life for the sheep:but he who serves for wages,and who is not the shepherd,whose own the sheep are not,sees the wolf coming,and leaves the sheep and flees;and the wolf seizes them and scatters the sheep.Now he who serves for wages flees because he serves for wages,and is not himself concerned about the sheep.I am the good shepherd;and I know those that are mine,and am known of those that are mine,as the Father knows me and I know the Farther【Father】;and I lay down my life for the sheep.And I have other sheep which are not of this fold;those also I must bring,and they shall hear my voice;and there shall be one flock,one shepherd.On this account the Father loves me,because I lay down my life that I may take it again.No one takes it from me,but I lay it down of myself.I have authority to lay it down and I have authority to take it again.I have received this commandment of my Father.

八月八日 星期四 晴热

中午到上清寺29号吃午饭。饭后吃西瓜甚甜美,每斤五角,两只十二斤,便是六元。西瓜也不易吃。下午四时和黎公琰进城,吃了晚饭才回来。到城里东走走西走走,买了些另【零】碎东西。几天没有空袭,市面渐渐热闹起来了。途中公琰详述汪狄浪秘书和某女子秘密同居的事。原来狄浪数年前随蒋委员长到广州,为冯某谋得一位置。冯某感激之余,竟以自己的稚龄女儿送狄浪为酬,狄浪亦竟受之不疑,即从那时起与此女秘密同居。常读小说,官场中有以自己的女儿为酬品之事,疑系作书的虚构,今始信而有征。到这时代仍有此类事,亦殊可怪诧。狄浪为人庸而和易,竟有此种行为,亦出人意外。

八月九日 星期五 晴

五日的来【来的】安靖,今天又给敌机打破。今日敌机的数目很多,九十多架同时侵入市空,被损害的地方遍于全市。向未被害的南峰、龙门浩、海棠溪一带也被炸了。行政院江边防空洞内也以今日所感受的威胁为最大。空气的压力,爆炸声音的巨响都是以前所未有的。洞内的男女一时震恐哀叫,纷乱非常。原来洞顶中了一弹,附近的房屋完全倒下来,进口处的茅屋也着了火,顷刻火光熊熊。回到院里一看,办公大楼虽然巍然如故,但屋旁空地,又被炸成了一个极大的土坑。炸弹看来是几百磅的,和蒋院长住宅相连的围墙也倒下了。最近这几次的敌机来袭,我们的高射炮总是一声不响的。当初以为是让我们的飞机杀敌,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滇越滇缅的交通断绝,炮弹运不进来。这样敌机可以任意低飞,敌人毁灭重庆的暴行更容易实行了。

警报解除了,行政院的办公大楼和中四路的职员宿舍都安然无恙。大家都很觉安慰,都觉得又逃过了一次灾殃。想不到警报解除后两小时,忽然宿舍附近的小商店起火,顷刻便燃烧到宿舍的前楼。这时候消防队和其他许多服务人员都在旁边,但是没有水,眼看着火势蔓延,不能为力。后来水是有了,宿舍的前楼已经变成灰烬,幸而后楼还得保存。许多职员因为变起仓卒,行李衣物都来不及取出来。有些人竟从楼上的窗户逃生,也幸而没有死伤。数十个职员顷刻便成为难民,我从火场中看见大家已经平安脱险,把心放了下来,便赶紧回院,命令庶务科的人员,准备受灾人员的晚饭,和住宿的地方。晚间八时火才救熄,他们陆续回来,有些提着行李,有些赤手回来。一位女同事,因为我慰问她,竟伤心哭起来了。一直纷扰到十一时,才安排完毕。战时的艰苦生活似乎我们这些人也愈来愈不好过。其实平心说起来,我们这些人现在才算真正尝到战时生活的滋味。

八月十日 星期六 晴

办公大楼充满了受灾的男女同事。发救济费,清理未被烧的宿舍,整整忙了一天。宿舍后楼没有被毁,依然可以居住,依然可以弄饭,大家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敌机今天整天不来,似乎是让我们整理休息的。不管怎样,全市的复兴工作,依然是到处分别进行。敌机是否再来,大家并不去理会他。几日间瓦砾场中又建筑起临时房子来了。如火如荼的敌机滥炸才一【 】过去,人人又从洞中钻出来,笑嘻哈的做着各种各样的公私工作了。昨夜数十个被灾的公务员,平时最受不起委屈,吃不了辛苦,最容易牢骚,怨天尤人的,昨夜竟听不到半句不满意的话,这也是意想不到的。

八月十一日 星期日 晴

十二时下班后,打算和冉科长勺庭乘公共汽车往小龙坎,再坐滑杆或步行到龙井湾。刚好坐上车,便挂上了红球,预行警报来了。车立刻开行,并且开到新桥附近。那里停了不少的车辆,都是躲避敌机的。再从新桥步行,攀登老鹰岩,先到山洞附近冉勺庭的寓所吃午饭。紧急警报这时候也发出来了。到门外一看,见敌机九十多架已经整队的飞临重庆上空,均作银白色,在强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转瞬间,市区内烟尘分三处冒起,隆隆的轰炸声也随着送来。虽然相隔数十里,因系居高临下,被灾的地区仍隐约可辨。

敌机轰炸后,从山洞又步行四十分钟才到龙井湾,这时候警报还没解除。

八月十二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七时乘蒋处长廷黻的汽车从龙井湾返行政院。十时半红球便又挂起来了,结果敌机没有来,但也躲了三四小时的防空洞。

魏镜如出席院里纪念周,报告视察陕甘宁青四省政务的经过。他不会说话,时间又长,听者无不生厌。他说四省中宁夏的政务最好,倒出人意外;又说青海省政还不脱古时封地的色彩,省府人员均为主席的家属,省府委员每月支月薪三十五元余。这种畸形的政治,也是很值得注意的。

八月十四日 星期三 阴

昨日和今日敌机都没有来袭,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从今以后,重庆的天气渐多阴多雾,敌机要来也不容易了。

住在职员宿舍的职员,现在又要求公家增加伙食津贴费。从前是一百元,后来增到一百五十元,再增到三百元,现在要求再增五百元,平均每人约津贴八元。米煤的价格还是高涨,他们的要求也是不得已的。他们除了公家津贴之外,每人每月还要自己负担十六七元。换言之,即每人每月化在食饭上头的要二十四五元。这数目看来不少,可是在物价高涨的现时,他们的食料依然是很不好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低级公务员和公役的生活实在很难安定,因此他们的工作也很受影响。蒋委员长很注意这问题,再三要主管长官设法救济。但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是不能够从一方面求得解决的。

八月十五日 星期四 晴

没有了寓所,最先到纯明寓所里寄[宿],这个月上半月改到上清寺街朱大姊那里吃饭。那里有几个很有趣味的朋友,不过那些女权运动家有时候又很令人讨厌,并且有些不便的地方。所以今天又改到小同乡刘建铭的寓所,振姊也是这意思。刘寓都【 】是岑溪的同乡往来的地方,置身其间,耳朵所接到【都】是纯粹的乡音,髣髴回到了家乡一样。

在一本小刊物《战国策》上头看到一篇陈铨写的尼采心目中的女性,很有些意思。他说现代的女权运动是削弱女子原有的伟大势力的运动,又说结婚应该建筑在男女的友谊上头,不应该建筑在恋爱上头:友谊是永久的,恋爱是暂时的,都是很有见解的话。不知现在的女权运动家读了作何感想。

八月十六日 星期五 晴,傍晚大雨

上午十时半红球已挂起来了,不久便放空袭警报。不过敌机始终未到市空,两小时左右的防空洞生活[后],解除警报已经发出。

效率委员会调查委员黄式典因为他的兄弟得补了省议会的参政员,请院里的同事好几个人到生生花园晚饭。一桌子的菜竟化了九十多元,客少菜多,许多菜没有人下箸。抗战三年,还如此浪费物力,真是一怪现象。这可证我们的组织不够严密,统制不够效率。欧战还不足一年,他们早已计口授粮了。

吴忠信奉使入藏参加达赖喇嘛坐床典礼,近已返渝。随从人员送了许多礼物给院里主办财政和报销部分主管科长和组主任。大家都说他们的报销一定是糊涂不清的,否则不会做这样迹近行贿的送礼。向机关公开送礼在前清还是禁止的,现在受授两方似乎都不大以为意,这也是吏治中值得注意的一件事。

八月十七日 星期六 晴,入夜雨

还没到上午十时红球已经挂起来了,大家又过了四个半小时的防空洞生活。虽然敌机依然没有来,但天热气闷,又误了午饭时间,饥腹雷鸣,苦处真不容易说出来。忍受不住了,频频打电话探消息。消息也不一定有,有时只得一句无确讯的回答,大家更焦灼失望。

李永懋从合川回来,说那里被敌机狂炸的惨状,令人不忍听下去。敌人近日似乎专向这些没有设防的小城市中【伸】出他的魔手。

八月十八日 星期日 晴

昨夜刚要就睡,空袭警报忽然响起来。这时候正是雷雨交加的时候,大家都不相信敌机能够到来。果然到了十二时过后,警报便解除了。可是到了大家正要熟睡的时候,警报又鸣了。这时候雨止月出,所以敌机便乘机窜入,竟在市区投起弹来。第二次解除警报已是清晨三时了。上午十时半,乘陈介生的汽车去龙井湾。后天是我的生日,振姊便在今天弄几样菜,替我庆祝。和之迈夫妇大家吃了一杯茅台,饭后在屋子外,柏树林下看月亮。月色特别清辉,偏有不知趣的科长管驭白来诉说他和徐科长家齐口角的事,絮絮不休,殊煞风景。

八月十九日 星期一 晴热

昨夜梦中给警报声音惊醒,时在深夜一时。因在乡间,故未躲避,仍继续入睡。历两小时,闻警报解除声。敌机闻在重庆市区投弹。

清晨六时和之迈、蒋廷黻处长同乘汽车进城,七时到院。九时半悬挂红球,十一时许发空袭警报。下午一时敌机侵入市空,滥行轰炸,市区内许多地方起火,下午三时许解除警报。今天敌机的数目很多,大概在二百架上下,为以前所没有的。市区被焚炸的地方都是商业的中心地点,从下午三时许烧到夜里十一时左右才扑灭,灾情惨重不亚于去年五三、五四之役。这是敌人效法最近德国大举空袭英伦的结果。德国以二千多架的飞机袭击英伦,敌人也出动从来所没有的二百多架飞机袭击重庆。殊不知德国所轰炸的是英国军事有关的地点,而敌人所轰炸的却是残破的市区,和残杀无辜的平民,真可谓东施效颦了。

朱大姊、陈逸云请到上清寺29号吃晚饭。他们说为我暖寿,盛情可感。但是因为空袭之后,菜肴不易预备,饭虽然吃了,并不能够有甚么热闹的场面。月色清辉,炎暑略退。登中四路小山夜游,树下清谈,亦为平生一快事。

八月二十日 星期二 晴热

敌机今日仍继续来袭,机数和昨日相彷佛。残暴的轰炸,中心市区又复大火。经此两日的浩劫,残破的市区,十之八九成为灰烬。敌人毁灭重庆的暴行,真是快要完成了。空袭的时间仍与昨日相同。远望城中大火上冲霄汉,不知有多少同胞送了性命,多少同胞无家可归,晚饭后火光才渐就熄灭。

张纯明邀往他寓内晚饭。某处送他黄酒两瓶,开樽各喝两大杯,味甚醇美。过后才忆起今天是我生日,无意中得尝美酒,也未尝不是一种庆祝的意思。同吃酒的还有邓介松、黎公琰两同事。

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三 晴热

今天虽发过警报,但没有紧急警报,敌机不知到甚么地方去了。

整天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这两天城内大火的惨状。上城下城十之八九烧过【个】精光了。好几处防空洞因为洞口被火封闭,死了许多人命【 】,无家可归的市民不下一二万人。加以这几天秋阳酷烈,灼人如火,自来水枯竭了,好多地方得不到水喝,因此更增惨酷。

八月二十二日 星期四 晴热

整天没有警报。读了好几期的《战国策》。他们大概是因为时代的影响,极力提倡英雄主义,提倡尼采哲学,提倡战争。晚饭后到上清寺买了些食物,明早送到龙井湾去。腊肠一斤四元,面包两磅一元四角,苹果两斤五元六角,苹果两斤只得八只,每只便是七角。要不是为着小孩子,那真是不会买的。

八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晴

敌机又来肆扰。警报的时间较短,从上午十一时起悬挂红球,下午一时半便解除警报。敌机来得快,去得也快,被轰炸的地方,大概还是江北、城区,和南岸。警报时间短,敌机走后又一切如常了。

之迈请逸云吃晚饭,邀了好些人作陪。纯明夫妇、蝉贞小姐均在座,还有一位张小姐和刘小姐是公琰代邀的。女客多了,说话也多了。席未终遇大雨,后来院里派了一辆大客车来,才把大家接了回去。

八月二十四日 星期六 晴

整天没有警报。冯小姐来诉说一个老女职员昨日对她诬捏是非的详情。这老家伙吃酒吃坏了,神经已经失常,可怜亦复可恶。这两天听了好几件关于女职员的事,都是令人不快的。多用女职员做下级职员的政策,又不免添这些妇女特有的麻烦事,便是口舌是非。

晚饭到朱大姊那里吃。饭后朱大姊述说她的父亲朱显庭怎样从一个穷光蛋出关创业,后来做到驻乌里雅苏台大臣,剩下好几千顷的土地,做了关外的大地主的历史。真是一段有声有色的,令人兴奋的历史。

八月二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办了半天的公事,十二时随伯聪秘书长的车子回到龙井湾去。

也整天没警报。吃了午饭,休息一会。傍晚到附近田野散了一会步,打算在门前空地随便谈谈,过这半天的休暇。那些不通人情的人,偏在这时候纷纷来打麻烦。有些是来闲谈的,有些是说不打紧的小事的,有些人絮絮不休,简直不肯走。一直到上灯吃饭的时候,还是此来彼往的。之迈气到不得了,几乎吃不下饭。

八月二十六日 星期一 晴

六时半乘蒋廷黻的汽车下山,仍然安静过了一天。

陈立夫率领的那一组政务巡视团,从陕甘宁青四省回来了。今天管理经费的人来院报告他们的开支情形:出巡时间两个月,共用了六万多,差不多七万元。蒋廷黻率领那一组,出巡的时间和经过路程远近,也和他们差不多,只用去九千多元。和介松、纯明大家说及此事,都说这是浪费和不浪费的最好对照,用钱多的不见得成绩比用钱少的好。大员出巡,都喜欢摆架子,装体面。与其说是为政府顾面子,不如说是乘机浪费公帑。这些人不一定是侵【贪】污,饱私囊,[但]滥用公帑也是不应该的。

八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阴雨

孔子诞休假一天,晨七时到国府参加圣诞纪念会。张继做主席,李文范报告纪念会的意义,奉祀官孔德成也登台说了几句话。他虽年纪不大,还没过三十岁,可是举动却很老成了。参加纪念会的人并不多,寥寥四五十人。未开会之前在休息室见王亮畴部长。他说本推他报告纪念会意义,可是他三代均系基督徒,以洋博士而说中国圣人的道理,不惟不称,而且有辱圣人,所以改推文范。此公好说笑话,声震屋宇,洋溢无所顾忌。

雨中郑彦棻来院晤谈。他即将赴韶关履粤省政府秘书长新职,谈两三小时,同到小馆子吃午饭,饭后作别。下午读《施公案》。此书除了依据许多神话作破案方法之外,便是靠偶然的事情来做帮助。这也是中国人生哲学的反映,所谓听天由命。不肯用心思,不肯去努力,都由此种观念生出来。此种书对于中国人的坏影响,不只迷信二字上。不肯用心,碰运气的态度更是要不得。

八月二十八日 星期三 阴

院会散会后,大家都把取销了十万万多的国民教育经费案当做一件大可庆祝的事。大家并且相信要不是蒋院长自己做主席,这个大案子是不容易取销的。现在发放政费和军费的钞票还时时不够用,若果再举办这十万万多元的教育事业,不知道金融和财政更要受到甚么样的影响。

昨日小组会议时一个书记起来诉说,现在每月二十元的津贴费已经积压到两个月没有发放,对于私人的经济影响很大,希望办理会计人员早些发放。他不知道钞票缺乏,国库发不出筹码来。前方的军饷已经三个月没有发,从重庆汇三几百元到贵阳去,中央银行也因缺乏钞票不肯承汇。我把情形告诉了他,他也无话可说了。

八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阴雨

上午主持一个审查会,审查全国寒衣征募总会请求通令全国协助征募的案子。这会征募寒衣已经举办了两年,成绩如何,收支如何,没有人知道,也没有监督的机关,恐怕其中不免有流弊。因此今天的审查会,最重要的决议,是不许这机关经收捐款,和支配用途。

伯聪秘书长说,第二科的书记邹某有给共产党做侦探的重大嫌疑,嘱即把他解职。不久以前这一科曾经遗失一件公文,与这人也有关,但确否实很难说。以其平日的言动看,似亦不能断定。该科的书记官顾某,据说也有嫌疑,必须责令自动辞职。

八月三十日 星期五 阴

姓邹的书记解职了。他接到命令之后,大为惊诧不满,问是甚么理由。没有具体的答覆,他不免更为牢骚。向他的科长打听,他平日也没有甚么言动是逸出范围的。据他自己说,多半是因为得罪了庶务科的人,必定是他们诬裁【栽】他的。这话似乎很有些可信,大概他的处分,多半有些冤枉的。不过因为他的解职,人人都觉得空气严重起来,有些人不免栗栗危惧。这对于保护机密的责任心,似乎不无帮助。

会计长胡彦远因为科长吴士瑜不十分听他的话,尤其是不肯把他私人的账作公报销,他便向主计处设法把这姓吴的调到别的机关去。事还没实现,可是消息却传出来了。胡是院里的老职员,平时也很有些名誉,不知道为甚么一做了会计长,到了有些独立性质的局面,便渐渐往私字这上面走去?“不见可欲其心不动”,人性到底是不[可]靠的成分多。

八月三十一日 星期六 雨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昨夜开始,一夜一天还没有停止,气候突然凉起来了。这样的几天绵雨,无家可归的许多受难同胞固然不知如何过日子,正待收获的稻子恐怕也要受害的。

平群这几天因为他的亲弟坚决要辞去中央银行的职务,苦于无法应付,问有甚么方法。想不到今早中央银行来急信,他的亲弟竟堕楼自杀,伤势很重,恐没有生望了。大家研究起来,都认为这是他们血统上的一个问题,并不是社会的原因。

写一篇关于人事行政的文章,差不多脱稿了。

九月一日 星期日 雨

这雨落了两日两夜还没停止,正是秋稻收割的时候,很是有害。米价因此跟着上涨起来,乡间的米每斗竟涨了四元,并且还没处买。十二时乘魏秘书长的车回到龙井湾,振姊等还没吃午饭。

九月二日 星期一 阴

雨停止了,天还是阴霾,清晨六时随蒋廷黻处长的汽车进城。先到国民政府参加联合纪念周。蒋总裁、孔副院长均出席,可是参加的人数并不多。司法院院长居正报告,没有甚么可以记录的。回到院里后,又参加国民月会,蒋处长作报告。

这几天院内办公室竟发生两三次失窃案。之迈丢了一对皮鞋,还有人丢了衣服。查究起来毫无影迹,大概是院里的勤务干的。物价高涨,生活困难,自然是失窃的大原因。这一来难保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失窃,真是要十分留意的。

九月三日 星期二 半晴

整整十天的安静。今天虽是阴霾的天气,竟又发出警报,不过敌机始终没有来到市空。这几天粮食的问题,越来越觉得严重。米价高涨固不待说,许多人竟真买不到米了。并不是没有米,有米的不肯出卖,原因是很复杂的,平价也是原因之一。在防空洞遇着粮食管理局的朋友,问他们有甚么办法,他们也只有摇头而已。

警报解除后,和之迈、端木、露茜同到咖啡馆里吃茶。露茜小姐把自己亲生的三个小孩子给别的人养,自己却离开丈夫,找生活去,也不是普通的女性可以常见的。

下午五时参加档案室的小组会议。讨论的时间很长,把三个工作原则反复和他们说:(一)分工一定要能合作,(二)要特别注意工作的态度,(三)要使档案室成为一个科学化的和图书馆一样的机构。

九月四日 星期三 晴

上午红球曾经挂起来,不过没有放警报,敌机没有到四川境。

下午四时赴国际反侵略会茶会。一些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朋友,随便吃茶,吃点心。一个立法委员张西曼高声谈物价问题,忽然转到孔副院长,肆口谩骂,毫无事实根据,自以为得意。听者不置一词,此种人适形其无聊可鄙矣。

米还是不容易买。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行政院院长、副院长会衔布告,限囤积粮食的人一个月内,除留供自己消费者外,悉数出售,否则由政府备价强制收买。这布告今早送院用印,不知将来能收若干成效。这问题若果不从速解决,真不免要闹出乱子来。

九月五日 星期四 阴

近来很有些谣言,说我们的军事恐怕支持不住了。不是说敌人即将夺取长沙,更从宜昌一带深入四川,直扑重庆,便说敌人即将假道越南,攻昆明,更从西北西南两方面包围重庆。又有说我们已经准备再迁都西昌,那里已经赶筑房屋的。今日路上遇着潘文华底下的人。他一见面便说,这战事打不下去了罢,前方无法抵御了,这个仗不能到四川来打的。四川的老百姓现在对委员长的观念坏透了。这样的情形,再不讲和,不止是牺牲了国家的命脉,也恐怕内部会有变乱的。他这些话大概可以反映四川军人一部分的心理。现在国际的形势未能十分明朗,抗战的军事又没有若何起色,加以粮食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这些谣言,听了之后,确有些使人担忧。

晚饭后到纯明家里闲谈,廷黻处长和之迈均在座。中间说到满州【洲】事变前后的满州【洲】政治和人物,廷黻处长很有些掌故是外面不大知道的。当时满州【洲】当局自张学良以下,那些误国的思想和举动真是令人愤慨。

九月六日 星期五 阴

对官职分离案交到我来审核,签了两点意见:(一)不宜用勋劳资格做任官任职的条件;(二)不任职的不支官俸。

米价还是续涨。农本局出售的官米也涨价了,从前四十元上下一担的,现在涨到五十元上下,这问题真[是]不容[易]解决。晚饭后到中四路山上张忞的寓所谈了许久。那里有树有园,居高临下,上清寺一带房屋全在脚下,风景颇为清幽。

九月九日 星期一 阴雨

一连两三日阴雨,秋稻的收获大受影响,米价益为高涨。昨日往龙井湾,今早回来。来往途中看见未收割的禾稻还有十之五六。这样的天气,谷粒恐不免都会腐烂的。夏天少雨,现在却又苦雨,天意真是难如人意。

之迈说国社党首领罗隆基的故事如下。抗战前罗曾到桂林,彼时广西还未与中央一致,并且听说罗到桂林时,欢迎会上,主席的介绍词第一句便说“这是反蒋最力的罗先生”。罗见白崇禧,对白说了许多恭维话,并且说“白先生你不应该是一省的领袖”,于是白送他二千元。后到南京见蒋委员长,又说了许多恭维话,并且说“蒋先生你不应该是一党的领袖”,于是蒋委员长又送他二千元,这便是现在一般所谓文人政治家的作法。

九月十日 星期二 晴

午饭后到上清寺街29号访朱大姊。值王星舟在座,谈及高等法院院长焦易堂最近闹的笑话,真是为【 】政府的羞耻。高等法院有下级职员两人打架,焦竟效清代县长坐堂办法,于院内礼堂举行审判,罚下级职员军棍三十。事后下级职员提起诉讼,焦始则强颜说,彼系用中央委员的资格责罚他,继又欲以贿赂和解。这种绝无法律常识,有类疯人的行动,居然出于一个最高法院院长之手,亦可谓叹观止了。星舟又说及一打油诗,系挖苦焦的。焦素提倡中医中药,平时参加会议最好说话。自从续娶一青年夫人之后,竟乞灵西医西药,以为补养身体之具。充高等法院院长后,开会也不常说话,且表示没有听见。于是打油诗说:“焦公脸上为何肿,无乃中药用得猛,法院一经高等后,从此听话不大懂。”这样一个混帐【账】东西居然做了最高法院院长,亦无怪闹笑话的。

九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会计长胡彦远为一个科长不大听他指挥,用些暗手段把他调离行政院。魏秘书长知道了,很为不满意,事情弄得很僵。胡之所以指挥不动一个科长,因为他自己有些顾私,如果没有私意,任何人都容易指挥的。这两天我做了中间人,传达胡、魏两方的意见。弄得不好,说不定胡本人也要提出辞呈来。

九月十三日 星期五 晴

近二十日的安静生活,一切都渐上轨道,昨今两日又给敌机摧毁了。昨日于上午十时左右发出空袭警报,十二时左右敌机侵入市空,并且是驱逐机先来,飞行甚低,为从来所没有的。在浮图关、李子坝一带投弹,下午二时解除警报。下午七时左右警报又发出来,九时才解除。大家心里都想,大概日本鬼子要模仿德国空袭伦敦的技俩,不断的空袭,使重庆的警报也历八九小时不能解除。但重庆非伦敦,日本更非德国,日本鬼子到底做不到这样的事。

今日上午十时红球又挂起来了,半小时后即发紧急警报。十二时左右,敌机已到市空,曾家岩一带落了不少的炸弹。行政院前后左右为敌机轰炸的范围,炸弹最少落了一二十枚。行政院一部分的办公房屋(颖庐)完全毁塌了,大楼幸得安然无恙。附近的汽车公司仓库着了火,燃烧两三小时。江边防空洞泂口中了弹,一个洞口封闭了。洞内给空气震荡,并且爆炸的声音很凄厉,一时秩序大乱。妇女和孩子哭喊哀叫,好似瞬眼便要沦灭的样子。几分钟后,惊魂稍定,幸没有伤亡,只有一两人略受皮肤破损而已。

颖庐毁了,四五十人没有地方办公,都集中到大楼来。房子固然挤拥不堪,一切办公用的椅桌笔墨等用具,也一时不易得到,下半天便自然陷于停止办公的状态。谁又知道大楼会不会在明天或后天也被毁呢?鬼子毁灭城区的工作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大概要肆其凶焰到新市区来了。

九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昨日上午十时过后便挂起红球来了。空袭警报还没有放,便随蒋处长的汽车到了龙井湾。下午六时左右,院里的大客车来了,探视眷属的同事也来了,知道今天敌机并没有轰炸市区。晚饭后月光如洗,正在房边林下和之迈夫妇及其他同事多人闲谈赏月,忽闻空袭警报。不久敌机来了,来回都经过龙井湾上空。我们没有躲避,看着四处的探照灯搜索敌机不获,最后飞向市区轰炸,炸弹爆炸声隆隆震耳。

今晨六时半和阿静步往龙井湾西五里的歌乐山下吃点心。归途即闻空袭警报,时才七时半左右,时间之早为向所未有。八时许闻轰炸声和高射炮声,九时解除警报。十一时空袭警报又来,十二时左右,市区及近郊多处炸轰【轰炸】的声音四起,高射炮亦隆隆相应。不久敌机复到处低飞,机声凄厉,造成极大的恐怖空气。虽身居郊外安全地带,无不人人栗栗生惧。敌机去后,都互相询问,不知今天市区何处受殃,留居市内的朋友又不知如何受惊懗【吓】了。

警报于下午二时解除,庶务科科长齐叙忽乘汽车来。原来今日第一次的敌机轰炸,行政院的办公大楼又已中弹,虽未完全被毁,一部分却已倒塌。江边的防空洞,又于第二个进口外落一弹。明天如何办公,如何善后,都急待解决。不得已随着他坐来的汽车一同进城。明日是中秋节,振姊很不愿意我走,因为她已经筹备了好几天,要在今天晚上,提前弄点好菜,大家欢乐一次的。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牺牲了口腹之乐了。下午五时到了办公大楼,面目模糊,已经不像一所房子了。附近的民房商店已经完全倒塌,只见一堆堆的碎木砖瓦,许多的士兵正在那里清理街道。幸而看不见一个受伤或死亡的人。大楼右边那所蒋委员长居住的小洋房也仅受了一点小伤。

电灯没有了。行政院前后左右,在月光明朗之下,但见破瓦残垣,沉沉如死墟。幸而纯明的寓所没有被炸,和铸秋到那里吃晚饭。饭后回来,大家都早早就睡,准备夜袭的来寻。

九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昨夜在破室灰尘里睡得正浓的时候,忽为人声惊醒。原来红球已经挂起,急起收拾铺盖,穿衣服。不久空袭警报便发出了,于皎洁的月光之下,从砖石堆中爬进防空洞去(防空洞的进口第二次中弹,所有的石阶已荡然无存,只见一个大坑和纵横历乱的砖石了),在那里坐了两小时多。敌机轰炸的声音虽似不远,究不知落在何所【处】。洞中新产的婴儿呀呀哭不绝口,产妇奄卧呻吟,使人增加愤慨。日间敌机又来一次,但未侵入市空,在近郊数处投弹,爆炸的声音清晰可闻。

院里来了百数十个兵士清理这残破的屋宇庭院,穷一日之力,还未完毕。经此一场灾难,办公人员必须大量移乡。颁发了通告之后,于下午六时又乘车到龙井湾去,布置房屋。那里的房屋已经差不多占满了人,现在约计还有一百人左右须迁去的。如何分配,如何腾挪,遂成了一个极大的困难。晚饭后费了两小时的力量,五六十人的住宿和办公,总算有了相当的解决。然而要待解决的事还多得很呢!

九月十七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敌机没有来,平静过了一天。但是因为要迁移一大部分人员到龙井湾去,却不免引起一些同事的怨言和嘲骂。这个说这样的办法如何如何的不对,那个说龙井湾没有给女佣人居住的房子,吃饭没有地方,这样不方便,那样不方便,我不能去。他们都是气愤愤的,甚而至高声说“这样的政府真要不得,这样的对待我们,我辞职,我不干了。”差不多闹了个整天。介松说他们把自己的利害和公事混在一起,所以愈闹愈糊涂,这确是一针见血之论。这些人都是出过洋,留过学,平日对于政治理论研究很为不错,做起文章来,也堂皇冠冕。可是到了这些和他们本身有半点牺牲或麻烦的事情,他们便变成了和小孩子一样的可笑,一样的不讲道理了。晚间汪秘书荻浪邀到他寓所晚饭,好几个参事秘书都去了。日间哓哓不平,牢骚满腹的人,到此时似乎也渐渐知道自己的不是,借主人的酒向我表示歉意。

今天我在这些同事的热嘲冷讽,明讥暗骂之中,心中初时觉得很为无味,很为生气,后来也渐渐好了。国家的事本来是这样的麻烦难办的。我现在所遇着的只是一些芝麻一般的小事,负重大责任的人比我现在所遇的困难更不知大几十百倍,我又何必为这些小事而生气呢?

九月十八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九一八,满州【洲】事变九周年纪念日,敌机也没来。上午和铸秋进城,先到国大选举事务所,后到七星岗访封禾子,还坐汽车到城内各处灾区走了一遍。昔日繁华地,现在都变成了废墟,这真是中国的庞培城了。

昨日发牢骚的人已经不再说话了,迁乡办公的人员已经陆续动身。分地办公,困难不少,不知那一日才能够弄出一条轨道来。

九月十九日 星期四 阴有雨

天气忽转阴凉,与昨日比较,温度相差当在二十度左右。终日平静无警报。纯明夫妇今日迁龙井湾办公,中午约他们到汇利吃福建馆子的午饭。铸秋平群同去,五个人的便饭,会账的时候,非卅元不能出门了。

下午四时赴浮图关,参加【充任】第十届训练班小组讨论会的指导员。第九届的地点在关上,现在又回来关下。敌机炸毁的房宇,都已经修复,焕然一新了。这一届的学员多数系教育界人员,共五百余人。

九月二十日 星期五 阴

下午四时半赴浮图关参加党政训练班小组会议,题目是“如何促进战时经济建设及如何调整物价”。学员平日对这问题缺乏研究,工作亦少关系,因此讨论的时候殊少精彩。散会时已八时四十分,乘汽车下山,到院已经九时半。

九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阴

连日夜雨,重庆已到秋季天气,阴霾多雾,想敌机亦不易来了。因物价高涨,低薪公务员又加了米贴房贴,连以前之二十元津贴,共可得津贴四十元。在目前的情况下,四十元的津贴虽算不得甚么事,但比较前线流血舍生的兵士,则优越不知若干倍矣。

下午四时半和平群同到牛角沱,打算乘公共汽车回龙井湾。候一小时半,终因车少人多,无法挤进,废然而返。吴科长士瑜行将离院,邀往小馆子吃晚饭,饮大曲几醉。为《中央日报》撰社评一篇,题为《应即推行公务人员保险制度》。

九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阴有细雨

打算再乘公共汽车去龙井湾。上午十时便往牛角沱车站候车,候一小时余,仅得一开往半途的车,姑乘往小龙坎。又从十一时余候至下午二时,饥腹雷鸣,无处可坐,疲惫不堪,终不得车。不得已坐人力车到新桥,再从新桥坐滑杆到龙井湾,到时已下午五时许。车费及滑杆费约用至十元左右,交通困难之滋味可谓备尝之矣。

九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晴

清晨五时半便爬起来,乘大卡车回院。午饭后,访乃光于枣子岚垭。下午四时半登浮图关,参加训练团小组讨论会,题目为“如何增强抗战力量,争取最后之胜利”。学员对于兵役的弊端说得很多,补救的办法倒没有甚么话。因劝他们观察问题不应纯看黑暗方面,应多看光明方面,方是革命青年所应具的态度。散会时许多指导员坐滑杆至大门乘车,我从不坐滑杆。刘叔模指着说“你是个好汉”,从大礼堂到大门,须登四五百级的石级,也实在不是容易的。

九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阴

日本鬼子的兵昨日侵入了越南。越南当局已经向鬼子屈服,签订协约,允许敌兵假道。太平洋上从此更多事了。

铨叙部为中央人事管理机关。但现时的组织系统系脱离行政机关而隶属于考试院之下,对于行政机关的人事行政不免隔膜,效率之差,恐症结在此,似可改隶于行政院,或较为合理。从今日始,试行研究此事,看其结果如何。

九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阴

拟好了一个二百元以下低薪人员伙食房租补助的办法,给魏秘书长核准了。依照这办法,这些低薪人员每月最高可以得到四十元的补助费,加上以前的二十元生活补助费,总数便是六十元。支最低级四十元一月的,现在也可以得到一百元了。

九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阴

上午参加考试院召集的,关于边族人材甄训案的讨论会。许多机关的代表对问题本身并无若何的了解,随便发言,做主席的又缺乏主持的能力,费时多而成功少。这样的会议真是可怕又可厌。午饭的时间到了,还没有结束的希望,只好先行退席。

下午四时半登浮图关,主持第四次的小组讨论会,题目是“如何推行新县制及地方建设”。十多【六?】个学员中,没有几个人对这问题是完全了解它的意义的。他们平日因工作关系【性质】,和这问题并无直接关系,自然不去留心,不生兴趣,也难怪他们的。

九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阴

浮图关上党政训练班第十届小组会议指导员的工作,今晚已经是最后一次的开会了。前后参加了五次,这一次讨论的成绩虽不能令人满意,可是比起上一次(第九届)在关上那种辛苦生活,酷暑之下没有水喝,没有屋子开会,蹲在旷场上讨论,没有电灯,摇摇欲堕的腊烛便是惟一的光明,便又觉得这一次整齐优裕得多了。四时半到两路口坐特备的大客车登关。先在四维堂开一次预备会议,都是指导员和训育干事参加的,然后大家吃饭,饭后休息半小时。七时便开始小组讨论,八时四十分散会。每一个指导员都袋着一百元的车马费回来,这便是五次出席【任】指导员的报酬。

九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阴

办公人员大部分都迁到龙井湾去了。今天介松、晓楼【?】、世珍也去了,剩下来的已经没有几个人。参事秘书只余铸秋、平群、叔章和我,底下的人员总数也不过二三十人。从前热烘烘的办公大楼顿成为冷静【清】廖【寥】落的境况,办公室的分配也从新调动了一下。悄悄的跑到各办公室去看一遍,不免有些“人事无常”之感。

德义日昨日签了同盟条约,精神是专为对付美国参战的。国际风云看来还是方兴未已。

九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阴

起床后怱怱梳洗,七时过一些便到七星岗候搭疏建车,前往龙井湾。从七时半左右一直候至十一时过后,才买到票上车。在那里,先取了买票先后的号码,车到了,依次购票,大体上说,还算有秩序的。不过车少人多,终是拥挤不堪,并且没有地方可坐。守候几小时,真是一件大苦事。车到龙井湾已经是下午一时了。

九月三十日 星期一 阴

等候铸秋从北碚回来的车,一同回院。到院已经是十二时,来不及办公了。将要离开龙井湾时,之迈等苦苦劝说,不如吃过午饭后才走。我说,这样会耽误上午的办公时间,他说“你只希望回去见了魏秘书长,他当面说,你回来了,你便满足了。”这话虽是开玩笑,其实是挖苦人的。他们对于对自己工作负责的人,往往要以不肖的心事推测的。有时或是对于和自己不同态度,不同思想的人,也竟直认为是要不得的。

晚间汪荻浪秘书邀往嘉陵宾馆吃晚饭,介绍他的“伪组织”广东小姐冯女士见面。席间尚有铸秋和耿民。这小姐没有甚么话和大家说,汪却是始终含笑的。晚饭后访乃光,谈一小时许,回院。

十月一日 星期二 阴雨

《杜巴利伯爵夫人外传》(Life of Madame Du Barry)译本[10]读毕。傍晚于绵雨中访乃光夫妇。晚饭后还打了八圈麻将才回来。

十月二日 星期三 阴

中午从建铭寓吃了午饭,散步到上清寺街,访朱大姊不遇。

十月三日 星期四 阴

德和日义虽订了三国同盟,和我们在国际上立于一个敌对的地位,但现在我们政府还打算从陆地试运钨砂,经苏俄输入德国。国际关系真是一件【2】极复杂,极难理解的一件事。

傍晚到甘寓洗了澡,吃了晚饭,又在那里打牌。今天甘寓的情形特别热闹,打牌的人分做两桌,一桌全是做妇女运动的女志士,譬如吕晓道、庄静、陈逸云、唐国桢都是现在最出风头的女权运动家。另一桌是我们几个男人。女同志们今天下半天已经努力了半天,夜间我们散别的时候,她们还是继续努力,大概不到天亮是不会停止的了。

十月四日 星期五 晴

廿天的安静,今天上午十时左右,警报又忽然狂叫起来。大家都很怱促的奔往防空洞,幸而空袭警报放过之后并没紧急警报,到下午二时也便解除警报了。

会计科的科长吴士瑜到中央信托局去了。晚间请他吃饭饯别,并请齐次青、彭仰侯、罗味真、宓贤弼、申梦青、陈丹忱诸人作陪。虽是小馆子,菜也很平常,到底吃了三十七八元。大曲酒饮了一斤半,出来的时候,有些飘飘然了。

参政员罗隆基在昆明当街调戏妇女,给人打耳光,以至于涉讼,对簿公庭。这些无行文人,越来越不像个样子了。

十月七日 星期一 阴

五六两天,天晴。一连放了两次的警报,前天敌机没有到市空,昨天却又炸了市区通远门一带,灾情并不甚重。

因为推行节约储蓄运动和成立龙井湾区分部两件事,前天上午乘院里的大卡车到龙井湾去。当天邀了管欧、何霜梅几个较为热心的党员谈了一次话。昨天上午便举行党员大会,把区分部的委员选出来了。党员大会我自己做主席,做了一个短短的讲演。我说,我们做党员的和非党员有甚么分别呢?我们起码要有【 】比非党员多做一些工作,多能够吃些苦,并且能够自动自觉的去做事,才算对得起党,对得起自己。节约储蓄运动的意义和方法也再三郑重的和大家说了。

今天院里没有车,从龙井湾走到歌乐山车站乘开篷的疏建车回院。下午四时到观音岩卫戍司令部,参加关于市区内各机关应行彻底疏散的会议。行政机关从去年定下了疏散计划之后,到现在大部分可以说已经实行疏散【2】了。所未实行的,只余党务和军事机关。做主席的是卫戍司令刘峙,这先生肥头大耳,红光满面,脑筋却似乎不大清楚。

著名的广东小姐梁丽莉去年圣诞节和陈炳章结婚,昨日因为小产送了命。许多人都为他【她】惋惜不置,之迈和铸秋,更为之不欢竟日。

十月八日 星期二 阴

下午邀几个留在市内办公的党员讨论关于区分部开会的事。平时办公得力的人对于党的工作似乎都不十分了解,更不十分热心。这是党对于党员的训练缺乏的证明。

下午四时主持一个审查会,审查中央大学和国立西康技艺专门学校要求补助米贴的案子。晚间章笃臣约往下罗家湾十二号吃晚饭,铸秋同往。客人都是财政部和中央银行的干部人员,菜很不错,酒也很好。这时候有这样的酒菜实不容易。

十月九日 星期三 阴

迁到龙井湾办公的参事秘书,有好几个人每星期最多去办公三两日,有些简直不去。前几天有一个孔副院长的双十节演讲稿子,送去之后,便没有人负责修改。魏伯聪秘书长知道了,很生气,说要严重警告他们,不知道他们何以这样的缺乏责任心。介松说他们实在太聪明了,看透了我们政府的现状。本来用不着怎样负责的,不负责也一样做官,一样升官,为甚么要去负责呢?这是实在情形,我们管理人事的人,对于这些高级的公务员还没有很好的方法去管理他们。

十月十日 星期四 阴

今年的国庆也和去年一样悬旗,放假,没有特殊的举动。上午十时左右空袭警报大鸣,不久便来紧急警报。大家都以为小鬼要乘我们陪都庆祝国庆的时候,来和我们捣乱。结果敌机并没有在市区投弹,不过两小时也便解除警报。后来听说北碚被炸,不知道情形怎样。警报解除后和之迈同往乃光寓所吃午饭。饭后又在那里打半天的牌,一天的休假便这样的过去了。

十月十一日 星期五 阴雨

下午主持院内的党员大会。会场空气没有龙井湾那天热烈,大概因为人数较少,又有许多是警察人员的原故。

魏伯聪秘书长约我和之迈讨论关于院内人员的工作分配问题。感觉到最不容易解决的,是人少事多,不易分配。不只科长和一等科员这一个【层】中级干部有人材缺乏的苦处,参事、秘书的高级干部也复如此。参事、秘书共十八人,真正能够主持一部分[工作],胜任愉快的不过四五个人。并且有好几个人简直不知道把他们摆在甚么地方好。不是为事择人,而是因人择事,大概是现在人事行政上一个最难避免的毛病。现在参事、秘书中,最不中用的是汪秘书日章和程秘书煜,都是因为特殊的人情进来,一事不能办的。

又到甘寓吃晚饭,饭后打牌。甘先生和他的太太时常言语冲突,当着朋友面前【 】互相诅骂。你骂我“懒略【佬】”,我骂你“衰鬼”,你诅我死,我咒你亡,情形十分的严重。做朋友的有时真不知如何是好。

十月十二日 星期六 晴

上午曾发警报,敌机没有到市空,下午二时解除警报。

铸秋邀张歆子小姐吃晚饭,请往作陪。乘月色步行到嘉陵江畔半山上的嘉陵宾馆,在那里看山城夜景。薄雾满江,灯光如星斗布天际,天然风景之美,实在看不出这是曾经有劫的灾场。

十月十三日 星期日 晴

起个大清早,跑到通远门。费了一小时多的工夫,候到了车,回到龙井湾半山上茅顶小屋子的寓所,才是九时前后。这一次的乘车算是幸运的了。将吃午饭,忽然听到空袭警报,一会紧急警报也来了。为谨慎起见,大家仍旧到防空洞去,坐在洞口外面,如果听到飞机的声音,才进洞里。过两小时,始终不闻机声,警报也便解除了。

下半天读了一遍蒲松龄的年谱。以他这样一个具有文学天才的作家,对于功名的事始终追求不懈,五十余岁还是十分热中,真不可解。

十月十四日 星期一 阴

经一场奋斗和忍耐的工夫,又从新开寺乘疏建车回到曾家岩的行政院来。沿路看到好几个旅客因为乘车不得或感到太不方便和人家冲突口角起来。非常时期弄到每一个人的脾气也似乎非常起来了,很容易的生气,很容易的骂人。

读Konard 【Konrad】Heiden的《希特拉传》(原名One Man Against Europe)[11]。

十月十五日 星期二 雨

昨夜雨声终夜不断,今天仍没有晴意。这一天,全为院里的人事问题把时间占去。待遇怎样改良,工作如何分配,都是很不易解决的事。所谓改良待遇不能说把这个人或者那个人的待遇提高些便算解决。资格有高低,能力有强弱,一律的待遇,看似公平,实在不公平。

分为两地办公,效率显然减低了。怎样的把精神集中起来,这其中牵连的问题也很不少。和铸秋、之迈评论了半天院里的人物。张纯明秘书以耶鲁大学的博士,学问很博,可惜胆子太小,性情太懒。对于经管的事务纯以敷衍的态度处理,以至同事长官都有烦言。他所主管的是关于经济、财政、交通这一类案件,都是极关重要的,安能以视为不足重轻的态度来应付呢?他常常表示,做官是和【于】他不适宜的,他没有做官的本领。又常常表示,政府对于官的待遇太薄,不及其他事业机关,甚而比不上大学待遇教授。这充分表现美国教育的缺憾【陷】,把金钱做评论价值标准的精神实在太重了。又说到科长罗理,他本是十五个科长中的皎皎【佼佼】者,然而他的缺点是太窄,没有开展的气象和能力。

十月十六日 星期三 晴

傍晚的时候各办公室突然有些骚动,原来红球又挂起来了。不久敌机果然于月色之下来袭。机数只得三架,在市区内投弹后逸去。不足两小时便解除警报,似乎是今年内最短的一次。不过敌机只得三架,我们竟让他安然投弹,我们的空防也实在太弱了。

乃光、建铭邀几个广西军人吃饭,我和之迈也被邀作陪。于解除警报后前往,这时候一切如旧,不知道是敌机曾经来轰炸过的。吃完饭,还打了八圈麻将牌。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晴

敌机又于晴朗的秋日来袭。上午十一时左右发的空袭警报,下午二时左右解除。大溪沟、观音岩一带被炸。入夜全市没有电灯光,大概是大溪沟的电力厂受了损害了。

下午偷了半天的懒,没办公,和之迈同到乃光寓里洗澡。因为没有充分的热水,很不舒畅。洗过后,周身痒痒的,许久才平复过来。洗过澡后,甘太太又苦苦的留住打麻将,夜里十点才散。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五 晴

之迈、铸秋又向我发了一场牢骚,说他们的饭食得不好,公家的待遇不周。他们说话的时候虽然带着些玩笑的态度,其实是很认真的。我有何话可以安慰他们,只有默然而已。我总觉得国家待我们实在不薄,我们是否已经尽了我们对国家的能力和责任,倒有些疑问。

上午景薇来院,和他一同到化龙桥交通银行宿舍吃午饭。银行行员的待遇总比其他机关好,在那里也可以看出来。无怪许多人想到银行做事。下午散值后请冯炳奎吃小馆子,荻浪、之迈同去。安靖一天,并没有警报。晚饭后乘着好月色,去看张忞和她的哥哥。

十月十九日 星期六 阴

滇缅公路昨日复开了。今晨的报纸又刊载了一大堆美国积极援助我们的消息,说飞机五十三架已经运来,还有新借款的接洽,这都是令人兴奋的好消息。

午饭后乘公共汽车进城探朱大姊。他们新近从上清寺迁到储奇门的羊子坝,她的妹妹露莎和她的小女孩这两天也从江西来了。到那里朱大姊没在家,只露莎和少甫在那里。回来顺便给小孩子买了一张蚊帐。最稀劣的质料,最细小的尺度,也居然取价十六元。

十月二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从星期日起下雨,一直到昨夜绵连不断,今日才放了晴。这多日的秋雨,虽然免了敌机的侵袭,但阴郁沉闷,也是令人讨厌的。星期日冒雨乘疏建车回龙井湾,候车和车上拥挤的辛苦,每一次都会使你发誓,下一次不再来讨这苦头吃了。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何法回去呢?

星期一上半天在龙井湾开了文书科和庶务科两处的小组会议,下半天又冒雨回曾家岩来。晚间甘先生来接往湖南小馆子吃饭,饭后到他家里打了八圈麻将牌。车子坏了,夜中冒雨步行回院。

星期二晚,又吃了一次小馆子,因为和湖南人同吃,辣子太多了。这一夜,痔疮便发痛起来,一夜不曾好睡。星期三、星期四两天,都是在行坐不安的状态中。这是生平第二次的痔疮大发痛,大概因为吃了辛辣的东西太多,并且连夜睡眠不足,所以有此结果。

十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晴

昨日才放晴了半天,今天上午,便有警报了。从上午十时至下午一时,大家都从防空洞中过生活。敌机又在市区内投弹,听说陕西街银行区域遭了祸殃。敌机的数目不多,只有两批,三十余架,灾区大概不会很广宽的。

警报解除后大家都到上清寺一带的小饭馆吃饭,那里的生意很好,情形特别闹热。

十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晴

今天又是四小时左右的警报,敌机向市区投弹。残破的市区为甚么还要不断的轰炸,我们也替敌人觉得无聊了。

痔疮还是没有平复,行坐都极感不便。到甘寓吃晚饭,饭后打八圈麻将牌,打牌晏睡都是于痔疮的毛病有关的,便是下不了决心。

十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阴有雨,下午晴

大雾阴雨中,竟也发出空袭警报来,但敌机没有来近市空,所以紧急警报始终没有放。后来听说,敌机到成都去了,警报于下午一时解除。

铸秋近谋充安徽参政员。今日又对我说,仍想做中央银行秘书处处长。他的最大的【 】动机是家累重,负担大,这里的薪俸不够开销,非得一较厚的职位不可。参事已支六百元最高级俸,尚难应付家计,固因战时物价高涨之影响,也由于个人未能充分节约之所至,此为从政者所不可不知。否则职位之报酬有限,个人之支出无穷,决难有洽【恰】到好处之一日。

十月二十八日 星期一 晴

每日到了上午九点左右,人人脑子里都会髣髴听到“红球挂起来了”的声音。如果有人说话大声些,或者走路急促些,马上便会引起误会,以为有了警报的消息了。今天便是这样的处处都起了误会,说有了“消息”。忙乱了一些时候,才知道是假的,事实上是整天平静过去。读Louis Fischer所著的Stalin and Hitler小册子[12],是分析德苏协议的原因及其影响的。

十月三十一日 星期四 晴

两三天来都没有警报。昨日敌人退出了南宁,广西已无敌踪。虽然不是自己把敌人打出去,到底还是一件可喜的事。国际形势演变未已,敌人也许有一天还要退出武汉、广州乃至于上海、南京也说不定的。

礼拜二晚,到甘寓吃饭。饭后和张梁任和一位广东姓赵的打牌。不久雷雨交作,澈夜不停。大家坐在客厅里,靠着椅子,候到天明,情形十分狼狈。继续读Stalin and Hitler。

十一月一日 星期五 晴

科长吴德馨前几天要向出纳科借支三千元,为期仅两日。当时我曾经谨慎考虑,因为他情词迫切,并且有相当的保障,便核准了。现在竟不能如期归还,实在深觉自己轻率。这事也许将来要生出麻烦来的。自己对于同事间,有时不免动感情,听信他们的话,对他们的困难表同情。这一次恐怕我自己要受累也说不定的。一个人为着减轻责任,有时真的要硬着心肠,扳【板】起面孔来,不顾别人的死活的。

十一月二日 星期六 晴

和之迈到乃光寓吃晚饭,饭后和我们的K.P.U.的首领徐恩曾打牌,他那位曾以做女间谍破获共产党人出名的太太也一同来。打完了牌出门的时候两个保镖在外面候着护送回去。我告诉之迈说,我们同这种要人一路走,有些危险罢,大家为之一笑。

十一月三日 星期日 晴

清晨六时起身,赶往七星岗候车到龙井湾。经二小时多的忍耐,一场的奋斗,一小时多的颠扑【簸】挤迫,于午前回到龙井湾的寓所。

十一月四日 星期一 晴

上午九时从龙井湾回曾家岩。方叔章、滕固、张平群几个人聚在办公室内谈起太太问题,大家都不满意他们的太太,都说他们的太太妒性太重,并且说了许多愤激失望的话。天下的配偶根本没有一对是真正满意的。

王外长告诉人,最怕听国际间对我国表示同情的话,他认为同情是要不得的。我说我们靠他人的同情是自误,我们对他人的同情是误人,国际如此,个人更是如此。

十一月六日 星期三 晴

这两天天气很晴朗,秋高气爽的景象在这里也居然可以看见。大家所担心的警报也并没有来。

我们对于美国的大选也用十二分的期待心理等候消息,恐怕自从美国有大选史以来,这一次是我们最关心的了。今天整天大家都以此事做谈资。晚饭后于细雨中报纸的号外出来了,罗斯福连任的事实已经确定。这对于抗战中的中国人民当然又是一件可以鼓励和兴奋的事。

晚饭后和之迈同往重庆村十四号陈炳章寓打牌,冒雨回院。

十一月七日 星期四 阴雨

米价又上涨,每斗涨至十四五元。平价米不易买,住在乡间的这几天盐也买不到。经济部的人说,某科员子女五六人,只能用盐拌饭吃,买不起蔬菜,更买不起肉类。公务员的生活真是越来越苦,其余的人倒不感觉甚么样的。公务员因此很不容易安心工作,有机会便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吴瑾符(士瑜)请吃晚饭于五芳斋。客人到的不少,共两桌,多数是不曾见过面的。许久没有正式上过馆子,这一顿饭自然觉得特别好吃。五芳斋又是一家出名的上海馆子,那里的生意很好。

十一月八日 星期五 阴寒

经济部部长翁文灏因公到贵阳去跑了一趟。忽然有一个人用他的名义从昆明来了一个电报给蒋院长,说要辞职。这事有人说是一个疯子干的事,又有人说是财政次长徐堪捣的把戏,是有政治性作用的。真相如何还不十分清楚。

陈逸云的母亲七十一岁寿辰,我和之迈送礼往贺。今晚在罗家湾廿九号请宴,到女客最多,大概都是妇女工作队的职员。

十一月九日 星期六 阴寒

詹兴香港来信说,陈公博现在以酒色自娱,已娶第三个姨太太。公博这种行为本不足怪,汪手下的第一名大将这样的不争气,不知汪作何感[想]。汪之必不能成事,这亦可断定了。

(詹兴此函似与本年四月廿二及五月卅日两日日记有矛盾——1972.7.13注)[13]

十一月十日 星期日 晴

上午给《中央日报》写了一篇社论,论社会行政。十一时进城访朱大姊夫妇于九道门羊子坝,便在那里午饭。饭后闲谈两三小时。出城到乃光寓晚饭,饭后回行政院。进城出城都经过许多废墟,但断垣残壁之中却已长出新的生命来了。这无限的潜力,确不是飞机炸弹所能够摧毁的。

十一月十一日 星期一 阴冷

下午三时半登浮图关,参加第十一期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的工作讨论会。我所主持的行政部分,第七组,今天讨论的题目是县各级建制问题。就发生的情形说,还算很好。

振姊从龙井湾来信,说米买不到,嘱在城里买好送去。今早嘱人买来了半担,值六十二元,每斗十二元多。这价钱不知还会再涨否?米价问题这几天来又渐渐转为严重了。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二 晴

昨夜从浮图关回来,知道龙井湾来过电话,小孩子病了,要我回去看看。所以今早乘居院长派接军乐队的便车(居院长为儿子娶媳妇,派车接军乐队到北碚去)回去。小孩子患的是疟疾,打过针后,已经好得多了。看过两次大夫,诊金药费便是一百元左右,这年头生病也是一件最不容易的事。

十一月十三日 星期三 晴

迁移龙井湾办公的人,因为设备不齐全,自然感觉到生活上莫大的不方便。想进城搭车子不易,想洗澡没有地方。因此他们觉得,他们髣髴受了刑罚一样,被流窜到荒岛了,大呼待遇不平等,以为留在市内的舒服得多。他们以为办理庶务的人故意把没有钱来搪塞他们的要求,不给他们设备生活上的需要,不断的发牢骚。不仅如此,许多人因为生活的不安定,影响到工作的效率了,又常常生病请假。缮写校对的人不断积压公文,发生错误。今天伯聪秘书长提起文书部分的工作效率,认为要加整顿。其他的同事,不断的提到乡间办公人员的不平之鸣,使你终日感觉窒息,感觉到事情再办不下去了。

十一月十四日 星期四 晴

义大利攻希,军事失利。大家以为德义既有同盟,大概德将出兵援义。想不到德官方竟发表消息,说盟邦的军事冒险,德国无意干涉,又说德希关系甚为完满。这真是天下的大滑稽,所谓三国联盟的作用究竟何在呢?

下午赴浮图关,参加中央训练团党政训练班工作讨论会。

十一月十五日 星期五 阴

夜间从浮图关回来。之迈来闲谈,知道孙太子最近的又一艳史。据说有蓝小姐的与太子结不解缘,后来因事龃龉,小姐愤而赴沪。太子有某种字据存小姐手内,因派立法院的庶务科长,化了许多钱,才把字据取回来。不久小姐又由沪来渝,竟与太子续旧好。当小姐居沪时,曾给随太子赴欧的立法委员凌冰函,备说在沪受太子原配夫人陈女士的压迫,请转诉太子。凌随太子到法,以此函示顾大使夫人。顾夫人告知太子夫人,夫人大怒,与太子冲突,至动武。太子追查原委,知为凌所泄,于是免凌立法委员职。此事宣扬既广,监察院院长于胡子,嘱秘书长程沧波代拟劝止太子的信。信发后,太子覆信说,我非蓝小姐不能活,请勿干涉我。此事不知将来尚有若何变化。

又有人说孔院长也有一段风流事,说萧振瀛的姨太太(在天津唱大鼓出名的)和孔院长有肌肤之好,所以萧这两年来在孔院长面前很有些力量,每月用甚么名义挪[拿]钱便是好几万。不过这是一种传闻,不敢说一定可信,也不敢[说]一定不可信的。

十一月十六日 星期六 阴

朱大姊送来一个手卷。第一幅是王右军的墨迹,以下唐宋元明清许多名人,如王维、颜真卿、苏轼、米芾、岳飞、董其昌、曾国藩等等,不下二三十人均有手泽。她说这是庚子之役外国兵从清宫抢出来,卖给一个当时在北京做官的人的。现在这人的子弟穷了,打算出卖,辗转托她找主顾的。我拿这东西给滕若渠、方叔章看,稍加研究,便知道都是赝品。岳飞在政和三年还是小孩子,居然也题跋起来了,这造假的古董商人技术之不高明也可见了。

晚间和之迈、乃光到重庆村十四号陈炳章寓晚饭,饭后打了一夜的牌。

十一月十七日 星期日 晴

乘乃光夫人到龙井湾接小孩子的便车,回去看看小孩子。小孩子前几天的发热,原来并不是疟疾,是出疹子。医生糊里糊涂打针,给药,真是有些危险。好得疹子到底发了出来,现在已经将近平复无事了。

午饭后从龙井湾步往中央医院,看刘秘书公潜的病。他腹部生痈,用手术后,已将痊愈了。出门时遇纯明夫妇,又同去看南开校长张伯苓。他因膀胱病也卧病那里,据说日间便须开割。六十高龄,实在有些令人担心。同纯明同去的,有一位长着羊牯胡子的先生,纯明夫人说这是联大某学院的院长黄子坚先生。黄先生的夫人去年在昆明去世,夫妇感情很笃,黄先生为表示不再娶起见,所以养着长长的胡子,并且每星期还到夫人的坟上徘徊,读书,痛哭。这可谓天下的多情男子了。

十一月十八日 星期一 阴

乘疏建车入城,到山洞车子坏了轮胎,候两三小时才得第二部车子来,到院已经是下午一时。米价已经到每斗十四五元,公务员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国防委员会今日颁布了一个新办法,每人最多可以得到四十元的津贴,并不限于低薪人员。委员长又下了一道命令,公务员、公役、教职员、学生、贫苦市人,一律由政府计口授粮。这命令明日要提院会通过,今日魏秘书长曾和我们讨论了许久实行的方法。

十一月十九日 星期二 阴

曾养甫和甘乃光请我和之迈到他们那里吃乳猪。曾养甫自诩他的厨子是一个数一数二的能手。菜确很不错,难怪他自己吃得又肥又白。他说乳猪只不过几元的价值,可是烧烤的用炭却费几十元,这也是一件怪事。饭吃完后,还打了八圈牌,十二时才回院。

十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阴

武汉大学推了两位教授做代表,来院请求解决他们的食米问题。静女从北碚来信,也说复旦大学的米快没有了,学校将有断炊之虞。这米粮问题真到了不得了的时候了。

中午请董秘书的小孩子吃小馆子。之迈、铸秋、景超同去,共吃了十五元多,在现在算是便宜的吃法。在馆子里似乎没有感觉到米贵的严重问题,蔬菜一样的充盈,大家很随意的吃喝,这又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

十一月二十一日 星期四 阴

因为有便车进城,和之迈、铸秋同到林森路访出名的女诗人徐芳小姐。后来同到大三元吃午饭,饭后又到郭斌佳那里闲谈许久。徐小姐虽以诗人出名,可是容貌并不美,她自己也知道肥胖得可怕,我更觉得肥胖到俗而且笨的样子。

晚间董秘书又邀往吃魁顺小馆子。饭后到乃光寓打牌。他们都说十二月三日以后,公务员便要认真不许打牌了,在没有厉行禁止之前,应多打几次。

十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五 阴

给龙詹兴主编的华侨刊物写了一篇关于禁烟成绩的文章。下午赴浮图关参加十一期党政训练班最后一次的工作讨论会。乘公共汽车到两路口,在那里候着的特定客车已经走了,想改乘轿子上去,轿夫都拖着手不理你。原来因为规定了价钱,他们不能涨价,所以改取杯葛的手段,不肯接招客人。这便[是]统制的一种结果。现在的粮食涨价也便有这样的原因。没法子,只好走路到关上去,好得并不很远,不过半小时便到了。

读吴鼎昌著的《花溪闲笔》[14]。这是他主黔三年的回忆录,可供研究地方行政者的【 】参考的地方不少。

十一月二十五日 星期一

上午曾经挂过红球,但没有放空袭警报绿球便挂起来了。

这几天米的问题还是很严重。听说共产党要乘这样机会在四川各地方发动暴动。市内许多发售平价米的地方,都麇集着许多妇嬬,秩序虽然还好,情形看来实在严重。政府连日开会,也定了许多办法,可是不见有甚么效果。大家见面都是谈米价问题。这问题如果没有解决办法,真会闹出大乱子来的。今日下午院里又开了一次粮食特别会议,孔副院长自己主持,许多重要人物都出席了,电灯放亮的时候才散会。散会后,参加的人说,嚷了半天,也没有甚满意的结果。

十一月二十六日 星期二

中央训练团十一期,行政组工作讨论会的六个题目,完全要我做结论,今日总算做完了。午饭后忽接蒋慰堂电话,滕若渠得急病,嘱往商请医生。和铸秋同去,奔走了半天,才把他送到武汉疗养院去。战时凡事不方便,无可如何。经医生诊察,大概是急性的胃病。

社会部部长谷正纲和洪、王两次长,请院里全体参事秘书到嘉陵宾馆吃晚饭,以示联络之意。前往参加的只得五人。党老爷做了官,也慢慢学会官场应酬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 星期四 阴雨

中央党部因为筹募寒衣金,在山东剧院排演平剧两晚,送了五百多元的入场券来院。今晚和之迈、铸秋同去听戏。虽然是票友的凑合,唱做还算不差。到了重庆后,听锣鼓喧阗,管弦嘹亮,这还是第一次。深夜十二时才散场回院,疲劳单调的生活,也因此而得到一点新的滋润。

十一月二十九日 星期五 晴

米价涨到每石一百五十多元。国防会又定了一个公务员生活费补助办法,低薪人员(二百以下的)以上的人员也在补助之列。每人每月可以拿卅元的伙食津贴,十元房租津贴。不过实行时,有许多枝节问题。关于本院职员的补助办法,今日费了一天的考虑研究,还没有得到很完善的解决。晚饭后,档案室主任黻珩来诉说办事的困难和生活的压迫。[这]都是战时的普通现象,有甚么方法可以个别解决呢?

黔主席吴鼎昌来院,和他谈了一会他的新著《花溪闲笔》。

十二月二日 星期一 晴

星期六晚与之迈到陈炳章寓洗了一次很畅意的澡,并在那里晚饭。饭后还打了八圈牌。

星期日上午与之迈同乘炭卡车回龙井湾寓。中途遇警报,敌机虽到市空,并未投弹。也许敌人昨【 】卅日和南京伪组织签了伪约,要来散散传单也说不定。但并没有人得到传单。

今天的天气和昨日一样的清朗和暖,可是并没有警报。伯聪秘书长请贵州主席吴鼎昌吃晚饭,邀往作陪。同席的还有卫戍司令司刘峙、外交部长王宠惠、重庆市长[吴]国桢、粮食管理局副局长何廉。王宠惠素有鼻疾,今日才用小手术,席间不断的用手帕,脸面似乎很不好看。米价这两天稍为低跌,席间仍以这事为谈话中心,何局长似乎还是悲观。

十二月三日 星期二 阴

给《中央日报》写了一篇社论,讨论目前的公务员生活问题。

铸秋连日嬲往看凤子等主演的《夜上海》[15]。今天我做了东道,买了六张入场券,之迈、乃光也同去。凤子虽很以话剧出名,今天的表演,殊觉平凡。孙坚白、章曼萍、虞静子、李芝几个脚色倒是淋漓尽致,令人神往的。

米价虽然不再上涨,并且稍为下跌,但别的日用品仍然涨价。油条已经涨到两角一条,面包上星期每只六角,现在已涨到八角。

十二月四日 星期三 阴

临事不惧易,临事不惑难。沉着镇静,经过考虑,而又能于时机急迫之中,迅速决断,最为不易。临事不惑,然后事后不悔。余生平的许多大小事情之所以失败与后悔,均由于不能不惑,既惑则乱,乱则败。追求致惑之由,则又由于不能沉着镇静,不能于俄顷之间运用理智之所至。今后应于此等地方痛加针砭,庶或可免覆辙。

十二月五日 星期四 阴

院里为涉建宿舍饭厅等工程,又须追预算十三万余。数目看来不小,其实以现时物价说,实际上等于从前之一二万元耳。晚饭后不愿再坐在办公室里,又没有地方好去,只好一个[人]跑到上清寺一带闲逛一回。回来读《板桥评传》,倒得到一些舒慰。

十二月六日 星期五 阴

龙井湾来电话,小孩子又病了,振姊也不舒服。山中生活,许多不方便,加上孩子病了两礼拜,振姊也实在太苦累了。

银行家为募寒衣代金,演《明末遗痕【恨】》[16],和院里几个同事去看。取材本来便不合宜,有些对白简直可以说是对抗战[作]反宣传的,技术的粗劣更不必说,等不到看完毕便走了。孔副院长也居然去看,并且登台作简短演说。银行家到底有力量,副院长也得敷衍他们,给他们面子。自然银行家对孔院长也是极力巴结的。

十二月九日 星期一 阴

因为小孩子病了,所以礼拜六晚便乘便车回龙井湾去。原来小孩子因为吃鱼肝油,不习惯,又吐又泻,并不是甚么大毛病。在龙井湾办公的同事,礼拜六晚举行游艺同乐会,锣鼓喧阗的闹了一个【 】夜。米价腾贵,百物涨价,生活极端困难的时候,借此消消大家的愁闷,当然是一件好事。

礼拜天陪振姊和孩子玩了一天。下午伙食委员会的代表来请示职员眷属的伙食问题。下级职员的眷属在公共食堂寄食的,只愿每人每月出膳费三十元,再多便不愿出,也不能出了。应怎样办呢?下级职员月薪最低的四五十元,加上生活补助费二十元,再加伙食津贴三十元,房租津贴十元,总计收入不过一百一十元左右。现在每人每月若果要缴费三十元以上,假定一家三口,仅够糊口,四口便负担不了。又据伙食委员会的报告,便是以平价米来计算,每斗六元,一人一月二斗共十二元,菜钱最少每人每日八角,一月二十四元,即每人每月至少三十六元。以现在的菜蔬价格日日高涨的趋势来说,三十六元恐怕还要不够。这真是一个严重问题,物价再不稳定,政府无论如何补助,总是追不上物价的。这些公务员便有不[能]生活下去的样子了。

今天上午九时乘疏建车回院,挤拥不堪。晚间乃光邀吃晚饭于他的寓所,有傅斯年、曾养甫、吴景超、徐景薇等,都是些熟人。义大利愈来愈不像样子,今日竟有国内即生变乱的消息,轴心国恐不免从此解体。晚饭时傅斯年说:义大利的失败,可以给主张独裁反对民主,以为独裁才能立国的人,以理论的大打击,的是确论。

十二月十日 星期二 晴

女诗人徐芳小姐力谋充中央银行经济研究处职员。伊既非经济学[出身]而欲充经济研究处职员,以待遇厚也。为伊奔走此事之人甚多,中央银行总裁即行政院孔副院长今日于院会之后接见徐小姐,不知果能实现徐小姐之目的否。孔接见后,铸秋、之迈复迎而饭之于小馆子,女诗人的魔力实不小也。

秋高气爽,阳光暖丽,重庆遇此天气殊不容易。午饭后从牛角沱码头乘董家溪小渡,渡嘉陵江,于江边沙滩,迎受阳光两三小时。蜀江水碧蜀山青,此景令人难忘。

十二月十一日 星期三 晴

曾发空袭警报,敌机并未到市空。

侨委会委员长陈树人因不满意昨日院会中一个关于侨务行政的议案,提出辞职。伯聪秘书长嘱我前往和尚坡劝止他,并解释这案的经过。不错,这案的精神是有些侵犯侨委会职权的,但昨日院会讨论时,他一言不发,会后忽提出辞职,表示反对,这态度是很难得人同情的。上午九时到和尚坡,他的辞呈已经发出了,虽说了一番话,还没有甚么结果。

回到龙井湾午饭,并到中央医院看滕若渠的病。说是肺内积水,情势殊觉不轻。他的夫人当着病人和朋友的面前,大闹家庭纠纷,说若渠爱上另一个女子。没有智识的女人真不易对付。这样的闹,显然是若渠病源之一,也同时会加重病势的。我们简直不能开口,只好站了几分钟,退了出来。晚间孙绳武请吃晚饭。

十二月十二日 星期四 阴

上午大雾,至午未尝稍晴。曾发空袭警报,惟敌机仍未至。以此天气,实际亦无法可来也。警报声中,又奉魏伯聪秘书长之命前往和尚坡,和陈树人接洽昨日之事。辞呈已退回给了他,案子也商定了修改办法。两天奔走,总算有了一点效果。

十二月十三日 星期五 阴

平群的猜疑心有时真来得令人可怕。任何一件小事,如果和他有点关系的,非再三再四向你追问,问到你无话可答不止。

晚间和之迈同到重庆村十四号陈炳章寓吃晚饭,饭后打牌八圈。外间或传近日捉打牌的人很利害,不知是否事实。有人说某机关的职员被捉,已判徒刑十二年,又有人说某处因打牌被枪毙的若干人,都不免是言过其实的。

十二月十四日 星期六 半晴

夜九时与之迈同乘蒋廷黻处长的汽车回龙井湾寓。蒋今晚出席委员长召集的粮食及物价的会报会议。这是第一次专门讨论经济问题的会报,以后每星期六按时举行。战时经济到了目前,敌人固然是筋疲力竭,我们自己也实在有些支持不住。假使没有最近美国和英国的先后借款,恐怕真不免于塌台了。

本院职员和眷属的平价米今日开始计口授粮,每人每月二斗,七岁以下的一斗,每斗以六元计算。

十二月十五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小孩子阿恩的周岁生日,振姊打算不告诉别人,静静的过去的。之迈夫人却于晨间提起来,并且送了一个红喜包做贺礼,只好请他两夫妇吃晚饭,做一个最小规模的庆祝会。小孩子也怪有趣了,已经会自己站起来,呀呀学语,大概也快会走路了。

上午和之迈同到龙洞湾中央医院探滕若渠的病。据医院的报告,病势不轻,见面时似乎还不是治不好的样子。

十二月十六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在龙井湾向各科室的主管人调查各书记的工作成绩,备年终考绩的惩奖根据。迁龙井湾后,工作人员的工作效率显然退步了许多,原因虽不止一端,高级人员如参事秘书不能按时到院工作,精神散漫,实为最大原因。此又不能不怪秘书长之不能按时前往巡视。几个月来他还没有到过那里一次。高级人员如此,自然影响中下级人员之精神。魏伯聪秘书长是一个最能干的幕僚长,可是并不是一个能感人动人的领袖,缺乏领袖群伦的精神,这些事也是一个证明。伯聪秘书长病了,这几天都要跑到友居他的寓所,请示一些关于案件的处理办法。

十二月十七日 星期二 晴

新闻检查处来电话,说蒋委员长上星期六给他们一道亲笔的手谕,说以后关于粮食和物价问题的文章,非经他亲手核准的不许发表。可见这问题的严重到了甚么程度。委员长也实在太劳苦了,孔副院长有一篇关于物价问题的谈话,也因为这道手谕而自动的不发表。买了一袋面粉,竟涨到四十八元多。三四个星期前只不过二十八九元的。

晚饭后乘公共汽车进城访朱大姊夫妇。他们谈了一些关于赈济委员会内部的黑幕,不知可靠的程度如何。不过赈济委员会的名誉不好,确是事实。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晴

晚饭后到枣子岚垭49号甘乃光寓,谈了三小时多。行政效率问题、国际问题、人事行政问题无不谈到,并且谈到蒋委员长的为人,谈到他最近出版的《行政三联制》的小册子。这一本一万多字的小册子实际是乃光执笔的,但经过蒋委员长的亲手删改,是一本甚有价值的讨论目前行政技术和原理的书。这虽是一本小册子,大概将来对于行政上必然会有若干重大的影响。蒋委员长前两天下命令,停止各方面送阅公文一星期。乃光说是因为他要在这礼拜之内集中精力对付物价问题,所以把一切别的公文都停止批阅。这是他做事的一种方法,恐怕没有许多人知道的。

十二月二十日 星期五 晴

上午九时便看见太阳,下午还是很好的阳光,髣髴江南的初秋,在这里真不是容易遇着的天气。代乃光为《中央日报》写了一篇社论,讨论县各级【?级各】民意机关的设立问题。

十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晴

侍从室今日送来了一个重要文件,要院里即日油印分发各关系机关。这便是委员长一礼拜来专心致志,拨开一切工作去求解决的平定粮价物价工价的问题。这文件前面是委员长亲手核定的五个原则,后面还有两个重要方案,大概是有关机关或专家条陈的。方案共近三十页,每一页上都有委员长亲笔修改的红绿铅笔的符号,还有眉批指示要点。看这文件可以知道这一礼拜内,他是如何为这问题苦心焦虑,也可知道他研究问题,解决问题是如何小心谨慎。前次乃光出示他修改那一本《行政三联制》的小册子,上面也是经过他亲手批改,逐句逐字斟酌,满布了红绿铅笔的符号,髣髴国文教师批改学生作文课本一样。他这种对付任何问题,丝毫不苟,精密周到的精神,实在是平常人所难做得到。他一生之所以能成大功,建大业,这种精神当然是极大的因素。

晚饭后到重庆村访陈炳章。他从孔院长官邸回来,十分快活,说了一大段见孔时的对话。中央银行里面人事上排挤倾轧的利害,都从他的叙述中表现出来了。他的个人却是一个爽直正气,不屑做那种卑鄙阴险手段的人。

十二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晴

上午办完了半日的公,午饭后到七星岗候疏建车回龙井湾,足足候了两小时半才得回去。没有坐位,在没有篷子的厂【敞】车上站立于挤拥的人堆中,手上还拿着一大包东西,真是不好受的。

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阴雨、冷

上午半天的时间都化于候车和坐车当中,没有做半点事。回到院里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一个人跑到小馆子去,遇着两三个低级职员。想不到我还没吃完,他们倒先把我的账付了。这种客气也是很不容易对付的。

吃午饭时看报,朋友杨全宇被枪毙的消息突然射进眼帘。囤积居奇以至处死这是第一个,他是才卸任的成都市长,大川银行的总经理,官不大不小,地位不高不低,这时候恰好做一个牺牲品。他囤的麦子虽不过三百石,处死的作用却是不小的。

十二月二十四日 星期二 阴

下午主持一个审查会,讨论平价米的分配问题。出席的有经济部、教育部、军政部,赈济委员会的代表,有重庆市长吴国桢。重庆市的平价米每日一千石,以每石六十元的价格售给机关、学校和贫苦市民。现在感觉数量不够,如就原有的一千石分配,必须将核给的标准提高;如凡有请求概行发给,每月约须增加七八千石。讨论了三小时,结果确定了若干项核给标准。米量是否增加,还是留给院会和院长去决定。

替乃光写《中央日报》社论一篇,题目为《撕去一页耻辱史》。今年为禁烟计划满限之年,这篇文章将于本月最后一日刊出。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阴雨

雇员七十五人的年终考绩已经将惩奖拟好,给魏秘书长核准发表。这一类的事平常本可由我自己作主,因为是年终考绩,郑重其事,所以送给秘书长核准。

去年孔院长适于此时改为副院长,年终考绩特别拨出机密费二三万元,分别发给院中工作成绩较优人员。受给的从简任阶级起至委任阶级止,不下数十人,数目从一百至一千元参差不等。今年物价高涨,工作人员颇多希望仍有此款。但实际已不能和去年一样普遍,只荐任和简任两级中若干人得受此待遇。既系少数成绩优异的始能受此待遇,办理不能公开,故此仍和去年一样,要我自己一手办理。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阴

这两天忙于准备年终考绩,好些人还是私自直接或间接来求人情,请帮忙,请提拔,请加薪,请晋级。他们还是不信任考绩委员会,以为只要私人的门路打通了,便有希望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 星期五 阴

范庄的陈秘书延祚在上午十时的时候忽然到院,说孔副院长要于今晚在嘉陵宾馆请各部会的部次长和本院的参事秘书吃饭,是年终叙欢的意思,嘱即发请柬。他老人家请客老是这样时间迫促的。一面打电话一面发请柬,除了那些住在乡间的人外,到时候大多数都到了。我和之迈、铸秋早已计划好今晚到国泰看《雾重庆》[17]话剧,因此到了嘉陵宾馆之后,不得不托词逃了出来,饭也不吃。张平群也买了话剧的入场券,他却牺牲了不去看。侍候长官不得不把自己的娱乐撇开,做官的人便有这种苦处。

《雾重庆》比起《夜上海》来差得太远了,大概是导演的人和编剧的人都不成,不只没有给我一个好的印象,看完了简直不懂他们的用意何在,其中许多地方使人瞌睡,看不下去。

十二月二十八日 星期六 阴

下午三时到六时考绩委员会开会,蒋处长廷黻主席。秘书、政务两处应予考绩的四十余人,应予考成的三十余人,共九【七】十余人。大家颇能切实发言,惩奖都颇公平。惟书记官一级人员多数未为考绩委员所认识,讨论不免潦草了。

会毕随蒋处长汽车回龙井湾。到寓所时振姊正吃晚饭,小孩子已经熟睡矣。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上午查看龙井湾办公处附近防空洞工程。该洞本系天然形成,不过加辟进口与装置必需之设备而已。这类自然洞在迁建区内为数甚多,似天帝预为抗战而设的。

午饭后从龙井湾步往山洞,为孔副院长约顾孟馀于下星期二进城午饭,讨论国际技术合作问题。因误会地址,未获见顾面,空跑了一小时余的公路,两腿发酸矣。乘四时半的公共汽车进城。山洞有林主席寓所,新开寺附近蒋委员长新居亦让与林主席居住。前天问彭学沛顾住何处,答以山洞林主席公馆旁边,实系新开寺之林主席公馆,相差数里之遥,遂至空走一遭。

十二月三十日 星期一 晴

上午十时曾发空袭警报,但没有紧急警报,下午一时半解除警报。去年最后一次的敌机来袭是十二月十八日,不知今天的警报是不是今年的最后一次警报。下午四时前往浮图关参加党政训练班第十二期第十二组的工作讨论会。这一次的学员多系各县的县长,且多系大学毕业生,故讨论的结果比较令人更为满意。

之迈说,外交部长王亮畴最近预测,明年初夏我们便可以回到南京去。王亮畴素以悲观论著称,他的预测又多与事实相合。不知他这一次的预测是否也与事实相符。他预测的理由如何,未据【闻】说及,大概不是预言式的武断罢。

十二月三十一日 星期二 阴

今天是民国廿九年的最末一日。许多事情都集中到这一天,要待办理。因此从早到晚,特别的忙碌,时而要接电话,时而有客要待见面,时而院内的职员来请示。加上最近这两天经济部和农本局的高级官吏好些人被捕了,绝早经济部长翁文灏来了辞职呈文,空气弄得十分紧张,更觉得忙上加忙,人人的面部都露出非常的神气。这些被捕的人有司长章元善,和处长吴闻天,此外还有十多人,听说都是因为办理平价购销和粮食供销有了弊端。并且听说委员长的手谕,有一二人是应该立行枪决再行呈报的。我个人把一部分得力人员的年终特别奖金分别亲手致送完毕之后,已经是下午五时,院会早经散会,紧张的空气也渐平静下来。这才和之迈和另外两个同事,开了一架特别的汽车回龙井湾去。到那里是【已】经很晚,庆祝新年的灯笼已经于漆黑的山谷中四处燃点起来。那里的同事又聚来听之迈叙述这两天政局上的风波,又引起他们一场的惊叹。到了八时左右才各自散去,换上一副异样的心情渡过这廿九年的最后一天。

阿静从北碚复旦大学回来了,阿恩咿呀学语,一家四人聚在菜油灯下,使着靠墙的半边方桌子,吃着送年的饭。饭后,在平方一丈的竹壁墙斗室中,安上两张卧床,振姊和阿静、阿恩一床,我自己一床。四壁虽有许多裂缝,幸而重庆天气不大冷,没有火炉,也不甚冷。上床之后,自己默念,也许抗战以来最险恶最困苦的时间已经随廿九年的最后一天消逝了。廿九年是敌人轰炸重庆和后方各地最利害的一年,米粮和其他物价的高涨到了十一、十二两月似乎也已经到了最高峰,生活的困难也应该以廿九年为最甚。好了,廿九快完了,一切的灾难困苦也应该完了。大家都在这时候高呼迎接胜利之年,再过几小时应该是我们从最黑暗的境界,渐渐转入光明境界的时候了。

* * *

[1] 除了1937年1月初日记提到的“啤啤”外,克文先生在香港居住年间(1928—1935)尚曾有一得急症夭折的孩子。

[2] 袁道丰,30年代外交家与学者,有下列多种著作:《最近国际政治问题》,上海:民智书局,1932;《最近欧洲政治史》,南京:正中书局,1934;《国际现势》,南京:正中书局,1936,等等。

[3] 抗战时期的复旦大学校长为吴南轩,留美教育学家,原为副校长,出任校长是在1940年5月,此前则由钱新之代理校长。当日与克文先生同席者,日记中留空人名,不知是两人中的哪一位。

[4] 此当为蔡冠洛编纂《清代七百名人传》,三卷本,上海:世界书局,民国26年(1937)。

[5] 老舍、宋之的合著四幕剧《国家至上》,上海杂志公司,民国29年(1940)年底出版,但3-4月间即在《抗战文艺》上连载,4月初公演,由郭沫若任团长的中国万岁剧团演出,马彦祥导演。

[6] 邹琳,1888—1984,字玉林,广东大埔人,1932—1940年间任国民政府财政部政务次长。

[7] 萧漫留的事迹见附录十一。

[8] 朱瑞元,1903生,字仲甫,号静之,广东高要人,广东高等师范毕业,与克文先生交厚。1926年任国民党广东省党部工人部部长、农工厅主任秘书,抗战期间相继担任广西横县、藤县、柳州及广东韶关等县县长,1944年任青年军总政治部少将组长及中央干部学校训导处代处长。抗战胜利后曾被任命为旅顺市市长(未赴任),后任广州市社会局局长。1949年赴台,其后到香港居住,从事国民党海外党务工作。

[9] “生活”之后有涂去的“虽同步”三字。此当指以营销、服务为业者受物价上涨影响不大。

[10] 此当为不知名作者著,伍光建译述《杜巴利伯爵夫人外传》,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17年(1928)初版,民国22年(1933)重印,原著未详。

[11] 此书为企鹅丛书(Penguin Books)在1939年初版,1940年重印,中译本未详。

[12] 原书为Louis Fischer,Stalin and Hitler:the reasons for and the results of the Nazi-Bolshevik pact (Penguin,1940)。

[13] 此为日记主人在原本上的加注。

[14] 根据作者书末题跋,此书完成于民国29年(1940)8月,见下列影印本:吴鼎昌著《花溪闲笔正续集》,台北:文海出版社,1972;目前能够查到此书最早版本为:《花溪闲笔》,二卷,吴鼎昌撰,民国32年(1943)贵州企业服务有限公司印刷所铅印本。

[15] 《夜上海》为剧作家于伶(原名任锡圭)在上海“孤岛时期”(1937—1941国军退出之后)的众多剧作之一。凤子即日记中经常提到的封禾子,著名话剧演员。

[16] 此当是银行家票友合作饰演传统的老生京剧《明末遗恨》,但更可能是放演1936年拍摄的同名黑白电影,该片由张善琨导演,魏如晦编剧,梅熹、黎明等演出。

[17] 《雾重庆》为宋之的写于1940年的五幕剧,同年年底由中国万岁剧团首演于重庆国泰大戏院,导演为应云龙;该书于1941年由香港文学出版社出版。

照片及日记、信函手迹

1.振姊与小孩在歌乐山,所居茅屋在左上角,1943年夏

(除另有说明者外,以下所有照片和制版文件均由本书编者收藏或拍摄)

2.在重庆寓所让居

3.方正儿3岁时在歌乐山屋前,1943

4.方正儿在南京早期寓所公教二村前,1947

5.重庆行政院大楼外观,1946

6.一家四口与李朴生游玄武湖,1947

7.静女与梁蕴明(右二)结婚,1948年3月

8.张岳军院长主持最后一次行政院院会后合照,先生在最后排右五,1948年5月

9.克文先生夫妇与方正儿、静女夫妇,及外孙女梁其姝(左一)、其姿(右一)、其汝(左前)合照,1958年3月21日

10.与来访学生在赤柱寓所门前,1960

11.在寓所前树荫下,1960

12.在赤柱寓所门前,1960年代

13.与中学同事在南华运动场,1961

14.在课室中,1961

15.方正儿大学毕业回家省亲聚会,1962年夏。后排左起为方正儿、邻居李振中夫妇、余舜华夫人、余淑本、静女、表舅李先生;前排外孙女儿左起为其姿、其德、其姝、其汝

16.在香港知用学社联欢会上演说,1963年元旦

17.在寓所门前沙滩上,1965

18.香港知用学社五十周年庆祝会合影,1972。早期的三位发起社友为(前排右四起)潘学增、苏熊瑞、陈克文

19.在圣保罗中学宴席上致辞,右坐者为罗怡基校长,1970年代

20.在东山台寓所前露台上,1970年代

21.与长孙其一在公园中,1967

22.1945年8月8-12日日记影像,记获知抗战胜利时情况

23.生日庆祝会,1984年9月。(右起)前排:朱瑞元夫人、静女、克文先生、朱瑞元、余淑本、婿梁蕴明、媳林雅尚;后排:侄孙女明娜、外孙女其姿、其德、长孙其一、外孙女婿潘展聪、次孙行一、外孙女其姝、其汝、方正儿

24.中央党政军机关代表志谢先生负责还都交通工具调配事宜纪念册,签名者共45人。其事见1946年8月22日日记

25.蒋介石致蒋梦麟秘书长(行政院)及陈诚部长(军政部)手谕,命军委会与行政院组织临时会议负责接收工作,1945年9月11日

26.蒋介石致蒋梦麟秘书长(行政院)及陈诚部长(军政部)手谕,命行政院各部拟定收容编余官兵五年计划,1945年9月11日

27.谢稚柳手书,请求早日批准某两君机票,1945年12月20日

28.孙科致吴一飞函,要求向行政院蒋梦麟秘书长交涉,解决其与参事黎琬争住宅事,1946年3月31日

29.居正手书,谈故人近况及今后行止,1946年5月9日

30.翁文灏手书公函,批示所呈文稿事,1947年3月13日

31.1949年4月23日日记影像,记二度撤离南京

32.词人龙榆生所寄赠百字令,1948年5月10日。相关情事见附录十二(I)部的附志

33.吴铁城手书,覆有关台米运印尼等建议,1952年11月6日

34.张国焘到加拿大后叙述近况,1968年8月29日邮简

35.张国焘谈健康状况及有关彼之文章,1970年1月19日邮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