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毛儿盖到班佑
必 武
从毛儿盖到班佑,是所谓小草地,我们一共走了六天,每天大约走七八十里路。出毛儿盖向北行,路在半山腰渐走渐平坦,到七里桥约二十余里。路的左边,有矮小草房,约莫百十间,远望矮的好像不能容人进出的样子,到了跟前一看,人不昂头亦可以进去。这些矮小草房,听说是游牧人屯牛的所在,所以叫作牛房。墙壁是用小木杠支持,隔成许多格子,格内涂上一些牛粪,不很坚厚,色是黝黑的。在壁旁烧火,壁很容易被火引燃。内面除牛粪外一无所有,不知牧牛的人怎样居住。过这里以后,连牛房也看不见了。经分水岭,系沿着一列的小山头,转过了一个小山头,又是一个山头,数目说不清,大约二十余个,下来才是草地边。
我们初听这个草地名字,以为不过是人烟很少,草木郁密的地方。谁知草地真是草地,在地上看不见泥土,只看见草和水,不但没有人烟,简直没有人迹,所以也没有路,没有树木。山上的树木也少,间或在绿茸茸的丛草间看得见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的黝黑的牛粪。草在水中,确是长得茂盛。
我们所经过的只是草地边。有时走一段地方,两边都是不很高的童山,有时或只一边倚山没有路。草是一丛一丛的长在水中,这一丛与一丛中间,就是很深的水,丛草在水中枯了死了腐了,就在这腐草上面生长起新的草丛来。茂密的青草下面,是重重叠叠的腐草,浸在水里,不知经过了若干年月。所以走在丛草上,脚底下是软软的,但也有点滑,走时若不小心,一踏虚了脚,即没有踏在丛草上面陷入丛草间隙中,要很费力才爬得起来,马竟有爬不起来的呢!山边也看不见泥土,也是重重叠叠腐草上生出的青草,走在上面活活动动,脚板觉得舒服。山上偶然有几片树林,我们宿营能找得着一片树林,那已是喜之不尽了。
离开毛儿盖,第一天,直到晚才走到草地边。我们在一处很好的树林里宿营。第二天也找着一处树林。以后几天,便是在灌木下搭棚子过夜。直到班佑,才在牛房里宿了一晚。有一晚在灌木下搭棚子,到夜晚找不着柴火,竟没有举火,只吃了一点干粮,就睡觉。
过草地边的那几天,天天都遇着雨。雨不小。脚在水草丛里走,不待说是湿的。有雨具的人身上稍好一点,可是带有雨具的人不多,没有雨具的人全身都湿透了。不下雨时天气总是阴沉沉的,风刮得厉害,气候冷,须着棉衣。我没有遇着一个熟习此地气候的人,不能一问,每年夏季,是否像我们经过的那几天一样每天都要刮风下雨呢?在草丛上走虽有点滑,比走泥泞路还好的多。
色既坝是一条河水流过的地方,河两岸稀疏的长了些树木,两边草地宽广的约一二十里,据说坝有一百里长,我们走过的约四十余里,觉得这块地方很肥沃,为什么没有一家人户?将来人口繁殖,这个坝子怕不能听其自然了。
草地大约高出海面在五千公尺以上,所谓雪线地带,气候是很冷的。我们夏天走这上通过,尚非着棉衣不可。一入秋冬自然更要冷些。那里气候虽很寒冷,但草却能那样的茂盛,别种于人类有用的植物,一定在这个地方有能够生长出来的可能。不过我不是研究植物土壤学的人,不能详细来考究,行军中时仓卒一瞥,也无暇考察。革命胜利后,有专门人才来这地方考察一次,一定有许多适用于人类的东西发现出来。
通过草地
曙 霞
长征一万八千里,跋涉无数大江峻岭的我们,已觉到无所谓“行路难”了,李太白所谓的“蜀道难”,在我们所经过的川边崎岖小路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早就听说松潘以西有一片荒凉千里无人烟的草地。敌军胡宗南等部固守松潘一带,构筑“乌龟壳”,企图与兰州构成封锁线,压迫我们投西。我们为了在战略上取得出敌意表的机动,不免要有绕道松潘抄到松敌后路的行动,因此我们也就早有了通过草地的准备。
据由通司间得的草地情况:松潘西边的草地,多有“蛮骑”出没,草地上经常浸水到膝盖边,四周围看不见人烟,连树林也没有,行人走这里过,非有向导找不到路,路上必须携带充足的干粮,准备充足的皮衣皮靴皮袜等,否则不冻死也会饿死;因为草地上没有人家,也没有树木,露营也无处搭棚,夜间寒冷,多雨露。话虽然说得这样厉害,我倒有点不相信。
由卡英筹粮完毕开到毛儿盖(这里有二三百家)时,我就到军政治部找一个同志,谈到草地情形。据说只有五天的草地是没有人烟的,再过去到夏河(甘肃的一个县),一路就有“牛屎房”了。他们都已准备了十天粮食,每人带条木棍,准备搭棚用,又带一把干柴,准备烧火。我回到校部后,也就立即通知了各部,照样准备,我们带了七天干米粮(炒麦子)八天生粮(麦子)。
第一天由毛儿盖出发,时间已经九点多钟了。因为前头部队拥挤走不动,经过七星桥(毛儿盖北二十里)再走十多里路,队伍就在一处小河边有稀疏树林的地方停止了。附近有些树枝搭的棚子,我们知道是先头部队在这里露营的遗迹。决定在这里露营,分配了露营地域时,雨刚刚停止,棚内漏湿得不堪,我们就在一间稀薄见天的棚子里烧火烤。我在棚边找到一处睡觉的地方,用油布垫地,打开铺盖,上面用一件皮衣(不镶布面的,皮上有油不易透水),盖着一件油布,头上打开雨伞遮着。吃了两碗用开水冲的炒麦粉,一块“巴巴”(即面粉做的饼子,里面没糖也没盐)之后,天已黑了。我也不管天雨不雨,就睡我的觉了。夜半雨滴由棚上青青的稀稀的树枝上滴下,滴湿了皮衣,只听到雨伞上点滴的声音。这种“草地露营逢夜雨”的味道,总比古诗人所听到的“雨打芭蕉”和“夜雨闻铃肠断声”的声音要悲壮些吧!?可是我已酣然入梦。
第二天,天亮后吃过麦子饭(用没有磨的整个麦子煮的),出发,经过腊子塘。一路上两边还是有高山,有小树,不过地上全是青草,走路有些不便。走了四十多里,路右旁发现一片丛树,“浓荫蔽天”。前面有二十多里处,有大烟冲天,知道先头部队已经在那里露营了。于是我们也就在这浓密而高大的树林内露营。雨暂时止了,夕阳在西边云朵中,露出无力的光芒,树林内湿得很。我搭了一个小棚,和一个姓冯的小同志同住,棚前没有烧火,冷得厉害。
第三天,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起身,一直等了点多钟,直到天大亮。才集合讲话。刚刚雨像倒水,一点讲话的声音也听不到。讲完话出发,走了十多里,路旁木牌写着分水岭(先头部队写的)那里没有一点树木,更没有一家人家。又走了三十多里,走到一处河套中,附近有些矮树,我们就在那里露营。这一次大家因昨夜都没睡着觉,受到切身的教训,所以都鼓起劲来,搭好一座比较密的棚子。我到各科去看他们的棚子,骑兵科多用被单搭布幕,炮兵科用树枝野草等搭草棚,但盖得最密。我告诉各科,由科长、副科长、教员及能讲课的排长,先行准备一些材料——我们拟讲“防空”问题——分到各个棚内去领导讨论,然后回自己的棚内煮了一碗“疙瘩”(就是面丸),吃得很饱,又喝了一杯浓茶,才在棚边睡下。天上明星点点,这是过草地的第一个良宵。睡到半夜,天忽然被四周飞来的黑云遮住了,幸好还没有下雨。
第四天,天亮出发,这一天过的地方真是“草地”了,举目荒凉,一片草野,四周矮山也不长一棵树木。一路腐质土浸满了污水,没有草根的地方,脚踏下去直没过膝盖,马儿经过处,埋没了四蹄,有时还陷下去拔不起来。我们的脚,从出发以来,都未曾干过。望着天空,总是经常呈着灰黑色,看不到一个鸟儿飞过,也听不到一个虫儿叫声。我们一队走着,雄伟的走着,像是轮船在大海中,前面不见海岸,可是并不能减低我们前进的勇气,我们的勇气使得像大海一般的草地,一步步向后退去。在路上我和一个同志一路闲谈着走着,我说以后要怎样来描写这草地的情景呢?它的特点有点像沙漠,只“水草”和“沙”不同而已。沙漠多旱,没有水,渴得死人;草地多水,没有太阳,冷得厉害;如果有人说沙漠上可看到“蜃楼”,那末草地上却绝不能见到“海市”;过草地的人双脚未曾一时干,马的蹄痕也都埋在水草深处,地虽然平坦,走路却很吃力,滑倒的人倒也不少。下午到达色既坝,此地是三叉路口,右边可通松潘,左边到班佑。这里有很多草棚,草棚附近有屎堆,有死尸,我们都把他掩埋了,另外挖了厕所。“草棚”虽名着“草”字,却都是树枝搭的,我住的一个棚,比较大些,是靠着一棵大树,架了许多树枝,盖上一些树叶小枝之类而成的“树棚”。棚里睡了一个病员,他赤身盖着一张毯子,皮衣脱下做枕头,他已病到有气无声了。我们想要他搬到另一棚子里去,他不肯搬,自然只得让他睡在一起。费了许久的工夫,在滴滴雨滴之下烧着了一堆火,烧了一壶开水,给这个病员一碗,我自己冲了一碗炒麦粉吃。一个小同志烧热了一盆水,我和他同洗了脚,这是过草地四天中第一次洗脚。夜间晴朗,但起了极大的东南风,冷得非常。
第五天,天亮了,吹着“预备号”了,因为没有找到柴火,公家不煮饭吃。我用漱口杯烧了一杯水,还没有沸腾,“集合号”“前进号”接着吹了,队伍已经开始前进,我只得把这杯生水冲炒麦粉充饥。大家都望着班佑前进。一路污泥很深,要找到有草根的地点,才敢踏脚上去,因此走了大半天才走了大约六七十里路。路上没有看到路牌,也不知是什么地名,或者简直就没有地名。天空中,一阵雨,一阵风,一阵太阳。到黄昏时,雨渐大了,前面只看到河边一大堆草棚,还不知班佑在那里。结果只得在那里再行第五夜的露营,我看与其说露营,不如说是“雨营”恰当。我和一个同志,及他底特务员,三人挤在一个小棚内,把他底油布和我底雨伞,盖在棚上遮雨。今天更加没有柴火,连热水都没有,晚上他底特务员冒雨到炮科去要了一盆开水,拿回时已经凉了,我和他各冲了一碗炒麦粉吃。原来只准备五天吃的“巴巴”,这一下就吃完了。
第六天一早出发,到下午三时左右,才望到前面远远冒起火烟,草地已渐渐消失,路旁已有小山,并且路边开始见到石头,这使我们欢喜。大家都急着到班佑。可是弯过一个山口,又一个山口,仅走仅看不到房屋。又走了许久,才看到前面隐约有矮房子,正是起烟的地方。但前面部队,并不向着这个矮房子的方向走去,却向左转,向左边矮树林去。据前来的通讯员说,又要在此露营了。大家都感到潮湿与漏雨的威胁,可是两脚仍不自觉的跟着前面的人走。为了各人都要表现自己是吃苦耐劳的模范,谁也不肯说出怕苦的话来。路旁野花丛里,长着金红色的小果,有玉蜀黍的粒大,一穗穗的结着,又像金红色葡萄。有人摘取来吃,我也摘了几枝尝尝野味,的确不错,一种酸味,解却几日来不知五味的口闷。刚走了半里路,又报“到前面‘牛屎房’去宿营”,大家都欢跃起来。
到了班佑了,一片“牛屎房”——用牛屎筑的墙(这牛屎不臭。我们见过与住过最新式的士敏土筑的洋房子,住过砖墙,石墙,泥墙的旧式房子,又住过苗民区域的茅屋,也住过云南石板盖的屋子,现在住到世界上所少知道的“牛屎房”了。)里面约有四五十间,有一两间被火烧着过,据说是先头部队走后失的火。
在路旁遇到师长(他是有名的师长,被四方面军某部排演到戏文里面的),知道他们住在这里,他到“红大”去找政委。我只问他附近大路的情形,据说此去东二十里地名叫作阿西,有一二千户,粮食富足,房屋也好,并有一间顶大的“喇嘛”寺。于是我就跑去找一个同志,想在那里找些东西吃,因为今天路上没有干粮吃,肚子饿得厉害。可是找到了他,却令我大失所望。他们政委到阿西采办粮食去了,这几天他们都在摘青草做菜吃呢!
回到自己的宿营地,通知了各科注意火警,并且要明早出发时,派人专门检查及消灭遗火,一面告诉学员们,“已过完草地了”。
外面下着密雨,屋内烤起大堆的火,大家围着烤衣服和取暖。我用热水洗了脚,打开铺盖,觉着一身松暖,经过六天的草地,五次的露营,至此才再投到房屋的怀中,也至此才觉到房屋的作用与好处。想身居洋楼大厦的人们,是不会知道这个的,至少他们从没有梦想过没有房屋,又在千里荒芜,一片凄凉,遍地水草,四周无树木的草地中露营的滋味。这就在过过露营生活而没有到过草地的兵大哥们,也不会了解的。
我们过完草地了,我们明天要到阿西去看大喇嘛寺了。无坚不摧的红军,又一度打破天然界的困难,创造下亘古以来所未有的,大军通过千里荒凉的草地的新纪录。让那些草地的滋味留给跟踪“追击”我们的胡宗南等部的白军去尝试吧!
草地行军六天缩影
谢扶民
我们十三团接替四军向松潘警戒,掩蔽所有部队向草地前进。因之过草地是我们团为后卫了。
我们走出草山之际,右侧翼就出现了敌人的一队骑兵,延误了我们行军两个钟头。把敌人打跑了,我们就开始向草地前进。前面就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青黄大地。走着,走着,根本没有路,幸好前面部队给我们踏出来了一条路(正如鲁迅所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草底下还有过足背上和膝盖下的泥水,这些泥水是乌黑色的,腐烂的草泥,臭味特别大。第一天我们找到一片不大的树林宿了营。
今天到下午时正下着毛毛雨,今晚我们就在树下搭起帐篷和架起睡铺,帐篷大部分是以单被,小部是以油布搭成的,看起来还不错,这就是森林里的营房。我们的炊事员同志到睡觉的时候,上面是搭起了帐篷,下面是扁担架起的床铺。这种床铺是两头放着钢锅,中间横架一条扁担。睡下去是两脚落地,面朝星星。如有人问:“炊事员同志,这能睡吗?”他就不犹豫地答复:“能,很好,还可免得风湿病。”引得大家轰然一笑。
部队吃完晚饭(青稞麦)过后,各班就开始座谈会,检查第一天草地行军及明天继续向草地纵深前进的工作准备。接着各连进行简短的点名讲话,在整个森林里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歌音,继而嘈杂声之后,就听不见什么了。这时是十点钟,各人已入睡。
团政治处还在开会布置明天的工作,主要是研究草地行军的政治工作补充指示,特别是收容工作。因为我们是后卫团,这收容工作就显得更重要了。最后决定苏振华政委及我和俱乐部主任各到一个营去帮助各营,连的行军政治工作与草地行军的补充指示的传达。特派员陈福生同志率一个步兵连、一个担架排及部分工作人员作为全团后队督促,收容因病掉队落伍人员。
今晚已到了十二时才入睡。
第二天六时早起,七时继续向草地纵深进发了。今天过分水岭,这分水岭是草地水向前向后,顺流与倒流之分。部队在过分水岭之时我与一营营长同志拿出望远镜向前面大草原一望,“嗨哟,了不起,前面根本没有什么路,就从草上走过。”一营营长说。望望在我们前面走的部队,是一条长有几十里的弯弯曲曲的蛇行似在走动。从近处向远方看去,看见的人是从大到小,最前面部队只看到一条黑黑点点的在移动,就像一串长长的黄蚂蚁向前走一样。今天的草地比起昨天更难走了,沿途都是陷泥坑,不注意一脚踏进泥坑里去,咕的一响,稀泥水就会漂到你的鼻子尖。有的陷进去以后要同志们帮忙,很久才能拔出来。如果两腿都陷进去,那就难以相象了。如果两腿踩,越踩却越深,连你的头发也会陷进去。如果有同志遇到这不幸的事,只得用绳子把他拉起来,即可得救无忧。这是我们草地行军的经验。我们英勇的意志坚强的红军战士们,是在连续的与这些无形的敌人斗争着前进,夜宿晓行,连续走了六天。这几天的宿营地全是草地上,不过可以找到些地势较高的地方宿营。问题又来了,较高的地方都没有水吃,只有从低处去抬水回来吃,这算不了什么。
今天是最后的一天,我们十三团的主要问题是粮食问题了。我们在黑水芦花出发时,每人都带上足够十天的干粮(主要是青稞麦和一些牛肉干)。但我们过毛儿盖后,接替了四军向松潘警戒,掩蔽主力右侧,让我主力安全向草地前进。在这里警戒就去了五天,那我们的粮食呢?就只有五天了。但通过草地的路程呢?要六天的时间,到呵巴才有人家。这时的政治工作是非常艰苦的,因为没有粮食吃就不能行军,这是事实。唯一的办法是节约粮食,五天粮做六天吃。每天到宿营地时,各连队都派人去寻找可吃的植物了。有些野葱和草根与青稞麦合在一起煮汤,也很好吃。到第五天的晚后,团部命令把每个同志的粮食(干粮在内)集中在各单位,平均分配。明天早饭每人一洋磁碗炒过的青稞麦,由多的单位者抽,少的单位者补。军团又送来给我们一部分青稞拉平,真的每人分得一碗。在第一营一连里有些同志就这样开玩笑地说“这就是共产主义”。有的同志反驳说:“这不是共产主义的出现,如果共产主义每人才一碗麦子谁干,只能说共产主义的思想。”说得大家轰然大笑。指导员开口了,他说:“同志不要笑了,这是我们友爱的意志,阶级的团结坚强如钢的具体表现,也就是我们每个同志有着高度的思想觉悟,也就是同志们都有着共产主义的思想,才能有这样的行动,也只有我们在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下的工农红军才能做得到。关于共产主义的实现嘛,总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奋斗目标就是要实现共产主义,那时候不是在草地上分一碗麦子的问题,那时就会在草地上起洋房,烧羊肉牛肉吃了,还可以吃上面包呢。(说得大家又一笑)不要笑,同志们,到那时不但如此的生活,全国人民都一样过着美好的生活,是多么的美满和幸福啊!”此时大家掌声齐起,这就是李指导员很灵活的一小段政治工作了。
第二天早晨,每人只煮一碗炒青稞(连麦带汤约有三碗),就继续第二天的草地行军。命令是行程七十里到牛屎房,有人家到就宿营地。这是草地行军的最后一天了,号召大家勒紧裤带,松了再紧一紧,团结一致,克服一切困难,非达到目的,决不休止。走、走、走、走、在路上休息三次,大休息一次,下午三点到了牛屎房。牛屎房的确是有人家,可是房子呢,就是牛屎窝棚而已,不但是牛屎盖,墙也是牛屎垒起来的,有那么十来间,据说这些房子是游牧民住的,把牲口赶来,这里放牧一个时期,就另他移去了。
我们部队到了牛屎房以后,就看到了写的捷报上说:“此地就是牛屎房,距包座尚有四十里,前面部队已在呵巴打了胜仗。消灭敌人两个旅缴获甚多,除了武器弹药之外,尚有大批白面、大米、糌巴。”这一来就给了我们部队精神上会了餐,好似肚子饥饿也好了些,精神上更愉快了。正在这时候团部下达了命令,部队今天还得继续前进四十里,到包座宿营。部队就此休息卅分钟,进行了简短的解释工作,在解释工作中,只是说明此地无粮食,必须再进四十里,到那里后部队可休息两天。这就样部队就继续前进了,走了一点多钟的黑路,晚八时多就到达了包座。肚子确实是饿得扁扁的、空空的了,幸好各单位的打前站人员及管理人员先到了营地,并得到前面部队的帮助,他们号好了房子,准备好了粮食。只消一个钟头的时间,部队已完全进入房舍,有的已得到了饭吃。这时我已由一营回到政治处。有的同志说:“一碗炒青稞,走了一百一。到了宿营地,白面和大米,比青稞多么好吃啊!”有的说:“还有一碗炒青稞,换来了胜利。消灭敌人两个旅,饭吃他一顿——白面和大米。”我团就这样结束了六天的草地行军。
番民生活鳞片
觉 哉
从宝兴、大维、懋功、抚边、卓克基、毛儿盖,直到甘肃边界,全是狭长沟地。水在乱石中急流,流花四溅,震耳欲聋。傍岩作路,狭而且危。有些地方,简直没有路。在悬岸上架几根木条,上支木板。有的路被水淹了,须手扶岩石,步步试水而过,稍一不慎,就有被急浪卷去的危险。记得到卓克基的那天,有一同志被水卷去,幸数丈外有大木横江,得阻住获救,然已淹得四肢无力了。这些地方即所谓大小金川。满清的“十全老人”(乾隆)曾动员二十多万兵,用掉二千多万军费,还杀了两个大臣(张广泗、讷亲)才得这些土司们称臣纳贡。但是这里的文化、生活,一点也没有沾染汉化。
先讲它的住吧:尺多厚的墙,筑个四方桶子,高的三四层,矮的两层,下层关牲畜,屎尿狼藉;二层较好,安厨灶;三层是佛堂,很干净。门窗壁柜,都很精致。逾北的地方,形式稍有不同,下层也住人,那只是一个土洞,墙厚四五尺,门形转弯,从屋顶漏下光来,没有瓦,覆以木板。总之藏人的住,并不见得比汉人差。
吃呢?粘粑调酥油,味道很不差。青稞麦炒熟,磨成细粉,叫作粘粑。临流有水磨,家中有手磨,两片光石,没有齿。可是藏人的麦粉,细得和洋灰面一样。我们在那里没工夫那样磨,连粗磨也来不及,青稞麦,囫囵煮,颇有点“吃不消”。蔬菜只萝卜马铃薯。但到了巴西包座等地,肥大的萝卜和马铃薯,比内地的还好吃得多。碗是木或铜的,陶磁器还没输入。木柴燃料,堆积成墙,三四十斤一块。猪很少,牛羊很多。牛是牦牛,尾如大扫帚,颇肥大。有一种饮料,是树的枝叶,不知何名,我们喊它作“蛮子茶”,烹饮可助消化,免得肚子胀。
藏民地高寒,麦熟较迟,但土肥沃,不亚江南,麦蔬豆等都很茂密。
穿呢?有各种毛布、毡子、毡帽、毡靴,羊皮毛很厚,硝制不良,一件大皮衣有二三斤重,只有藏人才能穿得起!
……
总之藏人尚全在“自给经济”阶段,只有盐及少数红布自外来的。虽然有贫富,但穿、吃、住等,似乎不大成问题。
保守性很重,基督教那样厉害,我们经过的西南丛山深洞,辄看见屹立的教堂,而藏人区域没有。鸦片烟云贵川普遍产物,而藏人不种。据说,邓锡侯曾劝藏民种鸦片,因其地肥,不种麦,拿鸦片到外面换粮食进来,可获厚利,但被藏民拒绝了。帝国主义的货品,本来无孔不入,但到藏民区域碰壁了,连汉人的货,除红布外,也找不出什么。这里看见的现代文明,只卓克基土司索观瀛,在成都读书,带回来的两架机关枪及若干步枪。
因为如此,所以也不容易接受我们的宣传,人躲在山里,不和我们见面。在卓克基找了几个藏民,经过通司和他们解释,他们懂得了,每天有二三十人,从山上运出粮食卖给我们,妇女们也来了,大都率直可亲。每人身上有把小刀,为杀牲割肉吃之用。
俘虏兵的一束话
周士梯
蒋介石阻止红军北上抗日,企图困死红军于松潘以西绝无人烟的草地。派四十九师 (1) 为先遣队,由平武方面兼程来占领松潘以北的巴西阿西一带要隘,结果被英勇无敌的红军消灭二个整团于包座附近。师长伍诚仁和我本是同学,他如不是快一点落荒而逃,也会在这里会面呢!总政治部派我和王盛荣、王观澜二同志到包座做俘虏兵工作。
七八百个俘虏兵,在包座南端空麦田里集合。我们讲了话后,就征求他们的意见:“愿当红军的站到左边,愿回家的站到右边,依各个的家乡远近发路费。”
整齐的凹字队形,散乱和噪杂起来了。有些打开共同的包袱,各取各的衣服与鞋子,有些欠债的在还账,有些互相送东西,过去是很好的朋友,现在都分开了,表现出他们的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意志。
过了三十分钟的光景,站到左边的有十分之七,站到右边的有十分之三。当红军的编为三个连,愿回家的编为二个连,都在一个喇嘛寺里住下。
我和王观澜、王盛荣二同志住在正中的一间房子。他们俩都到俘虏兵中去谈话,我在房子里和一个广东士兵(前在十九路军四十九师司令部当传令兵,现在团部当传令兵)谈话,渐渐地有十几个都是十九路军的士兵进来。
那个传令兵说话很多,大意是:在福建缴了枪后,就被武装兵硬押下船,经南京到武汉训练,不到两个月又开去打方志敏。此次是经西安来平武。前天打仗,不到二三个钟头,两个团都完全消灭了。师长在后面,带一个团走了。如是缓一点,那个团也是要缴械呢!我这个团死伤很多,二个营长阵亡,一个营长受伤,五个连长阵亡,二个连长受伤,一个连长失踪,一个连长被俘,团长与团副投河死了。我曾对团长团副说:红军不杀俘虏官兵。他们不相信,我拉都拉不住,他们二人抱着往河中一跃……
一个当班长的说:“我在江西福建都与红军打过仗,知道红军厉害,打也打不过。前天我们这个连 (2) 守一个山头,枪一响,我就劝连长不要打,缴枪给红军。连长听了我的话,我们这个连一个人都没有死伤。如果打起来,还不是一样要缴枪,恐怕又要冤枉死了好多人呢!”
一个士兵说:“十九路军排长以上的官长,都换掉了,放来的都是黄埔生。老团长奉乃武,不知道为什么事,被扣留在松潘坐牢。新团长才来二个礼拜,带来一批官长,又把奉乃武时代的官长换了好多,真是军阀都是培植私人的势力。”
又一个士兵说:“蒋介石不但不相信十九路军官长,就是士兵也不相信。我们在连上时常都有人监视,请假不准,开小差又要杀头,精神上是很痛苦的。生活上更不要说,每天吃二顿麦子饭,每顿每人分两碗,排长还要用筷子刮得平平,都没有一餐饱饭吃。就是杀头,天天也有人开小差,官长也有好多开小差的,我们的团副是开小差了。有一次派一连去运粮,连排长和好多士兵都开了小差,只回来十二个人。”
另一个士兵说:“人家要卖国,还敢相信你这班在上海打过日本的人吗?我们回家没有饭吃,又找不到别个出路,跟着做走狗来打红军,想起来,真是可恨又可耻呢!打方志敏时,我们都是向天打枪,前天我一个子弹都没打。缴枪时,我叫红军官长看过我的枪筒。”
第一连长(原是一个湖南士兵,今天提起来当连长的)在外边吹笛子唤吃中饭,他们就散去了。
七八个士兵坐在喇嘛寺右侧草坪晒太阳,我也参加进去。
一个安徽的士兵,他是一个贫农,在家中派去做马路,被四十九师拉来当挑夫,后来拨下连去当下等兵。他说:“我的连长说:红军三天才吃一顿饭,现在见红军是一天三餐,恰与他的话相反。他说红军捉到是割耳朵,挖眼睛,开肚子。过去我也相信,现在才了解他们的欺骗。我这个头脑真蠢呵!”他用右手向头上打一巴掌,七八个士兵和我都笑起来。
“连长那天说:红军没有饭吃,杀蛮子来吃,我也相信,我应该打几个巴掌?”一个士兵笑着向前一个士兵问。
“如果说相信他们的话,就要打巴掌,我怕那一个都要打几百个巴掌呢!”又一个士兵接着说。
“我就不要打巴掌,我是不相信他们的鬼话的。在武汉出发时,他们说的开去打日本,我就对班长说是假的,一定是开去打那个红军。在平武训话,说了十几个蒋委员长,你们都这样恭恭敬敬地立了十几个的立正,我就偷偷的休息。”一个湖南士兵站起来做立正姿势,又坐下去,继续来说:“他们天天吃酥油,我们只是流口水。我们昨天吃了二餐酥油,今天又吃一餐酥油,如不是到红军来,我们的嘴巴一辈子也不会尝到酥油的味道呢!特务连长打断了腿,四个红军抬回来,医生又上了药。相信红军吃蛮子,挖眼睛,该打该打,你们再打打吧!”他越说,声音越大起来;口水都喷到我脸上。
十四个十五六岁很活泼的小孩子,有些是当看护兵,有些是当勤务兵。他们都是报名回家的。吃了中饭后,王盛荣同志邀他们到喇嘛寺后面山坡上去玩耍。过了一个钟头,我也去看看他们。走到半路,就看见他们回来。王盛荣同志远远的就对我说:“他们都愿意当红军了。”
“我要换一顶红军帽子。”
“我也要换。”
“我也要换。”
“我跟你当勤务兵。”
“我总要跟着你,我不到别处去!”
“我不下连。”
这十几个小孩子,喋喋不休地向王盛荣同志围攻。
“好、好、好!……”王盛荣同志一边走一边说。
“红军好不好?”我拉着一个当勤务兵的小孩子同行。
“好。”
“为什么好呢?”
“红军不打人。”
“还有什么好?”
“官兵平等。”
“还有?”
“官兵都是吃一样饭,穿一样衣服。”
“还有?”
“教我们读书。”
“还有?”
“好玩。”
“还有?”
“没有了。”
就寝后,我要到各连看一看,出了右边的小门,看见二个俘虏兵在厨房里烤火谈话。
“人家走得,我们也能走得,为什么这样害怕。”
“不光是走路问题,我离家四五年了,我想回去看看。”
“路费也成问题,我想少是三块钱,多是五块钱,几省的路,怎样走得到?”
“讨饭我也要回家去。”
“我敢说你是回不了家的,半路又要去当兵了。”
“不论如何,我再也不当兵了。”
“我也相信,你不愿再去当兵的,但到没有饭吃,肚子要迫你去呢!”
“我就是当兵也不打红军。”
“话是这样说,那时候是不由得你呢!”
“你讲话真气人,难道说我还不知道红军好吗?我敢发誓:一打仗就送枪。”
“我们做了一年多的朋友,我总想大家在一块干事,你硬要回去,由你吧!”
“……睡去……”
一个往正厅——当红军的连走,一个往左侧矮楼上——回家的连走。
* * *
(1) 原注:四十九师原是张贞的军队。十九路军把张贞的军队改编与十九路军抗日先遣队合并,以抗日先遣队司令张炎为师长。一九三四年十九路军在福建失败,被蒋介石缴械改编,以伍诚仁为师长。
(2) 原注:就是第九连,连长卓权率领全连官兵缴械,得到特别宽待。
突破天险的腊子口
杨成武 (1)
自从党中央决定迅速到达西北抗日最前线的新的战略方针后,我野战军为完成这光荣伟大任务,都纷纷向北前进了。先头已于九月十四到达了白龙江边的莫牙寺。
十五号,暗淡黄昏中,师的通讯员又送来了一个继续行动的命令,我第二师为前卫,第四团为先头团,向甘南之岷州前进,以二天行程,夺取腊子口,并扫除前进道路上拦阻的敌人。我们接受行动命令后,即进行一切准备工作—找好更熟悉的向导,弄清沿途的路线,造好出发前吃的饭。
起床号音在整个村庄里吹着。在深夜的十一点钟左右,全团的英勇红军英雄,一群一群的向那前进路傍的草坪上集合了,在堆堆的黑暗中嘈杂着。战士们的议论:“我们今天又当起先头团来了。”“今天的前卫,无论如何,总走不掉了吧!”大家都异常的高兴。在复杂的声音中宣布行动任务了:“同志们!我们马上就出发了,我们是担任先头团,要以两天的行军,去夺取腊子口,扫除沿途前进道路,迅速到达抗日的最前线,完成抗日救国的光荣任务。同志们!能完成这个任务吗?”轰雷般的回答:“能够!”在“坚决夺取腊子口”“迅速打到西北去”“不怕一切困难,坚决完成先头团的光荣任务”等口号中,和“打!打!哩打!”的前进号声中,英勇的红军健儿浩浩荡荡的向着腊子口前进了。
刚刚开始走没有五里,就碰到那崎岖的小路和独木桥,在这黑暗无星的深夜,这段路的确好不容易走呀!跌倒的真是不少。“爬起来呀!”“注意呀!”“起来呀!”“后面的同志这里要小心呀!”这些话在队列中前前后后的叫出来。虽然这种崎岖难走的夜路,但每个红色的英雄没有一个表现不高兴的,他们的情绪还是异常活泼,都在谈谈笑笑的:“我们这次打腊子口,看看那个连打的漂亮。”
又向那深坑老林里前进了,沿途都热闹的唱着各种各色歌曲,“上前线歌”呀!“兴国的山歌”呀!“反攻胜利歌”,等等,个个都表现着活泼可爱!在这种快活的前进中,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卡郎的大山脚下,听到连里中忽然有个人说:“同志们我们又走了五十里了,现在上高山,我们来比赛吧!”大家都同声的说:“来吧来吧!”一股劲,就爬上了四十里的高峰。正当到达山顶时,忽然西面飞来了一张黑云,把太阳掩没了,变成了黑暗的世界,不到三分钟就散下了无数珍珠和白糖粉(冷雹和雪)。大家都叫着:“好呀!”“真好看呀!”“大家来吃白糖吧!”极高兴的叫着。接着就来了一阵狂风暴雨,我们也就开始下山了。在这狂风暴雨中继续前进,等到下完山,天已快黑了,路也差不多走了一百一十里了,仍继续走了十里。后即在这大风暴雨中,在班藏五福附近进入了宿营地,准备在下半夜继续向前迈进。
此时全体的战士为了下半夜继续行动,都睡觉了。我们的炊事员同志却在那里忙得一个不停—造饭吃呀!准备下半夜出发吃的饭呀!炊事员同志都说:“我们今天的饭一定要造得好好的,使得我们的指战员吃得饱饱的,明天好去打开腊子口。”“对呀!吃饱了饭打冲锋,走得快,冲得猛呀!”每个炊事员同志都为了争取战斗的胜利,积极的工作着。这只有红色的炊事员,才能这样的努力!
十六号晨两点钟,各连队的战士都吃了饭,又继续向腊子口进发。此时的天还是在继续下着毛毛雨,个个都披着雨衣,戴着斗篷,拿着拐杖,在那又小又滑的黄泥小路上走着,通过那密密的老森林。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忽然先头营来报告:“前面没有路了,这条路走完了,周围都是密林,带来的一个六十余岁的向导,她在十年前到过这里一次,现在此地路途都忘记了。”这怎么办呢?另找一个向导吗?这里根本是没有人烟之地,周围都是老林,仍然跟着这条路走去吗?路又没有了,停止吗?延误了时间,任务不能完成,真是急死人,进退两难,如何是好呢?“事到万难须放胆”,只好把指北针拿出来,对着那北面的大隘口走去。
走不到一点钟,先头又来了一个情报,说我们行进路的左侧发现有敌约一营,正在那里构筑工事。仔细一看是真的!并有一部向我侦察的样子。在此时即以坚决迅速的手段消灭该敌的决心,派一个营沿侧翼前进,隐蔽的接近到敌人的后面,以绝其归路,以二个连在正面突击。“啪啪啪!”的机枪声中,正面的部队已接近了敌人,轰轰轰的几声手榴弹,已打进了敌人新筑的工事里。一大群的白军连跑带嚷的惨败下去了。杀!杀!追呀!快追呀!在紧张的二十分钟内,进行了一个胜利的战斗,可惜我们的正面冲锋太快了,后侧的包围还未到达,以致没有把他完全扑灭。在集合号音中,队伍又集结了,在队列中的战士们都哈哈大笑着:“打得真痛快!”“该死的白军,不经五分钟打!”“可惜跑得太慢了,没有把他完全消灭!”为了执行原来之任务,队伍即掉转头来继续的向着腊子口前进。
将到黑朵附近时,我便衣队捉到敌之官探三名,审问结果,据说有敌一营在黑朵的前面埋伏在行进路的右侧,企图侧击我军。得到这一情报后,即以一个连伪装前进。一直接近了,那该死的白军仍看不清楚究竟是谁的部队,忽然一阵手榴弹声响了,乌鸦样的一营敌人,满地乱飞,所有一切的东西,都丢得干干净净。倒霉的鲁大昌,今天一天的工夫受了二次的当头棍了。我们打坍他后,仍跟着敌人继续追击。在追击中俘虏了敌十四师的副官医生等二十余名,据说腊子口不远了,最多还有十五里。腊子口地形是天险,鲁师长(即鲁大昌,第十四师师长)早就筑有很多碉堡,并配有守备的兵力。此时我先头营已前进很久了,到午后四点钟,接近了腊子口附近。枪声越打越密,队列中的战士们,都叫着:“打枪的地方就是腊子口了,大家快跟上呀!”“今天我们一定要占领这个腊子口呀!”全体的战士们,越走越有劲,情绪是紧张到了万分。一接近腊子口,仔细一看,这腊子口确是天险呀!鲁大昌依着这天险,用重兵扼守着,企图阻止我们野战军北进。鲁大昌以为这样天险腊子口的地形,又加上重兵三团的扼守,一定是高枕无忧了。
太阳西沉了,枪声仍在不断的密密的响着,我们即准备今晚进行夜袭。第一营的干部和师的首长等,开始去侦察地形和选择进攻点,另一方面即将全团的部队集结在后面的小森林里休息,与进行夜袭的准备工作。地形侦察的结果,与那俘虏来的副官长所说的是一样,腊子口的两边都是悬岩削壁,无路可通。周围都是丛山峻岭。中间一条三十余米的小河,这是白龙江的主源,河水深(三米以上)而流急,右边河岸是绝壁,河左岸有一条路直通岷州城。此路真讨厌,必须经过那长约三十米的险要隘口。可恨的鲁大昌,在这险要处筑有无数的碉堡,三团的重兵扼守着(是鲁大昌十四师的第一、二、四团。第三团被我们沿途打坍了,只剩到一部分退进了腊子口)。鲁大昌为什么要费这大的力来扼守这腊子口呢?因为这个腊子口是甘南和岷州的天然屏障,如果失了腊子口,那甘南和岷州就要受到威胁,他当然要用尽他一切精力来扼守的。这当然是不奇怪的。
夺取腊子口的决心在每个战士的心中都定下了。午后七点钟的前后,各连队在纷纷的讨论着“怎样坚决的夺取腊子口”,“用什么手段来完成上级给我们的任务”。活泼的阶级战士,都争先恐后的发表他们的各种意见。支部大会也开始了,每个党团员都说:“我们是共产党的党员和共产主义的团员,今晚的战斗,我们不但要自己坚决勇敢,我们的任务还要领导全体的战士们,和我们都一样的坚决勇敢。”“我们的坚决心,今晚无论如何要夺取腊子口,以战斗的胜利,来拥护党的中央决议。”政治指导员的政治鼓动,也在那里进行着。全体的战士都气愤愤的沸腾着满腔的热血,恨不得一口吞下当前的敌人。在九点钟的时候,我模范的一、二连担任沿右边的石山上爬到敌人侧后去猛袭,配合正面突击的任务。一、二连的战士们,都在一个一个的运动过右岸去了(水深不能徒涉),向那石壁爬上去。壁陡的石岩,怎么爬得上呢?英勇模范的二连连长,他不顾一切的攀上去了,但后面的都没法上去,二连长即把自己的绑带解下来,慢慢的把一个个吊上去。十二点钟的时候,我正面袭击的二十个英雄的战士(第六连的),在杨连长(信相)率领下向那险要的隘口进发了,个个都持着光亮的大刀和炸弹。不到五分钟,隆隆的炮声,密放着的枪声,轰轰的炸弹声,越打越急烈,烟弹炮火打得一塌糊途。坚决果敢的二十个英雄在枪林弹雨中奋勇的连续冲锋五次,但因地形的险要,和得不到右侧后一、二连的配合,因此五次都未奏效。原来规定在右侧后进攻的部队到齐了一个连,即打一枪白色信号枪;开始攻击时,打一枪红色信号枪。不料才吊上去一个连,它就错把红色的打出来,结果使得正面与右侧的不能配合。时间不早了,很快就要天亮了,如果再延迟不占领,敌人的增援部队可能赶到(据捉到的敌探说鲁大昌之五、六团从岷州来增援)。这时大家都很忧愁,恐怕任务不能完成。突然敌人右侧后炸弹连响了八九个,高山顶上第一连的冲锋号音,正在不断的吹着,大叫着:“冲呀!快动作呀!”正面的英雄看到右侧的到了,也开始了第六次猛攻。在急烈的枪炮声中,双方配合着,杀进了天险腊子口的第一关。我宣传棚里的小同志们,热烈的唱“炮火连天响,战号频吹,决战今朝……开展胜利的进攻,消灭万恶的敌人……”的战歌。追了不到二里路,敌人又依着第二个险要扼守着,企图掩护退却。此时右侧石山上敌人还有一个营,退却不及,被我截断。第五连的同志担任消灭该敌之任务,配合着第一连(头天晚上吊上去的第一连)向敌猛攻,在连续的冲锋中,把那可恨的敌人压到悬岩绝壁上缴了枪。大部的敌军军官,跳到岩底下跌死了(因为他们还不知道红军宽待白军俘虏官兵,自己害怕起来)。英勇的一、五连大胜而回。扼守第二个险要的敌人,也在我第六连两次猛冲中和炮兵机关枪的正确射击下,全部溃败了。我们胜利的全部占领了天险的腊子口。英雄的红色健儿,真是无坚不摧!
敌之残部约二团,即分向岷州败退。我军以坚决猛追的手段,要求完全消灭溃敌。我一二营虽未吃饭,不顾一切的跟着敌人猛追,追得敌人屁滚尿流。沿途丢的枪呀!子弹呀!炮弹呀!伤兵呀!白面粉等粮食呀!漂亮的军毯军衣呀!真是遍山满地。战士们都唤着:“猛追呀!不让敌人跑了!”沿途的路旁,也写着红红绿绿的鼓动标语:“英勇的战士们快追呀!”“我们今天决定追到岷州去!”“不怕肚子饿,只怕敌人跑!”战士们越追越起劲。那溃败的敌人,仍然企图依靠大刺山的高山(有十里高,是岷州南面最后的屏障)掩护退却,以数门炮向我猛击。我军即分两路,绝其归路。敌看见部队运动,就恐慌起来了,掉转来不要命的就跑。我们仍然不放松的跟着追。该敌估计我军已经追了九十里路了,不会再追了,就在大草滩休息起来。刚刚一停止,我追击部队赶到了。短兵相接的猛击,打得敌人乱跑乱嚷,死伤满地,东逃西散,惨败不堪,我军又占领了大草滩。此时天早已黑了。
* * *
(1) 杨成武(杨诚武)(1914—2004),福建长汀人。1929年参加闽西农民暴动。193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征中,任红一军团第二师四团政治委员,参与指挥强渡乌江、攻打娄山关、飞夺泸定桥、攻占腊子口等战斗。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三团团长、独立一师师长,晋察冀军区第一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冀中军区司令员。解放战争时期,任晋察冀野战军第二政治委员、华北野战军第三兵团司令员。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北京军区司令员、中国人民解放军代总参谋长、中央军委副秘书长、福州军区司令员。是中共第十一、十二届中央委员。1983年当选为全国政协副主席。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著有《忆长征》等。
榜罗镇
定 一
昨晚的通知,今天清早五点钟,开全支队 (1) 连以上的干部会。所以挑选这样早的时间,是因为避免国民党飞机的轰炸。这些飞机总是九点钟以后在天空出现的。
濛濛的细雨,天还没有完全亮,一切都还是暗沉沉的,连稍远一点的房子都遮在阴暗的雾里,更不用说四周的天色。我们——支队政治部的干部们,在街上走,走到会场上去,通过鼓楼的下面时,有人把电筒打亮了。街上的许多房屋中露出灯光,住在那里的同志,大概已经起身,匆匆的到会场上去了。
“支队直属队的在那里集合!”
我们在一个小学的门口排起队来。司令部、供给部、电台等的同志们都来了。集合之后,我们走向会场去。
这是一个露天的空场,是晒麦的场子。四围围着矮的土墙,两个角上堆了两大堆麦草,两堆麦草的中间,放了一张桌子,几个小凳子,桌子前面就排着到会者的坐位。这是一捆捆的麦草,以桌子做中心排成弧形。那么一条的弧形,就像半个水浪,向外开拓出去,直到矮墙为止。
一纵队(一军团)的同志们,已经先到了。坐得很整齐,占据了全会场的一边,正在吸着烟和谈笑着。
“你们过了时间。”他们之中有人向我们招呼。
“那里?还差十分钟才是五点。”我们也有人回答。
于是,久不相见的同志们,熟识的同志们,共同战胜了无数险山恶水雪山草地的同伴们,互相握手,敬礼,寒暄,直属队的同志们到处乱走乱坐起来。
“不行!不行!直属队的干部同志要守秩序!”
“坐到这边来,把那边让出来,给二纵队(三军团)的同志们!”
这样的喊声维持了秩序,余下一部分同志仍在谈着。
“五团昨天打开了土围子,只几个迫击炮,土豪就投降了。”
“昨晚我们听到炮声,还以为有什么敌情。你们打土豪围子也不发个通知。”
“哈达铺到这里的部队情形怎样?减员多少?”
“给养是大大改善了,四团他们差不多天天会餐。”
“……”
很冷,风挟着雨,扑到人们的脸上,钻进袖口和领口里去。许多人露出瑟索的模样,有些人却挺起胸膛,唱着歌。四围依然是苍茫一片。
二纵队的同志们,宿营在我们的后面,要走三四十里才得到。他们是半夜两点钟就集合出发,走过那极长的山脊——有七八里长,却很平坦,没有树木——因雨路滑,直到六点钟才到。
因为他们走在后面,给养上,没有走在前面的部队好。许多还穿着从藏人区域里带来的“氆氇”做的衣服。这种布是藏民用羊毛织成的,不软熟,很粗,有白色的、有赭黄色的、有清灰色的,做成军装和大衣。纽扣是用布包着铜元做成的。这种衣服,在今天恰是“当令”,因为透不进雨。还有些同志穿着用羊毛缝在布裹的“棉衣”,脚上穿着用一块牛皮裁成的“草鞋”,这些都是经过藏人区域的纪念品。
在会议上,支队政治委员毛泽东同志,司令员彭德怀同志,党的书记洛甫同志和副司令员林彪同志,都讲了话。好在飞机不能来,我们是尽有时间的。
“这样的会,是二次战争 (2) 以来所没有开过的。……我们经过了藏人区域,在那里是青稞麦子、雪山、草地,我们受了自有红军以来从来未有的辛苦。……我们突过了天险的腊子口。我们重新进入了汉人区域。我们渡过了渭河——姜太公钓鱼的地方。……现在,同志们,我们要到陕、甘革命根据地去。我们要会合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军的弟兄们去。……陕、甘革命根据地是抗日的前线。我们要到抗日的前线上去!任何反革命不能阻止红军去抗日!……我们出了潘州城以来,已经过了两道关口——腊子口和渭河,现在还有一个关口,就是蒋介石、张学良在固原、平凉的一条封锁线。这将是我们长征的最后一个关口。……同志们!努力吧!为着民族,为着使中国人不做亡国奴,奋力向前!红军无坚不摧的力量,已经表示给全中国全世界的人们看了!让我们再来表示一次吧!同志们,要知道,固然,我们的人数比以前少了些,但是我们是中国革命的精华所萃,我们担负着革命中心力量的任务。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我们自己知道如此,我们的朋友知道如此,我们的敌人也知道如此!……”
庄严的空气,团结一致的精神,笼罩着整个的会场,这个露天的,毫无装饰的,风和雨在飞舞着的会场。人人在谛听着领袖们的讲话,热血沸腾着,寒冷悄悄的逃走了。
于是演讲者说到我们部队中的“毛病”,指出要整顿纪律,首先是军纪风纪。“我们在藏人区域,因为没有油吃,每个同志都是成天觉得饥饿,成天在吃东西,坐了吃,睡了也吃,走路也吃,甚至上茅厕还在吃。脸上不是因为吃炒粉弄得满嘴白胡子,就是因为吃炒青稞麦,弄得满脸乌黑。这不过是一个例子,说明我们的纪律不好。现在环境不同了,要把纪律大大的整顿,要教育,要不怕麻烦,讲了一遍又一遍,要干部自己做起模范来!”
开完会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我们才回去,把早饭和中饭并在一餐吃了,二纵队政治部的同志们,受了我们的招待。吃饭的时候,我们谈着陕北革命根据地的事情。
贾拓夫同志,他是陕北的人,告诉了我们刘志丹同志过去的情形。我们那时仅在沿路取得的国民党报纸上知道一些陕北的事情。那边有二十六军,后来又有个二十七军。鄂豫皖来的二十五军像已与他们会合。山西的阎锡山从大连受了日本帝国主义教训回来的时候,竭力提倡“防共”,说陕北革命根据地的共产党如何的了不得,有“不用武力而日益扩大之势”。还有所谓“开辟队”,“由一村而开辟三村,三村开辟九村,九村开辟二十七村”。这些神话,也帮助我们了解一些北方的情形。至少土地革命成了北方民众的要求,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它了。
“报告!”一个通讯员大声喊着。
他送来一个命令,我们军明天进驻通渭县城。这是我们进甘肃以来占领的第一个城市。
二纵队的同志们辞别了。我们也准备明天出发。
* * *
(1) 1935年9月28日在甘肃通渭县榜罗镇召开的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连以上干部大会。
(2) 指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亦称土地革命战争。
过单家集
翰 文
单家集在甘省的静宁县西南,是一个较大且富的市镇,约有四百以上居民,悉是回民。
一九三五年十月一开头,就在部队中进行着广泛深入的争取回民的宣传解释工作,最主要的是号召全体红色战士,尊重回民的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全体红色战士们互相劝勉说:“在回民前面不要说猪呵!”“不要住清真寺呵!”“我们明天到的单家集就是回民地区。”
五号的那一天,东方光露出鱼肚的白色,起床号频吹着,我立时爬起。虽有刺骨的寒风,地面有狗牙式的冰霜,大家也不感觉寒冷。
未几就出发了。我等数人,受领向单家集群众进行宣传调查的任务,先行出发。刹那间便走了二三十里路,进入了纯粹回民的地区。夹道群众笑嘻嘻的提壶送水,迎面而来,向我们慰问说:“同志们,今日走那里来,辛苦了,喝开水。”“你们是帮助穷汉谋利益的,喝点开水不要钱。”“今年七月间红二十五军经过这里,同你们一样好。”“我们是小教。”(即回教)我等一面走,一面谈。“这一带回民群众,对红军的认识很好,受了红二十五军经过此地纪律严明的影响。遵守纪律,是争取群众的一个重要前提。”一个同志这样的说。
一步又一步前进三十里了,远远看见正前方房屋比栉,烟气接天,人山人海的群众,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箪食壶浆,提茶荷水,拥挤成群。我们越走越近,越走越起劲,看见群众的热烈越兴奋,数里路的开阔地,俄顷就走到。我叫了一声:“穆斯林(称呼回民的)吃了饭吧?你们这里是单家集吧?”群众大笑答道:“是的。”“我同你们来讲讲话。”观众蜂涌而来,注目倾听。我们说到借宿营地一事,众答:“前几天就知道了,红军会经过敝地,我们自己洒扫恭候!”说到向他们采买粮食菜蔬的时候,咸称尽有尽卖。说到汉奸卖国贼马鸿宾等对他们的欺骗压迫,更是怒发冲冠,巴不得红军把这些家伙一手生擒活捉,斩草除根。
我受一个年近耳顺的回民,邀入他的家中。他家大小鹄立熟视,长者请我上炕,幼者捧水上来,真是如兄如弟的亲热、和蔼。看看他们衣食住地的清洁,确为普通居民中罕见。没有面垢不盥,衣垢不洗的人。食物异常干净。用具有条有理。卖了两个馒头给我吃,津津有味。
大部队来了,满街塞巷的群众,霹雳拍拉的炮竹声,“同志们辛苦了”的慰问声,“为回民谋利益,争取回民的解放……”的回答声,连成一片。顿时间空气紧张,热闹喧天。回民对红军如此热烈,使最富阶级友爱的红色战士们,分外兴高采烈,喜跃欢呼,连一个“聋古”(即聋子)的运输员,都发笑不已,挑起担子走跑步。观众莫不称赞红军之和蔼友爱。
我们的朱主任(瑞)特请来了两员“穆斯林”,身穿青衣衫,年近半百,嘴蓄挂胡须,体格粗壮,精神魁伟,能说汉语。与我朱主任谈的是共产党红军对回民的政治主张,以及回民的风俗习惯。因天将黄昏,这两员穆斯林,坚要回去,照常念经,不肯在部餐宿,遂欢送而返。
过了一晚,部队继续北进。红色战士们,照老例将借来的东西物件(如木板等)均如数奉还,地也打扫清洁,进行热烈的道谢。大家又亲爱的分别了。
吴起镇打骑兵 (1)
莫 休
红军通过了陕甘大道的会宁马路,便被自井冈山以来八九年未离开过红军的毛炳文第八师“欢送”着。大概因为红军是中国人民救星的缘故吧,从它出生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国民党军队“欢送”或“欢迎”中。被蒋介石亲自指挥着八十万大军“欢送”出了江西。陈济棠总司令“欢迎”过了广东。何键主席又“食不下箸”“眠不安枕”的“欢送”出了湖南。白崇禧将军也不辞“降贵”,亲自“欢送”出广西。王家烈主席在被闹的将要下台过上海“瘾民”生活时,还不敢惮劳,来完成“欢送”出贵州的“礼节”。自然“欢送”渡过天险金沙江的“任务”是龙云主席战战兢兢地担当过了。坐拥“天府之国”,享有“刘家天下”的刘湘主席又“欢送”红军出草地。出了腊子口(川、甘交界处),这一“欢迎”和“欢送”的任务,又临到了甘肃的朱绍良主任(绥靖主任)和他的喽啰毛炳文来不辞辛苦奔波了。终于同红军周旋久了的毛师长识趣些,在他送过了固原,当蒋介石苦心练出的自诩可与苏联骑兵比美的骑兵第六师被“回马枪”杀得“片甲不留”时,毛师长也就“知难而退”,将“欢送”的任务交给了“不识相”的马鸿宾、马鸿逵等三四个骑兵团来负担了。
红军杀败了骑兵第六师,给了毛师长的“欢送”以不“客气”的回绝,通过了环县附近的何连湾后,每天又被那马家弟兄的数千个螳螂样的骑兵“欢送”着。因为红军一贯是那样的“小气”,“不赚钱不来”,所以对这种“却之不恭”的“欢送”者,也就不愿伸出铁拳,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握别”。让他们每天在队尾奔跑着吆喝着,替我们作督队者,催促我们的落伍人员归队。这样“宾主不欢”的“欢送”,一直连续了四五天,终于把红军送到了陕北革命根据地的边境洛水起源的吴起镇。
但这些“螳螂兵”也“太”不“识趣”了,受到了红军的握手辞“谢”(下面交代)还不能看清眼色,自动的“抱头鼠窜”归去。不知是一定要领受红军的铁拳的“握别”,还是想到革命根据地来参观?因此他们还是依恋着这些不是“亲爱”的客人,停留在门外徘徊“不忍”去。
十月二十日红军在吴起镇西侧列出了不大的队伍,并鸣一些“礼炮”作谢绝“欢送”的表示。这时候,已不是什么“不赚钱不来”的“小气”了,也不是怕什么“螳螂挡车”的顾忌,只是觉得这些疲“螳螂”没有捕捉的必要,所以只作了这一点挥手的“不敬”的回示。然而这还不足以警告那些“螳螂”们,他们还在那里“摇旗呐喊”的要“捉朱、毛”。
昨天未打成,这对于长征英雄们是多么不高兴。“到家了,为什么不带点礼物送给闻名不识面的陕北弟兄们呢?……虽然这不是什么大礼物”。因为这种不敬的“欢送”,因为这种想“显身手”的雄心,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生怕这一群远来的“送客”等不到明天的“握别”,便趁夜“溜之大吉了”。
因为没有必要的任务,所以昨天我只在十二大队阵地后山脚下“观战”。见到那些蚂蚁样的人马,从冲天的烟尘中爬上了山,又像竹杆下的鸭群样卷下去,自然我也是心头痒痒的。今天一早,我便讨得了小小的任务,夹着露营失眠的倦眼,拖着行过二万里的酸腿,在没有路形中,手攀着松弛的砂土草根,流汗喘息,爬上了二道川的高山。山上的鞍部,坐满了已枯坐终夜的红色英雄们。没有饥冻疲乏,大家只是喑哑的亢奋的抚摩揩拭那黑沉沉的“汉阳造”“三八式”和“马克沁”。在静寂的秋气里,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冲锋不落后”的那颗心在跳动,激起了不安和焦灼。
这是多么不便作战的北国山峰啊!剃得精光的和尚头样的山顶,尽目力所及,数十里数不出上十株的独立树,没有巴掌大块的青色,冬耕农作物针样的几根麦苗,衔在黄土的牙缝里,露不出头。浓厚的秋云,像是送捷报的快马样奔驰着。天是哭丧着脸,这是预悼那些“螳螂”们“快升乐士”吧!
怕惹起尘土的飞扬,过早暴露目标,我们蹑手蹑脚地再爬上前面二百米的一个“和尚”头。啊!图画展开了:右前方头道川北岸山脊上,马是成群的散缰无拢头地悠闲的啃啮地下的枯草根,人是七横八竖地躺着,淡淡的浮起一些烟雾,不知是烤火抽烟卷或是“过瘾”。正前面较远处山头拱抱着一块平地,依照面积的估计,不下千余人在那里隐约蠕动,但目力已不能全辨清那是骑兵或步兵。左前方的目标更近些,但受了一个较高的山头屏障着,看不出全部;只从间隙处瞧出几个人在那里踱步巡哨。
鞍部坐着的人群,看见了这个景象,沉闷打开了,大小尖圆的脸上,一致的敷上快乐的容光,有些跑出了行列,探头探脑的,似在选择哪匹马哪杆枪应该他缴的。事情是突然的变了,左前方那棵独立树边飚起一阵尘雾,间隙处露出了更多的人和马,匆忙着上骑,挥动着马枪或者指挥刀,攒来攒去的。独立树下的山坡上,蠕动着灰暗的人影,一个两个,接着便是数不清的一大串,鱼贯着奔向敌人退路的那棵独立树。那种敏捷迅速沉着,谁都可以猜想出那是我们的迂回部队。
没有枪声,大地一切仍是死寂的平稳的,只是人影更多的更逼近那棵最高点的独立树下。“快啊!快啊!”我们急躁的狂吼,想把它藉着气流的传达,送给那些正在接敌冲锋的红色英雄们。
哒……哒……哒,轻机关枪耐不住发吼了,随着便是炽成一片分不清的步枪声,喊杀声,很快的左翼首先进入了冲锋。
右翼山上躺卧的人,悠闲啃草根的马,也不那样安闲了,被枪声惊得仓惶失措了。我们右翼队指挥阵地上送同了“帝帝达达帝帝帝”的冲锋号音,一群群的黑影拥上去。那些刚才还“太平无事”的人们,骑上了马的,便马上加鞭飞跑了,来不及骑马的,只好作“马下将军”,练习着三千米的赛跑!不到二十分钟,虽然那边山顶山腰山脚还三三两两的存留一些马,仍在那里啃草根,但是主人显然是另换一批了。
中路箝制队的红色英雄们,清楚的看到枪被别人肩起,马被别人骑上,眼珠凸出了,不能再忍耐下去。失去了统率,失去了指挥,失去了队形,从山顶、从山腹、从断绝地,从一切的地面上扑下去。
虽然骑兵跑的快,但在重绵叠亘的山峰上,必然会受限制的,人伤了,马丢下,马伤了,人赛跑,跑不脱,高高的举起手,要求来者的慈仁与宽大。敌人此时当然是“急不择路”了,快,取直线,不管什么峻坂斜坡,水坑,断绝地,冲下去,人仰马翻,像手榴弹轰炸样,飚起浓重的尘雾,腿断了,头破了,脚跛了,压在马的下面了。能够挣扎起来的还是跑(因他们是同红军初次作战,不了解红军对俘虏的待遇)……跑……跑……跑,一口气跑了五十里,当然这只是留在第二阵地的,拔腿快的三分之二人,也就是“识相”还不迟的那些人。
这一铁拳的挥动,终于辞退了苦苦“欢送”的四团骑兵。当着残存的三分之二的人们正惊恐喘急,马上加鞭的奔跑中,我们长征二万里的红色英雄们,从数十里的山头上,集中收兵。暮色冥茫中,浮起了毫不疲乏的,轻快得意的《打骑兵》歌声。
* * *
(1) 本文原名“不识相”。
到了亲家
谢扶民
进了苏区之后,我们每个同志都称之为亲家,也真是亲如家人。
部队在吴起镇附近休息整训七天,苏区的群众从远近牵来牛羊,抬来肥猪,担来青菜,山羊蛋(马铃薯),到部队来慰问,表示欢迎。这时我们部队各连队都普遍地召开军民联欢晚会,有讲、有唱、有说、有笑。
会餐:杀猪宰牛羊,红烧猪肉,山羊蛋炖牛肉,萝卜烹羊肉三个大菜,心满意足,随你的便,爱吃者多吃,不愿者少吃。饭是三角麦面,小米香饭,随你选择,太好了。
这是北方,冬天下大雪,冬天快到了,部队七天除了军事政治教育之外就是卫生课,特别着重讲冬季防寒防冻的注意事项。防寒衣服呢?有的是苏维埃政府给我们送来了大批大批的,弹得松松泡泡的,雪白的羊绒和羊毛,我们同志们只得将现成的外衣和内衣合起来,把着毛夹在里层做成了厚厚的棉衣,这是羊毛衣,穿起来比棉衣还暖得呢?这是我们的冬季装备。也就是苏区人民送给我们的礼物,没有这一下这年冬季是不好过的啊!
部队完成了整训工作,有了新的任务行动了。
长征中走在最后头的一个师
周碧泉 (1)
英勇善战,无敌不破的五军团十三师,它在长征开始就担任了军委所给它从来不会有人想像到的,艰苦困难的掩护任务。不怕任何困难的十三师,它接受了掩护野战军安全前进的后卫掩护任务。它沉着应战,接二连三的用顽强抗战的精神,对那多我十倍的周浑元、吴奇伟两个纵队一共九个师,再加上湘、桂各省军阀的全部堵截部队,在行进道路的战场上,节节抗战与回击,给了敌人重大伤亡和损失。
紧张战斗的环境中一天一夜渡过湘江
在还离湘江一百多里路的文市,那一天上午就和尾追的敌人——桂系军阀进行猛烈战斗,同时和赶到的周、吴纵队及七架飞机作战。十三师为了完成掩护主力渡过湘江的任务,就在三面包围的环境中,与陆空炮配合作战的敌人战斗一天,使敌人整天无法前进半步。到了太阳快落山的下午六时,才开始从不必要再继续战斗的战场上,挨次撤退下来。
正因为这一战斗是突然的遭遇战,是以前进的行军队形首先与截击敌人作战的,以致全师的给养在后面被切断。因此先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红色英雄,打了一整天吃不到饭。在一个有效的政治鼓动下面,不怕饥饿与困难的十三师,以一夜急行军跑了一百多里路,安全的渡过了湘江,使得尾追的敌人三天三夜都赶不上来。
一天两夜爬过了老山界
刚刚与很难渡过的湘江告别,又碰到一个恶劣的环境,就是过老山界。因为桂系军阀由南向北追击,情况万分紧张,沿途房屋和粮食全被敌探烧光,使后头的十三师在一天两夜完全断了粮食,但十三师就在紧张与饥饿的一天两夜中爬过了老山界,战胜了天然的困难。
辛辛苦苦过苗山
如果没有走过苗山的人,他总不会晓得苗山的苦。刚刚脱离了广西与湘南的紧急环境,又进到了我们不会估计到要走的苗山。
几天几夜的行军,沿途找不到一个老百姓,如果你想买点东西,那真是有钱无市。辛辛苦苦的跑了几天几夜,只是一些密林腐草与怪石。
因为苗人的思想简单,害怕汉人,特别是在国民党军阀的残杀和压迫之下,怕军队的心理更加厉害,因此军队一到,苗人总是跑得精光。前面部队把粮食什么都吃光了。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就使善于行军作战的红军,不得不要放下枪弹,在宿营地用门板手掌被毯和砖头来磨出红军需要吃的米,不然就要叫你饿肚子。在这样的情形下面,每一个人都要兼职去做伙夫的艰苦工作。所以每一个走在最后头的十三师全体军人都尝过了苗山的苦味。
* * *
(1) 周碧泉(1910—1981),湖南平江人。1927年参加平江农民自卫军,后编入红五军。历任连长、团政委、红军最高军事裁判所副所长、军委总政巡视团巡视员、红五军政治部组织部长、师政治部主任、十五军团组织部长。抗日战争时期,任八路军一一五师留守处主任。后赴苏联学习,成绩优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最高人民检察署华东署检察长。
长征前的红五军团
黄 镇
空前伟大的宁都起义产生了红五军团。
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四日的深夜,在充满了黑暗、沉寂的宁都县的城里城外,忽然翻天覆地的动起来了:枪声、口令声、大街小巷中一队队一阵阵忽快忽慢的脚步声。
天光了,呵!原来是在共产党领导之下,蒋介石依靠来进攻革命根据地和红军的主力之一,孙连仲所指挥的一万六七千人的二十六路军起义了!把宁都城上的国民党的旗帜撕得粉碎,高高的举起了灿烂鲜红的锤镰旗。
这天宁都城里城外的一切,都有了生气,好像都在那里发笑。过去天天苦着脸的人们,不管是工人、贫民、城郊的农民……今天都大不同了。一堆一堆的男女老少挤满了大街两边、城门口、大桥头。真奇怪极了,偌大的宁都城,过去几个月总是看不到几个人,怎么一下来了这些!人人欢天喜地的,有说有笑的,很亲爱的叫着:“同志,你们当了红军了,真是光荣极了哪。”
在前面另外又站了一大堆,穿着长袍马褂子的老爷少爷和红绸绿缎子的太太小姐,不,是昨夜城里的老百姓和我们捉起来的,他们是宁都广大劳苦群众的眼中钉,是地主豪绅反动和官僚,现任和前任的宁都知县,都在里面。
在我们的领袖赵博生、董振堂率领下,红五军团向着我们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区域胜利的前进了。沿途无数的人民,一致表示热烈的欢迎,希望着我们拿着我们手中的刺刀、枪炮,为着他们的利益,为新中国奋斗,奋斗,奋斗到底!
在共产党正确的领导之下,红五军团是在不断的向着铁的红军道路上猛进。虽然发生了个别反革命分子阴谋叛变,但结果仅仅是造就了他们自己深重的罪孽,不但没有丝毫影响红五军团的巩固,相反的使红五军团在共产党绝对的领导之下,更加百倍的团结。
在长期的艰苦奋斗中,它是继续不断的增加它的光荣不可丝毫磨灭的战绩;这首先表现在起义后不到三个月赣州城边的战斗。我红十三军之一部一齐手拿雪白的马刀,赤着脖子,怒吼如猛虎一般冲入了罗卓英师的阵里,横冲直闯,切菜削瓜一样,杀得敌人屁滚尿流,横尸遍野,狼狈逃入赣州城。
一九三二年七月它在广东水口血战三昼夜,打坍陈济棠精兵二十个团。
一九三三年四月东陂黄陂两仗,消灭蒋介石主力的主力五十九、五十二、十一师,活捉了五十九师师长陈时骥,打死五十二师师长李明,打伤十一师师长萧乾,彻底粉碎了蒋介石的四次“围剿”,它起了极伟大的作用。
抚州的长员庙一仗,我以两团之众与蒋介石的精锐陈诚的十四师六个团肉搏竟日,敌人虽然几次集合官长冲锋,但终于被我们打坍了,最有力的配合了我三军团在枫山铺消灭了吴奇伟的铁军(?)和孙连仲的残部两团以上。吴奇伟的铁军(?)在我们铁锤面前,也只好变成豆腐军。
光荣的战绩太多了,这只是伟大的长征前主要的一部分哩!
艰苦奋斗的五军团
李雪山
中央红军自江西出发长征,一开始,五军团就担负着掩护全军的伟大的后卫任务!
老是在后面走
队伍太庞大了,前面的几个纵队,总是走不快,老百姓说:“过了七天七夜了,还没有过完。”但每天五军团总是在后面一步一步的由出发地挨到宿营地。
打着火把夜行军
为着避免敌机的侦察与轰炸,每天要夜行军,但漆黑似的夜里,高低不平的山路,只有打着火把,才能走路。五军团差不多每天是这样。
大路上宿营
夜晚前面稍微有一点障碍,全部队伍就走不动了。大家坐在大路上,把身体斜在山傍,就这样的,好像很甜密的睡着了。前面走了,大家揉揉眼睛再行。
打二次土豪
前面的部队已经把土豪打完了,土豪家中,尚留着肉和饭的残余,五军团就再打第二次土豪,捡残余的东西吃。
差不多天天和敌人开火
当后卫,不是碰到截击的部队来到,就是追击的部队赶上了。几乎天天都要和敌人打仗,给敌人以铁拳的回击,来迟滞敌人和掩护全军的行进。
在这样艰苦疲劳的急行军和饿肚子的状态中,阶级的红色战士,终是能忍受克服过去,每次都能完成他的战斗任务。
铁屁股
张际春 (1)
他们是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三日宁都暴动突起的一枝。
这一枝在宁都暴动后就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紧密的与他们大兄弟——一、三军团手携手的为保卫苏区奋斗着。沉着顽强是他们诞生以来所创造的特有的战斗作风。在保卫江西苏区的斗争中曾经以大刀风味赏给罗卓英,曾经以顽强苦战击破周至柔以及其他许多敌人的围攻。他们已经成为铁的一枝。
冲破人类历史军事记录,震撼全球的中国红军的长征开始了,东线上、北线上的主力都已经陆续出动,他们是最后从西线下来的。军委在长征部署计划中给他们的任务是殿后,担任打击一切尾追的敌人。他们在领受这一任务后,曾经在党员中和一般战士中普遍的传达和讨论着,人们对于殿后任务或许要采取畏难或轻视,但他们对于这一任务不是轻视也不是畏惧,而是引以为光荣与自豪:“坚决前进,反攻敌人,把苏维埃红旗插遍中国全境!”的歌声,是在部队中不断的沸腾起来。
在前进中,前导着的弟兄——一、三军团及其他,经常在纪念他们,和关怀他们这一枝的一切,但他们并不觉得。虽然他们物质生活比任何一个部队都要恶劣,如像当他们飞越那越城岭时十余天不可能进入宿营地休息睡眠,虽然他们连绵不断的与尾随的敌人周旋着,需要进行不断的战斗。经常在关岭上风餐露宿,但他们有一个坚固不拔的信念,这信念是相信中国人民的保姆—共产党的正确领导,相信中国千百万同胞的拥护爱戴,相信他们的军事指挥机关军委的指挥天才,相信他们血肉的兄弟一、三军团及其他能够在前头击破一切障碍,打开一条血路。因此他们有着铁一般的决心,迎击尾追的一切敌人,不懈怠的完成他们每一战斗任务,保障殿后的巩固与安全。只要我们打开长征的战史一看,就显然可以看到:百丈岭、骑田、下关、道州城边的战斗说明着;蒋家岭、隔壁山、湘江河畔、枫树坳、千家市、两河口通道城边的战斗说明着;苗岭、乌江北岸、娄山关、羊场、底坝、沙寨、贵阳城边、金沙江南岸的战斗也说明着;荥经、灵官、宝兴、盐井坪的战斗也莫不说明着。这是不可磨灭的历史事迹!
长征在黔川边作了初步的总结,党中央和军委给了他们光荣的赞扬。这时,他们这一枝的中间也传出了一种共同的呼唤,传出一种对他们自己长征中战绩估价的呼唤,这呼唤就是一直到现在还在他们军营中不绝于口的:“铁屁股”。他们心目中的“铁屁股”,不仅是说明他们那种厚大而坚硬,消极的能抵挡敌人的进攻。而且说明他们积极的能粉碎一切尾追的敌人。
“铁屁股”是他们这一枝长征中光荣成绩的描写,是他们这一枝在长征中拿血肉换取来的无上荣誉,他们是光辉的长征重要组成部分。
* * *
(1) 张际春(1900—1968),湖南宜章人。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参加湘南起义。1934年9月任红五军团政治部宣传部长,10月参加长征。1935年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调四方面军红军大学高级指挥科担任政治主任教员、代理政治部主任。抗日战争期间,历任抗大教育科科长、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八路军后方政治部副主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委员兼宣传部长。解放战争期间,历任晋冀鲁豫军区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中原军区及中原野战军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第二野战军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国务院文教办公室主任。是中共第八届中央委员。
长征中卫生教育和医疗工作
李 治 (1)
一 卫生学校的教育
(一)我们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开办的卫生学校,有学生七百多名,分为军医班、调剂班、保健班和预科等。还有完备的附属医院、图书室、模型室、标本室、动物试验室、解剖室、细菌检查室和培养室,又有化学室及瓦斯预防研究室等,供学生实习之用。
军医班由一期至五期,调剂班由一期至四期,保健班有三期,看护班有七期,总共有七百多名学员,在中央革命根据地早已分配了工作,无用多说。因革命的发展,红军的扩大,所以需要的卫生人员亦多。在最短时间,造出了大批卫生人员,由各方面来考查,其成绩都不差。
剩下了二个军医班(六七期),和一个预科(八期)足足有二百多名学生:一律军事化,随着我们长征,随着我们部队向前进。这支卫生人员的部队包含了担架队、运输队、救护队、教育队和休养所,随着我们的红旗,耀武扬威的前进。
我们学生和教员在路途中克服了一切困难,日夜行军百余里。在休息时,利用短时间,讲授各种科学给学生听。行路时,将药物学编成了各种各样的有趣味的歌曲给学生唱。到了宿营地,个个洗脚、洗澡,或在森林中睡眠,吸收新鲜空气,消除疲劳。每个学生带着许多的书籍,日间行军在途中上课,夜间行军在室中或森林中上课。
到贵州时,因急行军,遂将学生分配到各军团医院实习。
(二)遵义城的卫生学校开课
遵义是贵州大城市之一。当我们到该城的时候,满城贴着标语,城内的群众,成山成海的来欢迎我们红军。我们学生就在城内省立第二中学校宿营。第二天即致电前方各军团,调卫生人员,准备开学。约数天内,先后到了二百余人,书籍都齐备,排好了课目表,分各班上课。教育主任王斌,教员李治、孙仪之、俞翰西、胡广仁等,大家都努力的教授。在学生方面,没有一个不积极的学习,同时学生间优秀者帮助落后的,不仅医学文化进步很快,而政治教育亦是一样。各种科目择其要紧者和日常最易传染的疾病,为教育中心,所以在短时间,能创造了实用的红色医生,配合了革命的发展。我们不管寒天暑日,克服了客观上的一切困难,随时随地进行教育。
二 在长征中各个时期的医疗和卫生工作
(一)我们自从土城出发以后,成立一个干部休养连,凡是连长以上的伤病员,都在这个休养连休养,此外还有三个休养连,专收容普通的伤病员。
在这一次的长征中,经过二万五千里的路程,跋涉了天险的山川。在这一个长时期中,医疗卫生工作,得到良好效果,差不多百分之九十的伤病员健康归队。
(二)夜行军的医疗工作
我们医务人员和看护员等,在出发之前,早准备了外科的卫生材料,看护员上好了药,医生看好了病,发给内服的药。及出发时,每一个休养员随带一个招护员,便于夜间关照,凡有重的伤病员,则医生跟着,随时治疗,以免不测。
(三)日间行军的医疗工作
在日间行军时,先派二个看护员,在途中烧开水或稀饭,利用大休息的时间,即为休养员上药看病,没有大休息时,到宿营地上药看病。
在药品一方面,一概用西药,应用的内外科药品及注射针水,都有相当的准备。在看护一方面,可分为上药班、招护班、消毒班及司药生等。凡是小手术,医生常在临床时,随时切开或取骨片或取子弹,有骨折的,多用副木或固定绷带。
(四)途中寄在群众家里的重伤病员
我们在贵州时,常收容很重的伤病员,在急行军当中,往往担架夫不够,或因肠胃传染病,不适于行动者,而有几个寄在劳苦群众家里休养,并给他的休养费、伙食费及内外药品。以后由群众家里休养痊愈,归队者亦不少。
(五)第二次到遵义时的外科手术
当我们第二次到遵义时,住在一个广大洋房内,收容了娄山关(贵州通重庆的一个险要的关口)战役的重伤员(干部),其中有大腿复杂骨折者,有成盲贯子弹未出者。我们在两天以内,将骨折者行离断手术,盲贯铳创者,切开取子弹,效果佳良,没有一个发生意外的危险。
(六)休养连于黄昏时遇到飞机
我们休养连都是干部,大多数有马匹和担架,好似一个骑兵连的样子,从来对于飞机的隐避是很注意。不料有一天到了一个小地方,刚是下午六点钟的时光,大家估计没有飞机捣蛋了,连长的口令一下,马呀,担架呀,都在那小的村庄前半里许的开阔地,大大休息起来,谈谈笑话。忽然如蚊子叫的嗡嗡声由山背转来,大家举目一望,飞机就到我们的头上了。炸弹、机关枪,在我们周围打得一塌糊涂,我们又无森林遮蔽,遭受一部的损伤,死四人(看护员特务员等),重伤三人。这种损伤,就是万恶的汉奸卖国贼的毒辣手段,亦是我们自己忽视了的错误。
当时的救护:伤及头部和心脏部者,早已不及救了。重伤者,当时注射止血针和强心针,在创口部敷上升汞纱布或碘酒纱布,个个都救活起来,而且治愈了。
(七)夹金山高原的气候
我曾经记得过夹金山(在懋功附近)的时候,刚刚是六月间,未至山顶,忽然一阵大风刮来,雨雪交加,俄然又停止,云雾飞扬,弥漫于山顶上。一般同志尚未步及山顶,呼吸增加,成喘息状态,容颜苍白,行路困难,有倒地不能起者。究其原因,并不是寒冷所致,实乃高原空气稀薄,气压太低的关系。因我们平常久居于低的地方,气体很浓厚,气压亦高,不觉得有何变化。现在忽行在气体稀薄的高原之地,而体内与体外的气压高低不同,即我们体内的浓厚的氧和氮要与体外的稀薄氧和氮平均起来,而我们即感觉空气不足,发生高山病。体力虚弱者,亦有死亡的。
(八)过雪山的救护
我们到四川的西北部,除过夹金山高原外,还过了两座大雪山,时在六七月中间,雪积数尺,寒冷冽冽,人马难行,此雪山虽不及夹金山地势那样高,而空气仍是很稀薄。我们在过雪山以前,怎样来教育,免得冻死或发生高山病呢?我们预先有一个准备:
1.多穿衣服;
2.饱吃食物;
3.运输员的担子减轻;
4.每人要带强心药数包,及济众水一小瓶;
5.过雪山时,不可中途过久休息及睡眠;
6.此外医生和看护员在休养员后面救护;
7.体力虚弱者,骑马或坐担架。
以上各点,在过雪山之前,则与休养员和工作人员准备好,所以我们休养连的同志,均未受到危险,个个很安全通过此山。
(九)藏人区域的治疗和给养
A 卓克基的治疗
我们到卓克基时,有三个休养连。干部休养连驻于土司营房内,普通休养连驻于喇嘛庙内,整个有四百多名伤病员,共休息了八九天。在这几天内,我们计划治疗和卫生的突击工作:
1.病和伤的分类,对于伤和病分班休养,凡有传染病的,另外隔离休养,呼吸气的传染病和消化器的传染病,又分开隔处,免得蔓延;
2.医生治疗,要诊断确实,每天往病房内问病人两三次;
3.外科材料,要严密消毒;
4.医生观察看护上药要细心;
5.每天室外打扫一次,室内二次;
6.经常有开水吃,病人服药,由内科看护授与,大小便和洗衣服绷带之类,由招护员负责;
7.给养问题,每天吃三顿面馍,菜蔬少许。
以上各节都照执行了,所以重伤病减轻,轻的出院归队,计算有百分之三十治愈归队。至第九天准备出发前进。
B 过草地的治疗和准备
四川西北部,完全是藏人的区域,即所谓“雪山草地”自毛儿盖至巴西之间,有一大块著名之草地,周围有千余里,由毛儿盖至巴西的一段,有四百多里。这块草地,无半片茅屋,只见飞扬的烟云,和那一些二尺长的青草,到处是污水横流,又无禽兽,一片汪洋,举目无际;地面虽平,而地势却很高,气候亦寒冷,六七月穿毛衣。
这样的天险之地,我们负伤的病员怎样才可以经过,我们不得不首先来一个准备。
1.粮食的准备
时在七八月之间,青稞麦子方成熟,全体动员,去割麦打麦,除重伤病员外,无一不去。约一周间,就准备了十天的炒面和少量牛肉干及乳酪。
2.医疗工作的准备
医生材料在毛儿盖已经准备了,如“雷佛奴”纱布,“二百二”纱布及碘黄纱布等,一律消毒干燥,贮藏于大口瓶内。探针镊子及棉花等,一概用石炭酸水消毒,保存于瓶子内,以便临时应用。
3.衣服的准备
因为个个同志都知道草地很寒冷,而且没有燃料(无一棵树只有青草),要一周时光才能经过这块草地而到巴西。因此每一个同志都做好羊毛衣,同时干粮能够十天之用,那么打破这天险的草地,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4.草地行军的救护
草地到处是污水和腐草,还有许多二三尺深的泥淖,表面现出青草,稍不注意,往往踏于泥坑中,全身淋漓,恶寒战栗,或呈冻死的形状,多么危险!此时卫生员的救护是怎样呢?即时将他的湿衣服解下,穿干的毛衣,同时全身行干摩擦,给以强心药内服,或注射强心针。
体力虚弱者,不叫他背东西,随带看护,在后面招护。有许多地方,马亦不能骑,都用竹杆木棍,探察路径之深浅,免陷于泥淖中。
亦有因身体十分虚弱,而营养不良者,牺牲于草地中。这都是没有救护员,或单独掉队在后面,无人招呼的原因。
5.草地露营的治疗
我们休养连每日行军五六十里,到了宿营地,即选择高处草地,或无水之丘陵露营。大家架起围帐幕布,遮避风雨,看护员、特务员、招护员等,便去找一些枯枝腐草,来烧开水,冲冲干粮,或做面糊来充饥。同时准备外科卫生材料,餐后招护员及特务员,点起蜡烛火来,给看护员上药,医生上重伤。全体上完了药,医生再为病员看病、处方、发药。事毕,各自睡眠,不作长久谈话,以免妨碍睡眠。
* * *
(1) 李治(1899—1989),江西永新人。医科大学毕业后,加入国民党军队任军医。在国民党军对中央苏区的第二次“围剿”中被红军俘虏。经过集训后,参加红军。在中央苏区参与开办卫生学校。长征中,任红军卫生学校教育长,随总卫生部行动,先后救治周恩来、贺子珍等领导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卫生部部长、院务部副部长,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长征中的女英雄
必 武
十三个月的时光,在不断的战胜敌人五百余次的堵截、追击、侧击、袭击战斗中,步行二万五千里,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历尽了无数的艰难险阻,这是英勇无畏的红军的创作,已为全世界人所惊叹为空前的奇迹了。我现在要说的是长征中的女英雄。
在中央革命根据地出发时,原调有三十多个女干部,最大一部分是送总卫生部,几个有病的养病,四个有身孕的在那里休养,做工作的约二十人。卫生部检查了这部分做工作的女同志们的体格,认为不适合于远征条件的留下了五个人,那时候被留下的五个女同志是多么的不高兴啊(后来有两个仍跟随别部分到了陕甘,毫无问题)!移到麻地(距卫生部原驻地六十里),整备行装时,有四个女同志“打摆子”(江西称疟疾),也被留下了。她们一个一个的都哭着脸,要同我们一块儿走。实际上她们病了走不动,又没有担架,结果,就违反了她们的愿望。真正随军出发的还不到三十个女子。
长征中,只卫生部一个蔡医生的老婆掉了队,她不是调出来做工作的,调出来做工作的妇女,没有一个掉队的。
病得很厉害的女同志,在长途中锻炼了一下,转而健康起来了。四个怀孕的女同志,都是在藏民旅寓中生产的。产后一晚半日就要行动,应有的休养和调理是得不到的。特别一个女同志在藏民区的下打鼓生小孩,那时连青稞麦她也不够吃,偶然分得一点羊肉,此外是没有什么营养可说了。产后将息了几天,经过草地,她也平安的到达瓦窑堡。
值得称述的,还是那些工作的女同志们,她们到卫生部是担任照料抬担架的民工和看护病员的工作,初出发时差不多有六十副担架,途中一个人要管理三四副。这是异常艰苦的工作。那完全是夜行军,又不准点火把,若遇天雨路滑,担架更走不动。民工的步伐是不会整齐的,体力不一样,没有抬惯,前后两人换肩走路都不合拍,对革命认识的程度又不一致,有的是在路上临时请来的。照料民工的女同志跟着担架走,跟得着前面一副,又怕后面的掉队,跟着后一副,前面又没有人照管。休息时候要防着民工开小差,民工可以打盹,她们都不敢眨眼。特别是每晚快到天亮的时候,民工的身体疲乏了总想打瞌睡,宿营地还隔若干里,前后队伍都催着赶快走,这时她们就在几副担架的前后跑,督促和安慰,劝说和鼓励,用一切法子,来推动民工往前走。有几次民工把担架从肩上放下来,躺在地上不动,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她们体力健强的,就只好代民工扛肩。这样干的有四个女同志。她们是怎样的不怕困难,怎样去完成她们所负的任务,是许多男子所望尘莫及的!
做工作的女同志,绝大多数是自背行李,包裹一卸,马上又要去做群众工作,这些都和男子一样。有两个女同志真是步行二万五千里,连一下子马也没有骑过。也有一个女同志,在长途行军中骑过了十三匹骡马,到藏人区时,她的最后的一匹马也滚到山沟里去无影无踪,她还没有骑到目的地呢!其实她这个人,身体最结实,有马也骑得很少,扛担架,扶病人,在紧急时,把病人背上山去,她都出过异常的力!
长征中的医院
徐特立 (1)
一、医院中有儿童、妇女、老头、病员、伤员五种特殊分子,我就是其中之一。首先就说到儿童。医院的看护,大部分是儿童,其中有些青年,数量很少。
我们行军大部分是强行军,医院也是一样。每日到达宿营地,看护马上就把自己的包袱、干粮袋、雨伞,向地上一丢,或迅速的挂在壁上,飞跑的去找门板,找禾草,替伤病员开铺,恐怕慢了一点,门板被别人搬去没有了。看护虽然是儿童,他们的脚特别长,跑步特别快,因为迟慢了工作,就要遭失败。眼睛也特别锐敏,将到宿营地,眼睛四射,路上经过的禾草门板,一根一块,都反映在他们的眼睛中。自此,他们养成一种特别的注意力。
铺开好了,伤病员可以减少痛苦了。但是上药的工具要消毒呀,伤病员还要喝水呀、洗脚呀、换药呀。快跑快跑,找柴火去吧!找水去吧!那里有桶呢?那里有锅子呢?医院中两三连伤病员,用的东西那里去找呢?快跑吧!捷足先得。炊事员叫着:“开饭呵!”看护又忙起来,又叫喊起来,赶快洗,赶快洗!要拿洗脚的盆子打菜去!以上这些就是儿童们的宿营忙。
准备出发了,捆禾草送还原地,把门板送回原处上好,借的东西一概送还,打烂了的东西照价赔钱。一切准备好了,出发吧!还没有,昨天的绷带一大捆还没有洗,怎样办呢?在路上休息时去洗吧!洗好了,背在背上,或挂在伞把上去晒,好好的留意,宿营的时候要用呀!
“小同志呵!前面部队走不通,你们去找河沟洗脚洗脸洗绷带。看护员你另派二三人烧水,昨天还有几个伤员没有换药呢?”医生叫着。
“前途部队走不通,因为桥断了,还没有修好,还有两点钟休息,你们洗好了东西,上好了药,就来上课。”指导员叫着。
以上这些是看护员在行军中的工作。特别情况下的工作还不在内。如路上发生急症,担架发生问题,另有临时工作。至于背干粮背米,也是经常的工作。
二、妇女的生活及工作:
出发时组织了一个工作团,其中有二十个妇女两个老头。一个老头五十岁,当该团的主任,一个六十岁当副主任。我就是副主任。还有一个老头五十六岁,中途来的。二十个妇女都是干部,都是党校的学生,都是劳动妇女,都是步行二万五千里,并沿途做工作,从江西到陕北,没有一个掉队的。三个老头也一样,到达了目的地。
先把妇女的工作,可记录者写几件:
1.她们的工作主要是:沿途雇担架民工,进行民工及伤病员教育和关照工作。但所雇民工不够时,自己也抬过担架。出发时担架总在后面等候民工,常常部队出发了两三小时,担架才开始行动。担架很笨重,常赶不上部队,有时天雨路滑,民工跌倒,尤其是上高山,过急水,转急弯,常发生意外危险。这些困难,招扶担架的妇女,首先遇着,但她们总由自己解决了,举出一些实际例子如左:
出发了。还有三个担架没有民工。怎样办呢?“主任有一匹马,连长也有一匹马,拿来给病稍轻的几个同志骑,还有一个担架,一面由刘彩香同志沿路去找民工,我和邓六金同志暂时来担着。”危秀英说。“不对!危秀英矮小,邓六金高大,一高一矮不好抬,我来吧!我和六金一样高。”王金玉说。秀英就在后面押担架,六金和金玉就自己做起民工来。这并不是经常的,但两万五千里中有过几次。
部队是照路前进。那雇民工的妇女同志,总是从路的两旁到群众家里去宣传鼓动。因此部队行五十里,她们就走了六十里或六十五里。在二万五千里中,她们就有二万五千五百里,或二万六千里了。
前面高山来了,李伯钊就带几个女同志和儿童,首先登山,在山上唱歌。喊口号,使所有的民工及伤病员,都愉快的翻过这高山。李伯钊是革命根据地艺术明星之一。她的歌曲,大部分是苏联学来的,十分雄壮。同时她也会唱小调,很艺术的革命小调,又十分优美。歌声一起,大家都忘却了疲倦,齐声呼:“好呵!再来一个!”这也是经常的事。天黑了,全体部队到了宿营地,担架还掉在后面,妇女同志在担架后面跟随着。
三、老头,我是老头之一,就把我的行动为例写一下!
这次长征,我的精神上是愉快的,因为愉快,就克服了一切困难。为什么愉快,以后再说,先说困难:
夜行军的困难:我们有几十个担架,有二三十匹马,有几十个药箱子,集中起来,目标很大,行动很慢,飞机来了,就没有办法。跑吧!担架笨重。隐蔽吧!浅草灌木,不能掩蔽。因此,夜行军就成了经常的行动。
“天雨路滑黑暗,前头部队走不通,我们两人就在这小屋里宿营吧!明天早起赶部队,过茅台河。”一个同志叫我,我却不赞成。我们虽然是老头,自由脱离队伍,是不对的。我还是随队伍去。从十二点钟走到天明,整整的走了六个钟头,回头一看,小屋子还在旁边。那个同志早起从屋子里走出来,我还看的清清楚楚。因为每小时只走几步或几十步,或站一两个钟头不移动。
在过大渡河前两日,经过“倮倮”区域,一日行一百四十里,天黑下雨。饲养员不走,自己牵马,用一手拿着缰绳及雨伞,另一手拿着一根竹棍,在路上拨来拨去,作黑暗中的向导。经过悬崖,马不前进,用力拉,马骤然向前一冲,我就随着马的前足仆下了。伞呢?跌成两块,马上的被毯鞍子均落在地上。悬崖下河流澎湃,危险声在耳边鼓敲着。部队走了,掉了队怎样办呢?还有多少路宿营呢?不知道。从容不必着急,前面没有部队阻我,后面也没有人。我把马鞍上了,捆好被毯与被子,再向前进。足足走了一百四十里,在上干队指挥科宿营。房子小,不能坐或睡,站了几点钟,天明了前进,找自己的部队吧!天明路好走,饲养员也赶上来了,替我牵马,走了五里,他不愿走,停止了,没办法,他五十,我六十,他比我更弱,让他吧!我继续前进,赶上了部队。夜行军不算什么事,天雨路滑黑暗,也是经常的,我们成了习惯,可以抵抗一切。妇女儿童也有同样的抵抗力;并不奇怪,算不得什么事。
过雪山:一共过了三个雪山,第一次是在六月天过夹金山。过雪山的前夜,在山下露营。这时我没有伞,没有油布,也没有饲养员和马,晚上睡在两块石板中间,好像睡在棺材中一样,上面盖上一幅蓝布。晚上下雨,蓝布湿了,毯子和衣还是干的。半晚出发,走到半山上,雨雪齐下,披在身上的毛毯全湿了,衣和裤子也全湿了。毫不觉得冷,因为山陡,费力多,体温增加。天明已经下到了半山,雪止了,下行也容易了,但湿衣湿毯,感觉寒冷,用跑步前进。到山下时,衣裤完全干了。这一困难度过后,精神特别愉快,自己以为抵抗力超过一般的同志,不知不觉骄傲起来。多数同志称赞说我可活到九十岁。
最后过的雪山,是康猫寺前的一个雪山,上下八十里。在急陡的地方,我总是走十几步到一百步一休息,不坐下,站着休息。这样的休息法,可以节省时间,又不至过于疲劳。但一到下山,就不停的快步前进,赶到别人的前面了。达到康猫寺前一日,原指定在马塘宿营,只走七十里,我们在山上望见马塘,就在山上休息一下,摘草莓吃,因此落了伍。一到马塘,看见桥上一个条子“我前进三十里,到康猫寺宿营”。天已晚了,已行七十里了,途中没有人家,政治科有十余个同志,叫我在马塘露营。我认为我应该做模范,不应该掉队,我一个人单独去赶队伍。但大队伍也在半途露营,没有到达康猫寺。
* * *
(1) 徐特立(1877—1968),湖南长沙人。1913年任长沙师范学校校长。1919年到法国勤工俭学。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参加南昌起义,任革命委员会委员、第二十军第三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1928年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30年回国后进入中央苏区,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教育部部长。参加了长征。抗日战争期间,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1940年创办延安自然科学研究院并任院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是中共第七、八届中央委员。著有《徐特立文集》等。
长征歌 (1)
十月里来秋风凉,中央红军远征忙,
星夜渡过雩都河,古陂新田打胜仗。
十一月来走湖南,宜(章)临(武)蓝(山)道(州)一齐占,
冲破两道封锁线,吓得何键狗胆寒!
十二月里过湘江,广西军阀大恐慌,
四道封锁线都突破,势如破竹谁敢当!
一月里来梅花香,打进贵州过乌江,
连占黔北十数县,红军成名天下扬。
二月里来到扎西,部队改编好整齐,
发展川南游击队,扩大红军三千几。
三月打回贵州小,二次占领遵义城,
打坍王家烈八个团,消灭薛吴两师兵。
四月里来向南进,打了贵阳打昆明,
巧妙渡过金沙江,浩浩荡荡蜀中行。
五月里来泸定桥,刘文辉打得如飞跑,
大渡河天险从容过,十七个英雄姓名标。
六月里来天气热,来金山上还积雪,
一四两个方面军,懋功取得大会合。
七月进入川西北,黑水芦花青稞麦,
艰苦奋斗为那个,为了抗日救中国。
八月积极向前进,草地行军不怕冷,
草地从来少人过,无坚不摧是红军。
九月出发潘州城,陕甘支队东北行,
腊子口渭河安然过,打了步兵打骑兵。
二万里长征到陕北,南北红军大会合,
粉碎敌人新“围剿”,统一人民救中国!
定一、拓夫合编于吴起镇
一九三五年十月
* * *
(1) 原注:《孟姜女哭长城》调。
工农解放歌
胜利反攻歌
红军入川歌
* 李伯钊(戈丽)(1911—1985),重庆人。1926年赴苏联莫斯科大学学习。1930年回国,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4年参加长征,曾三过草地。抗日战争中,创作话剧《母亲》《老三》《金花》等。曾任中共中央北方局宣传科长、鲁迅艺术学校校长和党总支书记、中央党校文艺工作研究室主任。1948年任中共中央华北局文委委员、人民文工团团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历任中共北京市委文委书记、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院长、中央戏剧学院院长、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常委、全国妇联常委。创作歌剧《长征》、话剧《北上》等。
打骑兵歌
两大主力会合歌
再占遵义歌
凯旋歌
渡金沙江胜利歌
战斗鼓动曲
提高红军纪律歌
到陕北去
乌江战斗中的英雄
领导此次战斗的主要干部
一营营长罗有保,三连连长毛正华(得红星奖章)、机关枪连连长林玉式,二连政治指导员王海云,二连青年干事钟锦文,二连二班长江大标,二连连长杨尚坤。
泅水及撑排的
二师师部王家福,四团王有才,四团二连三班长唐占钦,六团机关枪连羽辉明,六团赖采芬。
英勇冲锋顽强抗敌的战斗员
曾传林、刘昌华、钟家通、朱光宣、林文来(新战士)、温赞元、刘福炳、罗家平、丁胜心。
录一九三五年一月十五日的《红星报》
安顺场战斗的英雄
强渡大渡河的十七个英雄
二连连长熊上林,二排排长曾会明,三班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克表,战斗员:张桂成、萧汉尧、王华亭、廖洪山、赖秋发、曾先吉,第四班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成球,战斗员:萧桂兰、朱祥云、谢良明、丁流名、张万清。
六个模范特等射手
李得才 一营营部机关枪排排长
夏天海 团部机关枪连四班班长
邱神坤 团部机关枪连五班班长
刘桂子
袁行安 均团部警备排战斗员
宋远海
录一九三五年五月三十日《战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