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吴箕 撰
《书》之《酒诰》,所以为酒之戒者至矣。“群饮者杀”,或者以为纣之故俗,习于淫末,不可不重为之禁,其实不然。汉律:三人以上群饮者有罚。盖为民之蠹者,莫甚于酒,诚不可不禁。自孝武创为榷酤法,始自京师,稍及名都大邑,至唐遂甚。官既以榷为利,则唯恐民之饮者不众且多也,与周、汉之意大戾矣。
兵民既分,国用无涯,榷酤之利殆不可已。谷之靡于酒醪者多,民田种秫,几三之一。是民食之入,于三分之中仅有其二,谷安得而不贵?又重以麴蘖之费,一有水旱,立致菜色,则种秫者多,为民之蠹也。细民之家,铢积寸累,财物无几,亲戚往来,吉凶庆吊,习熟于酒,甚者赊贷以供饮费,生理益空,为民之蠹也,斯甚矣。家之戾夫,乡曲之儇子,因酒喧哗,自干刑宪,败坏风俗,为民之蠹也,又甚矣。而后知周之所以杀者,不独为商之遗民也。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谓葑菲之质,上善下恶,食之者不可以其恶而弃其善也。
畜马之盛,莫如周。王畿之地,其方千里,而戎车万乘。万乘之车,为马四万匹。从横各不过二百五十里,而戎马至四万匹,其间又有天子车御之马、祭祀而颁毛马六种、十有二闲之富,何其马之多也!下而公卿大夫士,出必乘车,车必驾马,一畿之内,马纷如也。后世之马,曾不逮此。
汉高帝时,天子至不能具醇驷。武帝从事征戎,尤切于马。骠骑出塞,马物故者多,师徒寖衰。然其出师最盛时,公私之马不过十四万而止耳。唐自贞观至麟德,牧马遂七十万有余。天宝以后,诸军战马动以万计。自周而下,国马之盛,又未有如唐者。
《史记・弟子列传》载子贡说齐、使吴、使越事甚美。以余观之,窃又以为不然。子贡在孔门,固列科言语,然岂若苏、张辈利口反覆、倾乱天下者哉?此特齐、晋好事者造作夸说,以附着子贡尔。不然,子贡虽有存鲁之功,而得罪于天下多矣。迁择之不精,故载之《史记》,其说与《世家》皆不合。
《世家》言吴越事最详:夫差之十四年春,始北会诸侯黄池。是年夏六月丙子,越王勾践始伐吴;丙戌,掳吴太子;丁亥,入吴。七月辛丑,吴王方与晋定公盟而争长,已盟而归,士皆罢敝,乃厚币以与越平。后二十年,勾践复伐吴;二十一年,遂围吴;二十三年十一月丁卯,方败吴而灭之。《左传》亦载黄池之会,“吴王有墨,太子死乎?” 与《世家》正同。是冬,吴及越平。哀十七年,吴有笠泽之败;二十二年,吴始灭。
今《子贡传》乃云: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王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傥如其言,则是越王灭吴于夫差之十四年,不俟于二十三年也,其不可信审矣。
《世家》诸书载伍员谏夫差事至备,夫差初无意于伐越也。今乃曰 “越王苦身养士,有报吴心,待我伐越而听子谋”,是夫差先有伐越之意,特以子贡之说而后不行,此又其不足信者。《子贡传》乃载越用子贡谋,帅众助吴之事,此又出于《子贡传》尔,非足为据也。不然,则子贡者,岂圣人之徒欤?
《史记》载赵高之所以蔽二世者,不无过辞。二世之昬愚,固可蒙蔽,然不至于深居自隐,绝不与臣下相闻也。《叔孙通传》载陈胜初起兵山东,使者以闻,二世召博士诸儒生问之。秦至斥恶儒学,一旦有警,犹进博士辈询之,则在廷之臣岂不一见而言乎?可知其不无过辞。
《史记・伯夷传》“以臣弑君”,“弑” 当作 “伐”。盖武王方欲伐纣,安得便言弑?
《史记・晋世家》:重耳在狄,惠公欲杀之,赵衰等曰:“夫齐桓公好善,志在伯王,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 于是遂行。是时小白在位方无恙,不得预称曰 “桓公”,史衍一字。
夷、齐父名初,字子朝;伯夷名允,字公信;叔齐名智,字公达。“夷、齐” 其谥也。其说皆吕不韦等诞辞,无所取信,曰 “伯夷、叔齐” 而止耳。至皇甫士安,又尽取古人无字、谥者,悉为之说,不典弥甚。孟轲字则未闻,而曰字子舆,不知何据而然。宋璟,唐贤宰相,名称甚着,而史不书字,颜平原书《广平碑》,只云名璟而不言字。字之有无,不必臆为之说。
范雎,游说之士,变诈浮浅,固不足以语士君子之行,然其辨慧似亦可喜。上书昭王,切而不迫;君臣纵谈,观者色变,此岂碌碌无能之人?方其欲仕魏王,贫而无资,自谒须贾之门,谈笑嚬伸,必有颖脱而出者。贾不之知,魏之君臣不之知,一旦至齐,而齐王已闻其辩,是魏之仕于朝者,无一知人者也。而反忌牛酒之饷,谓以阴事告齐,贾与魏齐何不智也!脱死箦中,留秦六年,致身相位,千里之魏,犹以为张禄,何昧昧也!贾方忧死之不暇,而曰 “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呜呼!齐与贾,直所谓庸鄙妄人,岂足云哉!
魏文侯时,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 秦强魏弱,其来久矣。文侯好贤,虽强秦不敢伐,谁谓贤者无益人之国也?
《货殖传》中所载富者,固曰甚盛,然求之近代,似不足道。樊嘉以五千万为天下高赀,五千万钱在今日言之,才五万贯尔。中人之家,钱以五万缗计之者多甚,何足传之于史?盖汉时兼并之风犹未至甚,民之富者特止于是。自唐以来,财产蓄于私室,而贫民无立锥,宜乎货殖之多于古也。
苏代曰:“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代诚知事势者,然不能劝主以仁义,则亦徒言之而已。
司马迁谓:“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以晏子能解左骖赎越石父之罪也。
司马贞谓:“族者,氏之别名。舜之生姚墟,以姚为姓,封之有虞,即号有虞氏是也。若后子孙更不赐姓,则遂以虞为姓云。”
历之为用大矣。自汉以来,其法屡变,率十数年一差,虽至精者亦不足以持久。说者以为日月星辰运行于上,虽曰有形,而无所终穷,积算之数本之一定,而不能无差。以一定之数且不能无差,而欲究诸无所终穷,其失也固宜。然历之所以为法者,由秦而上皆不可知,不过曰 “历象日月星辰” 而止耳,其所以历象者,不知数用何法也。惟汉之邓平,其法以律起,涉千数百年而下,历之名屡变,而其历之法则未尝变也。至唐一行始变其法,而用大衍律,虽本之黄钟,而律之九六不外乎《易》大衍之数,是亦一道也。自兹而下,世之言历者多矣,然亦未有他为之法者,不过于积算以求其差尔。邓平之法,求日以九数,九九得八十一分,以八十一分而积之一日,日一有失,其差必多,理固无疑。后之为历者,其法不精,始分一日之数以千万计,其曰 “万分历” 者是也。一昼夜之百刻,而千万分之,虽有差讹,而所失微矣,然亦知其术之不精也。
日有中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黄道是也。北至东井,去北极近;南至牵牛,去北极远;东至角,西至娄,去极中。夏至至于东井,去极近,故晷短;冬至至于牵牛,远极,故晷长;春秋分日至娄、角,去极中,故晷中。盖日去极远近之差,晷景长短之则也。去极远近难知,要以晷景,晷景者所以知日之南北也。
月有九行者:黑道二,出黄道北;赤道二,出黄道南;白道二,出黄道西;青道二,出黄道东。立春、春分,月东从青道;立秋、秋分,月西从白道;立冬、冬至,北从黑道;立夏、夏至,南从赤道。然用之一决于中道,青、赤出阳道,白、黑出阴道。日月之行,要不过是,然青、白二道亦未可遽推也。今月魄初生,有仰偃之不同,是岂从所行之道而然欤?
风,阳中之阴物,借之以发生,亦由之以摧谢,故风之为言亦多不同。宋玉《风赋》有大王、庶人之分,虽曰托物以见意,而所以名状乎风者抑至矣。人君之化所以谓之风化,而诸侯之政,其是非得失形于诗歌者亦谓之风。风之名虽同,而所以谓之风者则异,是亦取其有发生、摧谢之别尔。
“正月” 之 “正”,读当作 “政”。《毛诗・正月》“正” 音 “政”。秦始皇以正月旦生,故名政。《世本》“政” 作 “正”,宋忠云:“以正月旦生,故名正。” 祖龙以威暴天下,计当时避其讳严甚,讹 “正” 为 “征”,后世不之改尔。
项羽弑义帝,其行不善。争天下者为缟素举兵而西,诚莫大之利,盖足以声羽之罪而收天下之心。然萧何辈既不知出此,张良自韩往,陈平自楚往,又皆不之知,而新城老人乃独知而言之。汉有天下,其定于此。然后知天下之事,惟出于利害之外者能知之,而匹夫之谋为不可忽也。
沛公之破秦入关,虽仗义而西足以决胜,然非项羽先破章邯以存赵,则沛公亦未能成功如是之易也。秦三年正月,羽大破秦军钜鹿下,虏王离;六月,章邯举军降羽;八月,沛公方攻武关。向使章邯下钜鹿,平河北,引兵而南,挟战胜之威,诸侯解散,武关未易下也。盖河北之胜,乃所以壮入关之势,羽不可谓无功。
及汉祖既定天下,使项籍之故臣皆名其主之名,无乃所见之隘乎?籍,一代英雄,徒以强暴而亡,在汉非有世仇也。今既败灭,高祖有天下之初,正当廓然大变,与海内更始,示无所憾,而区区欲令其故臣名主之讳,以报羽力战之愤,予恐非帝王之度也。郑君不以大夫为荣而不之易,此可赏也,又逐死之,呜呼惜哉!
高祖既灭项籍,谓项羽之所以失天下者,丁公也,令后为人臣者无效丁公。至项伯,则赐姓封侯。使项王失天下者,项伯也,岂丁公哉?或戮之,或赏之,岂高祖不忘丁公之逼而德项伯之免己欤?项羽虽云悍忍,然亦可说之以理,外黄小儿从容进言,遂免城东之坑,斯岂妇人之仁乎?
荀子谓越为 “干越”,《汉书・货殖传》叙谓为 “于越”。颜师古谓 “于” 发语声也,戎蛮之语则然,“于越” 犹 “勾吴” 耳,此说为有理。然说者又以 “干” 为越地名,今番阳有余干县,而淮南王上书亦言越人欲为变,必先由余干界中,而《地理志》豫章郡有余汗,“汗” 音 “干”,盖 “干” 乃越之地名,而非可尽以越为 “干越” 也。“于越” 为 “干越”,特传写之误,而后世见番阳有余干,即以 “干” 为是,《春秋》作 “于越”,“于”“于” 声相近。
高祖有天下之初,莫急于命相。以爱私之故,首以赵尧、任敖为御史大夫。文帝择相,知窦广国之贤,置而不用,乃用无学之申屠嘉。
惠帝崩,吕后哭而不哀。张辟疆谓丞相平:“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心安,臣等幸脱祸矣。” 平如辟疆计,吕氏权由此起,几亡汉室。辟疆之见止于欲大臣脱祸,平轻从其说,亦以太后多权诈,未可遽图,臣主之势不容龃龉而然尔。或曰:“向令太后寿考,平前死之,则事有不可言者,当不如王陵廷争之美。” 殊不知大臣之谊,当危疑时必以安社稷为事。吕后之心方以大位自疑,如其尸平、勃诸人,专任产、禄,于天下之人必有假义而起者,吕氏扫除而汉业终焉,岂不大可虑哉!
惠帝为太子时,不易其位,固四老人者力,然亦是叔孙通、周昌辈以死力争之于前,上阳许之矣。故四皓一侍其侧,而如意王赵。苟非二人力争于前,四皓未必成功之易。及观惠帝柔懦,吕氏几危社稷,则留侯之策未知其是否,然大业甫就,似非稚子弱母所能君也。
曹参举事无所变更,一遵何之约束。择郡国长史讷于文辞、谨厚长者,即召除为丞相史;吏言文刻深、欲务要名,辄斥去之。见人之有细过,掩匿覆盖之,此真得天下初定安静之体,盖公清心之言有以先入之也。
孝武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时义纵为右内史,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 衔之,未几以微文弃纵市。上官桀为厩令,孝武体尝不安,及愈,见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复见马也!” 欲下之吏。二事正相似,而桀以浮辞自解曰:“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诚不在马。” 泣数行下,上以为忠,由是亲近,迁至太仆,遂与霍光皆受遗诏辅少主。未几,桀父子以私故召燕盖之变,几亡汉室。汉武能诛纵而不杀桀,盖惑于其言也。呜呼!人臣之忠,是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兹不可不察。
汲黯、严助俱事武帝。方东越相攻,上使黯视之,至吴而还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 助乃斩都尉,发兵迎恱上意,以倡威武,二人之贤不肖有间矣。其后助卒以罪诛,而黯为名臣,子偃复至诸侯相,天之报施岂私哉!
汲黯之正直好谏,本其气质,非学而得之,然以不学之故,昧于大道,故耻为令而有积薪之叹。汉武即位,多求俊拔之士,与之议论游处,如严助、吾邱寿王辈,然多浮靡轻薄之徒,言语不根,其实无益于人之国。独主父偃其论为尚,而大臣奏事,上每令助等相与辨论,大臣数诎。自公孙宏后为宰相者,率救过不给,龌龊守位,信小臣之言而忽大臣之论,宜乎在高位者之无贤人也。
卫青凡七击匈奴,斩捕五万余级;霍去病凡六击匈奴,斩捕十一万余级。汉之名将曰卫、霍,当武帝时攘却匈奴,无出二人右者,生获级共一十六万。然汉之所丧士马殆不止是,定襄之师,马之不返者已十一万匹,赵信、李广利、李广、李陵皆全师陷覆,武帝之功微矣。
息夫躬首摭东平王事,东平王云、后谒及伍宏俱以冤死。其后躬以桑枝祝盗死,母圣以祠灶死,呼天绝咽,尚谁咎哉!
田叔被召按梁孝王事,使还,叔以太后为解,而梁事遂释。及相鲁,民有以王取财自言者,叔怒笞民,王惭而偿之。王好猎,叔尝暴坐,以故不大出。叔方召见时,汉廷臣无出其右者,兹可知矣。
世皆谓伍被之死由张汤排陷之,被死盖其罪也。其游辞多谈汉美,非果忠于汉,此特欲为淮南画巧计,使之必从耳。正如卫鞅将说秦以强兵,而先之以帝王,不然,岂有为臣忠义而与谋诸侯王之畔哉?淮南事成,被为谋主;使其不成,而以虚言获免,奸人之计何往而不得?汤之诛被,其理之当然,非曰排陷也。
轿,今人所乘竹舆也。《汉书・严助传》“舆轿而逾岭”,轿之义与今正同。服虔音 “桥”,谓桥梁隘道舆车也;臣瓒谓 “今竹舆车也,江表作竹舆以行是也”;项昭音 “旗庙反”。师古以服音为是,而项氏为缪。以今世俗所呼,则服音为缪,古今之物称谓不同如此。
何比干,孝武时为廷尉正,与张汤同时。汤持法深,而比干务仁恕,数与汤争,所济活者以千数。其子孙仕至肃宗时,犹有贤者;汤之后亦累叶贵盛,至东都益显。善恶之报果何如耶?
《汉书・霍去病传》“合短兵,鏖皋兰下”,晋灼注:“世俗谓尽死杀人为鏖糟。”
《车千秋传》“尉安”,颜师古云:“尉安之尉,字本无心,是以《汉书》往往存古体字。”《汉书》字之存古者甚多,奚独尉安然?在汉时人习篆隶,古体多亡,成、哀间唯扬雄好古乐道,间有从作奇字者。今《太元》与诸赋用字多古,则古体之存,在班固时已为可贵。
史臣讥汉宣帝为不用儒,宣帝非不用儒,其不用者妄儒尔。且汉之贤辅,孰如魏相?刚直笃学,孰如萧望之?帝则任相为宰相,又以望之经明持重,议论有余,材任宰相,既详试其政事,位御史大夫。相明经以贤良登第,相与望之非儒而何?张禹、匡衡当时皆有荐者,又经试问疑,若可用,帝悉罢归。其后二人皆怀奸罔:匡衡之畏事石显见劾,张禹之依阿王氏终亡汉室,至于僮乡之封几同龙断,肥牛之请贪污身后,汉之大奸无若二人。帝之不用儒者如此,贤矣哉!
今人有子艰育者,多乞他姓,其来盖久。后汉灵帝数失子,何后生子,养史道人家,号曰 “史侯”;王美人生子协,董太后自养,号曰 “董侯”。以他姓为小字,非独今世也。
中行说、赵信皆汉叛臣,为匈奴谋者,然信之为计不逮说,适足亡匈奴尔。何则?信教单于远徙漠北以敝汉,非也。兵以气胜耳,今无故而弃地,是弃其族类也,族类犹弃,国何以不败乎?霍去病等提军深入,如蹈无人之境,水草牛羊固自不乏,何敝之有?休屠惧罪来降,边隅少患,实本于此。
北匈奴饥饿溃散,南部上言欲兵并灭北庭,乞中国为援,正如摧枯拉朽,初不费力,窦宪燕然之功何足道哉!使其当武帝时,不为匈奴所擒者几希。
讨莽何罗功止金日磾,余子何与遗诏封三侯事?若可疑。霍光既受疑赏,又酖王忽;日磾独不受封,其为人固贤于光远甚。光亲闻显杀许后事,犹豫不忍,不知赤族之祸实本于此。显以妾为夫人,而素与子都奸,光不之知,皆不学之过。宣帝以昌邑之废,心实忌光,防之以高爵重赏,光受之不辞,略无逊避意,皆擅权之过也。
世言霍禹、山、云怀恶不终,以陨光之世为恨。禹辈资下,且尝毒死许后事,固当然;然亦宣帝挟忌嫉之心有以激之尔。赵广汉尝事光者,光死乃躏藉之,至于将吏卒突入其门,搜索私屠酤,椎破卢罂,斩其关而去,皇后泣诉,帝不之责也。班固知之,故于《广汉传》详言其事,且曰 “广汉心知微指”,又曰 “帝心善之”。所谓 “微指” 者,是必帝有捃摭禹家意明矣。夫以光之大勋,子弟岂不念之?一旦所援立之人反相忌害,广汉辈得肆其暴,心实不聊,下愚之人不知分义,愤发无告,秪有反耳。其反也固不容不诛,然幸其速反而诛,亦宣帝意也。
士惟守节不变者为难。张禹一忤王根而诡对日食,孔光一忤傅氏而更附王莽,由今观之,二人之罪大于王氏。
汉成帝报张禹曰 “朕以眇年执政”,则人君临政亦可谓之 “执政”。贾生曰 “执此之政,坚如金石”,则人君之谓执政,所当然耳。
翟方进平日任数用术,陷斥官友不以一计,及其为相,阴险益甚。身既不免非命,子义卒致赤族,此亦可为阴险者之戒。
汉元帝能隤铜丸擿鼓声中严鼓之节,虽习知音律者不能学,而少子定陶王能之,上数称其材,欲代太子。史丹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徽高于匡衡,可相国也。” 于是上默然。人君之器材,惟无以不材为材可也。丹之论虽有所主,然其所以论材则是也。
王莽区区以鬼神诳惑天下,以至攘窃,彼盖习闻汉家重鬼神祷祠之礼,如神光、山呼等事,当时之人往往夸异,故莽假之以欺天下。想见天下之人信其果有天命者,必十室而九。向使其不作井田,不更钱币,不事四夷,不务改作,则天下之人未必叛莽,舂陵苖裔虽必中兴,亦未能起之遽也。国家之好尚,可不重其始哉!
王莽败,省中黄金以万斤为柜者尚六十余柜,其他处处有数柜。金如是之多者,盖莽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府受直,故尽裒于内。
方望始说隗嚣勿归更始,嚣不从,后果为更始所忌,脱死西还,望先辞去。嚣方危殆时,必中心深思望之先见,以为不当以国归人,故光武累书开谕而终不至,思望言也。更始不当归而归之,光武当归而不归,嚣之无识也如此。
费贻不肯仕于公孙述,漆身为癞,佯狂以避之;同郡任永、冯信皆托青盲以辞征命。
世俗于清明前二日谓之寒食,在春最为佳节,其俗以为由介子推火死,故为之不举火而食熟物,寒食之义盖始于此。然以史考之,周举为并州刺史,太原一郡旧俗以介子推火骸,有龙忌之禁,至其亡月,咸言神灵不乐举火,由是士民辄冬中一月寒食,莫敢烟爨,民甚不堪,岁多死者。举乃作吊书以置子推之庙,言 “盛冬去火,残损民命,非贤者之所忍”。为民俗难革,即此攷之,则子推之死当在十一月,民寒食故在冬中也。今之寒食乃在三月初,节与盛冬盖远,岂亦自有所谓龙忌之禁?章怀以心星为言,亦未必不然。《荆楚岁时记》云 “冬至后一百五日必有风雨,谓之寒食”,魏武令云 “冬至后一百五日民多寒食”,又岂周举所谓 “盛冬去火,残损民命” 者也?
黄琼以公车召,李固素慕于琼,以书逆遗之,有曰:“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近鲁阳樊君被召,言行所守,一无所缺,而毁谤布流,应时折减,岂非观听望深,声名太盛乎?” 唯小人喜称君子之过,而相与群攻之,盻盻然伺其隙而觊乎人主之不用,纤瑕小累则曰 “某与某号为君子者,而过也如是”,其党之为小人者则巧为讳避,隐而不闻,责人则重以周,待己则轻以约,己不为善而恶人之善,己不为忠而恶人之忠,峣峣者必使之缺,皎皎者必使之污,毁谤布流盖其宜尔。
张平子《西京赋》言 “小说九百” 家,然班固所志仅十五家,多寡之不同如此。
天下之恶特去其甚者尔,必欲天下无小人,则无是理也。张泛以技巧挟势,岑晊、张牧既捕而杀之矣,赦书与中外更始,二子违上命而诛之,并及其党二百余人。晊辈不为无过,成瑨由二子而下吏,不闻引罪自归,陷瑨于死而遁逃自免,其视贯高辈岂不愧甚?贾彪以为 “不能奋戈相待”,斯言诚当。党锢之祸,要知其徒有以趣之,贾伟节真贤君子也!
《后汉书・中山简王传》“吾国各官骑百人称娖前行”,注:“娖,楚角反,犹齐整也。” 今俗曰 “整娖”,必据此而讹也。
朱博为琅邪太守,齐部舒缓尚仪止,博齐之以法律,视事数年,大改其俗,掾吏礼节如楚、赵。由是观之,上之化下,恶有不从而俗吏之不可用者如此。
宋景文公《笔记》:孙炎作反切语,本出俚俗常言,尚数百种,故谓 “就” 为 “鲫溜”,凡不慧者曰 “不鲫溜”,谓 “孔” 曰 “窟笼”,谓 “团” 曰 “突栾”,不可胜举。唐卢仝诗曰 “不鲫溜钝汉”,宋林逋诗 “团栾空绕百千囘”,是不晓俚人反切语,虽变 “突” 为 “团”,亦其谬也。
《缃素杂记》:古语有二音合为一字者,如 “不可” 为 “叵”,“何不” 为 “盍”,从西域二合之音,切字之原也。“龙钟”“潦倒”,正如二合之音【龙钟切 “癃” 字,潦倒切 “老” 字】。
关云长有功于魏,舍之而去,不畔先主,此有古国士风,亦足以见先主之得人心。
毌邱兴为安定太守,将之官,曹操戒之曰:“羌人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将教羌人妄有所请求,因欲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于事。” 兴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多尔。” 乃知人更事多则料事自审。
缁重,缁衣也;重,谓载重物车也。故行者之资总曰 “缁重”。然 “缁重” 自是两车名,今人多以 “缁重” 为 “辎重”,藏物之车,《孙子》“为师居辎车” 是也,其义亦可两通。
《魏氏春秋》曰:袁绍之败,孔融与曹操书曰 “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讥其取甄氏也。操以融学博,谓书史所纪,后见问之,对曰:“以今度之,想其当然尔。” 融坐弃市。文举虽负气豪迈,然出言有章,援引明审,不致作无根之语以贾其祸,斯好事者之言,未足信也。裴松之能辩文举之死以为不然,而不及妲己之谬,何也?
雒阳 “洛” 字,或从水,或从佳。案《魏略》诏云:“汉火行也,火忌水,故‘雒’字去水而加佳。魏于行次为土,土,水之牡,水得土而乃流,土得水而柔,故除佳加水,变‘雒’而为‘洛’。” 王吉以清德懿行显名汉世,更三百年余,至祥、览始大。祥之纯孝,览之友弟,虽三代之盛,未易多见也。德行孝弟,圣贤之所向,而天地鬼神之所佑也。其后遂昌,与江左相为盛衰,其所积者厚,故其流也远。
王述性沉静,人谓之痴。父桓温建迁洛之议,举朝疑惧,虽并知不可,莫敢先谏,孙兴公仅能上防言其未可,温之情伪无能判者。傥遣侍中止温,适中其奸计,资长声势耳。述独能测其虚声,俾从其请,温谋遂屈。述之智画能越羣辈而为名臣者,正以其沉静而然。殷浩辈徒以浮浅得虚名,岂足以语此?
《晋书》:兖州八伯,太山羊曼为 “濌伯”。《唐书》:人谓常衮为 “濌伯”,注曰:“猥冗不肖之貌也。”
胡威尝谏晋武时政之宽,帝曰:“尚书郎以下,吾无所假借。” 威曰:“臣之所陈,岂在丞郎令史?正谓如臣等辈,始可以肃化明法尔。” 人君行法,不能施于贵近,而仅及于疏贱,其为号令顾亦虚文尔。
李延寿作《南北史》,于《北史》多溢美,而书之亦甚详,书北事则曰 “某皇帝”,书南事则曰 “某帝”。盖唐承隋祚,其来自北,而高祖之前与延寿累叶皆仕北朝,其私意如此。刘裕起一介,平桓玄之乱,可谓天下之英雄。王谧以社钱之恩贷其恶而不诛,就居端揆,其何以劝事君者?观汉祖戮丁公之事,斯有愧矣。至韩延之报书,则以示将佐,谓 “事人当如此”,舍其大而取其小,非所以为训也。
宋刘方平,天下乱,与母俱匿野泽中,朝出求食,逢饿贼欲烹平,平叩头曰:“今且为老母求食,老母待平为命,愿先归食母毕,还就死。” 因涕泣,贼见诚哀而遣之。平既还食母讫,因白曰:“属与贼期,义不可欺。” 遂还诣贼,众皆大惊曰:“尝闻烈士,今乃见之,子去矣,吾不忍食子。” 于是得全。平之不欺固善矣,然盗贼虎狼也,方馋喙流涎而啜之,母匿野间何以自食?或悲伤思平而卒,是并杀其母也。杀身希信,不顾其母,未为是也。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信近于义,言可复也。焉有以身餧贼,亲之不恤,而可谓之信乎?
富贵而不知道,适足为患,不如贫贱。贫贱之致物也难,虽欲过之,奚损?人之性,寿物者汩之,故不得寿。物者,所以养性也,非所以性养也。今世之人惑者多,以性养物。吕不韦著书曰:“春秋时亦有可取,如此类者。” 汉儒附着其《月令》于六经,不可以人废言也。
陆澄少好学,博览无所不知,行坐眠食手不释卷。然在宋,以议皇后讳应称姓,徐爰引《春秋》“逆王后于齐” 并不言姓,坐免官。又上表言旧例无左丞纠中丞之议,褚彦回检宋以来左丞纠正者甚众,奏澄 “謏闻肤见”,遂出白衣领职。不知所谓 “博览无所不知” 者何也?
袁顗见疑于宋明帝,诡辞求出为雍州,舅蔡兴宗亦出南郡,兴宗辞不行。顗与兴宗曰:“在内大臣,朝不保夕,今得间不去,后求出岂可得耶?” 兴宗曰:“吾素门平进,与主上甚疏,未容有患。汝欲在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祸,各行其志,不亦善乎?” 及更子勋之乱,衣冠流离,外难百不一存,兴宗从容如平时,人皆谓兴宗有先见。兴宗之见,盖先于 “平进甚疏” 耳,岂有内外之间哉?
颜竣为宋武陵王骏主簿,佐骏即位,遂任腹心之寄,权宠日甚。父延之为金紫光禄大夫,资供一无所受,布衣茅室,萧然如故,常乘羸牛笨车,逢竣卤簿,屏住道侧。尝语竣曰:“吾平生不喜见要人,今不幸见汝。” 竣创宅,延之曰:“善为之,无令后世笑汝拙也。” 卒后,竣愈显,未几并其子诛之。延之处乱世,可谓明哲者乎?
补官旧用板,宋明帝泰始中,因子勋之难,板不能供,始用黄纸。唐诰用绫,然亦有用纸者,士大夫亦多自书,今颜平原诰有存者,手笔极奇。
齐建武二年,北魏相州刺史高闾年老乞任本州,诏曰:“闾以悬车之年,方求衣锦,知进忘退,有尘谦德,可降号平北将军。朝之老成,宜遂情愿,徙幽州刺史,存劝两修,恩法并举。”
陈司马申能候人主颜色,有忤己者,必以微言谮之。申尝昼寝于尚书省,有乌啄其口流血,时论以谓谮贤之效。乌羽族以好鸣见罪于人,而能嫉谗如是,使乌多力,必能杀申,不但于啄其口也。
王通谓薛收 “善接小人,远而不疏,近而不狎,颓如也”。小人诚难处也,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如使之不疏不狎,诚有过人者。
隋开皇中,幽州人家以白杨木垂灶上,积十余年,忽生一条,皆长三尺余,甚鲜茂。汉时上林僵柳复生,何柳之好为怪也?
孔子不喜与人辩,孟子好与辩是非,文中子复不喜与人辩,其学孔子之道者欤?或曰:孟子之时,亦其可与辩者则辩之,冀以明其教也。文中子遭乱世而退河汾,宜乎不为之辩也。
唐太宗贞观十一年,始遣使至西域摩揭陁国取糖法,即诏扬州上甘蔗,沈如其剂为之,色味胜西域远甚。然《江表传》载孙亮遣黄门以银盌并盖就中藏吏取交州所献甘蔗饧,乃甘蔗作糖旧矣,何至唐始往西域取法哉?岂饧如今之冰糖,而糖乃沙糖类乎?
突厥政乱,诸将请遂讨之,太宗以新歃血,取之为失信,不取为失机计,犹豫以问大臣。萧瑀曰:“兼弱攻昧,取之便。” 长孙无忌曰:“今我戢兵待彼,或侵边乃可击,使遂弱且不能来,又何求?” 太宗曰:“善。” 然卒取突厥,无忌之言可谓至善,而太宗卒取之者,亦诸将固请者之说有以激之尔,彼于瑀言盖未全信也。
房元龄、杜如晦皆同功一体之人,元龄任公竭节,心无媢忌,务为宽平,宜若有后,一传而隤其家,曾不若如晦之后累叶宰辅,与国终始,何也?史称元龄善谋,如晦长断,岂阴谋之罪造物所不贷耶?陈平亦曰:“我多阴谋,道家所忌,吾世即废,亦已矣,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
金有三等:黄金为上,白金为中,赤金为下。孟康曰:“白金,银也;赤金,丹阳铜也。” 今不闻丹阳有铜曰赤金。唐太宗赐房元龄黄银带曰:“世言黄银鬼神畏之。” 更取金带赐杜如晦家,今人亦不复见有黄银。淮南王与方士为药金,刘更生得其书,几致杀身,而寿春八公山至今有人时得药金于淮南祠旁者。
宋广平清节刚正,辉映一时,而六子皆以不肖斥,此何哉?岂天人之理果有时而舛耶?人太察则失之不恕,非所以贻后。
李勣不负李密、单雄信,斯可托孤矣。然勣本以盗起,不知大义,自谓平生事太宗无不至者,叠州之斥出于非意,是岂不能阿意顺防而然?故其闻命之初,怏怏亟去,高宗一旦还用之,始为自全计。由太宗之所以处勣者非其道也,臣之于君以道合尔,乌有恩不恩哉?叠州之出,适所以沮勣之心,又何恩邪?
《唐史》称房琯以忠义自奋,而用违所长,使遭承平,不失为名宰相。窃谓不然,所谓名宰相者,虽才不周变,亦必有德量诚信者焉。琯初为诸生,即作《封禅书》干张说;其后为给事,明皇委之经度华清宫,乃防岩剔薮,为天子营游观之地,所为如此,其可为名宰相乎?琯之为人,佞敏伪巧,托名售私,斩斩可观,以欺世者尔。当时如杜子美辈皆为所惑,肃宗昧于知人,畀以政事,已自过矣。贺兰进明之言非谮也,琯之为人亦诚如此。琯不以国之艰危为念,忘其疏薄,乃请自将,侥幸一胜以杜人言,此何心哉?使肃宗足知人之明,必不使琯将,及其败北,士死数万,王室益殆,而不能尸琯以儆奸妄,何哉?彼封常清、高仙芝皆屡着勋绩,一旦败衂,犹不免刑戮,琯之罪不大于二人乎?乃舍不问,肃宗之于刑赏也谬矣哉!
“五角六张”,谓五日遇角宿,六日遇张宿,此两日作事多不成,一年之中不过三四日耳。开元中有人以此为俳语献明皇。
世多伤裴炎以忠死者,炎固忠矣,惜其不明于大谊也。中宗欲以天下与后父,此固不可,然则天之惨酷,孰不知之?一旦废帝而以天下之柄授则天,可乎?此盖大臣遇事之难者,乌可轻发?
狄仁杰、娄师德在唐俱为大臣,狄之登用由娄荐拔,及其并位,狄必欲挤娄于外,何也?为其所容而不自知,狄公之贤,其不及娄也审矣。
张九龄恱萧诚之软美,畏严挺之太劲,若二人与九龄友厚而亲软美者,却欲明皇不宠牛仙客,如何谏得也?《唐史・高郢传》:郢子定读书至《汤誓》,诡问郢曰:“奈何以臣伐君?” 郢曰:“应天顺人,何言伐耶?” 对曰:“用命赏于祖,弗用命戮于社,是顺人耶?” 郢异之。殊不知 “用命赏于祖” 自是《甘誓》,非《汤誓》也。若尔,则定之讹谬已自可笑,岂足书哉?
郭子仪自平安史,功盖天下,鱼朝恩深忌之,及代宗立,程元振嫉之尤甚,乃罢子仪兵柄,置之京师。及后吐蕃入冦,兵逼近郊,上已出奔,始命为关内元帅,遣屯咸阳。是时子仪无兵,麾下才数骑,鱼、程二人非有意于御敌也,盖以之餧贼尔,意以为冦兵甚盛,师已近及,子仪虽有才望,必不能以数骑抗敌,进战则必危,退去则因以军法杀之,子仪不死于冦,必死于罪,此二人意也。所幸天相忠义,使之成功尔。
衡岳有《广成先生碑》,先生方士也,大中五年萧邺撰云:“武宗朝擅权者欲以神仙绊睿思,亟言天下术士可致不死药可求,乃命召先生,除银青光禄大夫、崇元馆大学士,加紫绶,号曰‘广成先生’,创崇元馆,铸印置吏。” 唐之时待方士如此其厚,所谓 “擅权者”,非德裕而何?大抵欲专人之权者必有术焉,苟其心一以神仙长年为事,其视天下之大真若敝屣,至于庙堂又奚足较哉?然以是幻其君而已,专其权则德裕亦可僇。
“技痒” 者,《嬾真子》云:杜甫《哀郑防诗》有 “荟蕞何技痒” 之句,谓之有技艺不能自忍,如人之痒也。
杜少陵诗 “鹦鹉啄金桃”,金桃始出西域康居国,贞观间尝贡之,兼以银桃,诏植苑中,鹦鹉亦出西域,金桃岂其所嗜哉?
吐蕃平凉之盟,当时无有知其刼盟,只虑盟之不成及盟之寒耳,帝临轩矜语宰相者,幸其盟之成也。柳浑谓 “吐蕃难信”,亦只是忧其既盟之后未免用兵也,遂谓浑为知吐蕃谋,吾恐不然。
人君知人虽是难事,然亦须子细考察其大节。如李训登进士,能口诵诗书,一见文宗便知扫除逆党之意,岂不甚快?又欲复河北,却外夷,又尝以计诛陈洪志、王守澄,文宗故信之也。然训之进特由守澄,其大节已不足观,侥幸成功,盖知人难矣。
唐崔元植与崔元略同位于朝,时中丞阙,议者属元植,元略欲得之,适值元植入閤不如仪,使御史弹之,及宰相进中丞,果属元略,亦可谓巧进者矣。时又有欲图相位,疑元略妨己路,故劾其前为京兆造桥取贜事,举疑似以蔑染之,元略遂竟龃龉。乃知奸贪之相伺者,有如螳螂之捕蝉。
《大中遗事》:择贵人子弟之美者,傅粉妆饰之,名曰 “花郎”,国人皆尊事之。
《白氏六帖》:《祠部格》云:“私家部曲、客、奴婢等不得入道,如别敕许出家还俗者,追归旧主,各依本色。” 唐刘仁恭曰:“旌节吾自有之,但要长安本色耳。”
《外史梼杌》:孟蜀时潘在廷以财结权要,或戒之,乃曰:“非是求援,不欲其以冷语冰人耳。”
《十三州记》云:钱湖阔十二丈,周围三十里,在钱唐县西南十里,灵隐寺正坐其山,寺之东西溪二水源:东曰龙源,横过寺前,即龙溪是也,冷泉亭在其上;西曰泉源,其流洪大,奔迅激越下山,二里八十步过横坑桥,入于钱湖,盖钱源之聚蓄也。钱湖一名金牛湖,一名明圣湖,旧说云湖有金牛,遇圣明即见,故有二名,钱湖即本名也。今万松岭下西城第一门题曰 “钱湖门”,可验其实,第二门曰 “涌金门”,即金牛出见之所。而《钱塘记》以为防海大塘,其初立时募致土一斛者与钱一千,故号钱塘。《十三州记》则是钱因水得名,而《钱塘记》以为因钱市土得名,《史记》以为 “钱唐”,字不从土,《钱塘记》所载皆不然,以 “唐” 字为 “塘”,盖俗书尔。
秦汉而下,乱离之甚未有如五代者,然良法美意可行于后,圣人亦为之不废,盖治得其道,岂有古今之间,同归于是而已。縁边置场市马,板印五经,百官五日起居转对奏事,民下不许越诉,不能自书许执素纸,漕运给斗耗,删律令为《刑统》,行之至今昭然无害,诚不可废也。则夫汉、唐之有天下七百余年,其治与三代庶几者宜焉。封建、井田之不可复,盖存乎时,昔人论之详矣。《国史补》:宰制四方事有 “堂案”,处分百司有 “堂帖”,不次押名曰 “花押”,黄敕既下有所异同曰 “黄帖”。
《长编》:元祐五年六月,宰相吕大防与中书刘挚建言,欲引用元丰党人以平旧怨,谓之 “调停”。
东坡与滕达道书:“晚景若不打叠此事,则大错,虽二十四州铁打不就也。”
宋景文公《笔记》云:《老子》云 “无物之像”,古语亦有 “想像”,韩非子曰:“人希见生像,得死像图之,又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人所以意想者皆谓之想像。” 然说亦怪矣。《王彦章画像记》述其以竒取胜,以叹时事,文字展转不穷,前辈文集惟集可存,其别集遗文俱当删削,不惟多有真赝之殊,而当时亦有不得已而作者,如韩文别集所载不可存者尤多,非有益于退之也。
《传灯録》:沩山谓仰山云:“我适来得一梦,汝试为我原看。”“原” 或作 “圆”。《南唐近事》:冯僎举进士时,有徐文幼能圆梦。山谷诗 “松风佳客共茶梦,小僧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