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毛奇齡字大可又初晴 稿 昴天 扶上 田得名綱卿 較
豊城李沛字漢成 。再拜問：「竊讀《正事》卷，袛覺胏腸豁然，惠我厚矣。然尚有芥蒂者：管仲相桓公，夫子許之，重事功也。然氣節豈不重？而抑召忽爲匹夫匹婦，將所謂事君致身、殺身成仁者安在？」曰：「糾、忽非君臣，此固非所擬者。但即以君臣論，古致身成仁類，皆有事於人國，無徒死者。徒死即謂之諒。故比干死諫，則仁之；隣童汪踦死於兵，則不殤而反褒之，他無有也。是以殉國之士，古未之見。惟夷、齊二人，以歸周、去周，兼至扣馬，不得已而死，與齊之王蝎、漢之龔勝不受詘折，謂之氣節。否則，死無所爲，袛三良、徒人費耳。故曰『諒』也。諒者， 硜硜也。此其説舊有証者：東漢尹次、史玉以殺人當死，而兄、母爲求代自縊，應劭特引召忽事，援夫子『匹夫匹婦』一語爲斷，謂僕妾無慮，感慨死諒，何得議貰？此正引經折獄之瞭然者。宋人薄事功 [1] ，兼薄氣節，雖故爲召忽爭此『諒』字，而實則淸班退避。以兩宋國難，千古冤惨，《宋史》立《忠義傳》十卷，合之帝紀、列傳之所載死事死官，共不下四百餘人，而濂、洛、關、閩之徒，無一人與焉。尚欲與之論氣節，難矣！」
山陰趙摘字文子 。過草堂，曰：「『夫子爲衛君』，先生謂『輙不拒父』，使學者眼界爲之一開。人日讀《論語》，亦日讀《春秋》，何便懵懂至此？苐不知當時何以有『拒父』二字，此二字始于何時，請示之。」曰：「善乎問也！當時無所謂拒父也，惟《公羊》下一『拒』字，謂齊景公遣師圍蒯聩，而衛人隨之，在齊謂之伯討，而在衛人謂之義拒。以爲義可以拒之也。至東漢何休，始有不責輙拒父之文，加一『父』字，然正云非輙拒父耳。宋胡氏《傳》出，直曰『輙拒父』矣。要是後人遁加之字， 在當時無此言。」
仁和余日新字自銘，門人。 曰：「或問箕子爲紂諸父兄弟，雖不可定，然故王族也。王族稱親戚，何據耶？」曰：「此可不答，然亦姑語之。齊桓稱子糾親也，漢哀帝稱父定陶恭王爲皇帝親，《大傳》『族人不敢以其戚戚君』、《孟子》『有貴戚之卿』。」
同邑莫春園字東怡，述齋門人。 連下七籤：其一籤曰：「『大師摯適齊』，《家語·辨樂解》：『孔子學琴于師襄子。襄子曰：吾雖以撃磬爲官，然能于琴。子于琴已習，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數也』云云。即《史記索隱》註，亦引《家語》此文，則《家語》在《漢志》、《古今人表》及董氏《春秋》之前，其言可徵。先生反不據《家語》，何也？」曰：「豈不知《家語》？顧有必不可據者。古《家語》二十七卷，久已不傳。今所傳者，出魏王肅家，多係肅抄變其詞，而此條尤從來聚訟不已者。若《漢志》、《人表》雖出古《家語》後 [2] ，而其本事固向、歆袐府所録，此條正祕府舊《泰誓》本。即古《家語》猶後起，況王肅本也？且子亦知經學有門户乎？漢人説 經，每各守師説，競立門户。當《論語》初出時，不特無四書，并無三《論》，即安昌之解，包、周之章句，俱未行世。獨孔安國受詔作訓詁 [3] ，因説此章曰：『魯哀公時，禮壞樂崩，樂人皆去。』並未云孔子正樂也。然而世猶非之。周制：王者四飯，諸侯三飯耳。魯安得四飯？因之鄭康成改爲平王東遷、樂缺官散，以救其説。奈馬、鄭經學，漢末盛行，而魏王肅窺鄭之失，直起而攻之，遂設門户，分鄭學、王學，其大者見于《聖証論》。而即此一節，亦復破鄭，借《家語》文增「撃磬爲官」語，陰附之魯，思以揚孔而抑鄭，而不知其大謬者。古太師、少師不名一器，故耑稱曰師。而凡司一器以名官者，即就器與師而連稱之，如笙師、籥師、鐘師、磬師類，與師冕、師摯之稱師不同。然且兩師皆瞽，于作樂時無官器而有佐器，如升歌撃韋糠，下管撃鼓，然非磬也。即《尚書》后夔自言『予撃石拊石』，非自撃磬，謂考撃，官皆其職，故曰予。蓋大司樂則不特無官器，並無佐器也。今既稱師襄子，而又曰以撃磬官，已非制矣。乃孔子學琴已經十日，師襄方請其進業，而尚曰『吾能 于琴』，此言告誰？則明是王子雍抄變無理之言。是以顔師古註《漢志》，直一掃門户而排棄之，謂説《論語》者指爲魯官。斯亦未允。夫六經殘缺，學者異師，文義競馳，各守所見。馬、鄭羣儒皆在班、揚之後，向、歆博學又居王、杜之前，校其是非，烏可偏據？此正開通門户之大文，顯然可証者。不意傳至今而門户愈烈，抄變愈酷。前此無所謂夫子正樂説也。夫子以魯哀十一年反魯，吊吴孟子，答田賦之問，請討田常，每事必載之策書。而在十六年則直書其卒，于簡書以終之，並無正樂、官散稍見于三策之間。乃《孔子世家》載學琴事，《索隱》註即有兩本：一袛『師襄子魯人』五字，一引《家語》『襄子曰』二句，而屬魯人于其後。然並不及正樂也，以司馬貞作註時無朱註也。特刻《史記評林》者，録明人余有丁説于上方，謂孔子用魯，舉師襄爲司樂之官，及去魯而襄入于海。此直荒唐無忌憚之言。而吴門陳太史刻《史記》，去余有丁名，而即綴其言于《索隱》之後，作《索隱》説。則不特《家語》、《史記》原不可據，而即其註《家語》、《史記》者，無一不以門户抄變，彼此更竄，使祖龍餘燼亦復灰滅如此！有志者當大發憤懣，力行刊正，而子舉一籤，而兩當抄變，關係匪細，因即就此籤而備答之。」
其二籤曰：「『周公使管叔監殷』，先生據《孟子》文，謂止管一人。考《魯世家》，武王封禄父，使管叔、蔡叔傅之。《管蔡世家》亦云封叔鮮于管、叔度于蔡，二人相禄父，則管、蔡皆監殷矣。況《王制》『天子使其大夫爲三監，監于方伯之國，國三人』，似實有三人，不止連帥、屬長、卒正三等官也。」曰：「此所以須視吾原書也，原書《賸言補》已明言矣。管、蔡不同監，而漢人孔安國輩誤讀《左傳》『二叔不咸』及『蔡叔惎間』諸語，妄爲此説，而《史記》遵之。然不敢言監，其言監不自《史記》始也。特《史記》之醜，較有甚于言監者。周制：施典之官，有牧、監、參、伍、殷、輔六名。牧、監以諸侯爲之。牧是二伯、九伯、胥伯等官，如周、召稱二伯，齊侯稱齊伯，衛康叔稱衛伯類；監則連帥、屬長、卒正三等監官，正管叔所受三監官也。若參、伍、殷、輔四名，則以各國大夫、士爲之，即本國統制官。今《史記》不敢言監，而反認作輔，不特《魯》、《管蔡世家》，即《衛世家》亦云『使管叔、蔡叔傅相之』。夫以管、蔡親諸侯，而忽降爲列國大夫、士，以輔佐武庚，已無理矣。然且一管一蔡，各有封國，安能舍所封而反奔朝歌以服事此勝國之子？又且不直稱輔，而稱爲傅相。夫傅相漢官，正漢制改殷輔名，置之諸侯王之國，如 所云膠東相、長沙王傅者，而以之當武周所建之周官，非笑話乎？若《王制》三監，則商制也。商以三王官監方伯國，三是人數。周以諸侯監諸侯國，有正、長、帥三等官，三是官數。此見于諸書甚明，亦不待答者。」
三籤曰：「八佾、六佾，朱註謂八八、六六，佾數如人數。而先生非之，謂每佾必八人，所云八、六，是佾之爲數而非人數。乃《春秋傳》『隱公問羽數于衆仲』，是問人數而非佾數，何也？」曰：「《傳》但云『問羽數』，何以知是人數而非佾數？此正杜預誤信何休之説以爲註，而朱註遵之。今復取其説以相難，則主客亂矣。且解經須讀經，經明曰：『公問羽數，而對曰：天子用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公從之，於是初獻六羽，始用六佾也。』則羽即佾也，羽數即佾數也。公問羽數，正問此佾數也。而猶曰問人數而非佾數，是解經而不讀經，可乎？且每佾必八，亦經文也。經云：『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故自八以下。』『自八以下』者，謂六、四、二皆八也。若只天子八，而下皆不八，則六六、四四，所云八風、八音者安在？將天子有舞而諸侯、大夫、士皆不得有舞？註經之舛，莫大乎是。予嘗謂自漢迄今，能讀書而有裨六經者，只孔安國、鄭玄、杜預、孔穎達、賈公彦五人，然尚有讀書 未到處，如此『羽數』二字，便不能註。夫舞兼文武，文舞羽籥，武舞干戚。今但曰『羽數』，似乎袛問文舞者。何休遂謂婦人之宫不當武舞，則所云『天子八、諸侯六』者，豈皆用之婦人宫乎？且經亦明云『將《萬》舞』，而公問羽數，則即此婦人之宫原得兼文、武二舞，故曰『將《萬》』。而乃獨問羽數，此義在三《傳》註疏，亦竝無解者。不知此『羽』字非舞人所執之羽，是領舞列者所導舞之羽。蓋舞有二羽：一是雉羽，舞人所執，惟文舞用之，其名曰『翟』，《衛詩》『執籥秉翟』是也；一是鷺羽，導舞者所執，文舞、武舞皆用之，其名曰『翿』。翿者導也。《爾雅》作『纛』，謂指麾舞列，使舞者起伏進退皆有節度，一如《周禮》行匶，鄉師執纛以指麾者，《王風》『左執翿』、《陳風》『值其鷺翿』，皆是也。則此羽數，正舞列之羽，正所謂佾，而至今未解。誰謂説經易事乎？」
四籤曰：「『時日害喪』，劉向《新序》亦云『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不止朱註。且《説文》日是君象，則以日比民，似不如比君之爲當也。」曰：「《新序》數語，正朱註改文所由，而仍舉相難，贅矣！若日是君象，亦執一語耳。『趙衰冬日之日』，則日臣象矣。《禮》以三老比日、月、星，不又民象乎？況説書冣忌執一。人苦不讀 書，而書實難盡。趙岐以『時日害喪』爲乙卯日，桀當大喪，則君、民與日皆無與矣。而孫奭《正義》又謂桀云：『天有是日，猶吾之有民。日曷有亡哉？日亡，則吾與民俱亡耳。』則此一『日』字，又君、民同象，何以分之？」
五籤曰：「『子畏于匡』，《家語》『孔子之宋，匡人簡子以甲士圍之』，《索隱》註『宋邑也』。若畏不可鬪，則《史記》：『孔子之陳，過蒲，公叔氏以蒲人畔，止孔子。弟子公良孺曰：寧鬪而死。鬪甚疾。』何也？」曰：「匡不是宋邑，此在予原書及《正事》已歷辨之，何必再贅？若蒲止孔子，此不可信之事。據云公良孺有私車五乘從孔子，則季平子登臺亦袛求以五乘亡。豈不可鬪？顔淵無是也。況此是阨，不是畏，分明无妄，並無疑悸。《孟子》『是時孔子當阨』、『孔子阨陳、蔡』，與《論語》『子畏』不同。」
六籤曰：「『九合諸侯』，以十一會去北杏、陽穀，則陽穀《公羊》稱大會，《穀梁》亦稱其『端委搢笏，以朝諸侯』，此必不可去者。且九會既難定，則混作『糾』字，未爲不可也。」曰：「不取北杏、陽穀，此《論語》疏文，非杜撰者。況前人説經精細，且重聖尊經，即一點一畫不敢眇忽，今人必起而掃蔑之。子亦知『九合』二 字有心血乎？鄭康成《釋廢疾》斷言十一會當去北杏與貫、陽穀，以夫子言九合諸侯，北杏無諸侯，貫與陽谷止一宋公，而餘皆微者，與夫子言諸侯不合，故去之。然而十一去三，又少一合。因之《穀梁》釋文止去貫、陽穀而存北杏，以爲貫與陽谷，管仲皆不欲有，違于聖經『管仲之力』四字，故當去，而北杏不然，然究不能定。當時劉炫謂當補會洮，而范甯以洮作兵車之會，因又云葵丘之會夏、冬兩時，當分兩會。則漢、晉、唐儒皆尊經重聖，苦心較計，以曲全『九』字，然而必不及貫與陽谷，意可知矣。《公》、《穀》道聽塗説，久有定評。乃即此一會，經文明書宋公一人，而《穀梁》妄云『端委搢笏，以朝諸侯』，將欲朝誰？若九數難定，亦人不能定九數，非『九』字有誤也。《左傳》晉悼自稱九合諸侯，而《國語》稱七合，然不可謂非數目矣。無已，吾有説于此：司馬貞註『九川』，以黑水、弱水、河、濟、江、漢、淮、渭、洛九水當之而恰合。及註『九山』，則《禹貢》二十七山，至今未定也。向使有人請名九山爲糾山，誰則許之？」
七籤曰：「三桓以季友爲莊公母弟，而仲慶父、叔牙指爲長庶，此杜預之誤。按《春秋傳》，魯惠公生桓公而惠公薨，桓少，隱攝十一年，羽父使賊弑之而立桓公。 乃立三年而娶文姜，六年而生莊公。則計桓之齒不踰弱冠，安能生長庶之慶父及叔牙與？且諸侯未聘嫡而先娶妾，有是禮否？況當時稱共仲，不稱共孟，未必居長。其後稱孟孫，以三桓自長幼耳。乃莊二年，經書『慶父帥師』，而杜預註爲莊長庶兄，此係不深考而致誤者。《史記》以季友爲陳女所生，固屬妄誕。然《公羊》謂慶父、叔牙、季友皆莊公母弟，此似可信，而先生不取，不可解也。」曰：「此亦杜是而《公羊》非者。子計桓齒，自桓生以至生莊，止十七年，十七以前必不能生子，此尚非正説。何則？文王十五生武王，有成事也。況桓年不止十七。世但知桓生而惠薨，一甫生而一即死耳，不知策書有云：當惠公薨時，有宋師，且太子少，故葬惠有闕。則少者未成人之稱，非始生稱也。及葬惠，而隱反不臨，使桓主之。若生年即薨，則桓二歲耳，安能爲喪主？是以杜註斷然曰生桓而惠薨，謂生後始薨，非生年即薨也。若慶父爲莊公庶兄，則亦計年可定者。子詳于計桓年，而反失于計莊年。莊以桓六年生，至桓十八年而桓薨莊立，止十三年耳。乃莊二年，而慶父帥師伐於餘丘，則莊年方十五，未有年十五而有弟可帥師伐人國者。所謂丈人、長子者安在？是以《春秋釋例》謂『經書慶父伐於餘丘，而《公羊》以爲莊公母弟。計其年歲，既未能 統軍，又無晉悼、王孫滿幼知之文，此蓋《公羊》之妄，而先儒曾不覺悟』。此成説也。若諸侯未聘嫡而先娶妾，從來有之。《春秋前傳》曰『元妃』，明始適夫人也。諸侯有元妃、二妃、下妃，而皆可再娶，亦皆可始娶，然必適而兼始娶謂之始適。故有始而非適者，孟任之類是也；有適而非始者，哀姜之類是也。桓公以成人即位，而方娶于齊，其有始娶何疑乎？至慶父氏仲，而又氏孟，則《禮緯》『庶長稱孟』，《釋例》亦謂適長稱伯、庶長始稱孟。故慶父以附莊自氏爲仲，而其子公孫敖以後終稱孟氏。猶趙盾爲長庶稱孟，而其孫武以適長而終稱趙孟；知氏荀首之後、中行伯之季弟，俱適長稱伯，而其後荀吴庶長亦稱知伯。此中禮例，真有從來所未曉者。是書括略耳，焉能詳及？然亦未可淺視如此。」
嘉興王楨字元幹，國子監助教。 問：「『孝乎惟孝』，《論語》句讀與《君陳》篇以『惟孝』屬下，自是不同。但《君陳》係古文《尚書》，東漢始出，或者『惟孝』之句多在未見《君陳》時，而其後一見，即以『惟孝』屬下句，此不必朱氏始改讀否？且『孝乎』一讀，『惟孝』又一讀，似可兩存。惟先生裁之。」曰：「《君陳》固晚出，然以『惟孝』句者皆在見《君陳》之後，不特唐、宋，至今古文顯然，即包、周、袁 宏、陶潛、潘岳輩，亦何一不見《君陳》？而竝無一人以『惟孝』屬下句，則不得謂《君陳》晚出，有異讀矣。且朱氏改讀，竝非臆斷。朱氏于諸書或未之見，然註疏定習觀也。註以『惟孝』句，而宋人邢氏作疏義，又竝不云『乎』字可讀。乃忽讀『乎』字，此非始事乎？且孝讀、乎讀有必不容兩存者，子亦知《論語》原文乎？漢末博士試甲乙科，爭第高下，每行賄改蘭臺漆經，因詔蔡邕輩刊正原文，勒石立太學門外。其《論語》殘碑見于諸書者，猶有《東觀餘論》及董迪、洪适諸考釋，如『意與之與』、『我未見好仁惡不仁者』、『賈諸？賈之哉』、『置其杖而耘』、『譬諸宫牆』類。而至『孝于惟孝』，皆註曰：『于，板本誤乎。』則『孝于』無句理矣。六經秦火後晦蝕不一，何幸千百年後尚得親見先聖原文，而猶欲强存誤説以與聖經溷，則何必然！」
漢、魏、唐、宋俱有石經，惟漢石經蔡邕所書者是原本。若板本，則後唐明宗長興中，國子博士田敏所校，創爲鏤板法行之，此實書籍鏤板所自始。世傳五代和凝始鏤板，《宋史》謂始于周顯德中，皆非也。但此「乎」字，觀諸家引文，則從來寫本原有之，不止板本。自宋初特頒長興板本于天下，而寫本盡亡。然則今所行 《論語》皆唐後板本，世誰辨之？
烏程姚淙字季通。 問：「『射不主皮』，主皮固不是貫革，然《國風》『羔羊之革』，毛傳曰：『革，猶皮也。』則皮、革亦通註字否？」曰：「韻文别是一例。《詩》以裘爲革，與《春秋傳》『牛則有皮』彼以甲爲皮正同，取合音耳。故舊儒有以『羔羊之革』謂大夫之儉，皮而似乎革，比之晏子一裘三十年，皆强解多事，經文不如是也。凡解經須識文例。文有兼例，如《周禮》有掌皮官，豈不兼革？本文明云『頒皮革于百工』，且云共毛毳以待邦事。向使執其名，以爲『毛毳』與『革』皆可註『皮』，此爲耑愚。乃又有通例，《禮運》『膚革』明通肌皮，而必謂革不是皮；《周官》『飾皮車』明通革車，而必謂皮不是革。此謂倔强。今主皮貫革，平白兩分，既非兼文，又非通字。而以皮爲革，此非通註可比例也，直妄而已。」
東陽盧人宏字子遠，門人。 問：「『苗而不秀』，朱註『榖始生曰苗』，此與《周頌》『播厥百穀，厭厭其苗』相合。且《管子》亦有『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語，是『始生』二字，未嘗杜撰。而先生不許，何也？」曰：「豈謂榖無苗？特苗不止穀耳。《詩》有黍苗，《春秋》有麥苗，《王風》有稷之苗，《管子》有命禾曰苗， 《論語》無實指也。況苗與秀對文，作生達解。萬一如後儒釋詁，指作物名，則此爲草耶？穀耶？抑黍、稷、穜、穋耶？故曰：不當偏指作穀也。若始生之訓，亦從來有之，特其義不具，必兼少長言，而後苗之。前有函謂隱含生氣也，有達謂透出土上也，有傑謂傲然發作也，然後有苗以暢遂之。如《法言》『育而不苗』，畢竟有生育數層在苗前，諸書現在也。如謂《管子》解始生，則不然。《管子》專領一『苗』字，而以始、少並承之，正兼始、少解，反認作始生，可乎？」
又問：「堯、舜、禹已是名，焉得又名放勳、重華、文命？每一人必兩名，不可解，豈放勳果是號乎？」曰：「上古無明著名號之文。雖一名兩名，原不可解。然斷不得如孔註以放勳作史臣贊詞，恐無據也。人欠讀書耳！諸書稱皋陶爲咎繇，又爲庭堅，已三名矣。乃《史正義》引曹大家註，謂即《秦紀》之大業，不四名乎？伯益在《系本》、《漢書》稱伯翳，而《史記》又稱栢翳，或栢、伯音訛耳。乃又引古《尚書》『曰：咨爾費』，又名費，何也？堯子丹朱原名朱，一云名啟明，而《管子·宙合》篇有『若傲之在堯』語，註：『傲，丹朱名。』此則何解？若禹名文命，而《系 本》謂鯀生高密，成湯已名履，而《乾鑿度》謂湯又名天乙 [4] 。如此者比比也。且有冣難通者，商紂即商受，不知名紂，抑名受？乃考之，實受辛也。向使受是名，則太丁、太甲皆名太，不可訓也。辛是名，則何以處小辛、廩辛諸先君？乃《尚書》曰『今商王受』，《殷本紀》云『帝乙子帝辛』，請解之！」
又問：「《孟子》『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在《尚書》、《書序》俱無此文，程子解固無理，然《尚書》、《孟子》兩經到底扞格。且《漢志》引《伊訓》，既不去外丙一名，然又無仲壬，袛曰有成湯、太丁、外丙之服。以一時而服三君之喪，有是理否？」曰：「兩經不扞格，而解經者扞格之。據《書序》『成湯既没，太甲元年』，則湯崩而太甲即繼之，故《伊訓》云『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袛見厥祖』。元祀，太甲元年也。厥祖，湯也。袛見者，嗣王即位而奠告于湯殯前也。是以漢造《太初曆》時，追考殷曆，有云『成湯用事十三年，十一月甲子朔冬至，伊尹祀方明，越茀行事』，則正與《伊訓》文合。古者君喪在殯，但不祭廟；而倘遇 郊社，則必踰喪紼行祭，謂之『越苐』。是時太甲初改元，而朔日甲子值冬至郊祭，因使伊尹攝祠先王契以配上帝；而次日乙丑，然後奠殯即位而作訓。故《伊訓》曰『伊尹祠先王』，指郊祀言。『見厥祖』，指奠殯言。其曰『十二月』，即殷曆之十一月，以殷曆算律用夏時也。曰『乙丑』，即甲子朔之次日。故《太甲》篇稱十有二月朔，此不稱朔也，是太甲繼湯，考之《尚書》、《書序》及殷時之曆，而無不然者。若《孟子》之説，則《史·殷本紀》直增二君，曰立曰崩，而後之爲《帝系》、爲《汲冡紀年》，且改殷二十七王爲二十九王，以致《漢·律曆志》、譙周《古史考》不曉二十九王是增數，又增二王，曰三十一王，而扞格極矣。殊不知《孟子》原是易解。予向作《廣聽録》，曰：外丙二歲卒，仲壬四歲卒。則諸書皆通，有何扞格？即曰二弟之死，與繼統何涉？而必記之，則以殷制必傳及也。乃班氏作《志》，亦引《伊訓》、亦解『越茀』，而苐不識先王爲何人。殷無追王禮，而湯祖與先王不當雜出。竟不疑《國語》『玄王勤商』、『殷人郊契』之文，而以三君混當之 [5] ；且又不知 乙丑是甲子次日，而于『乙丑』下增一『朔』字，此亦先儒之紪繆，至今日而始發者。若又遺仲壬，則不能强爲解也。」商制：先君没，踰月即位。故湯十三年十一月崩，而十二月即位改元，與周不同。
汝寧何鎬字武京，門人。 問：「《關睢》之亂，朱氏註固錯，然以《詩》末章爲《樂》之卒章，亦錯。《樂記》『《武》亂皆坐』，此《大武》之第五成而即曰亂，則亂非卒章矣。且《國語》閔馬父校《商頌》 [6] ，以《那》詩之亂限『自古在昔』四句，然而此四句後又有『顧予烝嘗，湯孫之將』二句，則亦非卒章。今曰卒章，何也？」曰：「此所以須讀書也。夫『《武》亂皆坐』，非謂《武》之卒章可皆坐也，謂《武》之行列至此漸變，急須以周、召文治治之，因而皆坐。亂者，變也，此正所謂『發揚蹈厲，太公之志。《武》亂皆坐，周、召之治』者。而乃以坐作時舞曲未畢，而忽攙亂章于其間，此陳顥不通妄註，而據之以定亂之先後，謬矣。若《那》詩『顧予烝嘗』二句，則另是一章，在卒章之外，謂之和詞，故次《烈祖》詩亦有『顧予烝嘗』 二句。此如《楚茨》、《甫田》皆有『報以景福，萬壽無疆』二句，《九歌·湘君》、《湘夫人》皆有『捐予佩兮江中』四句一例。至于亂，則在《周頌·武》詩以末一句爲亂，《楚詞·涉江》《哀郢》《惜誦》《招魂》以及漢後諸賦，皆以末一章爲亂，且有重詞、倡詞、少歌詞類在亂詞、和詞之外。而降而樂府，則前爲艷詞，後爲趨詞，艷即緩，趨即促，亦即閔馬父所云『輯之亂』。趨、促、輯，皆聲之轉也，總皆亂也。若宋人説，則總不可據也。」
會稽姜兆熊字芑貽，康熙癸酉舉人，門人。 問：「『傳不習乎』，原是傳之于人，與忠謀、信友合作三省，皆是爲人之事，上下一串。但學須爲己，曾子大賢，開卷便以爲人自省，似非聖學。故朱氏特將此句反解以補救之，不審是否？」曰：「使爲人果非聖學，則一連兩省，早已叛教，單單挽回一省，亦不足以救曾子之不賢。且儒者何等，敢補救曾子？明明大文有『爲人』二字，假非聖學，則録《論語》者亦必是身通六藝諸君，曾是之不察而開卷便謬，非孔子徒矣。夫所謂『今之學者爲人』，不是求見知于人，如《集註》所云也。爲者，助也。古學務躬行，今學徒見諸言辭，但能立教以助人，而躬行不足，故曰『爲人』。猶《大學》云『本亂而末治』，謂袛求新民 而不求明德，即是治末，非謂《大學》不可新民、古學不當爲人也。且子亦知聖學何在乎？《論語》明云曾子傳道惟有一貫，而一貫之道祗在忠恕。忠者爲己，恕者爲人也，即《大學》所云明德新民、《中庸》所云成己成物、《孟子》所云獨善兼善也。是以《大學》絜矩，則曰藏恕；《中庸》以人治人，則曰忠恕；《孟子》反身誠而萬物備，則曰强恕。然且聖學在是，聖道亦在是。子貢多學，謂之聖學；曾子曰吾道，曰夫子之道，即謂之聖道。在聖道，曾子直下承當；而在聖學，則子貢以三章三進之：其一是『一言終身』章，一是『不欲無加』章，一是『能近取譬』章，皆明明以忠恕爲聖道、聖學，由漸入深。而宋儒于聖道忠恕，則曰借盡己、推己之目以著明之；于聖學强恕，又曰恐博施濟衆，馳騖高遠，故又借指指月而以强恕假應之，則直是門外人語，絲毫不知有痛癢者也。夫百工技藝皆有一下手工夫，如大匠規矩，射者彀率，彼此晝一。即或異端外氏，亦且羽士煉水火，桑門領句子，袛有一門，别無歧路 [7] 。而獨聖道、聖學自北宋以迄于今，言人人殊，或曰主靜，或曰 主敬，或曰涵養，或曰窮理，彼差此别，將何下手？獨不思《大學》言學，其下手只在慎獨，去私利之意，由好善惡惡以推之民好民惡，即忠恕也。《中庸》言道，其下手亦只在慎獨，出戒謹之意，由大本達道以推之位天地、育萬物，亦忠恕也。于此不曉，舉聖道、聖學而劃作兩橛，且云：周公没，千古無治道；孟軻死，斯世無真儒。夫天下有無治之儒、無道之學、無外王而謂之内聖者乎？《大學》無新民，不成爲學；《中庸》無成物，不成爲天道、人道。而乃薄治術，卑事功，讀全部四書而茫然不知道學爲何物。嘗謂《論語》有三着眼：一子貢問士，以使四方者加孝弟之上，而且詬言行信果爲小人；一子路問成人，極推知、廉、勇、藝、禮、樂，而反以審義利、信久要、見危授命者鄙之爲今之成人；一子貢問管仲，歷稱管仲爲仁人、爲民到今受賜，而斥召忽爲匹夫匹婦、自經溝瀆。此必有故，所最當着眼而思其義者。而乃于問士則曰警子貢皎皎之行；于問成人則曰此是子路鄙固之言；于問管仲則無可推卸，直詬厲夫子此言害義之甚，啟天下萬世反覆不忠之亂。此尚可讀四書、可稱聖門之學者乎？夫老安少懷，不是夸大；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不是違禮犯分；赴佛肸、公山之召，竝非游戲之詞；宰我井有仁焉，決非故爲此無理之問。 而乃耑殘守缺，大言爲己，將《孟子》所稱名實爲人，原以匡君濟民爲爲人之實，而一槪掃盡，毋怪乎今世幺小并毀陽明大儒爲異學，而不自反也。此正道學是非一關鍵也。」
東陽盧元璧字璧人 。過草堂，問：「朱註不識宗法，故于《孟子》『宗國』、《論語》『三家之堂』皆不能註。乃其著《家禮》，偏講宗法，謂祠堂之祭必長子、長孫主之，稱爲宗子。考魯桓一宗，不及莊公，則長子非宗明矣。且三家并不宗仲慶父，則長庶亦有非宗者。今乃宗長子、長孫，此何禮與？」曰：「此大無禮者。予作《大小宗通繹》，言之詳矣。考古惟封建有宗，郡縣即無宗；惟天子、諸侯有宗，大夫已下即無宗。今以士庶而言宗，已是無禮。且其最無禮者，莫甚于祭。祭典惟子必祭父，自七廟以至一廟，凡廟皆殺，而父廟獨不殺，則祭父重矣。至宗子主祭，而祠堂所設袛是長子、長孫之四親，凡合族父祖，但納其主于堂側，臨祭時苐分獻一杯已耳。則合族之子，皆無一人得祭父者。『若敖之鬼，不其餒而！』乃鏖糟叔孫必以宗子之名爲可聽，附會儒説，牢不可破。請將予《祭禮》中所辨定其不通者約略言之：古宗子以天子、諸侯之第二弟爲之，稱爲别子；今反以長支當宗子，則長而非别，不 通一也。天子、諸侯尊貴，其兄弟不得與君聯親親之誼，故别爲一宗，以使之自親其親；今兄弟等夷，親疎無間，而反立宗以間之，不通二也。古一君有一宗，魯在春秋有十二公，即有十二宗。況前後推之，則爲宗無算；今一家一宗，則與天子、諸侯自相傳宗者何異？不通三也。亦惟一君有一宗，故所分之宗亦即以宗此所分之君，三桓宗桓公，即立桓公一廟于桓氏，爲三家之堂，而世世宗之，宗此君也；今第長房耳，何得使通族皆宗長房？不通四也。亦惟一君有一宗，一宗又必有諸族，故三桓一宗，即分之爲仲孫、叔孫、季孫三族，而等而下之分族無算，晉叔向所云『肸之宗十一族，惟羊舌氏在者』，是立宗爲收族而設禮，凡云收族、合族，皆指宗法；今一宗族耳，不分何收？不散何合？不通五也。古分宗族，即分姓氏，天子、諸侯不更姓，如周爲姬、魯亦爲姬類；而宗子則易姓而爲氏，如魯之展氏、臧孫氏類；降此，則又分氏而爲族，如三桓之又分爲公父族、子服族類。今宗子易姓否？宗子而下又易氏否？則何以辨爲别子、爲繼别子？不通六也。古宗子皆卿大夫世官， 藩屏邦國，作本支之翰，故《詩》曰『宗子維城』、『大宗惟翰』 [8] 。今族非邦國，有何藩翰？不通七也。其冣不通者，宗子主祭，限祭四親。夫宗子長房，分多卑幼，以通族之衆而卑幼統之，已屬悖逆。況其所祭者即卑幼之父、祖、曾、高也。宗子非君，而通族老幼儼然助祭；諸伯叔氏非臣，而儼然帥通族之老幼以祭此宗子之親，是無君也。以尊而祭卑，以衆大而祭四小，是無長上也。不祭己之父祖，而祭他人之父祖，是無親也。無親、無君、無長上，三綱亂矣！不通八也。《大小宗通繹》、《祭禮通俗譜》。
又問：「『子見南子』，朱子明云『古仕其國者，有見其小君之禮』；及或問禮出何書，則又曰：此于禮亦無所見。是禮之有無，可隨口造説，既已可駭。乃又連舉《春秋》覿禮、《儀禮》饗禮兩不相干者以支飾之，則有意作僞，更非君子所宜有矣！但《春秋》覿禮，係魯莊娶哀姜時以朝廟禮與覿禮竝舉，故夫子譏之，謂婚禮朝廟在婦至日，不在次日故也，然而朝廟即廟見禮也。朱氏著《家禮》，以婦至三日 廟見祠堂，則三日始廟見。而《春秋》次日猶譏其晚，得毋三日廟見亦非禮與？」曰：「此非禮之極，不特誤家、誤國、誤天下，并誤後世，不可不急急刊正者。夫朝廟非廟見禮也。古婚禮娶婦，極重者惟祖宗父母。其在祖宗，則有兩告廟禮、一謁廟禮；而在父母，則有一生見禮、一死見禮。兩告者：一是親迎時告迎，《春秋》楚公子娶鄭，所云先布几筵，告于莊共之廟是也；一是婦至時告至，《春秋》鄭公子忽娶于陳，陳緘子送婦至，不告而配，緘子譏其誣祖是也。而于是父母帥之以謁廟，《易》所云『士刲羊』、『女承筐』者，男奉羊俎，女奉脯修、棗栗以謁之。在天子、諸侯謂之朝廟，大夫以下即謂之謁廟，然非廟見也。若夫父母，則婦至之日，但以父母作主人迎婦入門，與婦交拜，行賓主禮，而即帥之以謁廟，至次日質明始行見禮。其見生舅姑禮名曰婦見，以特豚獻舅，脯修、棗栗獻姑，姑兩拜而舅倍之，謂之俠拜。于是覿婦、醴婦、饗婦皆于是日，或次日行之。脱不幸而舅姑死，則行死見禮于成婚三月之後。見死舅姑于廟，名日廟見。其見法：婦棘素入廟，手捧菜羹一盂，口稱來婦，扱地而拜。扱地者，古婦拜首不至地，但伸腰長跪，袛以手上下當胸，如肅揖然。惟此日則哀慘之至，兩手控地而埋首其間，一如男子之稽顙者， 謂之扱地。然後又擇日而祭舅姑，名曰祭禰，以不及祖廟也。然總之袛成一廟見之禮。脱又不幸，而未行廟見其婦身死，則非其子婦，謂之不成婦，喪葬總殺。禮所云不殯廟，不拊皇姑，壻不杖、不菲、不次，歸棺于女氏之党。何則？未成婦也。故禮有不廟見、不成婦之文，朱氏不知何故，倒讀其文，曰：不成婦，不廟見。先誤認此『廟』字爲祖廟，非禰廟、舅姑之廟；又誤認此『見』字爲見祖宗，非見舅姑。夫祖宗惟新喪奠殯可稱曰見，無三月行祭而可云見祖見宗者。此苐以舅姑應拜見而不幸而死，因推此『見』字曰廟見，祖宗無是也。是以婚禮有三見：曰婦見，曰廟見，曰壻見。壻見者，男見女父母，而總以『婦見』字推及之。然且女父母死，即不行死見禮，而他可見乎？乃又誤認此『婦』字爲夫婦之婦，非子婦之婦。夫夫婦之婦，則婚禮納徵即已成婦。徵者成也，謂成其夫婦名也。故《春秋》逆女間稱逆婦，《公羊》所云『在家稱女，在途稱婦』者，不必薦寢後始成婦也。乃以禰廟改祖廟，以子婦改夫婦，以生舅姑改死舅姑，以三月廟見改三日廟見，以不廟見不成婦改不成婦不廟見。婦至，不顧祖宗，不關父母，舉兩告、一謁之禮而盡廢之，甫下車即牽婦入房，一如禽獮之苟合。謂之成婦，且必成婦三日而後謁祖宗，將《春 秋》所云『先配而後祖』是不有其祖何以能育？明明告誡之語，亦並不之顧。且舅姑見存而曰廟見，廟見稱之于口，告之于神，題之于祝册，書之于親戚宗黨之簡帖，不祥莫大焉。乃不意元、明以來，舉世貿貿並行其禮者四百餘年，已慘極矣！且有顯誤人、國、家大事，明見史册者。當故明嘉靖初議大禮時，閣臣楊廷和誤信程頤、司馬光《濮議》，而進士張璁爭之。乃璁亦無學，方世宗之母興獻王妃來京，禮官議王妃以藩王禮從東安門入，璁不能爭，反曰興獻王妃宜行廟見禮而後入宫。舉朝譁然，然無以難之，獨太僕卿葉淸大言曰：『婚禮廟見，係舅姑偕亡，而三月之後婦見舅姑于禰廟者。今毋論興獻王妃非三月新婦，顧壽安邵太后本憲宗之妃、興獻王之母，今皇帝之祖母，而妃之姑也。姑現在宫中，以子婦來宫而忽行死姑之禮，逆莫大矣！皇帝縱不知，如壽安何？』禮部尚書毛澄聞其言，大驚，曰：『出何書？』曰：『出《禮記·曾子問》。』急索其書，傍晚執奏乾淸門。帝頓足曰：『幾壞乃大事。』次日，奉慈壽張太后敕令，王妃從大明門入，帝跪迎闕内，罷廟見禮。由是帝亦薄 璁。會璁仿歐陽修《濮議》作《或問》一帙 [9] ，齎至左順門上之，帝亦以無據，留中不發。其後豊坊、嚴嵩輩肆行邪説，請稱宗入廟，配天饗帝，兩家各爭之不得，帝每曰：『着明據典禮，使至當來説。』又曰：『諸凡所執奏，皆違理背經，姑不查究。着將夏、商、周典禮見于經書者，推詳博考，還會同多官議擬停當來説。』而舉朝無一讀書人，洵口胡亂。在廷和家有員外薛蕙議大小宗禮，在張璁家有選郞方獻夫議爲人後禮。各襲宋儒杜撰之言，違離悖誕，以致人主厭聽，索性決裂，稱興獻王爲睿宗皇帝，迎主入廟，與太祖、太宗合祭同位，且仿明堂大饗禮配昊天上帝于皇極殿。其爲禍烈敗壞一至于此。嗟乎！讀書者宜自省已。」詳見《辨定嘉靖大禮議》。
或問：「季氏既是大宗，則季札稱叔孫穆子爲宗卿，何也？」文檒曰：「此通稱也。同姓大夫俱得稱宗卿，猶同姓大夫之妻俱得稱宗婦，以大小宗皆宗也。且有遷宗遠而亦稱宗，大夫未進爲卿而亦稱卿，則加稱也，猶漢後稱州牧爲君侯、唐後稱邑令爲明府與明庭也。此皆無所關者。」
又問：「《孟子》『心之所同然』，《集註》解『同』以爲『可』，何爲不可？」文檒曰：「杜撰説書，則無一可者。然，是也，如是也。並無解作可者。同然，即皆然也。禹、稷、顔子易地，則皆以爲可，可乎？且此『然』字承上『惟耳亦然』、『目亦然』來，惟耳亦以爲可、目亦以爲可，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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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原作「未」，據文意改。
[2] 「語」，原作「謂」，據上下文改。
[3] 「詔」，原作「請」，據文意改。
[4] 「鑿」，原作「鑒」，《乾鑿度》爲《易緯》之一篇，原名《易緯乾鑿度》，簡稱《乾鑿度》。
[5] 「當」，原作「嘗」，據文意改。
[6] 據韋昭《國語韋氏解》卷五：「閔馬父笑，景伯問之，對曰：『笑吾子之大也。昔正考父校商之名頌十二篇於周大師。』」是正考父校商頌，非閔馬父也。
[7] 「歧」，原作「岐」，據文意改。
[8] 「翰」，原作「藩」，據《毛詩》卷十八改。
[9] 「問」，原作「尚」，據文意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