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料学的范围和内容部分

史料学(从《苏联大百科全书》中摘录)

史料学阐明史料的研究和利用方法,是历史辅助科目之一。真正科学的历史,建筑在马克思列宁主义历史研究方法论一般原则的基础上。史料学的任务,是把史料分类,予以批判的分析,确定其来源、阶级性质和用途以及可靠程度与实际价值,最后就史料的多样性、它们的相互关系和相互依存性综合研究整个的史料。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史料学,把历史资料看成是一定社会环境的产物。

资产阶级史料学的特征,是从形式上看待史料,而对史料的分类和研究又脱离开社会经济关系与阶级斗争,以唯心主义的精神解释史料,选择史料时别有用心,最后竟至直接捏造史料。……

每个时代具有其一定典型资料的特征,并且资料的内容与形式存在着密切的关联。无论内容与形式都是由每一时代的社会经济关系、政治制度和思想意识的观点决定的。

科学地选择某一主题的资料,要求全面研究现有材料。历史家在其工作中会接触到大量的和非常复杂的资料,有效地利用这些资料,必须全面地批判分析和深刻地予以解释,来决定资料的重要性及其价值。历史家必须坚持布尔什维克党性立场,以免陷于资产阶级客观主义立场,以免成为文件的俘虏。

批判地研究资料要从说明资料的来源问题入手(真实性、作者、时问、环境、原本)。发现笔名、揭发抄袭,对于评定历史资料特别重要。外部的批判或资料来源的批判就是研究这个问题的。说明资料的来源,可以确定资料的用途(意义、主题、任务等等)。因此,重要的不仅是正确地阅读文献的原文、了解其语言和术语,而且是说明其思想意图,揭露政治倾向和实际目的。……

分析资料和综合资料是密切联系的,综合资料在于概括因分析一时代或各时代许多资料而得的知识,以便说明它们对于研究历史过程客观规律性的重要性。资料必须就其发展来加以研究,因为只有这样的研究才能发现某一历史时代社会生活的法则。正如列宁所指示,批评是应当把一定事实拿来和其他事实比较对照,以便“尽量确切地把两件事实研究清楚,使它们彼此对照显现为发展过程中的两个不同的阶段,而特别是注重于同样确切地把一整批联续的相当状态,它们的一贯交替以及各个发展阶段间的联系,都研究清楚”(列宁:《什么是“人民之友”以及他们如何攻击社会民主党人?》,载《列宁文选》两卷集,苏联外国文书籍出版局版,第一卷,第一二四页)。例如,在立法、政论等等文献方面,研究原文的来龙去脉(用分析个别变化、发现校改情形等方法),对于确定历史事实和现象的连贯性及发展,是很重要的(苏联研究者专门研究作为封建法权文献的《俄罗斯法典》或作为封建思想体系文献的编年史资料的著作等等)。

目录部分

《汉书·艺文志》(节录)

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从衡,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秦患之,乃燔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迄孝武世,书缺简脱,礼坏乐崩,圣上喟然而称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秘府。至成帝时,以书颇散亡,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光禄大夫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每一书已,向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会向卒,哀帝复使向子侍中奉车都尉歆卒父业。歆于是总群书而奏其《七略》,故有《辑略》,有《六艺略》,有《诸子略》,有《诗赋略》,有《兵书略》,有《术数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备篇籍。

六艺略

凡《易》十三家,二百九十四篇。

《易》曰:“宓戏氏仰观象于天,俯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至于殷周之际,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诸侯顺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圣,世历三古。及秦燔书,而《易》为筮卜之事,传者不绝。汉兴,田何传之。讫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学官;而民间有费、高二家之说。刘向以中古文《易经》校施、孟、梁丘经,或脱去“无咎”、“悔亡”,唯费氏经与古文同。

凡《书》九家,四百一十二篇。

《易》曰:“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故《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篹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秦燔书禁学,济南伏生独壁藏之。汉兴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讫孝宣世,有欧阳、大小夏侯氏,立于学官。《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书》者,古之号令。号令于众,其言不立具,则听受施行者弗晓。古文读应尔雅,故解古今语而可知也。

凡《诗》六家,四百一十六卷。

《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纯取周诗,上采殷,下取鲁,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在竹帛故也。汉兴,鲁申公为《诗》训故,而齐辕固、燕韩生皆为之传。或取《春秋》,采杂说,咸非其本义。与不得已,鲁最为近之。三家皆列于学官。又有毛公之学,自谓子夏所传,而河间献王好之,未得立。

凡《礼》十三家,五百五十五篇。

《易》曰:“有夫妇父子君臣上下,礼义有所错。”而帝王质文世有损益,至周曲为之防,事为之制。故曰:“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及周之衰,诸侯将逾法度,恶其害己,皆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至秦大坏。汉兴,鲁高堂生传《士礼》十七篇,讫孝宣世,后仓最明。戴德、戴圣、庆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学官。《礼》古经者,出于鲁淹中及孔氏,与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阴阳》、《王史氏记》所见,多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备,犹愈仓等推《士礼》而致于天子之说。

凡《乐》六家,百六十五篇。

《易》曰:“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享祖考。”故自黄帝下至三代,乐各有名。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二者相与并行。周衰俱坏,乐尤微眇,以音律为节,又为郑卫所乱,故无遗法。汉兴,制氏以雅乐声律,世在乐官,颇能纪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六国之君,魏文侯最为好古。孝文时,得其乐人窦公,献其书,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乐》章也。武帝时,河间献王好儒,与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诸子言乐事者,以作《乐记》,献八佾之舞,与制氏不相远。其内史丞王定传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时为谒者,数言其义,献二十四卷记。刘向校书,得《乐记》二十三篇,与禹不同,其道浸以益微。

凡《春秋》二十三家,九百四十八篇。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载籍残缺。仲尼思存前圣之业,乃称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以鲁周公之国,礼文备物,史官有法,故与左丘明观其史记,据行事,仍人道,因兴以立功,就败以成罚,假日月以定历数,藉朝聘以正礼乐。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论本事而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及末世,口说流行,故有《公羊》、《穀梁》、《邹》、《夹》之传。四家之中,《公羊》、《穀梁》立于学官,邹氏无师,夹氏未有书。

凡《论语》十二家,二百二十九篇。

《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篹,故谓之《论语》。汉兴,有齐鲁之说。传《齐论》者,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宋畸、御史大夫贡禹、尚书令五鹿充宗、胶东庸生。唯王阳名家。传《鲁论语》者,常山都尉龚奋、长信少府夏侯胜、丞相韦贤、鲁扶卿、前将军萧望之、安昌侯张禹,皆名家。张氏最后而行于世。

凡《孝经》十一家,五十九篇。

《孝经》者,孔子为曾子陈孝道也。夫孝,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也。举大者言,故曰《孝经》。汉兴,长孙氏、博士江翁、少府后仓、谏大夫翼奉、安昌侯张禹传之,各自名家,经文皆同。唯孔氏壁中古文为异。“父母生之,续莫大焉”,“故亲生之膝下”,诸家说不安处,古文字读皆异。

凡小学十家,四十五篇。

《易》曰:“上古结绳以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夬,扬于王庭”,言其宣扬于王者朝廷,其用最大也。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汉兴,萧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吏民上书,字或不正,辄举劾。”六体者,古文、奇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古制,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无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盖伤其浸不正。《史籀篇》者,周时史官教学童书也,与孔氏壁中古文异体。《苍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历》六章者,车府令赵高所作也;《博学》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体复颇异,所谓秦篆者也。是时始造隶书矣,起于官狱多事,苟趋省易,施之于徒隶也。汉兴,闾里书师合《苍颉》、《爰历》、《博学》三篇,断六十字以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为《苍颉篇》。武帝时,司马相如作《凡将篇》,无复字。元帝时,黄门令史游作《急就篇》;成帝时,将作大匠李长作《元尚篇》,皆《苍颉》中正字也。《凡将》则颇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学者以百数,各令记字于庭中。扬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训纂篇》,顺续《苍颉》,又易《苍颉》中重复之字,凡八十九章。臣复续扬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三章,无复字,六艺群书所载略备矣。《苍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传至外孙之子杜林,为作训故,并列焉。

凡六艺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

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著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故曰:“《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言与天地为终始也。至于五学,世有变改,犹五行之更用事焉。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大患也。序六艺为九种。

诸子略

右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后进循之,是以五经乖析,儒学浸衰,此辟儒之患。

右道三十七家,九百九十三篇。

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合于尧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

右阴阳二十一家,三百六十九篇。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

右法十家,二百一十七篇。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曰“先王以明罚饬法”,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

右名七家,三十六篇。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及譥者为之,则苟钩析乱而已。

右墨六家,八十六篇。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右从横十二家,百七篇。

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

右杂二十家,四百三篇。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

右农九家,百一十四篇。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货。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长也。及鄙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上下之序。

右小说十五家,千三百八十篇。

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孔子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然亦弗灭也。闾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缀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议也。

凡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蠭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指,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七录》序

[梁]阮孝绪

日月贞明,匪光景不能垂照;嵩华载育,非风云无以悬感。大圣挺生,应期命世,所以匡济风俗,矫正彝伦。非夫丘索坟典,《诗》《书》《礼》《乐》,何以成穆穆之功,致荡荡之化也哉?故洪荒道丧,帝昊兴其爻画;结绳义隐,皇颉肇其文字。自斯已往,沿袭异宜。功成治定,各有方册。

正宗既殄,乐崩礼坏。先圣之法,有若缀旒。故仲尼叹曰:“大道之行也,与三代之英,丘未逮也,而有志焉。”夫有志以为古文犹好也。故自卫反鲁,始立素王。于是删《诗》《书》,定《礼》《乐》,列五始于《春秋》,兴十翼于《易》道。

夫子既亡,微言殆绝。七十并丧,大义遂乖。逮于战国,殊俗政异。百家竞起,九流互作。嬴政嫉之,故有坑焚之祸。至汉惠四年,始除挟书之律。其后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开献书之路,置写书之官。至孝成之世,颇有亡逸。乃使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命光禄大夫刘向及子俊、歆等,雠校篇籍。每一篇已,辄录而奏之。会向亡丧,帝使歆嗣其前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篇,奏其《七略》。及后汉,兰台犹为书部。又于东观及仁寿闼,撰集新记。校书郎班固、傅毅,并典秘籍。固乃因《七略》之辞,为《汉书·艺文志》。

其后有著述者,袁山松亦录在其书。魏晋之世,文籍愈广,皆藏在秘书中外三阁。魏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时之论者,谓为朱紫有别。晋领秘书监荀勖,因魏《中经》,更著《新簿》。虽分为十有余卷,而总以四部别之。惠怀之乱,其书略尽。江左草创,十不一存。后虽鸠集,淆乱已甚。及著作佐郎李充,始加删正。因荀勖旧簿四部之法,而换其乙丙之书。没略众篇之名,总以甲乙为次。自时厥后,世相祖述。宋秘书监谢灵运、丞王俭,齐秘书丞王亮、监谢朏等,并有新进,更撰目录。宋秘书殷淳,撰大四部目。俭又依《别录》之体,撰为《七志》。其中朝遗书,收集稍广;然所亡者,犹太半焉。齐末,兵火延及秘阁。有梁之初,缺亡甚众。爰命秘书监任昉,躬加部集。又于文德殿内别藏众书,使学士刘孝标等重加校进。乃分数术之文,更为一部,使奉朝请祖暅撰其名录。其尚书阁内别藏经史杂书,华林园又集释氏经论,自江左篇章之盛,未有逾于当今者也。

孝绪少爱坟籍,长而弗倦。卧病闲居,傍无尘杂。晨光才启,缃囊已散。宵漏既分,绿袠方掩。犹不能穷究流略,探尽秘奥。每披录内省,多有缺然。其遗文隐记,颇好搜集。凡自宋齐已来,王公搢绅之馆,苟能蓄聚坟籍,必思致其名簿。凡在所遇,若见若闻,校之官目,多所遗漏。遂总集众家,更为新录。其方内经史,至于术伎,合为五录,谓之内篇。方外佛道,各为一录,谓之外篇。凡为录有七,故名《七录》。

昔司马子长记数千年事,先哲愍其勤,虽复称为良史,犹有捃拾之责。况总括群书,四万余卷,皆讨论研覈,标判宗旨。才愧疏通,学惭博达。靡班嗣之赐书,微黄香之东观。傥欲寻检,内寡卷轴;如有疑滞,傍无沃启。其为纰缪,不亦多乎!将恐后之罪予者,岂不在于斯录?如有刊正,请俟君子。

昔刘向校书,辄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随竟奏上,皆载在本书。时又别集众录,谓之“别录”,即今之《别录》是也。子歆撮其指要,著为《七略》。其一篇即六篇之总最,故以“辑略”为名;次《六艺略》,次《诸子略》,次《诗赋略》,次《兵书略》,次《数术略》,次《方技略》。王俭《七志》,改《六艺》为《经典》,次《诸子》,次《诗赋》为《文翰》,次《兵书》为《军书》,次《数术》为《阴阳》,次《方技》为《术艺》。以向、歆虽云“七略”,实有六条,故别立《图谱》一志,以全七限。其外又条《七略》及二汉《艺文志》、《中经簿》所阙之书,并方外之经,佛经、道经,各为一录。然继《七志》之后,而不在其数。今所撰《七录》,斟酌王、刘。王以《六艺》之称,不足标牓经目,改为《经典》,今则从之。故序《经典录》为内篇第一。刘、王并以众史合于《春秋》。刘氏之世,史书甚寡,附见《春秋》,诚得其例。今众家记传,倍于《经典》,犹从此志,实为繁芜。且《七略》诗赋不从《六艺》诗部,盖由其书既多,所以别为一略。今依拟斯例,分出众史,序《记传录》,为内篇第二。《诸子》之称,刘、王并同。又刘有《兵书略》;王以兵字浅薄,军言深广,故改兵为军。窃谓古有兵革、兵戎、治兵、用兵之言,斯则武事之总名也,所以还改军从兵。兵书既少,不足别录,今附于子末,总以子兵为称。故序《子兵录》为内篇第三。王以《诗赋》之名,不兼余制,故改为《文翰》。窃以顷世文词,总谓之集。变翰为集,于名尤显。故序《文集录》为内篇第四。王以“数术”之称,有繁杂之嫌,故改为《阴阳》;《方技》之言,事无典据,又改为《术艺》。窃以《阴阳》偏有所系,不如《数术》之该通;《术艺》则滥《六艺》与《数术》,不逮《方技》之要显。故还依刘氏,各守本名。但房中神仙,既入仙道;医经经方,不足别创,故合《术伎》之称,以名一录,为内篇第五。王氏《图谱》一志,刘《略》所无。刘《数术》中虽有历谱,而与今谱有异。窃以图画之篇,宜从所图为部。故随其名题,各附本录。谱既注记之类,宜与史体相参,故载于记传之末。自斯已上,皆内篇也。释氏之教,实被中土。讲说讽味,方轨孔籍。王氏虽载于篇,而不在志限。即理求事,未是所安。故序《佛法录》为外篇第一。仙道之书,由来尚矣。刘氏神仙陈于《方技》之末,王氏道经书于《七志》之外,今合序《仙道录》,为外篇第二。王则先道而后佛,今则先佛而后道。盖所宗有不同,亦由其教有浅深也。凡内外两篇,合为《七录》。天下之遗书秘记,庶几穷于是矣。

有梁普通四年,岁维单阏仲春十有七日,于建康禁中里宅始述此书。通人平原刘杳从余游,因说其事。杳有志积久,未获操笔。闻余已先著鞭,欣然会意,凡所抄集,尽以相与。广其闻见,实有力焉。斯亦康成之于传释,尽归子慎之书也。

《广弘明集》卷三

《四库提要辨证》序录

余嘉锡

间尝论之,乾嘉诸儒于《四库总目》不敢置一词,间有不满,微文讥刺而已。道咸以来,信之者奉为三尺法,毁之者又颇过当。愚则以为《提要》诚不能无误,然就其大体言之,可谓自刘向《别录》以来,才有此书也。《别录》亡矣,今其存者八篇而已。班固尝称刘向校书,每一书已,辄条其篇目,撮其指意,录而奏之。又云:刘向司籍,辨章旧闻。夫取经传九流百家而辨章之,又从而撮取其指意,岂易言也哉?非博通如向,不足以办此。向子歆继父之业,总群书而奏其《七略》,今观诸书所引,已不能如《别录》之详。若固之《艺文志》,特《七略》之要删耳。其后荀勖、李充之徒,代有簿录。王氏《七志》,阮氏《七录》,又复继轨向歆,然《隋志》率讥其不述作者之意,浅薄不经。盖著录之事,如此其难也。唐元行冲等撰《群书四录》,同时修书学士毋煚已议其不能精悉,今遂只字弗传。宋之《崇文总目》,多所谬误(晁公武语),复残阙失次。晁氏《读书志》,陈氏《解题》,粗述厓略,鲜所发明。杨士奇以下,又不足算也。今《四库提要》叙作者之爵里,详典籍之源流,别白是非,旁通曲证,使瑕瑜不掩,淄渑以别,持比向歆,殆无多让。至于剖析条流,斟酌今古,辨章学术,高挹群言,尤非王尧臣、晁公武等所能望其项背。故曰自《别录》以来,才有此书,非过论也。故衣被天下,沾溉靡穷,嘉道以后,通儒辈出,莫不资其津逮,奉作指南,功既巨矣,用亦弘矣。虽然,古人积毕生精力,专著一书,其间抵牾尚自不保。况此官书,成于众手,迫之以期限,绳之以考成,十余年间,办全书七部,荟要二部,校勘鲁鱼之时多,而讨论指意之功少。中间复奉命纂修新书十余种,编辑佚书数百种。又于著录之书,删改其字句;销毁之书,签识其违碍,固已日不暇给,救过弗遑,安有余力从容研究乎?且其参考书籍,假之中秘,则遗失有罚;取诸私室,则藏弆未备,自不免因陋就简,仓卒成篇。故观其援据纷纶,似极赅博,及按其出处,则经部多取之《经义考》,史子集三部多取之《通考·经籍考》,即晁、陈书目,亦未尝复检原书,无论其他也。及其自行考索,征引群籍,又往往失之眉睫之前。隋唐两《志》,常忽不加察;《通志》《玉海》,仅偶一引用。至宋明《志》及《千顷堂书目》,已惮于检阅矣。甚至颜叔秉烛,不知出于《毛传》(见《蒙求集注提要》);蚬称缢女,不知出于《尔雅》(见《异物汇苑提要》)。作《论衡》之王仲任,不知有传在《后汉书》;撰《家训》之颜之推,不知已见于《北齐史》。马迁之《史记》,谬谓尝采陆贾《新语》;胡爌之《拾遗》,未觉全抄《困学纪闻》。于习见习闻者尚如此,其他疏漏,复何待言?颜之推曰:“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家训·勉学篇》)此虽名言,其实难副。然董遇谓“读书百遍,而义自见”(《魏志·王朗传》注),固是不易之论。百遍纵或未能,三复必不可少。《四库》所收,浩如烟海,自多未见之书;而纂修诸公,绌于时日,往往读未终篇,拈得一义,便率尔操觚,因以立论。岂惟未尝穿穴全书,亦或不顾上下文理,纰缪之处,难可胜言!又《总目》之例,仅记某书由某官采进,而不著明板刻,馆臣随取一本以为即是此书,而不知文有异同,篇有完阙,以致《提要》所言,与著录之本不相应。如宗懔《荆楚岁时记》,《提要》所据为《汉魏丛书》本;而《四库》所收,则《宝颜堂秘笈》本也。倘取全书细校,类此者固当不乏。顾千里尝言,板本之异,敻若径庭,不识其为何本,则某书之为某书,且或有所未确,乌从论其精粗美恶(《思适斋文集》卷十二《石研斋书目序》)?惜乎纂修诸公,未能解此也。昔迁固修史,必撰自序;刘向校书,亦条篇目。既标宗旨,复便检阅,历世相承,莫之或易。而《四库》缮写,苟欲杀青,遂删除序目,取便急就,及作提要,未窥原本。故或连篇累牍,皆旧序之陈言;或南辕北辙,乖作者之本意;或有此篇,而谓《酒诰》俄空;或无此事,而忽无的放矢。此虽写官之失职,然而校雠之谓何?若夫人名之误,移甲就乙;时代之误,将后作前;曲解文义,郢书燕说;谬信谰言,榛楛勿翦:余已逐条驳正,不假一二谈也。案乾隆三十八年谕旨云,朱筠奏每书必校其得失,撮举大旨,若悉放刘向校书序录,未免过于繁冗,应令承办各员,将书中要旨檃括,总叙厓略,用便观览(见《总目》卷首)。然则高宗初意本不责以录略之体。及诸臣承诏撰述,遂能钩玄提要,旁引群书,加以考证,原原本本,动至数百言,不肯以檃括厓略塞责,可谓通知著作之义矣。今库本所附《提要》,虽不及定本之善,以视《崇文总目》,固已过之。其后奉旨编刻颁行,乃由纪昀一手修改,考据益臻详瞻,文体亦复畅达,然以数十万卷之书,二百卷之总目,成之一人,欲其每篇复检原书,无一字无来历,此势之所不能也。纪氏恃其博洽,往往奋笔直书,而其谬误乃益多,有并不如原作之矜慎者。且自名汉学,深恶性理,遂峻词丑诋,攻击宋儒,而不肯细读其书。如谓朱子有意抑刘安世,于《名臣言行录》不登一字,而不知原书采安世言行多至二十二条(据文津阁本)。谓以吕惠卿之奸诈,与韩范诸人并列,而不知书中并无吕惠卿。谓杨万里尝以党禁罢官,讲学之家终不引以为气类,故庆元党禁遂削其名,而不知万里实于孝宗时乞祠不复出,并无因党禁罢官之事。谓孔平仲不协于程子,讲学家百计排诋,终不能灭其著述(此条实隐诋朱子,见《珩璜新论提要》),而不知朱子实未尝诋平仲,且文集中有孔毅父《谈苑》跋,于其著述,护惜甚至。谓唐仲友立身自有本末,其为朱子所论罢,盖以陈亮之诬构,周密《齐东野语》所载甚明(见《帝王经世图谱提要》),而不知密之所载,与朱子按状皆不合,其说得之传闻,无一可信。夫其于宋儒如此,则其衡量百家,进退古今作者,必不能悉得其平,盖可知也。然而汉唐目录书尽亡。《提要》之作,前所未有,足为读书之门径,学者舍此,莫由问津。一二通儒心知其谬,而未肯尽言。世人莫能深考,论学著书,无不引以为据。《提要》所是者是之,非者非之,并为一谈,牢不可破,鲜有能自出意见者。逮至近代,高明之士,自持其一家之说,与《提要》如冰炭之不相容,遂厌薄其书,漫以空言相诋毁,亦未足以服作者之心也。余治此有年,每读一书,未尝不小心以玩其辞意,平情以察其是非,至于搜集证据,推勘事实,虽细如牛毛,密若秋荼,所不敢忽,必权衡审慎,而后笔之于书,一得之愚,或有足为纪氏诤友者。然而纪氏之为《提要》也难,而余之为《辩证》也易,何者?无期限之促迫,无考成之顾忌故也。且纪氏于其所未读,不能置之不言,而余则惟吾之所趋避。譬之射然,纪氏控弦引满,下云中之飞鸟,余则树之鹄而后放矢耳。易地以处,纪氏必优于作辨证,而余之不能为《提要》决也。夫蠹生于木,而还食其木,柳子厚好读《国语》乃能作《非国语》,盖必与之相习,然后得其要害也。余之略知学问门径,实受《提要》之赐,逮至用力之久,遂掎摭利病而为书,习惯使然,无足怪者。然往往草创未就,旋觉其误。《传》曰:“三折肱,然后知为良医。”余之为医弗良,而其折肱也屡矣。尚望世之读者,勿徒以诋诃古人为余罪,而能入我室操我矛以伐我,使我得有所启牖,则余之厚幸也。

商至西周部分

《尚书》序

[汉]孔安国

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谓之“五典”,言常道也。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雅诰奥义,其归一揆。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

先君孔子,生于周末,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之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赞《易》道以黜“八索”,述《职方》以除“九丘”,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翦截浮辞,举其宏纲,撮其机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举而行。三千之徒,并受其义。

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汉室龙兴,开设学校。旁求儒雅,以阐大猷。济南伏生,年过九十,失其本经,口以传授,裁二十余篇。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百篇之义,世莫得闻。

至鲁共王好治宫室,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王又升孔子堂,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坏宅,悉以书还孔氏。

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更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复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其余错乱摩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以待能者。

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于是遂研精覃思,博学经籍,采摭群言,以立训传。约文申义,敷畅厥旨,庶几有补于将来。《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毕,会国有巫蛊事,经籍道息,用不复以闻,传之子孙,以贻后代。若好古博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也。

《周易正义》序(节录)

[唐]孔颖达

第二论重卦之人

《系辞》云:“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又《礼纬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故孔安国、马融、王肃、姚信等并云伏羲得《河图》而作《易》。是则伏羲虽得《河图》,复须仰观俯察,以相参正,然后画卦。伏羲初画八卦,万物之象皆在其中。故《系辞》曰“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是也。虽有万物之象,其万物变通之理犹自未备。故因其八卦而更重之。卦有六爻,遂重为六十四卦也。《系辞》曰“因而重之,爻在其中矣”是也。然重卦之人,诸儒不同,凡有四说。王辅嗣等以为伏羲画卦,郑玄之徒以为神农重卦,孙盛以为夏禹重卦,史迁等以为文王重卦。其言夏禹及文王重卦者,案《系辞》,神农之时,已有盖取益与噬嗑。以此论之,不攻自破。其言神农重卦,亦未为得。今以诸文验之,案《说卦》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赞于神明而生蓍。”凡言作者,创造之谓也。神农以后,便是述修,不可谓之作也。则幽赞用蓍,谓伏羲矣。故《乾凿度》云:“垂皇策者羲。”上《系》论用蓍云:“四营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十八变成卦,明用蓍在六爻之后,非三画之时。伏羲用蓍,即伏羲已重卦矣。《说卦》又云:“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既言圣人作《易》,兼三才而两之,又非神农始重卦矣。又上《系》云:“《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此之四事皆在六爻之后。何者?三画之时未有彖繇,不得有尚其辞。因而重之,始有变动。三画不动,不得有尚其变。揲蓍布爻,方用之卜筮。蓍起六爻之后,三画不得有尚其占。自然中间,以制器者尚其象,亦非三画之时。今伏羲结绳而为罔罟,则是制器。明伏羲已重卦矣。又《周礼》小史掌三皇五帝之书,明三皇已有书也。下《系》云:“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盖取诸夬。”既象夬卦而造书契,伏羲有书契,则有夬卦矣。故孔安国《书序》云:“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又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是也。又八卦小成,爻象未备,重三成六,能事毕矣。若言重卦起自神农,其为功也,岂比《系辞》而已哉?何因《易纬》等数所历三圣,但云伏羲、文王、孔子,竟不及神农。明神农但有“盖取诸益”,不重卦矣。故今依王辅嗣,以伏羲既画八卦,即自重为六十四卦,为得其实。其重卦之意,备在《说卦》,此不具叙。伏羲之时,道尚质素,画卦重爻,足以垂法。后代浇讹,德不如古。爻象不足以为教,故作《系辞》以明之。

第四论卦辞爻辞谁作

其《周易·系辞》,凡有二说。一说所以卦辞、爻辞并是文王所作。知者,案《系辞》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又《乾凿度》云:“垂皇策者羲,卦道演德者文,成命者孔。”《通卦验》又云:“苍牙通灵。昌之成。孔演命,明道经。”准此诸文,伏羲制卦,文王系辞,孔子作《十翼》。易历三圣,只谓此也。故史迁云,“文王囚而演《易》”,即是“作《易》者其有忧患乎”。郑学之徒,并依此说也。二以为验爻辞多是文王后事。案升卦六四,“王用亨于岐山”,武王克殷之后,始追号文王为王。若爻辞是文王所制,不应云“王用亨于岐山”。又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武王观兵之后,箕子始被囚奴。文王不宜豫言箕子之明夷。又既济九五:“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说者皆云,西邻谓文王,东邻谓纣。文王之时,纣尚南面,岂容自言己德,受福胜殷?又欲抗君之国,遂言东西相邻而已。又《左传》,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云:“吾乃知周公之德。”周公被流言之谤,亦得为忧患也。验此诸说,以为卦辞文王,爻辞周公。马融、陆绩等并同此说。今依而用之。所以只言三圣,不数周公者,以父统子业故也。案《礼稽命征》曰:“文王见礼坏乐崩,道孤无主,故设礼经三百,威仪三千。”其三百、三千,即周公所制《周官》、《仪礼》。明文王本有此意,周公述而成之,故系之文王。然则《易》之爻辞,盖亦是文王本意,故《易纬》但言文王也。

第六论夫子十翼

其《彖》《象》等《十翼》之辞,以为孔子所作。先儒更无异论。但数《十翼》,亦有多家。既文王《易经》本分为上下二篇,则区域各别。彖象释卦,亦当随经而分。故一家数《十翼》云: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郑学之徒,并同此说。故今亦依之。

论《易传》非孔子作

[清]崔述

《世家》云:“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由是班固以来,诸儒之说《易》者,皆谓《传》为孔子所作。至于唐宋,咸承其说。余按,《春秋》,孔子之所自作,其文谨严简质,与《尧典》、《禹贡》相上下。《论语》,后人所记,则其文稍降矣。若《易传》果孔子所作,则当在《春秋》、《论语》之间,而今反繁而文,大类《左传》、《戴记》,出《论语》下远甚,何耶?《系辞》、《文言》之文,或冠以“子曰”,或不冠以“子曰”,若《易传》果皆孔子所作,不应自冠以“子曰”字,即云后人所加,亦不应或加或不加也。孟子之于《春秋》也,尝屡言之,而无一言及于孔子传《易》之事。孔孟相去甚近,孟子之表章孔子也不遗余力,不应不知,亦不应知之而不言也。由此观之,《易传》必非孔子所作,而亦未必一人所为。盖皆孔子之后通于《易》者为之,故其言繁而文。其冠以“子曰”字者,盖相传以为孔子之说而不必皆当日之言。其不冠以“子曰”字者,则其所自为说也。《杜氏春秋传》后序云:“汲县冢中,《周易》上下篇与今正同,别有阴阳说,而无《彖》、《象》、《文言》、《系辞》。疑于时仲尼造之于鲁,尚未播之于远国也。”余按,《汲冢纪年》篇乃魏国之史,冢中书,魏人所藏也。魏文侯师子夏,子夏教授于魏久矣。孔子弟子能传其书者莫如子夏,子夏不传,魏人不知,则《易传》不出于孔子而出于七十子以后之儒者无疑也。又按《春秋》襄九年传,穆姜答史之言,与今《文言》篇首略同而词小异。以文势论,则于彼处为宜。以文义论,则元即首也,故谓“为体之长”,不得遂以为“善之长”。会者合也,故前云“嘉之会也”,后云“嘉德足以合礼”。若云“嘉会足以合礼”,则于文为复,而嘉会二字亦不可解。足以长人、合礼、和义而干事,是以虽随无咎。今删其下二句而冠君子字于四语之上,则与上下文义了不相蒙。然则是作传者采之鲁史而失其义耳,非孔子所为也。《论语》云:“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今《象传》亦载此文。果传文在前,与记者固当见之。曾子虽尝述之,不得遂以为曾子所自言,而传之名言甚多,曾子亦未必独节此语而述之。然则是作传者往往旁采古人之言以足成之,但取有合卦义,不必皆自己出。既采曾子之语,必曾子以后之人之所为,非孔子所作也。且《世家》之文本不分明,或以序为《序卦》,而以前序书传之文例之,又似序述之义,初无孔子作传之文,盖其说之晦有以启后人之误。故今皆不载。

录自《洙泗考信录》卷三

春秋战国部分(一)

《论语集解》叙

[魏]何晏

叙曰:汉中垒校尉刘向言:《鲁论语》二十篇,皆孔子弟子记诸善言也。太子太傅夏侯胜、前将军萧望之、丞相韦贤及子玄成等传之。《齐论语》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于《鲁论》。琅邪王卿及胶东庸生、昌邑中尉王吉,皆以教授。故有《鲁论》,有《齐论》。鲁共王时尝欲以孔子宅为宫,坏得《古文论语》。《齐论》有《问王》、《知道》,多于《鲁论》二篇。《古论》亦无此二篇,分《尧曰》下章“子张问”以为一篇,有两《子张》,凡二十一篇,篇次不与齐、鲁《论》同。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兼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为世所贵。包氏、周氏章句出焉。《古论》唯博士孔安国为之训解,而世不传。至顺帝时,南郡太守马融亦为之训说。汉末大司农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近故司空陈群、太常王肃、博士周生烈皆为义说。前世传授师说虽有异同,不为训解。中间为之训解,至于今多矣。所见不同,互有得失。今集诸家之善,记其姓名,有不安者,颇为改易。名曰“论语集解”。

论《论语》

[清]崔述

《汉志》云:“《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余按,《鲁论语》中所记之君大夫,如哀公、康子、敬子、景伯之属,皆以谥举,曾子、有子皆以子称,且记曾子疾革之言,则是孔子既没数十年后,七十子之门人追记其师所述以成篇,而后儒辑之以成书者,非孔子之门人弟子之所记而辑焉者也。然其义理精纯,文体简质,较之《戴记》独为得真。盖皆笃实之儒谨识师言,而不敢大有所增益于其间也。

唯其后之五篇多可疑者。《季氏篇》文多俳偶,全与他篇不伦,而“颛臾”一章至与经传抵牾。《微子篇》杂记古今事,有与圣门绝无涉者,而“楚狂”三章语意乃类庄周,皆不似孔氏遗书。且孔子者,对君大夫之称,自言与门人言则但称子,此《论语》体例也。而《季氏篇》章首皆称孔子,《微子篇》亦往往称孔子,尤其显然而可见者。《阳货篇》纯驳互见,文亦错出不均。“问仁”、“六言”、“三疾”等章,文体略与《季氏篇》同;而“武城”、“佛肸”二章,于孔子前称夫子,乃战国之言,非春秋时语。盖杂辑成之者,非一人之笔也。《子张篇》记门弟子之言,较前后篇文体独为少粹,惟称孔子为仲尼,亦与他篇小异。至《尧曰篇》,《古论语》本两篇,篇或一章,或二章,其文尤不类。盖皆断简无所属,附之于书末者。《鲁论语》以其少故合之。而不学者遂附会之,以为终篇历叙尧、舜、禹、汤、武王之事而以孔子继之,谬矣。窃意此五篇者皆后人之所续入,如《春秋》之有续经者然,如《孟子》之有外篇者然,如以《考工记》补《周官》者然。其中义理事实之可疑者盖亦有之,今不能以遍举,学者所当精择而详考也。

其前十五篇中,唯《雍也篇》“南子”章事理可疑,《先进篇》“侍坐”章文体少异,语意亦类庄周,而皆称夫子,不称子,亦与《阳货篇》同。至《乡党篇》之“色举”章,则残缺无音尾而语意亦不伦,皆与《季氏篇》之末三章,《微子篇》之末二章相似,似后人所续入者。盖当其初篇皆别行,传其书者续有所得,辄附之于篇末,以故醇疵不等,文体互异。惜乎后世未有好学深思之士为之分别而厘正之也。呜呼!《孟子》之十一篇,刘歆已合之矣,幸而赵氏去古未远,知其本异,而其识又足以辨其真伪,遂断然以后四篇为后世之所依仿而托之者,决然删而去之,以故《孟子》一书纯洁为一,赵氏力也。彼张禹、马融、何晏之辈,固不足以及此,以康成之名儒,乃亦混混无所分别,何也?及至于宋,传益久,尊益至,则虽以朱子之贤,亦且委曲为之解说而不敢议。然则如赵氏者,可不谓《孟子》之功臣也与?尤可异者,宋复有《孔子集语》,明复有《论语外篇》,若犹以《论语》为未足而益之者,取庄列异端小说之言而欲跻诸经传之列。呜呼,人之识见相越,可胜叹哉!说并见前“堕费”、“南子”、“楚狂”诸条下。

《论语》之始,篇皆别行,各记所闻,初不相谋,而后儒汇合之,故其文有自相复者,“巧言”章,《学而》、《阳货》两篇皆有之;“博学”章,《雍也》、《颜渊》两篇皆有之;“在位”章,《泰伯》、《宪问》两篇皆有之,是也。有复而有详略者,《学而篇》“不重”章,《子罕篇》止有“主忠信”以下十四字;“父在”章,《里仁篇》止有“三年”以下十二字,是也。有复而有异同者,《宪问篇》“不忠”章,《卫灵篇》作“君子病无能焉”云云是也。此或孔子尝两与弟子言之,而各述其所闻,以诏门人;或但一言之而所传闻不同,皆未可知。后儒纂辑之时,未及删耳。至《八佾篇》“太庙”章,《乡党篇》止有“入太庙每事问”六字,《子罕篇》“齐衰”章,《乡党篇》作“虽狎必变,虽亵必以貌”。此则后人记孔子之事,其文之有详略异同,不足异也。又有语相似而人地异者,《雍也篇》“哀公”章,《先进篇》作“季康子问”;《子罕篇》“畏匡”章,《述而篇》作为桓魋发,是也。此未必果为两事,或所传闻小异,后儒尊之不敢复议,相沿既久,乃复强为之说,以其词之小异为圣人之区别,恐未必然也。

《论语》之文有与他书复者。“克己复礼为仁”,告颜渊也;《春秋传》作“克己复礼,仁也”,乃引古志之言以论楚灵王者。“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答仲弓问仁也;《春秋传》作“出门为宾,承事为祭,仁之则也”,乃晋胥臣告文公者。“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孔子自言也;伪《古文尚书》作“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乃召康公训武王者。“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谓伯鱼也;伪《古文尚书》作“不学墙面”,乃成王训迪百官者。余按,《春秋传》之文于义皆通,但不如《论语》之条畅自然,盖传闻者异词,疑《论语》为得实。《书》之二语,则雕琢裁整,酷类晋宋间人手笔矣。夫此语本之《论语》则可,若在《论语》前则深属难解。九仞岂足言山?所亏宁仅一篑?而墙面之上下,无犹正而立之文,岂复成文义耶?且“克己”、“出门”二章,皆答门人之问,述古语以告之,可也,若“周南”章,伯鱼初未尝问,而孔子衍《周官》之言以告之,已为无谓。至“为山”章乃孔子所自言,书既有之,又何必雷同而剿说乎?由是言之,刘焯之书其为伪作无疑。余甚怪夫宋之儒者不觉刘书之伪,而反谓孔子之言之出于《旅獒》,本于《周官》,是所谓信《鹖冠子》而反訾贾谊之《鸟赋》为录人之旧也。

录自《洙泗考信录》卷四

《孟子》题辞

[汉]赵岐

《孟子题辞》者所以题号孟子之书,本末指义,文辞之表也。孟,姓也。子者,男子之通称也。此书孟子之所作也,故总谓之“孟子”,其篇目则各自有名。孟子,邹人也,名轲,字则未闻也。邹本春秋邾子之国,至孟子时改曰邹矣。国近鲁,后为鲁所并。又言邾为楚所并,非鲁也。今邹县是也。

或曰:孟子,鲁公族孟孙之后,故孟子仕于齐,丧母而归葬于鲁也。三桓子孙既以衰微,分适他国。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长师孔子之孙子思。治儒术之道,通五经,尤长于《诗》、《书》。

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用兵争强,以相侵夺。当世取士,务先权谋,以为上贤。先王大道,陵迟隳废,异端并起。若杨朱、墨翟放荡之言,以干时惑众者非一。孟子闵悼尧、舜、汤、文、周、孔之业,将遂湮微。正涂壅底,仁义荒怠。佞伪驰骋,红紫乱朱。于是则慕仲尼,周流忧世。遂以儒道游于诸侯,思济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寻,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

孟子亦自知遭苍姬之讫录,值炎刘之未奋,进不得佐兴唐虞雍熙之和,退不能信三代之余风,耻没世而无闻焉,是故垂宪言以诒后人。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于是退而论集所与高第弟子公孙丑、万章之徒难疑答问。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书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万四千六百八十五字。包罗天地,揆叙万类,仁义道德,性命祸福,粲然靡所不载。帝王公侯遵之,则可以致隆平,颂清庙。卿大夫士蹈之,则可以尊君父,立忠信。守志厉操者仪之,则可以崇高节,抗浮云。有风人之托物,二雅之正言,可谓直而不倨,曲而不屈,命世亚圣之大才者也。

孔子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乃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孟子退自齐梁,述尧舜之道,而著作焉,此大贤拟圣而作者也。七十子之畴,会集夫子所言,以为《论语》。《论语》者,五经之,六艺之喉衿也。孟子之书,则而象之。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答以俎豆;梁惠王问利国,孟子对以仁义。宋桓魋欲害孔子,孔子称“天生德于予”;鲁臧仓毁鬲孟子,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旨意合同,若此者众。

又有外书四篇,《性善辩》、《文说》、《孝经》、《为政》,其文不能宏深,不与内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托之者也。孟子既没之后,大道遂绌。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汉兴,除秦虐禁,开延道德。孝文皇帝欲广游学之路,《论语》、《孝经》、《孟子》、《尔雅》皆置博士。后罢传记博士,独立五经而已。讫今诸经通义,得引《孟子》以说明事,谓之博文。

孟子长于譬喻,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其言曰:“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为得之矣。”斯言殆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于说《诗》也。今诸解者往往摭取而说之,其说又多乖异不同。

孟子以来五百余载,传之者亦已众多。余生西京,世寻丕祚,有自来矣。少蒙义方,训涉典文。知命之际,婴戚于天,遘屯离蹇,诡姓遁身。经营八纮之内,十有余年。心剿形瘵,何勤如焉。尝息肩弛担于济岱之间,或有温故知新,雅德君子,矜我劬瘁,眷我皓首,访论稽古,慰以大道。余困吝之中,精神遐漂,靡所济集。聊欲系志于翰墨,得以乱思遗老也。惟六籍之学,先觉之士释之辩之者,既已详矣。儒家惟有《孟子》,闳远微妙,缊奥难见,宜在条理之科。于是乃述己所闻,证以经传,为之章句。具载本文,章别其恉,分为上下。凡十四卷。究而言之,不敢以当达者。施于新学,可以寤疑辩惑,愚亦未能审于是非。后之明者,见其违阙,倘改而正诸,不亦宜乎。

录自《孟子正义》

春秋战国部分(二)

《管子》叙录

[汉]刘向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管子》书三百八十九篇,太中大夫卜圭书二十七篇,臣富参书四十一篇,射声校尉立书十一篇,太史书九十六篇。凡中外书五百六十四,以校除复重四百八十四篇,定著八十六篇,杀青而书可缮写也。管子者,颍上人也。名夷吾,号仲父。少时尝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子贫困,常欺叔牙。叔牙终善之。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子纠死,管仲囚。鲍叔荐管仲。管仲既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故管仲曰:吾始困时,与鲍叔分财,多自予,鲍叔不以我为贪,知吾贫也。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吾有利有不利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吾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鲍叔既进管仲,而己下之。子孙世禄于齐,有封邑者十余世,常为名大夫。管子既相,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丑。故其书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犹流水之原,令顺人心,故论卑而易行。俗所欲,因予之;俗所否,因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为福,转败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伐楚,责包茅不入贡于周室。桓公北征山戎,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柯之会,桓公背曹沫之盟,管仲因而信之,诸侯归之。管仲聘于周,不敢受上卿之命,以让高国。是时诸侯为管仲城穀,以为之乘邑。《春秋》书之,褒贤也。管仲富拟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子卒,齐国遵其政,常强于诸侯。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太史公曰:“余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详哉言之也。”又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爱,岂管仲之谓乎?”《九府》书民间无有。《山高》一名《形势》。凡《管子》书,务富国安民,道约言要,可以晓合经义。向谨第录上。

《经典释文》二则

[唐]陆德明

老子者,姓李,名耳,字伯阳,陈国苦县厉乡人也。生而皓首,为周柱下史。睹周之衰,乃西出关,为关令尹喜说《道德》二篇,尚虚无无为。班固云:“道家者,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人君南面之术也。”汉文帝、窦皇后好黄老言。有河上公者,居河之湄,结草为庵,以《老子》教授。文帝征之不至,自诣河上责之。河上公乃踊身空中,文帝改容谢之。于是作《老子章句》四篇,以授文帝,言治身治国之要。其后谈论者莫不宗尚玄言,唯王辅嗣妙得虚无之旨。今依王本,博采众家,以明同异。

河上公章句四卷,毌丘望之章句二卷,严遵注二卷,虞翻注二卷,王弼注二卷,钟会注二卷,羊祜解释四卷,范望州注训二卷,王尚述二卷,程韶集解二卷,邯郸氏注二卷,常氏注二卷,盈氏注二卷,孟子注二卷,巨生内解二卷,袁真注二卷,张嗣注二卷,张凭注二卷,孙登集注二卷,蜀才注二卷,释慧琳注二卷,释慧严注二卷,王玄载注二卷,顾欢堂诰四卷,节解二卷,刘遗民玄谱一卷,想余注二卷,戴逵音一卷。

右《老子》,近代有梁武帝父子及周弘正讲疏,北学有杜弼注,世颇行之。

庄子者,姓庄,名周,梁国蒙县人也。六国时,为梁漆园吏,与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同时。齐楚尝聘以为相,不应。时人皆尚游说,庄生独高尚其事,优游自得。依老氏之旨,著书十余万言,以逍遥、自然、无为、齐物而已,大抵皆寓言,归之于理,不可案文责也。然庄生宏才命世,辞趣华深,正言若反,故莫能畅其弘致。后人增足,渐失其真。故郭子玄云:一曲之才,妄窜奇说,若《阏栾》、《意修》之首,《卮言》、《游凫》、《子胥》之篇,凡诸巧杂,十分有三。《汉书·艺文志》:《庄子》五十二篇,即司马彪、孟氏所注是也。言多诡诞,或似《山海经》,或类占梦书,故注者以意去取。其内篇众家并同,自余或有外而无杂。唯子玄所注,特会庄生之旨,故为世所贵。徐仙民、李弘范作音,皆依郭本,今以郭为主。

崔譔注十卷二十七篇,向秀注二十卷二十六篇,司马彪注二十一卷五十二篇,郭象注三十三卷三十三篇,李颐集解三十卷三十篇,孟氏注十八卷五十二篇,王叔之义疏三卷,李轨音一卷,徐邈音三卷。

《老子覈诂》序

马叙伦

《老子》书,今所行者为河上公注本,王弼注本。王本于唐初有陆德明为之音义。顾如颜师古注班固《汉书》,贾公彦疏《周礼》,李贤注范晔《汉书》,率用河上本。李善注《文选》,则二本兼用。余见唐人所书《老子》,又往往与河上本合。《唐书·刘知几传》:开元初,知几尝议《老子》书无河上公注,请存王弼学。宰相宋璟等不然其论,奏与诸儒质辩。博士司马贞等阿意,共黜其言,请兼行二家。盖唐世崇尚道教,故弼学虽兼行而河上本尤通于民间。宋则众本杂出,率祖河上。益以徽宗尊道,甚于唐玄。故熊克求王本,至谓近世希有,久乃得之。今行王本即熊氏所得,晁说之称为近古者也。然晁氏谓弼题是书曰《道德经》,不析乎道德而上下之,而《音义》所依为王本,已析上篇为《道经》,下篇为《德经》。晁氏谓: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独得诸河上公本,而古本无有也,赖傅奕能辩之。今王本仍有此四句,傅本亦然。以王注及陆氏音义与河上注参覈经文,则依河上本以改王本者颇多,是今王本非复晁氏所见之旧,王注原本盖已不可复睹。河上公者,陆德明谓汉文帝征之不至,自至河上责之,河上公乃踊身空中,文帝改容谢之,于是授汉文以《老子章句》四卷。盖本于葛洪《神仙传》。然释道世谓《汉书》及潘岳《关中记》、嵇康皇甫谧《高士传》皆无河上公结草为庵现神变事。《列仙传》号刘向所为,固不足信,然应劭《汉书音义》已再引之,而《列仙传》无河上公。黄震谓河上公以《老子》授文帝,其事发于裴楷,不知汉文帝在位二十三年,仅尝劳军及郊雍,未尝幸河上,而裴楷乃晋人也。一本作裴偕,又未详其何人。余谓裴楷或襄楷之误。盖后世道士者流,托于襄楷以为此说。如谓汉景帝以《老子》为经立道学,其说托于阚泽,皆妄也。且《汉书·艺文志》本于《别录》,刘向父子覈中秘书,录《老子》邻氏经传、傅氏经说、徐氏经说,无河上公章句。《隋书·经籍志》曰,梁有战国时河上丈人注二卷,盖本之阮孝绪《七录》。王应麟《汉书艺文志考证》六引薛氏曰,古文《老子》道德上下经,无八十一章之辨。今文有河上公注,分八十一章。《史记》:乐臣公本师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再传至于臣公,其弟子盖公为曹相国师,修黄帝老子学。则丈人者,乃今所谓河上公也。余寻《史记·乐毅传》言,乐臣公以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又寻《六国表》,秦始皇十九年虏赵王迁,则乐臣公之齐,当在秦始皇十年前后,乐臣公之师曰乐瑕公,乐瑕公师毛翕公,毛翕公师安期生,安期生师河上丈人。今惟安期生又见于《封禅书》,为秦时人,则河上丈人盖在战国时,许老久如张苍,得至汉文景时犹存。顾《史记》不言其注《老子》。《太平御览》五〇七引皇甫谧《高士传》曰:河上丈人著《老子章句》。当战国之末,诸侯交争,驰说之士,咸以权势相倾,惟丈人隐身修道,老而不亏。《书苑英华》、《云谷杂记》并引梁虞龢《论书表》曰:山阴昙酿村养鹅道士谓羲之曰: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无人能书。河上公《老子章句》盖始见于此。刘知几以与《孝经》郑氏学、《易》子夏传并举为伪作,薛季宣亦不信之。范应元谓,闻之前修,河上注乃汉儒所为。然余检河上注曰:魂者,雄也,主出入人鼻,与天通,故鼻为玄也。又曰,天门,北极紫微宫。若此者,汉初犹无其说,何况战国时?又检王本,经注相譣,颇多错讹复重。亦有弼注讹入经中,而河上乃并弼注亦注之。其题箸之尤者,则佳兵者一章是也。亦有弼注后经文始有错讹者,而河上本亦同其错讹。以此证之,盖出于王本乱离错讹之后,为张道陵学者所为。独不解晋之中世,其书已行,而诸所存晋、宋前籍,顾多不及,至梁元帝《金楼子》,阮孝绪《七录》,始录其书。皇侃《论语义疏》始援引其注。从可知梁世乃大行。岂《高士》《神仙》之传,犹未可尽信乎?谢守灏谓:唐傅奕考覈众本,勘数其字。河上丈人本,齐处士仇岳传之。意者河上注即岳所为,故其陈义颇与顾欢相类。二本而外,有唐傅奕本,宋范应元本。范本号为古本,不知所从出,颇与傅本同。范举王本与古本同者,覈之弼注皆信,而与今王本则不合。疑范所见王本,犹是晁氏、薛氏所谓古本者也。余治《老子》,每怪今王本文字与其注多牾,覈之《音义》,复有差失,遂事雠核。惜《音义》所载《老子》众本多乖,特纪全句者,今譣之,十不得一,则遭刊落者多矣。使有善本音义,王本尚可复睹十七八。今虽古卷子书时时间出,独未得此。以观彭耜、薛君采、焦竑、毕沅所勘,不足厌心。若姚鼐者,颇欲正章句,又率尔不择事据。迩有德清俞先生及仁和谭君献、瑞安孙诒让、会稽陶方琦、龙阳易顺鼎、仪征刘师培,钩稽譣,多胜先士。余会覈众家,因而继作,虽有任肊,十不一二。其余皆有明白证譣,赖为质节。所恨腹藏寒乏,媵箧卷册,又复苦俭,知有未尽,俟夫缮修。又以国中学人讫于海外彦流,颇习是书,或殚研寻,或劳移译。欲其少畼旨趣,毋障玄义,由是并为释词,故号《覈诂》云尔。十三年七月七曰,马叙伦写于北京。

《庄子校释》自序

王叔岷

《汉志》及《吕氏春秋·必己篇》高诱注,并称《庄子》五十二篇。今所存者,仅三十三篇,内篇七,外篇十五,杂篇十一,乃郭象删定之本。郭本内、外、杂篇之区画,盖随意升降。如内篇《齐物论》第二“夫道未始有封”下,释文引崔云:“《齐物》七章,此连上章,而班固说在外篇。”可知班固所见五十二篇本“夫道未始有封”章,原在外篇也。又如隋释吉藏《百论疏》卷上之上云:“《庄子》外篇,庖丁十二年不见全牛。”今本此文在内篇《养生主》第三。唐释湛然《辅行记》卷四十云:“《庄子》内篇,自然为本,如云,雨为云乎,云为雨乎,孰降施是,皆其自然。”今本“雨为云乎,云为雨乎,孰降施是”,在外篇《天运》第十四。可知所据本皆与郭本异也。即内篇先后次第,郭本亦有所颠倒。如《大宗师篇》第六“此古之所谓县解也”下,《释文》引向秀注云:“县解,无所系也”,而《养生主篇》第三“古者谓是帝之县解”下,向氏反无注,可知向氏所见《大宗师篇》,当在《养生主篇》之前也。至于外、杂篇,昔贤多疑为伪作。然今本内、外、杂篇之名,实定于郭氏,则内篇未必尽可信,外、杂篇未必尽可疑。如《荀子·正论篇》云:“语曰,坎井之蛙,不可与东海之乐。”此即引《庄子》外篇《秋水》之文也。荀子去庄子未远,则《秋水》虽在今本外篇,而为庄子所作,自可无疑。又如《韩非子·难三篇》云:“故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矣,以天下为之罗,则雀不失矣。”此即引《庄子》杂篇《庚桑楚》之文也(庄子即宋人)。韩非子去庄子亦未远,则《庚桑楚》虽在今本杂篇,而为庄子所作,亦可无疑。其他类此之例尚多。故《庄子》外杂篇之真伪,诚有待于商榷,决不可囿于郭氏之区画,而轻于致疑也。即郭氏所删略之各篇,使今日见之,有足与今本三十三篇并存者,亦未可知。如《世说新语·言语篇》注引《庄子》逸文云:“海上之人好鸥者,每旦之海上,从鸥游。鸥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曰,吾闵鸥鸟从汝游,取来玩之。明日之海上,鸥舞而不下。”(又见《文选·江文通杂体诗》注。《吕氏春秋·精谕篇》、伪《列子·黄帝篇》,亦并载此文)《文选·左太冲魏都赋》注、《王元长三月三日曲水诗序》注,并引《庄子》逸文云:“尹需(一作儒)学御三年而无所得,夜梦受秋驾于其师。明日往朝其师,其师望而谓之曰,吾非独爱道也,恐子之未可与也,今将教子以秋驾。”(《吕氏春秋·博志篇》、《淮南·道应篇》亦并载此文)如斯之类,厥例甚多(详后附录一)。并无伤于巧杂,又何尝不足与今本三十三篇之文并存乎?可知郭氏之不免以私意去取矣。郭氏于旧有篇第,亦随意分合。如苏轼《庄子祠记》,谓《寓言篇》末,当连《列御寇篇》首。今审《寓言篇》末“阳子居南之沛”章及《列御寇篇》首“列御寇之齐”章,其旨意实相含接(《道藏》罗勉道《南华真经循本》从苏说,以二章相连是也)。伪《列子·黄帝篇》袭用《庄子》文,正以二章相连尚存庄书之旧。今本盖郭氏分之也。《北齐书·杜弼传》称弼注《庄子·惠施篇》。今考《天下篇》“惠施多方”以下一章,专论惠子之学说,与上文不必相连。旧必另为一篇,杜弼所注《惠施篇》,疑即指此,或存庄书之旧,今本盖郭氏合之也。又如《田子方篇》篇末,“楚王与凡君坐”章,释文云:“俗本此后有‘孔子穷于陈蔡’,及‘孔子谓颜回’二章,与《让王篇》同。众家并于《让王篇》音之。检此二章无郭注,似如重出,古本皆无,谓无者是也。”但审今本《让王篇》,文多杂凑,“孔子穷于陈蔡”,及“孔子谓颜回”二章,实不合于《让王》之旨(“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子列子穷”、“楚昭王失国”、“原宪居鲁”、“曾子居卫”五章亦然),则不当在《让王篇》,俗本在《田子方篇》,或尚存古本之旧亦未可知。古本既不在《田子方篇》,亦不当在《让王篇》,盖今本《让王篇》之杂凑,必非古本之旧,识者自能辨之也。郭氏删定三十三篇之后,已不能见庄书之旧。三十三篇传至今日,暓乱讹夺,又纷见迭出。自王念孙、洪颐煊、俞樾、孙诒让、章太炎、刘师培、奚侗诸贤,相继讨治,发正已多。岷专治此书三载,复多所弋获,固据《续古逸丛书》宋刊本(《逍遥游篇》至《至乐篇》南宋本,《达生篇》至《天下篇》北宋本),作校释五卷,凡一千五百六十九条。庄书五十二篇,虽不可备见,郭本三十三篇之旧,庶可继此而复矣。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仲秋二十日,简阳王叔岷,时寓四川李庄之栗峰。

春秋战国部分(三)

《荀卿新书》叙录

[汉]刘向

《劝学篇》第一,《修身篇》第二,《不苟篇》第三,《荣辱篇》第四,《非相篇》第五,《非十二子篇》第六,《仲尼篇》第七,《成相篇》第八,《儒效篇》第九,《王制篇》第十,《富国篇》第十一,《王霸篇》第十二,《君道篇》第十三,《臣道篇》第十四,《致仕篇》第十五,《议兵篇》第十六,《强国篇》第十七,《天论篇》第十八,《正论篇》第十九,《乐论篇》第二十,《解蔽篇》第二十一,《正名篇》第二十二,《礼论篇》第二十三,《宥坐篇》第二十四,《子道篇》第二十五,《性恶篇》第二十六,《法行篇》第二十七,《哀公篇》第二十八,《大略篇》第二十九,《尧问篇》第三十,《君子篇》第三十一,《赋篇》第三十二。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二篇,以相校,除复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皆以定杀青简,书可缮写。

孙卿赵人,名况。方齐宣王、威王之时,聚天下贤士于稷下,尊宠之。若邹衍、田骈、淳于髡之属甚众,号曰列大夫,皆世所称,咸作书刺世。是时孙卿有秀才,年五十,始来游学。诸子之事,皆以为非先王之法也。孙卿善为《诗》、《礼》、《易》、《春秋》,至齐襄王时,孙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孙卿三为祭酒焉。

齐人或谗孙卿。孙卿乃适楚。楚相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人或谓春申君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孙卿贤者也,今与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谢之,孙卿去之赵。后客或谓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故贤者所在,君尊国安。今孙卿天下贤人,所去之国,其不安乎?”春申君使人聘孙卿。孙卿遗春申君书,刺楚国,因为歌赋以遗春申君。春申君恨,复固谢孙卿。孙卿乃行,复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孙卿废,因家兰陵。

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乃韩非号韩子,又浮丘伯,皆受业为名儒。孙卿之应聘于诸侯,见秦昭王。昭王方喜战伐,而孙卿以三王之法说之。及秦相应侯,皆不能用也。至赵,与孙膑议兵赵孝成王前。孙膑为变诈之兵,孙卿以王兵难之,不能对也。卒不能用。

孙卿道守礼义,行应绳墨,安贫贱。孟子者,亦大儒,以人之性善,孙卿后孟子百余年。孙卿以为人性恶,故作《性恶》一篇,以非孟子。苏秦、张仪以邪道说诸侯,以大贵显。孙卿退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进者,必不以其道亡。”至汉兴,江都相董仲舒,亦大儒,作书美孙卿。

孙卿卒不用于世,老于兰陵。疾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滑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箸数万言而卒,葬兰陵。

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辞。处子之言。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长卢子、芋子,皆著书。然非先王之法也,皆不循孙氏之术,惟孟轲、孙卿为能尊仲尼。兰陵多善为学,盖以孙卿也。长老至今称之曰,兰陵人喜字为卿,盖以法孙卿也。孟子、孙卿、董先生,皆小五伯,以为仲尼之门,五尺童子,皆羞称五伯。如人君能用孙卿,庶几于王。然世终莫能用,而六国之君残灭,秦国大乱,卒以亡。观孙卿之书,其陈王道甚易行,疾世莫能用其言,凄怆甚可痛也。呜呼!使斯人卒终于闾巷,而功业不得见于世,哀哉!可为霣涕。其书比于记传,可以为法。谨第录,臣向昧死上言。

护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雠中孙卿书录。

《韩非子》提要

子部法家类《韩子》二十卷(内府藏本)。周韩非撰。《汉书·艺文志》载《韩子》五十五篇。张守节《史记正义》引阮孝绪《七录》载《韩子》二十卷。篇数卷数皆与今本相符。惟王应麟《汉艺文志考》作五十六篇,殆传写字误也。其注不知何人作。考元至元三年何犿本称,旧有李瓒注,鄙陋无取,尽为削去云云。则注者当为李瓒。然瓒为何代人,犿未之言。王应麟《玉海》已称,《韩子》注不知谁作。诸书亦别无李瓒注韩子之文。不知犿何所据也。犿本仅五十三篇,其序称内佚《奸劫》一篇,《说林》下一篇及《内储说》下《六微》内“似烦”以下数章。明万历十年,赵用贤购得宋椠,与犿本相校,始知旧本《六微篇》之末尚有二十八条,不止犿所云数章。《说林》下篇之首尚有“伯乐教二人相踶马”等十六章,诸本佚脱其文,以《说林》上篇“田伯鼎好士”章迳接此篇“虫有蚘”章。《和氏篇》之末,自“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玉之害也”以下,脱三百九十六字。《奸劫篇》之首自“我以清廉事上”以上,脱四百六十字。其脱叶适在两篇之间,故其次篇标题与文具佚。传写者各误以下篇之半,连于上篇,遂求其下篇而不得,其实未尝全佚也。今世所传,又有明周孔教所刊大字本,极为精楷。其序不著年月,未知在用贤本前后。考孔教举进士在用贤后十年,疑所见亦宋椠本。故其文均与用贤本同,无所佚阙。今即据以缮录,而校以用贤之本。考《史记》非本传称,非见韩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说林》、《说难》十余万言。又云: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其《孤愤》、《五蠹》之书。则非之著书,当在未入秦前。《史记》自叙所谓,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者,乃史家驳文,不足为据。今书冠以《初见秦》,次以《存韩》,皆入秦后事。虽似与《史记》自叙相符,然传称韩王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之药使自杀。计其间未必有暇著书。且《存韩》一篇,终以李斯驳非之议,乃斯上韩王书,其事与文皆为未毕。疑非所著书本各自为篇。非殁之后,其徒收拾编次,以成一帙,故在韩在秦之作,均为收录。并其私记未完之稿,亦收入书中。名为非撰,实非非所手定也。以其本出于非,故仍题非名,以著于录焉。

《四库全书总目》

《吕氏春秋》序(代毕沅作)

[清]汪中

《吕氏春秋》世无善本。余向所藏,皆明时刻,循览既久,辄有所是正。于时嘉善谢侍郎、仁和卢学士并好是书,及同学诸君,各有校本。爰辑为一编,而属学士刻之。既成,为之序曰:周官失其职,而诸子之学以兴,各择一术以明其学,莫不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及比而同之,则仁之与义,敬之与和,犹水火之相反也。最后《吕氏春秋》出,则诸子之说兼有之。故《劝学》、《尊师》、《诬徒》、《善学》四篇,皆教学之方,与《学记》表里。《大乐》、《侈乐》、《适音》、《古乐》、《音律》、《音初》、《制乐》皆论乐。《艺文志》言,刘向校书,别得《乐记》二十三篇,今《乐记》有其一篇,而其他篇名载在《别录》者,惟见于《正义》所引。按本书《适音篇》,《乐记》载之。疑刘向所得,亦有采及诸子同于河间献王者。凡此诸篇,则六艺之遗文也。十二《纪》发明明堂礼,则明堂阴阳之学也。《贵生》、《情欲》、《尽数》、《审分》、《君守》五篇,尚清净养生之术,则道家流也。《荡兵》、《振乱》、《禁塞》、《怀宠》、《论威》、《简选》、《决胜》、《爱士》七篇皆论兵,则兵权谋、形势二家也。《上农》、《任地》、《辨土》三篇,皆农桑树艺之事,则农家者流也。其有牴牾者,《振乱》、《禁塞》、《大乐》三篇,以墨子非攻、救守及非乐为过,而《当染篇》全取《墨子》。《应言篇》司马喜事,即深重墨氏之学。甚者吴起之去西河,《长见》、《观表》二篇,一事两见。惟《有始览》所谓解见某书者,于本书能观其会通尔。司马迁谓,不韦使其客人人著所闻,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然则是书之成,不出于一人之手,故不名一家之学。而为后世《修文御览》、《华林遍略》之所托始。《艺文志》列之杂家,良有以也。然其所采摭,今见于周汉诸书者,十不及三四。其余则本书已亡,而先哲之话言,前古之佚事,赖此以传于后世。其善者可以劝,其不善者可以惩焉。亦有闾里小智,一意采奇词奥旨,可喜可观。庶几乎立言不朽者矣。其文字异同,已注于篇中,兹不复及。故序其著书之意以质之诸君子,幸正教之。

《述学补遗》

关于《吕氏春秋》篇目的考订

[清]卢文弨

《玉海》云,书目是书凡百六十篇。今书篇数与书目同,然《序意》旧不入数,则尚少一篇。此书分篇极为整齐,十二《纪》,《纪》各五篇;六《论》,《论》各六篇;八《览》,《览》当各八篇。今第一《览》止七篇,正少一。考《序意》本明十二《纪》之义,乃末忽载豫让一事,与《序意》不类。且旧校云,一作廉孝,与此篇更无涉,即豫让亦难专有其名。因疑《序意》之后半篇俄空焉。别有所谓《廉孝》者,其前半篇亦简脱。后人遂强相附合,并《序意》为一篇,以补总数之缺。然《序意》篇首无“六曰”二字。后人于目中专辄加之,以求合其数,而不知其迹有难掩也。今故略为分别,正以明不敢妄作之意云耳。

《抱经堂文集》

汉至晋部分(一)

《春秋繁露义证》例言

[清]苏舆

《汉书·艺文志》载:“《董仲舒》百二十三篇”,“《公羊董仲舒治狱》十六篇”。《后汉书·应劭传》:仲舒“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当即《志》之十六篇,而无《春秋繁露》名。《汉书》本传载,仲舒说《春秋》得失,《闻举》、《玉杯》、《蕃露》、《清明》之属,复数十篇。是《蕃露》止一篇名,当在百二十三篇中。此书隋唐《志》始著录,唐宋类书时见征引。盖东汉古学盛而今学微,故董书与之散佚。兹后人采掇之廑存者,前人已疑其非尽本真。然微词要义往往而存,不可忽也。西汉大师说经,此为第一书矣。兹于其可疑者略为别白,间复离其节次。错简误文,时据诸家说及群书迻正,并注元文于下。

何休序《公羊解诂》云:“往者略依胡母生条例,多得其正,故遂隐括,使就绳墨。”而无一语及董。条例当是五始、三科、九旨、七等、六辅、二类、七缺之说,究其义与此合者,十实八九。胡母生与董同业,殆师说同也。兹间为采入,以证渊源。其说焉而失者,间为辨正。此外如两京经师家说,及诏令奏议,与本书比傅者,颇复采录,用征条贯之同,而得致用之略。诸子及各传记,亦多节取。纬家说同出今学,引用特慎。

此书,凌氏曙始有注本。凌之学出于刘氏逢禄,而大体平实,绝无牵傅。惟于董义少所发挥,疏漏繁碎,时所不免。随文改正,不复征引,以省复冗,其可采者,仍加“凌云”以别之。各家解释,足资考证者,并为收入。

是书宋本不多见。然据明校所引宋本参之,知已不免讹误。乾隆时,馆臣据《永乐大典》所收楼钥本对勘,补订删改,渐成完帙。且于创行聚珍版之始,首先排印。卢氏文弨曾取聚珍本复加考核,参以明嘉靖蜀中本,及程荣、何允中两家本,今所称卢校本是也。凌注本亦以聚珍为主,参以明王道焜及武进张惠言读本。予复得明天启时朱养和所刊孙评本。合互校订,择善而从。其官本曾校他本作某,与今所见各本同者不复列,异则出之。凡校语不关书义者,别为圈隔,以便省览。

《淮南鸿烈》叙目

[汉]高诱

淮南子名安,厉王长子也。长,高皇帝之子也。其母赵氏女,为赵王张敖美人。高皇帝七年,讨韩信于铜鞮。信亡走匈奴,上遂北至楼烦,还过赵,不礼赵王。赵王献美人赵氏女,得幸,有身。赵王不敢内之于宫,为筑舍于外。及贯高等谋反发觉,并逮治王。尽收王家及美人,赵氏女亦与焉。吏以其得幸有身闻上,上方怒赵王,未理也。赵美人弟兼因辟阳侯审食其言之吕后。吕后不肯白,辟阳侯亦不强争。及赵美人生男,恚而自杀。吏奉男诣上,上命吕后母之。封为淮南王。暨孝文皇帝即位,长弟上书愿相见。诏至长安,日从游宴,骄蹇如家人兄弟。怨辟阳侯不争其母于吕后,因椎杀之。上非之,肉袒诣阙谢罪。夺四县。还归国,为黄屋左纛,称东帝。坐徙蜀严道,死于雍。上闵之,封其四子为列侯。时民歌之曰:“一尺缯,好童童。一升粟,饱蓬蓬。兄弟二人,不能相容。”上闻之曰:“以我贪其地邪?”乃召四侯而封之,其一人病薨。长子安袭封淮南王,次为衡山王,次为庐江王。太傅贾谊谏曰:“怨仇之人,不可贵也。”后淮南、衡山卒反,如贾谊言。

初,安为辨达,善属文。皇帝为从父,数上书召见。孝文皇帝甚重之,诏使为《离骚赋》,自旦受诏,日早食已。上爱而秘之。天下方术之士,多往归焉。于是遂与苏飞、李尚、左吴、田由、雷被、毛被、伍被、晋昌等八人,及诸儒大山、小山之徒,共讲论道德,总统仁义,而著此书。其旨近《老子》,淡泊无为,蹈虚守静,出入经道。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瑰奇之事。其义也著,其文也富。物事之类,无所不载。然其大较归之于道。号曰《鸿烈》。鸿,大也;烈,明也。以为大明道之言也。故夫学者不论《淮南》,则不知大道之深也。是以先贤通儒,述作之士,莫不援采以验经传。以父讳长,故其所著诸长字皆曰修。

光禄大夫刘向校定撰具,名之《淮南》。又有十九篇者,谓之《淮南外篇》。

自诱之少,从故侍中同县卢君受其句读,诵举大义。会遭兵灾,天下棋峙,亡失书传,废不寻修,二十余载。建安十年,辟司空掾,除东郡濮阳令。睹时人少为《淮南》者,惧遂陵迟。于是以朝事毕之间,乃深思先师之训,参以经传道家之言,比方其事,为之注解。悉载本文,并举音读。典农中郎将弁揖借八卷刺之。会揖身丧,遂亡不得。至十七年,迁监河东,复更补足。浅学寡见,未能备悉。其所不达,注以未闻。唯博物君子,览而详之,以劝后学者云尔。

《汉书·五行志》叙

[汉]班固

《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雒出《书》,圣人则之。”刘歆以为虙羲氏继天而王,受《河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洪水,赐《雒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圣人行其道而宝其真。降及于殷,箕子在父师位而典之。周既克殷,以箕子归,武王亲虚己而问焉。故《经》曰:“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乌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逌叙。’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弗畀《洪范》九畴,彝伦逌。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逌叙。’”此武王问《雒书》于箕子,箕子对禹得《雒书》之意也。“初一曰五行;次二曰羞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叶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艾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畏用六极。”凡此六十五字,皆《雒书》本文,所谓天乃锡禹大法九章常事所次者也。以为《河图》、《雒书》相为经纬,八卦、九章相为表里。昔殷道弛,文王演《周易》;周道敝,孔子述《春秋》,则乾坤之阴阳,效《洪范》之咎征,天人之道,粲然著矣。汉兴,承秦灭学之后,景武之世,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阴阳,为儒者宗。宣元之后,刘向治《穀梁春秋》,数其祸福,传以《洪范》,与仲舒错。至向子歆,治《左氏传》,其《春秋》意亦已乖矣,言《五行传》又颇不同。是以仲舒,别向歆,传载眭孟、夏侯胜、京房、谷永、李寻之徒所陈行事,讫于王莽,举十二世,以傅《春秋》,著于篇。

《太玄经》赞

[晋]范望

赞曰:扬子云处前汉之末,值王莽用事,身絷乱世,逊退无由。是以朝隐,官爵不徙。昔者文王屈抑而系《易》,仲尼当衰周而述《春秋》,为一代之法,以彰圣人之符。子云志不申显,于是覃思,耦易著玄。其道以阴阳为本,比于庖牺之作,事异道同。福顺祸逆,无有主名。桓谭谓之绝伦,张衡以拟五经,非诸子之畴也。

自侯芭受业之后,希有相传受者。乃到建安年中,故五业主事章陵宋衷,郁林太守吴郡陆绩,各以渊通之才,穷核道真,为十篇解释,足以根其秘奥,无遗滞者已。然本经三卷,虽有章句,辞尚婉妙,并宜训解。且此书也,淹废历久,传写文字,或有脱谬。宋君创之于前,郁林释之于后。二注并集,或相错杂,或相理致,文字猥重,颇为繁多。于教者劳,于诵者勌。

望以暗固,学不博识。昔在吴朝,校书台观。后转为郎,雠讲历年。得因二君已成之业,为作义注,四万余言。写在观阁,亡其本末。今更通率为注。因陆君为本,录宋所长,捐除其短。并《首》一卷,本经之上,散《测》一卷,注文之中。训理其义,以测为据,合为十卷,十万余言。意思褊浅,犹惧不能发畅扬氏幽微之旨,裨闿后学未觉也。

《法言》序

[汉]扬雄

天降生民,倥侗颛蒙,恣乎情性,聪明不开。训诸理,撰《学行》。

降周迄孔,成于王道。然后诞章乖离,诸子图徽,撰《吾子》。

事有本真,陈施于意,动不克咸。本诸身,撰《修身》。

芒芒天道,昔在圣考。过则失中,不及则不至,不可奸罔,撰《问道》。

神心忽恍,经纬万方,事系诸道、德、仁、义、礼,撰《问神》。

明哲煌煌,旁烛无疆,逊于不虞,以保天命,撰《问明》。

遐言周于天地,赞于神明,幽弘横广,绝于迩言,撰《寡见》。

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乎群伦,经诸范,撰《五百》。

立政鼓众,动化天下,莫尚于中和。中和之发,在于哲民情,撰《先知》。

仲尼以来,国君将相,卿士名臣,参差不齐,一概诸圣,撰《重黎》。

仲尼之后,讫于汉道。德行颜闵,股肱萧曹。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撰《渊骞》。

君子纯终领闻,蠢迪检押,旁开圣则,撰《君子》。

孝莫大于宁亲,宁亲莫大于宁神,宁神莫大于四表之欢心,撰《孝至》。

《隋书·经籍志》三则

自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先王制其夫妇、父子、君臣、上下,亲疏之节。至于三代,损益不同。周衰,诸侯僭忒,恶其害己,多被焚削。自孔子时,已不能具,至秦而顿灭。汉初,有高堂生传十七篇,又有《古经》出于淹中。而河间献王好古爱学,收集余烬,得而献之,合五十六篇,并威仪之事。而又得司马穰苴《兵法》一百五十五篇,及明堂阴阳之记,并无敢传之者。唯《古经》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不殊,而字多异。自高堂生至宣帝时,后苍最明其业,乃为《曲台记》。苍授梁人戴德,及德从兄子圣,沛人庆普,于是有大戴、小戴、庆氏三家并立。后汉唯曹元传庆氏,以授其子褒。然三家虽存并微,相传不绝。汉末,郑玄传小戴之学,后以古经校之,取其于义长者作注,为郑氏学。其《丧服》一篇,子夏先传之,诸儒多为注解,今又别行。

而汉时有李氏得《周官》。《周官》盖周公所制官政之法。上于河间献王,独阙《冬官》一篇,献王购以千金,不得,遂取《考工记》以补其处,合成六篇奏之。至王莽时,刘歆始置博士,以行于世。河南缑氏及杜子春受业于歆,因以教授。是后马融作《周官传》,以授郑玄,玄作《周官》注。

汉初,河间献王又得仲尼弟子及后学者所记一百三十一篇献之,时亦无传之者。至刘向考校经籍,检得一百三十篇,向因第而叙之。而又得《明堂阴阳记》三十三篇,《孔子三朝记》七篇,《王史氏记》二十一篇,《乐记》二十三篇,凡五种,合二百十四篇。戴德删其烦重,合而记之,为八十五篇,谓之《大戴记》。而戴圣又删大戴之书为四十六篇,谓之《小戴记》。汉末,马融遂传小戴之学。融又足《月令》一篇,《明堂位》一篇,《乐记》一篇,合四十九篇。而郑玄受业于融,又为之注。今《周官》六篇,《古经》十七篇,《小戴记》四十九篇,凡三种。唯郑注立于国学,其余并多散亡,又无师说。

《春秋》者,鲁史策书之名。昔成周微弱,典章沦废,鲁以周公之故,遗制尚存。仲尼因其旧史,裁而正之,或婉而成章,以存大顺,或直书其事,以示首恶。故有求名而亡,欲盖而彰。乱臣贼子,于是大惧。其所褒贬,不可具书,皆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说,左丘明恐失其真,乃为之传。遭秦灭学,口说尚存。汉初,有公羊、穀梁、邹氏、夹氏四家并行。王莽之乱,邹氏无师,夹氏亡。初,齐人胡母子都传《公羊春秋》,授东海嬴公,嬴公授东海孟卿,孟卿授鲁人眭孟,眭孟授东海严彭祖、鲁人颜安乐。故后汉《公羊》有严氏、颜氏之学,与《穀梁》三家并立。汉末,何休又作《公羊解说》。而《左氏》汉初出于张苍之家,本无传者。至文帝时,梁太傅贾谊为训诂,授赵人贯公。其后刘歆典校经籍,考而正之,欲立于学,诸儒莫应。至建武中,尚书令韩歆请立,而未行。时陈元最明《左传》,又上书讼之。于是乃以魏郡李封为《左氏》博士。后群儒蔽固者数廷争之。及封卒,遂罢。然诸儒传《左氏》者甚众。永平中,能为《左氏》者擢高第,为讲郎。其后贾逵、服虔,并为训解。至魏,遂行于世。晋时,杜预又为《经传集解》。《穀梁》范宁注,《公羊》何休注,《左氏》服虔、杜预注,俱立国学。然《公羊》、《穀梁》,但试读文,而不能通其义。后学三传通讲,而《左氏》唯传服义。至隋,杜氏盛行,服义及《公羊》、《穀梁》浸微,今殆无师说。

《易》曰:“河出《图》,雒出《书》。”然则圣人之受命也,必因积德累业,丰功厚利,诚著天地,泽被生人,万物之所归往,神明之所福飨,则有天命之应。盖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其理幽昧,究极神道。先王恐其惑人,秘而不传。说者又云,孔子既叙六经,以明天人之道,知后世不能稽同其意,故别立纬及谶,以遗来世。其书出于前汉,有《河图》九篇,《洛书》六篇,云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别有三十篇,云自初起至于孔子,九圣之所增演,以广其意。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并前合为八十一篇。而又有《尚书中候》、《洛罪级》、《五行传》、《诗推度灾》、《氾历枢》、《含神雾》、《孝经勾命决》、《援神契》、《杂谶》等书。汉代有郗氏、袁氏说。汉末,郎中郗萌集图纬谶杂占为五十篇,谓之《春秋灾异》。宋均、郑玄,并为谶律之注。然其文辞浅俗,颠倒舛谬,不类圣人之旨。相传疑世人造为之后,或者又加点窜,非其实录。起王莽好符命,光武以图谶兴,遂盛行于世。汉时,又诏东平王苍正五经章句,皆命从谶。俗儒趋时,益为其学,篇卷第目,转加增广。言五经者,皆凭谶为说。唯孔安国、毛公、王璜、贾逵之徒独非之,相承以为袄妄,乱中庸之典。故因汉鲁恭王、河间献王所得古文,参而考之,以成其义,谓之古学。当世之儒又非毁之,竟不得行。魏代,王肃推引古学,以难其义。王弼、杜预,从而明之。自是古学稍立,至宋大明中,始禁图谶。梁天监已后,又重其制。及高祖受禅,禁之逾切。炀帝即位,乃发使四出,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自是无复其学,秘府之内,亦多散亡。今录其见存,列于六经之下,以备异说。

汉至晋部分(二)

《桓子新论》辑本序

[清]严可均

谨案:《隋志》儒家,《桓子新论》十七卷,后汉六安丞桓谭撰。旧新《唐志》同。本传:谭,字君山,沛国相人。成帝时为郎。哀平间,位不过郎。莽时,为掌乐大夫。更始立,召拜太中大夫。世祖即位,征待诏,极言谶之非经。出为六安郡丞,道病卒。谭著书言当世行事,号曰《新论》,世祖善焉。《琴道》一篇未成。肃宗使班固续成之。章怀注曰:《新论》,一曰《本造》,二《王霸》,三《求辅》,四《言体》,五《见征》,六《谴非》,七《启寤》,八《祛蔽》,九《正经》,十《识通》,十一《离事》,十二《道赋》,十三《辨惑》,十四《述策》,十五《闵友》,十六《琴道》。《本造》、《闵友》、《琴道》各一篇。余并有上下。注又引《东观记》曰:光武读之,敕言卷大,令皆别为上下。凡二十九篇。《琴道》未毕,但有“发首”一章。案二十九篇而十七卷者,上下篇仍合卷,为十六卷,疑复有《录》一卷,故十七卷。其书宋时不著录。《群书治要》所载十五事,当是《求辅》、《言体》、《见征》、《谴非》四篇。《意林》所载三十六事,当是十三篇,惟少《本造》、《述策》、《闵友》三篇。各书所载,又三百许事。合并复重,联属断散,凡百七十二事。依《治要》、《意林》次第,以类相从,定为三卷。诸引但《琴道》有篇名,余无篇名。今望文分系,仍加各篇旧名,取便检阅。君山博学多通。同时刘子骏《七略》,征引其《琴道》篇。扬子云难穷,立毁所作《盖天图》。其后班孟坚《汉书》据用甚多。王仲任《论衡·超奇篇》、《佚文篇》、《定贤篇》、《案书篇》、《对作篇》皆极推崇,至谓子长、子云,论说之徒,君山为甲。则其书汉时早有定论。惜久佚失,所得见者仅此。然其尊王贱霸,非图谶,无仙道,综核古今,偭偻失得,以及仪象典章,人文乐律,精华略具。则虽谓此书未尝佚失可也。嘉庆二十年,岁在乙亥,二月既望。

《全后汉文》卷十三

《白虎通义》考上

[清]孙诒让

建初白虎观议五经同异,东京之大典也。范氏《后汉书》载其事颇详,而史臣撰集之书,则文三见而各异。《肃宗纪》云:建初四年,冬十一月,下太常、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生、诸儒会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使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帝亲称制临决。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议奏》。《班固传》云:迁玄武司马。天子会诸儒,讲论五经,作《白虎通德论》。令固撰集其事。《儒林传》云:建初中,大会诸侯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顾命史臣,著为《通义》。其不同如是。袁宏《后汉纪》云:建初四年秋,诏诸儒会白虎观,议五经同异,曰《白虎通》。《太平御览》六百一引丘悦《三国典略》云:祖珽等上言,汉时诸儒集论经传,奏之白虎阁,因名《白虎通》。则皆谓《通义》即《议奏》。故章怀太子注《后汉书》《白虎议奏》,亦云今《白虎通》。盖六朝唐人之说,皆如是也。近儒阳湖庄氏述祖作《白虎通义考》,则据《蔡中郎集·巴郡太守谢版》云:诏书前后赐《礼经素字》、《尚书章句》、《白虎议奏》,合成二百一十二卷。谓《礼》古经五十六卷,今《礼》十七卷,《尚书章句》,欧阳、大小夏侯三家,多者不过三十一卷。二书卷不盈百,则《议奏》无虑百余篇,非今之《通义》明矣。又驳章怀《后汉书》注云:按《儒林传》云:命史臣著为《通义》,即今《白虎通义》也。《议奏》隋唐时已亡佚,注以为今《白虎通》,非是。则又谓《议奏》与《通义》本属两书,特同出于白虎观耳。今考《议奏》《通义》,卷数多寡悬殊,庄氏谓非一书,其说是矣。至谓《议奏》之外别有《通义》,则范史于《本纪》不云《通义》,《儒林传》叙不云《议奏》,不宜疏漏若是。袁宏、李贤皆得见《东观汉记》及袁山松《后汉书·艺文志》,倘《通义》《议奏》灼为两帙,亦不应不考,以致误合也。窃谓建初之制,祖述甘露。《议奏》之作,亦袭石渠。《白虎议奏》虽佚,其卷帙体例,要可以《石渠议奏》推也。《汉书·艺文志》,《书》九家内,《议奏》四十二篇(本注:宣帝时石渠论)。《礼》十三家内,《议奏》三十八篇(本注:石渠)。《春秋》二十三家内,《议奏》三十九篇。《论语》十二家内,《议奏》十八篇。《孝经》十三家内,《五经杂议》十八篇(以上本注并云:石渠论)。共五部,百五十五篇。盖石渠旧例,有专论一经之书,有杂论五经之书。合则为一帙,分则为数家。《礼》、《春秋》、《论语》,《议奏》专论一经者也。其书,晋以后,独《礼》家三十八篇存,《五代志》谓之《石渠礼论》。据杜佑《通典》所引,盖备载戴圣、闻人通汉、萧望之等论难及宣帝制诏。其体与《白虎通义》绝异。《五经杂议》,杂论五经者也。《唐书·经籍志》有刘向《五经杂义》七卷。王应麟《玉海》、朱彝尊《经义考》并以为即石渠《五经杂议》。盖《汉志》载刘向所叙六十七篇,内无说经之书,而石渠论经刘向校定,或录其奏于篇首,故误题其名也。其书未见援引,体例无可考,以意推之,似系隐括经义,标举闳旨,不与《礼论》载问答者同(隋唐《志》又有《五经通义》、《五经要义》二书,亦题刘向撰。诸经义疏及唐宋类书所引二书逸文甚多,体例与《白虎通义》正同。疑即石渠《五经杂议》流传之别本)。故分著之目,不曰“议奏”,而曰“杂议”(《通典》引《石渠礼议》,甘露三年三月,黄门侍郎临奏:经曰乡射合乐,大射不乐,何也?盖诸经之称议奏者以此。《五经杂议》标目无奏字,则体例微异可知。然此自谓其子目之异,若其全书必统题《石渠议奏》也)。若使亦如《礼论》之例,则一展卷焯知为石渠旧帙,何至误题都水耶?白虎讲论既依石渠故事,则其《议奏》必亦有专论一经与杂论五经之别。今所传《通义》,盖《白虎议奏》内之《五经杂议》也。诸经议奏既各有专书,杂议之编,意在综括群经,提挈纲领,故不以经为类,而别立篇目。且文义精简,无问答及称制临决之语,与专论一经之议奏体例迥别。其书在汉代统于议奏,本为一书。《蔡中郎集》所举者尚其全帙,故亦如《石渠议奏》有百余卷。晋宋以后,《议奏》全帙渐至散佚,而《通义》一编,析出别行,廑存于世,展转传迻,忘其本始。于是存其白虎之名,昧其杂议之实。或以《通义》该《议奏》,或以《议奏》疑《通义》,皆考之不审,故舛误互见矣。且既知《通义》为《议奏》之一种,则知范史帝《纪》,与《班固传》本无违异。盖诸经议奏,纂自诸儒。《通义》一编,专属班氏。《纪》载写定之总名,《传》详撰集之分帙。则一曰《议奏》,一曰《通德论》,固各有当也。惟《儒林传》序不举《议奏》,而举《通义》,则未免疏舛。意者《白虎议奏》,蔚宗已不得见其全,而亦以《通义》当《议奏》,沿袁宏等之误说,《纪》、《传》多袭旧史之文,故未违其实。序论则范氏自作,故遂失其真耳。夫《议奏》之作,本效石渠之所有。《通义》一编,亦非增石渠之所无。古籍虽亡,固有可推绎而得者。世之究心录略者,当不以余说为臆断也。

《籀庼述林》卷四

《论衡·自纪篇》(节录)

[汉]王充

俗性贪进忽退,收成弃败。充升擢在位之时,众人蚁附。废退穷居,旧故叛去。志俗人之寡恩,故闲居作《讥俗节义》十二篇。冀俗人观书而自觉,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或谴谓之浅。答曰:以圣典而示小雅,以雅言而说丘野,不得所晓,无不逆者。故苏秦精说于赵,而李兑不说;商鞅以王说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虽尽尧舜之言,犹饮牛以酒,啖马以脯也。故鸿丽深懿之言,关于大而不通于小。不得已而强听,入胸者少。孔子失马于野,野人闭不与。子贡妙称而怒,马圄谐说而懿。俗晓露之言,勉以深鸿之文,犹和神仙之药以治鼽咳,制貂狐之裘以取薪菜也。且礼有所不,事有所不须。断决知辜,不必皋陶;调和葵韭,不俟狄牙;闾巷之乐,不用《韶》《武》。里母之祀,不待太牢。既有不须,而又不宜。牛刀割鸡,舒戟采葵,钺裁箸,盆盎酌巵,大小失宜,善之者希。何以为辩?喻深以浅;何以为智?喻难以易。贤圣铨材之所宜,故文能为深浅之差。

充既疾俗情,作《讥俗》之书。又闵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晓其务,愁精苦思,不睹所趋,故作《政务》之书。又伤伪书俗文,多不实诚,故为《论衡》之书。夫贤圣殁而大义分,蹉殊趋,各自开门。通人观览,不能钉诠。遥闻传授,笔写耳取。在百岁之前,历日弥久,以为昔古之事,所言近是,信之入骨,不可自解。故作实论,其文盛,其辩争,浮华虚伪之语,莫不澄定,没华虚之文,存敦庞之朴,拨流失之风,反宓戏之俗。

……

充以元和三年,徙家,辟诣杨州部丹阳九江庐江,后入为治中。材小任大,职在刺割,笔札之思,历年寝废。章和二年,罢州家居。年渐七十,时可悬舆。仕路隔绝,志穷无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发白齿落,日月逾迈。俦伦弥索,鲜所恃赖。贫无供养,志不娱快。历数冉冉,庚辛域际。虽惧终徂,愚犹沛沛。乃作《养性》之书,凡十六篇。养气自守,适时(则)〔节〕酒。闭明塞聪,爱精自保。适辅服药引导,庶冀性命可延,斯须不老。既晚无还,垂书示后。惟人性命,长短有期。人亦虫物,生死一时。年历但(记)〔讫〕,孰使留之?犹入黄泉,消为土灰。上自黄唐,下臻秦汉而来,折衷以圣道,理于通材。为衡之平,如鉴之开。幼老生死古今,罔不详该。命以不延,吁叹悲哉!

王充《论衡》篇数残佚考

刘盼遂

《论衡》一书,今存八十五篇,内惟《招致》一篇有录无书,盖实存八十四篇,从未有加以异议者。惟予尝按考其实,则《论衡》篇数,应在一百以外;至今日佚失实多,最少亦应有十五六篇。今分三项,说明之如次:

一、以仲任自己之言为证。

甲、《自纪篇》云:“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传作书篇百有余。书吾亦才出百,而云泰多。”

乙、《佚文篇》云:“故夫占迹以睹足,观文以知情,《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论衡》篇以百数,亦一言也,曰疾虚妄。”(按百数各本皆误作十数,今正。百数者百许也,百所也,今山东言千之左右曰千数,百之左右曰百数,其遗语也。此本由后人误认八十四篇为足本,故妄改百数为十数,而不顾其欠通也。)据以上二事,足证今之八十五篇非完书矣。

二、以《论衡》本书之篇名为证。

甲、《觉佞篇》。卷十一《答佞篇》云:“故《觉佞》之篇曰,人主好辩,佞人言利,人主好文,佞人辞丽,心合意同,偶当人主云云。”盼遂按,《觉佞》当是《论衡》篇名,与《答佞篇》为姊妹篇,旧相比次,而今亡佚矣。犹之《实知》之后有《知实》,《能圣》之后有《实圣》也。

乙、《能圣篇》。

丙、《实圣篇》。卷二十《须颂篇》云:“汉有实事,儒者不称,古有虚美,诚心然之。信久远之伪,忽近今之实,斯盖三增、九虚所以成也,《能圣》、《实圣》所以兴也。”盼遂按,“三增”者,《语增》、《儒增》、《艺增》;“九虚”者,《书虚》、《变虚》、《异虚》、《感虚》、《福虚》、《祸虚》、《龙虚》、《雷虚》、《道虚》,皆《论衡》篇名也。然则《能圣》与《实圣》,亦必为《论衡》篇名,不知于何时失传矣。

丁、《盛褒篇》。卷二十九《对作篇》云:“且凡造作之过,恶其言妄而谤诽也(恶字各本讹作意,今改正)。《论衡》实事疾妄,《齐世》、《宣汉》、《恢国》、《验符》、《盛褒》、《须颂》之言,无诽谤之辞,造作如此,可以免于罪矣。”盼遂按,《齐世》、《宣汉》、《恢国》、《验符》、《须颂》五者,皆《论衡》篇名,所以张其实事疾妄之说也。则《盛褒》亦必为《论衡》篇名,与《须颂》为并蒂连理之文无疑,而后世亡失者也。

据以上四事,由《论衡》本文中所载佚篇为吾人所考明者,已有四篇之多;其本文所载篇名未为吾人所甄明者,亦或佚去之篇而本文中从未提及者,为数当更不少,则《论衡》篇数过百之说非无稽矣。

三、以各书所引佚文为证。

……

马总《意林》卷三引《论衡》云:“天门在西北,地门在东南;地最下者扬、兖二州,洪水之时,二州最被水害。”

同上又引《论衡》云:“伯夷、叔齐为庶兄夺国,饿死于首阳山,非让国于庶兄也,岂得称贤人乎?”

同上又引《论衡》云:“天有日月星辰谓之文,地有山川陵谷谓之理。”

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石驼溺条云:“拘夷国北山有石驼溺,水溺下以金银铜铁瓦木等器盛之,皆漏;以掌盛之,亦透;唯瓢不漏。服之令人身上臭毛尽落,得仙去,出《论衡》。”

据以上五事,举不见于今本《论衡》,知《论衡》至今日残缺者多矣。

由上列三项证明,则《论衡》百篇之说,盖确有此见象,而未容夺易矣。

《太平经合校》前言

王明

后汉《太平经》,现存的只有明朝《道藏》的一个本子。原书一百七十卷,今本残存仅五十七卷。编者根据《太平经钞》及其他二十七种引书加以校(在凡例和本文里标写〔并〕字)、补、附、存,基本上绘出一百七十卷的轮廓。并将和此经有关的几个问题,略加考订和说明。全书的大义代表中国道教初期的经典。值得注意的,其中有朴素唯物主义观点和辩证法因素,又有反对剥削阶级聚敛财货等思想。它是中国哲学史和道教思想史上有价值的资料。

一、《太平经》这部书的来历及其重要思想

范晔《后汉书·襄楷传》里,襄楷疏称于吉(于一作干)所得神书,号《太平清领书》,这就是道教相传的《太平经》。此书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每部一十七卷,全书共一百七十卷。明英宗正统九年(公元1444年)修的《道藏》所收的《太平经》,是现存的唯一的本子。可是它残缺不全,仅存五十七卷,甲乙辛壬癸五部完全遗失了,其他几部各亡佚若干卷。《道藏》里有《太平经钞》,是唐人节录《太平经》而成甲乙丙丁等十部,每部一卷,共十卷。这是现今可以校补《太平经》的卷帙较多的唯一别本。其他道经类书及古书注间有征引《太平经》文,现经搜集起来,约计二十七种。有的可为部分校勘《经》文之用,有的无法对勘的,就附存于合校本适当的位置里。

各家著录的书,大概都称《太平经》书一百七十卷。《太平经》卷九十八《男女反形诀》说:“天师前所赐予愚生本文。”《太平经复文序》说,于吉初受太平本文,因易为百七十卷。《仙苑编珠》说,帛和授以素书二卷,于吉受之,乃《太平经》也,后演此《经》成一百七十卷。所谓“素书”、“本文”,虽则含有神书传授的玄谈,然而这的确透露了《太平经》一百七十卷不是一时一人所作。东西两汉的著述,一书多至一百七十卷的,实在太少见了。所以我相信《太平经》先有“本文”若干卷,后来崇道的人继续扩增,逐渐成为一百七十卷。不能简单地说这书就是于吉、宫崇或帛和个人所著作。现存的经书里,固然不免有后人改写增窜,可是大体说来,它还保存着东汉中晚期的著作的本来面目。

……

二、关于《太平经钞》

与《太平经》有密切关系的两种道书是《太平经钞》和《太平经圣君秘旨》。对这两种书的应用,应该跟《太平经》文同样看待。这里先介绍《太平经钞》,其中有些问题还需要考证才搞得明白的。

《道藏》中《太平经钞》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每部一卷,系节录《太平经》文而成。《太平经》甲部已经亡失了,现存的《太平经钞》,以甲部的字数为最少,疑《钞》甲部是后人所伪补。《钞》甲部的文字来源,以《灵书紫文》为主,《上清后圣道君列纪》并为其采取的材料。案《太平经》援引古经旧义,都不著明出处,只有《钞》甲部乃说:“青童匍匐而前,请受《灵书紫文》□□传诀在经者二十有四。”现存《灵书紫文上经》卷首所说,与《太平经钞》甲部所载,其文字也是大同小异,从此可以证明《太平经钞》甲部是从《灵书紫文》来的。再者,《太平经》里并无外丹的说法,《钞》甲部“服华丹”、“食镮刚”云云,跟全书的内容不相协调,也是从《灵书紫文》抄来的。此外,《钞》甲部所用道教、佛教的术语,也与《太平经》其他各部不相类似。道教的名辞如“种民”,佛教的名辞如“本起”、“三界”、“受纪”等,都是仅见于《钞》甲部。就时代说,这些名辞也是比较《太平经》为晚出的。

……

汉至晋部分(三)

魏王弼撰《老子指略》佚文之发见

王维诚

(一)佚文发见之经过

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叙录载《老子王弼注》二卷。叙录谓弼又作《老子指略》一卷。今王弼《老子注》见存,其《老子指略》则亡。查《旧唐书·经籍志》载《老子指例略》二卷,不著撰人。然《新唐书·艺文志》则载王弼《老子指例略》二卷。可知旧志《老子指例略》二卷当即王弼所撰。此后则《宋史·艺文志》载王弼《道德略归》一卷。宋濂《子略》载王弼《老子指例略》二卷。郑樵《通志·艺文略》载王弼《老子指略例》二卷。又晁氏《郡斋读书志》载《老子略论》一卷,注云,魏王弼撰,凡十有八章。详察上列《旧唐书·经籍志》以下六家著录王弼之书,书名不全同,卷数亦或异,然无一家同时著录二书名者。窃疑各家所载,皆即《释文》叙录所称王弼《老子指略》一书。此书自宋以后不见著录,当系亡于宋末。

1934年间予在北京大学检阅《道藏》,见宋张君房所纂《云笈七签》卷一初引“老君指归曰”一段文,四百九十三字;次引“老君指归略例曰”一段文,一千三百五十字。以此二段引文颇长,当时欲知所引之文出自何人之书,继见《七签》卷三十二又引“严君平《老君指归》曰”文一节,遂知此与前引《老君指归》即为严君平之书。而《道藏》有严君平《老子指归》残书七卷,予亦阅及。并知《七签》引文与此书文义多同,盖出一书。惟观《七签》所引《老君指归略例》之文,殊不与《老君指归》之文相类。及反复浏览,觉其字句文义有似王弼《老子》注文,因取与王弼《老子》注对勘,果然字句颇同文义毕合。时予已知王弼尝有《老子指略》之作。故谓《七签》卷一所引《老君指归略例》一千三百五十字当为王弼《老子指略》之佚文。其后二年,予获见成都唐鸿学所刻明钞本《严君平道德真君指归》七卷,其卷末附录《指归》佚文,即以《云笈七签》所引《老君指归》及《老君指归略例》二文并列其内。予知《指归略例》非《君平指归》之文,而《君平指归》佚文,《道藏》尚有存者,则唐刻本未录及也。

1942年间,予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任教,居北郊龙泉镇。又就镇上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读《道藏》中一切《老子》注,因便阅及《道藏》第九九八册《老子微旨例略》一卷,合二千五百五十二字,分为二段。览其首段之文乃与《七签》所引《老君指归略例》相同。而其全文则较《七签》所引几多一倍。且所多者,其字句文义复与王弼《老子》注文有合。予因谓《老子微旨例略》二千五百五十二字亦为王弼《老子指略》之佚文,甚者或为王弼《老子指略》一卷之全文也。

(二)佚文及其考证(略)

(三)《老子指略》通考

王弼《老子指略》,唐宋二代著录,书名不同,卷数亦异,前已言及。观《道藏》九九八册题作《老子微旨例略》,而《云笈七签》所引则作《老子指归略例》,显见文字相同而书名不同,不足为异。今就此书由来更考论之。

王辅嗣卒于魏正始十年(公元249年),年二十四,生命甚短,然著作颇多。《隋书·经籍志》共载王弼著作六种,计有(一)《周易》十卷,王弼注。(二)弼又撰《易略例》一卷。(三)《论语释疑》三卷,王弼撰。(四)《老子道德经》二卷,王弼注。(五)梁有《老子杂论》一卷,何、王等所注,亡。(六)梁有《王弼集》五卷、录一卷,亡。惟陆氏《释文》叙录有王弼作《老子指略》一卷,《隋志》不载;而《隋志》云梁有何、王等所注《老子杂论》一卷,叙录亦不言及。约当魏末晋初间,何劭为《王弼传》,言“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注《道略论》,注《易》,往往有高丽言”。又言:“弼论道,附会文辞,不如何晏;自然有所拔得,多晏也。”据何劭撰传,似王弼注《老子》外,别为《老子指略》,又注《道略论》,又有论道之文。予窃疑上言王弼四文,彼此互有联系,亦与《老子杂论》一卷有关。按《隋志》梁有《老子杂论》一卷,题为何、王等所注,当系好事者辑合何晏、王弼及其他人等所注《老子》之文而成;然此书既名《老子杂论》,何可题为何、王等所注乎?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篇》言:“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见王注精奇,乃神伏。(中略)因以所注为《道德二论》。”今张湛《列子》注有引何晏道论一节,是平叔之《道德二论》,其初稿本即《老子注》也。《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晋诸公赞》曰:“自魏太常夏侯玄、步兵校尉阮籍等,皆著《道德论》。”窃谓魏世诸公著《道德论》,当皆论说《老子》旨要,其义本与注解《老子》相通。而魏晋间人注《老》、《庄》者,如王弼郭象,多以己意发挥本文,其义亦与著论略同。今比较《老子指略》佚文与王弼《老子注》,则或谓《指略》佚文为《老子注》,既于理无妨;或取《老子注》长文谓为《老子道德论》,似亦无不可。盖《老子注》与《老子道德论》二者相通,观何平叔之所为,其明证也。而《宋史·艺文志》所载王弼《道德略归》一卷,当即《老子指略》一卷,其故亦可知矣。何劭撰传谓弼“注《道略论》”,此或即为弼之《道论》。《道论》亦为《老子道德》之异名。《老子道德论》与《老子注》义又相通,故合注、论为称,遂亦可谓弼“注《道略论》”,一也。要之,王弼为《老子注》,与作《老子指略》,与注《道略论》,又或有论道之文,此四者之间实有密切关系。至于何、王等所注《老子杂论》一卷,其中王弼之文当必录自弼之《老子注》,或《老子指略》,或注《道略论》,其他如何晏、夏侯玄与阮籍等之《道德论》,当亦有在其内者。而《晋书·王衍传》称“魏正始中,何晏、王弼等祖述老庄,立论以为天地万物皆以无为为本,无也者,开物成务,无往而不存者也”云云,其文或采自何、王等《老子杂论》。此并可得而略者也。

《老子指略》之名,初见于《释文》叙录。而《指略》之名,似出于何劭所为《王弼传》文。前曾言及《传》言“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今观《指略》佚文,统之有宗,会之有元,诚乎其“致有理统”者也。然除《释文》叙录外,各家记载,或称《老子指例略》,或称《老子指略例》者,此亦有故。按王弼注《周易》,又作《周易略例》,其注《老子》,亦作《老子略例》,其文其事,颇有可资比较者:(一)《周易略例》发明《周易》旨要,统之有宗,会之有元,辞义精美;此与《老子指略》,并为“致有理统”之文。(二)《周易略例》多举卦爻辞为例,以明《易》理;《老子指略》亦多举《老子》文句为例,以明道意。(三)《周易略例》发明《易》理,因即以斥象数、互体、卦变、五行之说;《老子指略》发明道意,因即以斥儒、墨、名、法、杂五家之言。(四)《周易略例》与弼之《周易》注互相发明;《老子指略》与弼之《老子注》互相发明。(五)《周易略例》“明彖”章言“物无妄然,必由其理”,此与《老子指略》言“道也者,取乎万物之所由也”,立论可通。根据上述五义,则知王弼《周易略例》之作既以“略例”为称,其《老子指略》之作亦可称为“略例”矣。此非止推论,尚有史实可考。梁刘勰《文心雕龙·论说篇》曰:“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两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人伦之英也。”按刘勰所举六家论文,其言“平叔之两论”,即指何晏之《道德二论》也;其言“辅嗣之两例”,当即王弼之《周易略例》与《老子指略例》也。盖辅嗣两例,虽各一书,核其实质,皆论文也。又《南齐书·王僧虔传》言,僧虔于宋世尝有诫子书曰:“汝开《老子》卷头五尺许,未知辅嗣何所道,平叔何所说,马郑何所异,指例何所明。”按王僧虔所云“指例何所明”,似亦即指王弼之《老子指例略》也。

又各家记载,或有称王弼《道德略归》一卷,或有称王弼撰《老子略论》一卷者,此亦有说。按何劭撰《王弼传》言,“弼注《老子》,为之指略,致有理统”。随文解义,何邵本意,或止言弼注《老子》一事,非谓弼注《老子》外,别为《老子指略》。今观《指略》佚文,多论道者。其辞美辩,或即何邵所言,“弼注《道略论》,往往有高丽言”,及邵言“弼论道,自然有所拔得”者也。而《道德略归》与《老子略论》之名,或即由弼注《道略论》一言而来,亦未可知也。

王弼《老子指略》或作一卷,或作二卷,未知全书字数多少。《郡斋读书志》载《老子略论》一卷,凡十八章。或者文字颇多。今所见《指略》佚文虽有二千五百五十二字,然颇难分为十八章。如就佚文而言,前后虽分二段,而文思一贯,合为一篇,即可当全文之数。如就十八章而言,则佚文已难分为十八章,恐非《指略》之全文矣。未知此书他日或能更有所发见乎?

北京大学《国学季刊》第七卷第三号

《嵇康集》序

鲁迅

魏中散大夫《嵇康集》,在梁有十五卷,录一卷。至隋佚二卷。唐世复出,而失其录。宋以来,乃仅存十卷。郑樵《通志》所载卷数与唐不异者,盖转录旧记,非由目见,王楙已尝辨之矣。至于椠刻,宋元者未尝闻。明则有嘉靖乙酉黄省曾本,汪士贤二十一名家集本,皆十卷。在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中者合为一卷。张燮所刻者又改为六卷。盖皆从黄本出而略正其误,并增逸文。张燮本更变乱次第,弥失其旧。惟程荣刻十卷本较多异文,所据似别一本。然大略仍与他本不甚远。清诸家藏书簿所记,又有明吴宽丛书堂钞本,谓源出宋椠,又经匏菴手校,故虽迻录,校文者亦为珍秘。予幸其书今在京师图书馆,乃亟写得之。更取黄本雠对,知二本根源实同,而互有讹夺。惟此所阙失,得由彼书补正,兼具二长,乃成较胜。旧校亦不知是否真出匏菴手,要之盖不止一人。先为墨校,增删最多。且常灭尽原文,至不可辨;所据又仅刻本,并取彼之讹夺,以改旧钞。后又有朱校二次,亦据刻本。凡先所幸免之字,辄复涂改,使悉从同。盖经朱墨三校,而旧钞之长,且泯绝矣。今此校定,则排摈旧校,力存原文。其为浓墨所灭,不得已而从改本者,则曰:字从旧校,以著可疑。义得两通,而旧校辄改从刻本者,则曰:各本作某,以存其异。既以黄省曾、汪士贤、程荣、张溥、张燮五家刻本比勘讫,复取《三国志》注、《晋书》、《世说新语》注、《野客丛书》、胡克家翻宋尤袤本《文选》李善注,及所著《考异》、宋本《文选》六臣注、相传唐钞《文选集注》残本、《乐府诗集》、《古诗纪》、及陈禹谟刻本《北堂书钞》、胡缵宗本《艺文类聚》、锡山安国刻本《初学记》、鲍崇城刻本《太平御览》等所引,著其同异。姚莹所编《乾坤正气集》中,亦有中散文九卷,无所正定,亦不复道。而严可均《全三国文》、孙星衍《续古文苑》所收,则间有勘正之字,因并录存,以备省览。若其集外如此,而刻本已改者,如“”为“愆”,“寤”为“悟”;或刻本较此为长,如“遊”为“游”,“泰”为“太”,“慾”为“欲”,“樽”为“尊”,“殉”为“徇”,“饬”为“饰”,“闲”为“间”,“蹔”为“暂”,“脩”为“修”,“壹”为“一”,“途”为“涂”,“返”为“反”,“捨”为“舍”,“弦”为“”;或此较刻本为长,如“讥”为“饥”,“陵”为“凌”,“熟”为“孰”,“玩”为“”,“災”为“灾”;或虽异文而俱得通,如“迺”与“乃”,“”与“吝”,“强”与“彊”,“于”与“於”,“無”“毋”与“无”,其数甚众,皆不复著,以省烦累。又审旧钞原亦不足十卷,其第一卷有阙叶;第二卷佚前,有人以《琴赋》足之;第三卷佚后,有人以《养生论》足之;第九卷当为《难宅无吉凶摄生论》下,而全佚,则分第六卷中之《自然好学论》等二篇为第七卷,改第七、第八卷为八、九两卷,以为完书。黄、汪、程三家本皆如此,今亦不改。盖较王楙所见之缮写十卷本卷数无异,而实佚其一卷及两半卷矣。原又有目录在前,然是校后续加,与黄本者相似。今据本文别造一卷代之。并作《逸文考》、《著录考》各一卷,附于末。恨学识荒陋,疏失盖多,亦第欲存留旧文,得稍流布焉尔。中华民国十有三年六月十一日会稽 序。

鲁迅手抄本《嵇康集》

庄注疑案的究明

侯外庐 等

在进论“儒道合”的理论之前,有一个疑案,应须稍加董理,这就是郭象盗窃向秀《庄子注》的问题。

《晋书·向秀传》说:“向秀,字子期。……清悟有远识,少为山涛所知,雅好老庄之学。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方士,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始秀欲注,嵇康曰:‘此书讵复须注?正是妨人作乐耳!’及成,示康,曰:‘殊复胜不?’”(卷四九,按《世说新语·文学篇》注所记略同,末有“与汉世诸儒互有彼此,未若隐庄之绝伦也”句。)

《晋书·郭象传》说:“郭象字子玄,少有才理,好老庄,能清言。太尉王衍每云:‘听象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东海王越引为太傅主簿,甚见亲委,遂任职当权,熏灼内外,由是素论去之。……先是,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统,向秀于旧注外,而为解义,妙演奇致,大畅玄风,惟《秋水》《至乐》二篇未竟而秀卒,秀子幼,其义零落,然颇有别本迁流。象为人行薄,以秀义不传于世,遂窃以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乐》二篇,又易《马蹄》一篇,其余众篇,或点定文句而已。其后秀义别本出,故今有向郭二《庄》,其义一也。”(卷五十,《世说新语·文学篇》所载略同)

据此,我们知道:

(一)向秀首开注《庄》的新风气,为之“隐解”,发明奇趣,和王弼之注《老子》同为时代的前趋。

(二)向秀注《庄》,别于旧注,妙演奇致,遂畅玄风,颇为同辈友人所叹服,但死后其义不传于世。

(三)郭象就向秀解义,述而广之。

(四)郭象为人行薄,窃秀义以为己注,稍点定文句;秀本复出,始有向郭二《庄》之名。

从以上四点看来,没有理由为郭象辩护,说他不是盗书贼,冯友兰解放前因崇拜河南郭象,就以是非不值深辨为说,轻轻开脱了郭象行薄的勾当,唐人离晋不远,故《晋书》(卷五十)说:

史臣曰:“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子玄假誉攘善,将非盗乎?”

《赞》曰:“象既攘善,秀惟瘅恶。”

在晋末南北朝之际,向郭之名有被并称者,如刘义庆《世说新语》说,“《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刘孝标《注》也有“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之称,因此,有人以为郭象不无心得,至少有保存向注(今佚)或述而广之的功绩,应以向郭合注并称,不必破此公案。此说不是公允之论。

按郭本早流传于世,以先入之见,虽向本别出,而郭已成名,不可一世,因此晋人连称郭向乃权变之辞,不得以合注目之。张湛为东晋成帝至安帝时代人物,他注《列子》,所引《庄子注》,向秀郭象分别题名,似在晋人中也有不主张向郭二《庄》并称的。至于向注又在什么时候佚失,则不能确考,《隋书·经籍志》已注“今阙”,则郭注《南华经》便成了独占《庄》注的绝学,至今一千四五百年了,除了专家少数人之外,《庄子注》只知郭象其人,而无识向秀为始创者,这是千古的一大冤案。为了更加明白郭象是怎样地攘善,我们试据《列子注》张湛所引向秀文,和今存郭象《庄子注》文作一比对,就知道郭象盗窃向注文义是一目了然的了。

郭象窃向秀注比照表(略)

由上表看来,向注与郭注有文义都是相同的,有文略异而义相同的,有义同而点定文句的,有义同而略加补缀的,然绝无道理上不一致的,这不是郭象攘善的确证么?按张湛《列子注》所引郭象文句与今本《庄子注》字句皆同,或为向注所略的地方;而所引向秀文除在今本《庄子注》中有阙而不录的几例以外,大致相同,且有一字无异者,则知张湛引文的取材方法,凡向郭注本同者皆认为向注,而向略而郭补易者,始认为郭注,所以郭注的少数文字,或即《晋书》所谓“述而广之”者,这当然也不是他的创义。

依此而言,《世说新语》注引证的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当属于向郭注本相同的部分,也可认为是向注,我们试作比较,便知注文之义没有不相似之处。

刘孝标在《世说新语》注引向郭逍遥义说:

夫大鹏之上九万尺,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从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卷上之下《政事》)

今本郭象《庄子·逍遥游》注说:

夫小大虽殊,而放于自得之场,则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以上为篇名注文——引者按)。……自然者不为而自然者也。故大鹏之能高,斥之能下……此皆自然之所能,非为之所能也……故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夫唯与物冥而循大变者,为能无待而常通,岂自通而已哉?又顺有待者,使不失其所待,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按以上为“乘天地之正”句下注文)

因此,我们以今本郭象的《庄子注》大体上都是向秀的解义,若欲提出郭象的名字,只应说“郭象所窃向秀《庄子注》解义”,在思想派别上而言,郭象当是论“儒道合”派的宣传者(所谓“记志《老》《庄》”,“述而广之”,“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竭”),他诡辩为这是受之于天,而非私取(《山木篇》注:“盗窃者私取之也;今贤人君子之致爵禄,非私取也,受之而已。”),然这又不是《庄子》“迹”的伪行么?

《中国思想通史》第三卷,二〇八一二一七页

列子伪书考(节录)

马叙伦

(上略)余籀读所得,知其书必出伪造,兹举证二十事如左:

一事,考《庄子·让王篇》,列子与郑子阳同时。陆德明《释文》云:“子阳郑相。”然《吕氏春秋·首时篇》、《观世篇》高诱注云:“子阳,郑相也。一曰,郑君。”诱知郑君者,因《韩非子·说疑篇》云“郑子阳身杀国分为三”也。但史无郑君名子阳者,日本人津田凤卿之《韩非子解诂》谓:“子阳似郑君遇弑不谥者。”考《史记·郑世家》注徐广曰:“一本云立幽公弟乙阳为君,是为康公。”然则子阳岂即郑康公耶?其年与缪公相承。刘向言列子为缪公时人,岂指其始居郑时耶?然《让王篇》苏轼以为伪作,盖所记列子、子阳事,本之《吕氏春秋》。按子阳当作子驷,因驷子阳而误。考《庄子·德充符篇》,子产师伯昏无人,《田子方篇》云:“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又《吕氏春秋·下贤篇》云:“子产相郑,往见壶丘子林。”《庄子·应帝王篇》言列子见壶子,司马彪云:“壶子,名林,郑人。”是列子又与子产同师。《庄子·达生篇》、《吕氏春秋·审己篇》并言列子问于关尹子,关尹子与老子同时,则列子并子产时可信,子驷正与子产同时,博闻如向岂不省此?然则叙录亦出依托也。

二事,《尸子·广泽篇》、《吕氏春秋·不二篇》并云“列子贵虚”,《庄子·应帝王篇》云:“列子三年不出……一以是终,无为名尸……亦虚而已。”而向序云:“《穆王》《汤问》二篇,迂诞恢诡,非君子之言也。至于《力命篇》一推分命,《杨子篇》唯贵放逸,二义相乖,不似一家之书。”则不与三子之言相应,而《别录》曷为入于道家?汉初百家未尽出,太史公未见《列子》书,不为传,何伤?顾云“孝景时其书颇行”,则汉初人引《列子》书者又何寡也?太史公安得以寓言与《庄子》相类,而不称?斯则缘其剿袭庄生,用为弥缝者也。

三事,张湛云:“八篇出其外家王氏。”晋世玄言极畅之时,《列子》求之不难,何以既失复得,不离王氏?

四事,《天瑞篇》“有太易有太始有太素”一章,湛曰:“此全是《周易乾凿度》。”《乾凿度》出于战国之际,列子何缘得知?作伪纂入耳。

五事,《周穆王篇》有驾八骏见西王母事,与《穆天子传》合,《穆传》出晋太康中,列子又何缘得知?或云《史记》略有所载,然未若此之诡诞也。盖汲冢书初出,虽杜预信而记之,作伪者艳异矜新,欲以此欺蒙后世,不寤其败事也。

六事,《周穆王篇》言梦,与《周官》占梦合。《周官》汉世方显,则其勦窃明矣。

七事,《周穆王篇》记儒生治华子之疾,儒生之名,汉世所通行,先秦未之闻也。

八事,《仲尼篇》,言西方之人有圣者,乃作伪者缘晋言名理,剽取浮屠。作伪者囿于习尚,遂有斯失。

九事,《汤问篇》与《山海经》同者颇多,《山海经》乃晚出之书,则亦艳异矜新,取掇可知。

十事,《汤问篇》言方壶、瀛州、蓬莱,殷敬顺释文引《史记》云:“此三神山在渤海中。”此事出于秦代,引以为注,足征前无所征。

十一事,《汤问篇》云:“渤海之东,不知其亿万里,有大壑,实惟无底之谷。”案《山海经》云“东海之外有大壑”,郭璞注云:“《诗含神雾》曰:‘东注无底之谷。’谓此壑也。”此乃显窃《山海经》、注两文而成,不然,郭何为不引此而反援诗纬?

十二事,《力命篇》言颜渊寿十八,与《史记》等不一致,其说见于《淮南·精神训》高注及《后汉书·郎传》。此由作伪者耳目所近,喜其说新,忘其牾实也。

十三事,《汤问篇》记皇子以火浣布为妄,魏文帝著论不信有火浣布,疑为作伪者所本。

十四事,《汤问篇》记伯牙与钟子期事,汪中证钟子期即《史记·魏世家》之中旗,《秦策》之中期,《韩非子·难势篇》之钟期,则楚怀王顷襄王时人,列子何缘得知?由作伪者既诬列子为六国时人,故一切六国时事,辄附之而不疑耳。

十五事,《黄帝篇》列九渊,《庄子·应帝王篇》唯举其三,他无所用,伪作者从《尔雅》补足,并举九渊,失其文旨。

十六事,《力命篇》记邓析被诛于子产,与《左传》被杀于驷不合,夫列子郑人,事又相及,何故歧误如此?盖作伪者用《吕氏春秋·离谓篇》邓析难子产事影撰此文,故不寤与左氏牴牾也。

十七事,《汤问篇》载孔子见小儿辩日事,桓谭《新论》所载略同,谭云,“小时闻闾巷言”,不云出《列子》。《博物志》五亦记此事,末云亦出《列子》。则华所据为《新论》,疑“亦出《列子》”四字为读者注语,不然,华当据《列子》先见之书也,此为窃《新论》影撰。对校谭记,塙然无疑。

十八事,《汤问篇》言“菌芝者生于朝死于晦”。陆德明《庄子》释文引崔曰:“粪上芝,朝生暮死,晦者不及朔,朔者不及晦。”此乃影射《庄子》之文,而实用崔氏之说。

十九事,《力命篇》言彭祖寿八百,《庄子》言“彭祖……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则其寿不止八百。宋忠《世本》注、王逸《楚辞》注、高诱《吕氏春秋》、《淮南子》注乃有七百、八百之说,作伪者因以袭用。

二十事,《天瑞篇》曰:“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庄子》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不云在海河洲中,此乃袭《山海经·海内北经》文也。彼文郭璞注曰,“《庄子》所谓藐姑射之山也”,使《列子》非伪,郭何为不引此以注乎?

由此言之,世传《列子》书八篇,非《汉志》著录之旧,较然可知。况其文不出前书者,率不似周秦人词气,颇缀裂不相条贯。又如《天瑞篇》言:“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周穆王篇》言:“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贯金石,反山川,移城邑,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千变万化,不可穷极,既已变物之形,又且易人之虑。”《汤问篇》言:“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山之中间相去七万里,以为邻居焉。其上台观皆金玉,其上禽兽皆纯缟,珠玕之树皆丛生,华实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之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此并取资于浮屠之书,尤其较著者也。若《汤问篇》之“六鳌焦螟”,仿《庄子》之“鲲鹏蛮触”;《黄帝篇》之“海上沤鸟”,仿《吕览》之“好蜻”,如此者不可胜数。崔述谓其称孔子观于吕梁而遇丈夫厉河水,又称息驾于河梁而遇丈夫厉河水,此本庄周寓言,盖有采其事而稍窜易其文者,伪撰《列子》者误以为两事而遂两载之也。汪继培谓其“会萃补缀之迹,诸书见在,可复按也”,知言哉!盖《列子》书出晚而亡早,故不甚称于作者。魏晋以来,好事之徒,聚敛《管子》、《晏子》、《论语》、《山海经》、《墨子》、《庄子》、《尸佼》、《韩非》、《吕氏春秋》、《韩诗外传》、《淮南》、《说苑》、《新序》、《新论》之言,附益晚说,成此八篇,假为向叙以见重。而刘勰乃称其气伟采奇,柳宗元谓其质厚少伪,洪迈、宋濂、王世贞且以为简劲出《庄子》右,刘埙谓漆园之言,皆郑圃之余,岂盲于目者耶?夫辅嗣为《易》注多取诸《老》、《庄》,而此书亦出王氏,岂弼之徒所为与?

《天马山房丛著》

列子冤词(摘要)

[日]武内义雄

向序非伪,《列子》八篇非御寇之笔,且多经后人删改,然大体上尚存向校定时面目,非王弼之徒所伪作。

姚氏以郑缪公之误,断为序非向作,因一字之误,而疑序之全体,颇不合理;况由后人之伪写,抑由向自误,尚未可知。

次对马氏之说辨之如下:

一、《让王篇》记事,未可与壶丘子林、伯昏无人等一例视之,《庄》书多寓言,所谓壶丘子林及伯昏无人又见于《列子》,亦是寓言。以此寓言为盾,而没去《让王篇》之记事,实非正当。此篇是否庄周所作,与史料之价值如何,实无关系。

二、《尸子》、《吕氏春秋》、《庄子》谓列子“贵虚”,而向序亦谓《列子》八篇驳杂,但举此以证八篇非御寇真作则可,不能以之证向序为伪。贵虚当认为道家者流,然《穆王》、《汤问》之恢诡,及《力命》、《杨朱》有与御寇之学乖背,故谓不似一家之书,而《别录》犹入之道家,想因此乖背者亦道者流之支裔也。向序谓《列子》之书于景帝时流行,其后不传,盖向校定时,上距景帝约一百二十年。如序所云,可见当时传本稍完全者已不可见。司马迁《史记》之终时在景帝后约五十年,比向校上《列子》约先七十年,正淮南王所上《庄子》最流行而不顾《列子》之时,则迁不撰列子传,与当时人不引用,又何足怪?要之,向序言《列子》之传来与性质甚明。若舍此而置疑,则不可不有确据。

三、马氏所举各证之中,(四)(五)(六)(七)(八)(九)(十)及(十四),大意在不信向序之认八篇为御寇自作,引御寇年代与子产同时,以作疑问。然通读向序全文,不认八篇为一家之书,人则无问题。又(十二)及(十五)据传闻相异古书中之事,为决定《列子》之真伪资料,颇非容易。(十三)不过马氏之想象。(十五)据《古书疑义举例》、《札迻》,是袭何治运之说,此文宁看为《庄》、《列》均由他文窜入。(八)从《周穆王篇》载“穆王敬事西极之化人”一语考之,则《仲尼篇》之西方圣人,乃道家之理想人物,与佛教无关。惟(三)《列子》八篇只存于与王弼关系之家张氏。(十七)(二十)之桓谭、郭璞皆未见过《列子》,是《列子》后出说之好资料。然张湛序质实无饰,又如《仲尼篇》子列子之学云云一章,注曰既见于《黄帝篇》,不删去之;又如中山公子牟一条,注曰公子牟、公孙龙是在列子之后,此章是后人所增益。对于保存旧面目一点于此可见。当寇虏强盛仅以身免之际,《列子》八篇犹不忍弃,则此为希有之珍籍,自向校上之后,余风寥寂,业可想见。从而桓谭、郭璞不得寓目,亦何足怪?若信向序与湛序,则此书不足疑怪。

以前疑《列子》之人,多标举《庄子》以立论,然皆郭象删定本之《庄子》,而非汉初之原形,原本如从陆德明所引郭象之言,谓妄窜奇说者十之三,其中驳杂有似《山海经》及占梦书者,此等不纯之点,与今之《列子》不分甲乙。反之,如郭象删定《列子》,而不著手于《庄子》,则后人却由《列子》以疑《庄子》矣。

江侠庵编译《先秦经籍考》

唐至清部分(一)

《大乘起信论》考证序

梁启超

《大乘起信论》,旧题马鸣菩萨造,真谛三藏译,千余年来,殆相习无异议。虽然,以历史上佛教教理发达之顺序言之,马鸣时代,似不应有如《起信论》一派之圆教的学说。以中国佛教思想派别言之,《起信论》学说,与专家弘摄大乘论之真谛,亦多不相容处。故我国近年善言佛典者对于本论已不免有几分怀疑,如欧阳竟无居士即其一人也。然怀疑论实不自今日始。隋法经等所著《众经目录》初著录此论,而以入诸疑惑部。其文曰:“《大乘起信论》一卷,人云真谛译,勘真谛录无此论,故入疑。”

又,唐均正著《四论玄义》(此书中土佚,日本《续藏经》第七十四套收有残本)云:“《起信论》一卷,人云马鸣菩萨造,北地诸论师云,‘非马鸣造论,昔日地论师造论,借菩萨名目之’,寻觅翻经论目录中无有也。”

法经《众经目录》之成书,在真谛没后二十五年,而云“勘真谛录无此论”。均正年代虽不可考,但既为唐人,与斯论出世时相去必不远,顾乃目此为“昔日地论师所造”。是则马鸣之著,真谛之译,在隋唐间本已成疑问,特后世学者不之察耳。距今十五六年前,日本学界对于此书始发生问题。初则对于马鸣著述怀疑,继则对于真谛翻译怀疑,终乃决定其为支那撰述而非印度撰述,且作者所属之派别,所生之年代,亦大略推见焉。持此说者有三人,曰松本文三郎,曰望月信亨,曰村上专精。其论文及著书为吾所见者如下:

松本著《起信论考》(明治四三年五月)

《起信论后语》(明治四三年七月)

《起信论之译者与其注疏》(明治四三年九月,并见《佛典之研究》)

望月著《起信论之作者》(明治三五年一月《宗粹杂志》)

《疑似经与伪妄经》(大正六年八月《佛书研究杂志》)

《关于大乘起信论作者之拟议》(大正七年一月《宗教界杂志》)

《大乘起信论支那撰述考》(大正八年一月《佛书研究杂志》)

《三度论起信论为支那撰述》(大正九年八月《哲学杂志》)

《起信论学说与占察经之类同及关系》(大正九年十一月《佛教学杂志》)

《大乘起信论之研究》(大正十一年三月)(单行本)

村上著《对于大乘起信论之史的考察》(大正八年十月《哲学杂志》)

《四度论大乘起信之著作问题》(大正九年九月《哲学杂志》)

《大乘论》(大正十年二月《哲学杂志》)

《起信论与华严经》(大正十年十一月《哲学杂志》)

此问题以望月氏为中心,而松本氏导之于前,村上氏以斯界老宿翼之于后。当大正八、九两年中(即民国八、九年),日本论坛为此问题起一激战。其持反对论者为常盘大定及羽溪了谛,亦彼都著名学者。吾侪以史家之眼忠实评骘之,则望月派所持,盖信谳也。望月所著《大乘起信论之研究》,为五十万言以上之一巨帙,此外松本、村上二氏所论述,又不下十万言。吾既搜而遍读之,辄撷其精要,且间附己见,助彼张目,以成斯论。

(下略)

《饮冰室合集》,专集第十五册

《大乘止观法门》序

[宋]遵式

止观,用也,本乎明静;明静,德也,本乎一性。性体本觉谓之明,觉体本寂谓之静,明静不二谓之体。体无所分,则明静安寄?体无不备,则明静斯在。语体,则非一而常一;语德,乃不二而常二。祇分而不分,祇一而不一耳。

体德无改,强名为万法之性;体德无住,强名为万法之本。万法者,复何谓也?谓举体明静之所为也。何其然乎?良由无始本觉之明强照,照生而自惑谓之昏。无始无住之本随缘,缘起而自乱谓之动。昏动既作,万法生焉。捏目空华,岂是他物?故云,不变随缘,名之为心;随缘不变,名之为性。心昏,动也;性明,静也。若知无始即明而为昏,故可了今即动而为静。

于是圣人见其昏动可即也,明静可复也,故因静以训止,止其动也;因明以教观,观其昏也。使其究一念即动而静,即昏而明,昏动既息,万法自亡,但存乎明静之体矣。是谓圆顿,是谓无作,是如来行。是照性成修,修成而用废,谁论止观?体显而性泯,亦无明静。豁然谁寄,无所名焉。为示物旨归。止成谓之解脱,观成谓之般若,体显谓之法身。是三即一,是一即三,如伊三点,如天三目。非纵横也,非一异也。是为不思议三德,是为大般涅槃也。

呜呼!此法自鹤林韬光,授大迦叶,迦叶授之阿难。阿难而下,灯灯相属,至第十一马鸣,鸣授龙树,树以此法寄言于《中观论》。论度东夏,独淮河慧文禅师解之,授南岳大师。南岳从而照心,即复于性,获六根清净,位邻乎圣,斯止观之用验矣。我大师惜其无闻后代,从大悲心,出此数万言。目为《大乘止观》,亦名《一乘》,亦名《曲示心要》,分为二卷。初卷开止观之解,次卷示止观之行,解行备矣,犹目足焉。俾我安安不迁,而运到清凉池。

噫!斯文也,岁月辽远,因韬晦于海外。道将复行也,果咸平三祀,日本国圆通大师寂照,锡背扶桑,杯汎诸夏,既登岭,解箧出卷。天竺沙门遵式,首而得之。度支外郎朱公頔,冠首序,出俸钱,模板广而行之。大矣哉!斯法也,始自西传,犹月之生,今复东返,犹日之升。素影圆辉,终环回于我土也。因序大略,以纪显晦耳。

《成唯识论》释题目

[唐]窥基

窃以六位精微,资象翼而筌理;二篇玄抄,藉蒙列以探机。况乎非有非空,息诠辨于言谛之外;不生不灭,绝名相于常寂之津。至觉迥照其宗,将圣独甄其宰。无言之言风惊,韬邃彩而月玄;非有之有波腾,湛幽章而海浚。匪属具体邻智,演赜钩深,则空性了义,几乎息矣。

《唯识三十颂》者,十支中之一支,天亲菩萨之所制也。白虹飞祲,素豪销景,线华奥旨,舛凤讹风;贝叶灵篇,乘鱼谬日。顾惟法宝,斯文行坠;诞兹融识,秀迹传灯。晦孤明于俱舍,示同尘而说有。解惠缚于摄论,表纵圣而谈空。鉴洽智周,穷神尽叡。研精此颂,用标玄极。释文未就,归真上迁。义繁文约,泉源重秘。爰有护法等十大菩萨,征情七转,激河辨而赞微言;游神八识,振金声而流妙释。净彼真识,成斯雅论,名曰《成唯识论》,或名《净唯识论》。义苞权实,陵鹫岳而飞高;理洞希夷,揜龙宫而腾彩。总诸经之纲领,索隐涵宗;括众论之菁华,掇奇提异。风飞三量,而外道靡旗;泉涌二因,则小乘乱辙。故以仪天地而齐载,孕日月而融明,岂只与潢河争流,雷霆竞响而已。

在昔周星色,至道郁而未扬;汉日通辉,像教宣而遐被。译经律义,继武联踪。多觌葱右之英,罕闻天竺之秀。音韵壤隔,混宫羽于华戎;文字天悬,昧形声于胡晋。虽则仿佛糟粕,未能曲尽幽玄。大义或乖,微辞致爽。鸿疑硕滞,雾拥云凝。幽绚屡彰,其详可略。惟我亲教三藏法师玄奘,含章拔萃,烛抟景于灵台;蓄德居宗,涌谈漪于智沼。骛三轮之宝躅,回晋金沙;澄八解之真波,辽清玉井。忘躯殉法,委运祈通。冥契天真,微假资习。匪摛灵而显异,固蕴福而延祥。备践神踪,穷探秘府。先行未觌,咸贯情枢。曩哲所遗,并包心极。誓志弘抚,言旋旧邦。德简帝心,道延天藻。遂此宝偈南赞,金牒东流。畅翳理于玄津,荡疑氛于缛思。颖标三藏,殚驾一人;擢秀五天,陵揜千古。讵与夫家依骧誉,空擅美于声明;童寿流芳,徒见称于中观云尔而已矣。

斯本汇聚,十释群分。今总详译,糅为一部。商榷华梵,征诠轻重。陶甄诸义之差,有叶一师之制。成唯识者,举宏纲旌一部之都目;复言论者,提藻镜简二藏之殊号。成乃能成之称,以成立为功。唯识所成之名,以简了为义。唯有识大觉之旨隆,本颂成中道之义著。唯谓简别,遮无外境;识谓能了,诠有内心。识体即唯,持业释也。识性识相,皆不离心;心所心王,以识为主。归心泯相,总言唯识。唯遮境有,执有者丧其真;识简心宝,滞空者乖其实。所以晦斯空有,长溺二边。悟彼有空,高履中道。三十本论,名为唯识,藉此成彼,名成唯识。唯识之成,以彰论旨,三靡娑释,依士立名。苏漫多声,属主为目。论则宾主云烈,旗鼓载扬。幽关洞开,妙义斯赜。以教成教,资教成理,即成是论,持业释也;以理成理,因理成教,是成之论,依士释也。

基学惭融恺,忝陪译以操觚;业谢颜游,谬厕资于函杖。属诸雅吹,诚事滥竽。顾异良工,叨辉蕴玉。凡斯纂叙,备受指麾。庶玄鉴来英,镜详幽致尔。

《成唯识论述记》卷一

《广弘明集》序

[唐]道宣

自大夏化行,布流东渐。怀信开道,代有浇淳。斯由情混三坚,智昏四照。故使浇薄之党,轻举邪风;淳正之徒,时遭佞辩。所以教移震旦,六百余年。独夫震虐,三被残屏。祸不旋踵,毕顾前良,殃咎已形,取笑天下。

且夫信为德母,智实圣因。肇祖道元,终期正果。据斯论理,则内倾八慢之惑;核此求情,则外荡六尘之蔽。萧然累表,非小道之登临;廓尔高升,乃上仁之翔集。然以时经三代,弊五滓之沉沦;识蒙邪正,铨人天之法网。是以内教经纬,立法衣以摄机;外俗贤明,垂文论以弘范。

昔梁钟山之上,定林寺僧祐律师,学统九流,义包十谛,情敦慈救,志存住法,详括梁晋,列辟群英。留心佛理,构叙篇什,撰《弘明集》一部,一十四卷。讨颜谢之风规,总周张之门律。辨驳通议,极情理之幽求;穷较性灵,诚智者之高致。备于秘阁,广露尘心。

然智者不迷,迷者非智。故智士兴言,举旨而心通标领;迷夫取悟,繁词而方启神襟。若夫信解之来,谅资神用。契必精爽,事袭玄模。故信有三焉,一知、二见、三谓愚也。知谓生知,佩三坚而入正聚;愚谓愚叟,滞四惑而溺欲尘。化不可迁,下愚之与上智。中庸见信,从善其若流哉。是以法湮三代,并惟寡学所缠。故得师心独断,祸集其计。向若披图八藏,综文义之成明;寻绎九识,达情智之迷解者,则正信如皎日,五翳虽掩而逾光矣。

余博访前叙,广综弘明。以为江表五代,三宝载兴。君臣士俗,情无异奉。是称文国,智藉文开。中原周魏,政袭昏明。重老轻佛,信毁交贸。致使工言既申,佞幸斯及。时不乏贤,剖心特达。脱颖拔萃,亦有人焉。然则昏明互显,邪正相师,据象则云泥两分,论情则倚伏交养。是以六术扬于佛代,三张冒于法流。皆大士之权谋,至人之适化也。斯则满愿行三毒之邪见,净名降六欲之魔王。咸开逼引之殊途,各立向背之弘辙。今且据其行事,决滞胥陵。喻达蒙泉,疏通性海。至如寇谦之拒崔浩,祸福皎然;郑蔼之抗周君,成败俄顷。姚安著论,抑道在于儒流;陈琳缀篇,扬释越于朝典。此之讽议,涅而不缁。坠在诸条,差难综缉。又梁周二武,咸分显晦之仪;宋魏两明,同乘弘诱之略。沈休文之慈济,颜之推之归心,词彩卓然,迥张物表。尝以余景,诚为举之。弊于庸朽,综集牢落。有汉阴博观沙门,系赞成纪。顾惟直笔,即而述之。命帙题篇,披图藻镜。至若寻条揣义,有悟贤明。孤文片记,撮而附列。名曰《广弘明集》一部三十卷。有梁所撰,或未讨寻。略随条例,铨目历举。庶得呈诸未睹,广信释纷。拟人以伦,固非虚托。如有隐括,览者详焉。

《广弘明集》

《文薮》序

[唐]皮日休

咸通丙戌中,日休射策不上第,退归州东别墅,编次其文,复将贡于有司。发箧丛萃,蘩如薮泽,因名其书曰《文薮》焉。比见元次山纳文编于有司,侍郎杨公浚见文编叹曰,上第污元子耳。斯文也,不敢希杨公之叹,希当时作者一知耳。赋者,古诗之流也。伤前王太佚,作《忧赋》;虑民道难济,作《河桥赋》;念下情不达,作《霍山赋》;悯寒士道壅,作《桃花赋》。《离骚》者,文之菁英者,伤于宏奥,今也不显《离骚》,作《九讽》。文贵穷理,理贵原情,作《十原》。太乐既亡,至音不嗣,作《补周礼九夏歌》。两汉庸儒,贱我左氏,作《春秋决疑》。其余碑铭、赞颂、论议、书、序,皆上剥远非,下补近失,非空言也。较其道,可在古人之后矣。古风诗编之文末,俾视之粗俊于口也。亦由食鱼遇鲭,持肉偶。《皮子世录》,著之于后,亦太史公自序之意也。凡二百篇,为十卷,览者无诮矣。

《无能子》序

无能子,余忘形友也。少博学寡欲,长于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黄巢乱,避地流转,不常所处。冻馁淡如也。光启三年,天子在褒,四方犹兵。无能子寓于左辅景氏民舍,自晦也。民舍之陋,杂处其间,循循如也。昼好卧不寐,卧则笔札一二纸,兴则怀之,而不余示。自仲春壬申至季春己亥,盈数十纸,卷而囊之,似有所著者。余窃得之,多记所传、所见或尝与昆弟朋友问答之言,其旨归于明自然之理,极性命之端,自然无作,性命无欲。是以略礼教而外世务焉,知之者不待喻而信,不知者能无罪乎。余因析为品目,凡三十四篇,编上中下三卷。自与知之者共之尔。余盖具审无能子行止中藏,故不述其姓名游宦焉。

唐至清部分(二)

再定《太极通书》后序

[宋]朱熹

右周子《太极图》并说一篇,《通书》四十一章,世传旧本遗文九篇,遗事十五条,事状一篇,熹所集次,皆已校定可缮写。熹按,先生之书,近岁以来,其传既益广矣。然皆不能无谬误。唯长沙、建安版本为庶几焉,而犹颇有所未尽也。

盖先生之学之奥,其可以象告者,莫备于太极之一图。若《通书》之言,盖皆所以发明其蕴,而《诚》、《动静》、《理性命》等章为尤著。程氏之书,亦皆祖述其意。而李仲通《铭程邵公志》、《颜子好学论》等篇,乃或并其语而道之。故清逸潘公志先生之墓而叙其所著之书,特以作《太极图》为首称,而后乃以《易说》、《易通》系之,其知此矣。

然诸本皆附于《通书》之后,而读者遂误以为书之卒章,使先生立象之微旨,暗而不明。骤而语夫《通书》者,亦不知其纲领之在是也。长沙本既未及有所是正,而《通书》乃因胡氏所定章次,先后辄颇有所移易,又刊去章目,而别以“周子曰”者加之,皆非先生之旧。若《理性命》章之类,则一去其目,而遂不可晓。其所附见铭、碣、诗、文视他本则详矣,然亦或不能有以发明于先生之道,而徒为重复。故建安本特据潘志,置图篇端,而书之序次名章,亦复其旧。又即潘志及蒲左丞、孔司封、黄太史所记先生行事之实,删去重复,参互考订,合为事状一端。至于道学之微,有诸君子所不及知者,则又一以程氏及其门人之言为正,以为先生之书、之言、之行,于此亦略可见矣。

然后得临汀杨方本以校,而知其舛陋犹有未尽正者。又得何君《营道诗序》及诸尝游春陵者之言,而知事状所叙濂溪命名之说,有失其本意者。复校旧编,而知笔削之际,亦有当录而误遗之者。又读张忠定公语,而知所论希夷种穆之传,亦有未尽其曲折者。尝欲别加是正,以补其阙,而病未能也。兹乃被命假守南康,遂获嗣守先生之余教于百有余年之后。顾德弗类,惭惧已深,瞻仰高山,深切寤叹。因取旧帙,复加更定,而附著其说如此。锓板学宫以与同志之士共焉。淳熙己亥夏五月戊午朔,新安朱熹谨书。

《程氏遗书》后序

[宋]朱熹

右《程氏遗书》二十五篇,二先生门人记其所见闻答问之书也。始诸公各自为书,先生没而其传寖广。然散出并行,无所统一,传者颇以己意私窃窜易。历时既久,殆无全篇。熹家有先人旧藏数篇,皆著当时记录主名,语意相承,首尾通贯,盖未更后人之手,故其书最为精善。后益以类访求,得凡二十五篇。因稍以所闻岁月先后第,为此书,篇目皆因其旧,而又别为之录如此,以见分别次序之所以然者。

然尝窃闻之,伊川先生无恙时,门人尹焞得朱光庭所钞先生语,奉而质诸先生。先生曰:“某在,何必读此书;若不得某之心,所记者徒彼意耳!”尹公自是不敢复读。夫以二先生倡明道学于孔孟既没千载不传之后,可谓盛矣。而当时从游之士,盖亦莫非天下之英材,其于先生之嘉言善行,又皆耳闻目见而手记之,宜其亲切不差,可以行远。而先生之戒,犹且丁宁若是。岂不以学者未知心传之要,而滞于言语之间,或者失之毫厘,则其谬将有不可胜言者乎!又况后此且数十年,区区掇拾于残编坠简之余,传诵道说,玉石不分,而谓真足以尽得其精微严密之旨,其亦误矣。虽然,先生之学,其大要则可知已。

读是书者,诚能主敬以立其本,穷理以进其知,使本立而知益明,知精而本益固,则日用之间,且将有以得乎先生之心,而于疑信之传,可坐判矣。此外诸家所钞尚众,率皆割裂补缀,非复本篇。异时得其所自来,当复出之以附今录。无则亦将去其重复,别为外书,以待后之君子云尔。

《程氏遗书》附录后序

右附录一卷,明道先生行状之属凡八篇。《伊川先生祭文》一篇、《奏状》一篇,皆其本文,无可议者。独伊川行事本末,当时无所论著。熹尝窃取《实录》所书,《文集》内外书所载,与凡他书之可证者,次其后先,以为年谱。既不敢以意形容,又不能保无谬误,故于每事之下,各系其所从得者。今亦辄取以著于篇,合为一卷,以附于二十五篇之后。呜呼,学者察言以求其心,考迹以观其用,而有以自得之,则斯道之传也,其庶几乎!乾道四年,岁在著雍困敦,夏四月壬子,新安朱熹,谨记。

《朱子语类》后序

[宋]黄士毅

右《语类》总成七十家,除李侯贯之已刊外,增多三十八家。或病诸家所记互有重复,乃类分而考之。盖有一时之所同闻,退各抄录,见有等差,则领其意者斯有详略。或能尽得于言,而首尾该贯;或不能尽得于言,而语脉间断;或就其中粗得一二言而止。今惟存一家之最详者,而它皆附于下。至于一条之内,无一字之不同者,必抄录之际,尝相参校;不则非其闻而得于传录。则亦惟存一家,而注与某人同尔。既以类分,遂可缮写,而略为义例,以为后先之次第。

有太极然后有天地。有天地然后有人物。有人物然后有性命之名。而仁义礼智之理,则人物所以为性命者也。所谓学者,求得夫此理而已。故以太极天地为始,乃及于人物性命之原,与夫古学之定序。次之以群经,所以明此理者也。次之以孔、孟、周、程、朱子,所以传此理者也。乃继之以斥异端。异端所以蔽此理,而斥之者任道统之责也。然后自我朝及历代君臣法度、人物议论,亦略具焉。此即理之行于天地设位之后,而著于治乱兴衰者也。凡不可以类分者则杂次之,而以作文终焉。盖文以载道,理明意达,则辞自成文。后世理学不明,第以文辞为学,固有竭终身之力,精思巧制以务名家者。然其学既非,其理不明,则其文虽工,其意多悖。故特次之于后,深明夫文为末而理为本也。

然始焉妄易分类之意,惟欲考其重复。及今而观之,则夫理一而名殊、问同而答异者,浅深详略,一目在前,互相发明,思已过半。至于群经,则又足以起《或问》之所未及,校《本义》之所未定,补书说之所未成。而《大学章句》所谓高入虚空、卑流功利者,皆灼然知其所指,而不为近似所陷溺矣。诚非小补者。故尝谓孔孟之道,至周程而复明,至朱子而大明。自今以后,虽斯道未能盛行于世,而诵遗书,私淑艾者,必不乏人。不至于千五百年之久,绝而不续。反复斯编,抑自信云。

《语类》成编,积百四十卷,同志艰于传录。而眉山史廉叔,愿锓于木。士毅之类次,虽犯不韪而不复固辞者,庶几无传录之艰也。独池本陈埴一家,惟论仁一条,按遗文,乃答埴书,不当取为类,故今不载。又辅广所录,以先生改本校之,则去其所改,而反存其所勾者合三十余条。今亦惟据改本。或有一条析为三四条,如窦从周录所见先生语之类,今则复其旧。或士毅所传本多于刊本,如黄义刚者,悉类入而不去。文异者,则姑注一二条,云一本作某字。以上皆与池本异者。盖池本虽黄侯直卿之所次辑,然李侯贯之惟据所传以授直卿,而直卿亦据所授以加雠校,且有增改于已雠校之后者不与焉。故近闻之直卿,欲求元本刊改,而未能也。至于或出于追述,故得于传闻,则文辞之间,不无差误。凡此之类,读者详考四书及他记录,而折衷其所疑,可也。惟《学》类七卷,虽出于臆见,而实本先生教人之方。后学于此,三复而得夫入道之门,则能总会是编,而体之于身矣。己卯九月望日,门人莆田黄士毅谨识。

《朱子文集》序

[明]黄仲昭

右晦庵朱先生《文集》一百卷,闽浙旧皆有刻本。浙本洪武初取置南雍,不知辑于何人。今闽藩所存本,则先生季子在所编也。其后又有《续集》若干卷,《别集》若干卷,二本亦并刻之。历岁既久,刓缺寖多,读者病焉。成化戊子,仲昭自翰林谪官南都,偶得闽本,公暇因取浙本校之,其间详略微有不同。如劾唐仲友数章,闽本俱不载其所劾事状,世之鄙儒,多以是疑先生,异论纷起。故悉增入,使读者知仲友蠹政害民之实,而无所惑于异论也。其他无大关系者,则仍其旧,惟正其亥豕鲁鱼之讹而已。岁丙申,闽宪使山阴唐公质夫、佥宪兰溪章公德懋,闵旧板磨灭日甚,遂以仲昭所校本补之。未及讫工,而二公相继去任,寻复残缺。佥宪天台林公一中至,慨然以为己任,久未暇及。壬寅秋,乃谋于先生九世孙都转运伯承君,复以仲昭所校本精加仇订,讹者正之,腐者易之,缺者补之,至是始无遗憾矣。呜呼,先生不可复作,而是编之存,可以见其经国之谋焉,可以见其济民之政焉,可以见其出处之义焉,可以见其交际之道焉。上而天道之妙,下而物理之微,明而礼乐之文,幽而鬼神之理,大而人伦之常,小而人事之变,无所不该,诚作圣之阶梯,入道之门户也。诸公拳拳相与,图其永久,其嘉惠后学之意,不既深乎。工既告成,仲昭谨识其颠末,且以告于后之君子,俾谨守而嗣修之,以无替诸公之惠也。

成化十九年,岁在癸卯,二月之朔,后学莆田黄仲昭谨识。

《习学记言序目》序

[宋]孙之宏

《习学记言序目》者,龙泉叶先生所述也。初,先生辑录经史百氏条目,名《习学记言》,未有论述。自金陵归,间研玩群书,更十六寒暑,乃成《序目》五十卷。子寀既以先志编次,谂今越帅新安汪公锓木郡斋,又嘱之宏揭其大指于书首。

窃闻学必待习而成,因所习而记焉,稽合乎孔氏之本统者也。夫去圣绵邈,百家竞起,孰不曰道术有在于此。独先生之书,能稽合乎孔氏之本统者,何也?盖学失其统久矣。汉唐诸儒,推宗孟轲氏,谓其能嗣孔子。至本朝关洛骤兴,始称子思得之曾子,孟轲本之子思。是为孔门之要传。近世张、吕、朱氏二三巨公,益加探讨。名人秀士,鲜不从风而靡。先生后出,异识超旷,不假梯级。洙泗所讲,前世帝王之典籍,赖以存;开物成务之伦纪,赖以著。《易·彖》、《象》,仲尼亲笔也,《十翼》则讹矣;《诗》、《书》义理所聚也,《中庸》、《大学》则后矣。曾子不在四科之目,曰“参也鲁”。以孟轲能嗣孔子,未为过也。舍孔子而宗孟轲,则于本统离矣。故根柢六经,折衷诸子,剖析秦汉,讫于五季,以吕氏《文鉴》终焉。其致道成德之要,如渴饮饥食之切于日用也。指治摘乱之几,如刺腧中盲之速于起疾也。推迹世道之升降,品目人材之短长,皆若绳准而铢称之。前圣之绪业可续,后儒之浮论尽废。其切理会心,冰销日朗,无异亲造孔室之闳深,继有宗庙百官之富美。故曰稽合乎孔氏之本统者也。至于忧时虑国,不舍食息,思为康济,常追恨唐初务广地而兆夷狄内侵之祸,中世废府兵而县官受养兵之患。本朝承平,未遑悛定。矧以旧虏垂亡,边方数警,笔墨将绝,遂为后总,特秘而未传。呜呼,谁能知先生之苦心哉!然贾谊分封之策,至武帝卒能宽同姓之忧;乌重嗣欲杀节镇之权,我宋实用以弭五代之祸。举天下之势变而通之,存乎其人而已。先生之书,所望于后人者,岂易量哉!宏之序是书,固不容无所表见于斯也。嘉定十六年,十月 日,门人山阴孙之宏序。

唐至清部分(三)

李贽的著作考

容肇祖

(一)《李氏藏书》六十八卷(明万历二十七年金陵刻本;又明翻刻本;明刻陈仁锡评本)。

(二)《李氏续藏书》二十七卷(明万历三十七年刻本;明汪修能刻本)。

(三)《李氏焚书》六卷(明刻本;清张氏贝叶山房刻本;国学保存会排印本;陕西教育图书社排印本;上海杂志公司排印本)。

(四)《李氏续焚书》五卷(汪本钶辑,明万历四十六年新安海阳虹玉斋刻本,附潘曾纮辑《李温陵外纪》五卷)。

(五)《初潭集》十二卷(明刻本)。

(六)《卓吾老子三教妙述》(又名《言善篇》)四集(明万历四十六年宛陵刘逊之刻本)。

(七)《李卓吾遗书》十二种,二十三卷(明继志斋刻本,内有《道古录》二卷,《心经提纲》一卷,《观音问》一卷,《老子解》一卷,《庄子解》二卷,《孙子参同》三卷,《墨子批选》二卷,《因果录》三卷,《净土诀》一卷,《闇然录最》四卷,《三教品》一卷,《永庆答问》一卷)。

(八)《李氏文集》十八卷(明刻本)。

(九)《易因》二卷(明刻本)。

(十)《李氏六书》六卷(李维祯删订,明万历四十五年痂嗜轩刻本,内有《历朝藏书》一卷,《皇明藏书》一卷,《焚书书答》一卷,《焚书杂述》一卷,《丛书汇》一卷,《说书》一卷)。

(十一)《阳明先生道学钞》八卷(明万历三十七年武林继锦堂刻本),附《阳明先生年谱》二卷。

(十二)《龙溪王先生文录钞》九卷(明万历二十七年刻本)。

(十三)《枕中十书》六卷(明刻本,前有袁宏道序,内有《精骑集》,《筼窗笔记》,《贤奕选》,《文字禅》,《异史》,《博识》,《尊重口》,《养王醍醐》,《理谈》,《骚坛千金诀》)。

(十四)《批评忠义水浒传》一百卷,一百回(明容与堂刊本;芥子园刊本)。

(十五)《批评忠义水浒全传》一百二十回(明杨定见刻本;商务印书馆排印本)。

(十六)李卓吾先生《批点西厢记真本》二卷,附录三卷(明刻本)。

(十七)李卓吾先生《批评幽闺记》二卷(明刻本)。

(十八)李卓吾先生《批评浣纱记》二卷(明刻本)。

(十九)《评选三异人集》二十四卷(明俞允谐刻本,内有《方正学文集》十一卷,《传状》一卷;《于节闇奏疏》四卷,《文集》一卷,《诗集》一卷,《传状》一卷;《杨椒山奏疏》一卷,《诗集》一卷,《文集》一卷,《自著年谱》一卷,《传状》一卷)。

(二十)《读升庵集》二十卷(明刻本)。

(二十一)《世说新语补》二十卷(明刻本)。

(二十二)《坡仙集》十六卷(有万历二十八年焦竑序,明刻本)。

(二十三)《九正易因》二卷(旧钞本)。

(以上各书,北京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大学图书馆,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可以分别找到。)

此外未见的尚有:

《李氏说书》九卷(见《福建通志》卷七二)。

《史纲评要》三十三卷(见《福建通志》卷七二)。

《姑妄编》七卷(见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卷十二)。

《李温陵集》二十卷(见《四库总目提要》卷一七八存目)。

《禅谈》一卷又《龙湖闲语》一卷(见《千顷堂书目》卷十六)。

《文字禅》四卷(同上)。

《古德机缘》三卷(同上)。

《李氏因果录》三卷,又《业报案》二卷(同上)。

容肇祖:《李贽年谱》

黄宗羲著作目录

[清]全祖望

公所著有《明儒学案》六十二卷,有明三百年儒林之薮也。经术则《易学象数论》六卷,力辨河洛方位图说之非,而遍及诸家。以其依附于《易》,似是而非者,为内编;以其显背于《易》,而拟作者,为外编。《授书随笔》一卷,则淮安阎徵君若璩问《尚书》而告之者。《春秋日食历》一卷,辨卫朴所言之谬。《律吕新义》二卷,公少时,尝取余杭竹管,肉好停匀者,断之为十二律与四清声试之,因广其说者也。又以蕺山有《论语》、《大学》、《中庸》诸解,独少《孟子》,乃疏为《孟子师说》四卷。史学则公尝欲重修《宋史》而未就,仅存《丛目补遗》三卷。辑《明史案》二百四十四卷。有《赣州失事》一卷,《绍武争立纪》一卷,《四明山寨纪》一卷,《海外恸哭纪》一卷,《日本乞师纪》一卷,《舟山兴废》一卷,《沙定洲纪乱》一卷,《赐姓本末》一卷。又有《汰存录》一卷,纠夏考功《幸存录》者也。历学则公少有神悟,及在海岛,古松流水,布算簌簌。尝言勾股之术,乃周公商高之遗,而后人失之,使西人得以窃其传。有《授时历故》一卷,《大统历推法》一卷,《授时历假如》一卷,《西历回历假如》各一卷,外尚有《气运算法》、《勾股图说》、《开方命算》、《测圜要义》诸书共若干卷(行略尚有《元珠密语》,其实非公所作)。其后梅徵君文鼎本周髀言历,世惊以为不传之秘,而不知公实开之。文集则《南雷文案》十卷,《外集》一卷,《吾悔集》四卷,《撰杖集》四卷,《蜀山集》四卷,《子刘子行状》二卷,《诗历》四卷,《忠端祠中神弦曲》一卷。后又分为《南雷文定》,凡五集。晚年又定为《南雷文约》,今合之得四十卷。《明夷待访录》二卷,《留书》一卷,则佐王之略。昆山顾先生炎武见而叹曰,三代之治可复也。《思旧录》二卷,追溯山阳旧侣,而其中多庀史之文。公又选明三百年之文为《明文案》,其后广之为《明文海》,共四百八十二卷,自言多与十朝国史多弹驳参正者。而别属李隐君邺嗣为《明诗案》,隐君之书未成而卒。晚年于《明儒学案》外,又辑《宋儒学案》、《元儒学案》,以志七百年来儒苑门户。于《明文案》外,又辑《续宋文鉴》、《元文钞》,以补吕苏二家之阙,尚未成编而卒。又以蔡正甫之书不传,作《今水经》。其余《四明山志》、《台宕纪游》、《匡庐游录》、《姚江逸诗》、《姚江文略》、《姚江琐事》、《补唐诗人传》、《病榻随笔》、《黄氏宗谱》、《黄氏丧制》,及自著《年谱》,诸书共若干卷。

《鲒埼亭集》卷十一,《梨洲先生神道碑文》

《宋元学案》跋

冯云濠 王梓材

宋元儒之有学案也,姚江黄梨洲先生既辑《明儒学案》,因溯宋元诸儒而为之述其学派也。顾梨洲仅举大要,至其子主一耒史先生,始编辑之。其稿尝归吾邑南溪郑氏而旋失。梨洲之孙证孙,复得之淮阴杨氏。厥后吾郡谢山全先生续修之,以补黄氏所未及。考其年谱,盖自乾隆丙寅,以至甲戌之春,几无岁不修学案。明年乙亥遂卒,而其编次序目草创甫定。修补之稿,递归及门卢月船氏。月船剧思完补,既任平阳学博归,即取稿本手钞之,以冀成编。且与梨洲元孙稚圭,号大俞者,往还商榷,未卒业,而月船以乙巳卒。距谢山之殁,盖已三十一年。其原稿与钞本,庋藏于家,世守之。迄今又五十余年,始出诸其孙卓人,而尽录之。盖谢山手稿字迹致密,其未为月船所钞者,犹三百余页。月船同门蒋樗庵氏,亦有《学案》残本,多与卢氏复。其不复者,今亦间入卷中。第黄氏原稿,不言卷数;谢山修定序录,列为百卷;而蒋氏藏稿帙尾,乃有六十卷之目。黄氏大俞及其子平黼,别见校补本,分卷八十有六。案其跋语,盖尝见卢氏藏本者。特大俞、平黼所补原本,有卢氏藏之而黄氏遗之者,亦有谢山修补之本,黄氏补本有之而卢氏藏本无之者。互见杂出,端宜归一。是用不揣固陋,与同志王君艧轩,悉心参校,汇为一编,适如序录百卷,以付剞劂。经始于丁酉之春,告竣于戊戌之夏。海内君子,得有所藉以资观览,庶梨洲、耒史、谢山诸先生,拳拳示学之意,不至湮没云。道光戊戌岁,七月既望,慈溪后学冯云濠,谨识。

戊戌之夏,是书百卷刻竣于溪上,版中讹脱,觕已考订。是年冬,梓材以内艰,归自京师。五桥同年属再为校正,因相与讲习旧业,随辑补遗,亦至百卷。而是刻版本之宜整次者,又复层见叠出。遂于初刷本,逐一标识,以备修改。辛丑二月,梓材服阕北上,亦照写一本,并携补遗稿本而行。时海氛不靖,未克命工修理。版藏五桥家,既慎且固,而是刻之不即印刷行世者,亦以昭慎重也。未几夷匪深入吾郡,延及慈水。壬寅二月初旬,五桥居室被烧,是版亦毁。幸而梓材行箧所留一部,岿然尚在。五桥复思重刻,敦属梓材,勿轻旁借,其志甚决。而道州何子贞编修与日下诸君子,亦谋刻于都中,以公诸宇内。梓材因以学事之余,重为校订。其有明为正编之遗漏,与补编之必当归入,而前此考订时所未见及者,皆为录入。又其学派初未审定者,亦多为更正。盖自壬寅之秋,以至甲辰之冬,再期而毕事,始克重付剞劂焉。道光二十五年乙巳春二月初吉,后学王梓材,重识于都门宣南坊香炉营头条胡同之寓斋。

《宋元学案》总目

王夫之著述考

张西堂

先生著述,凡百余种。其著录有名者,凡经类二十四种,史类五种,子类十八种,集类四十一种,已共八十八种。而如家世节录之类并在文集之中计算,其他佚亡不可考者,谅亦甚多。王谱据家谱所称前后著书百余种之说,盖为实录。先生著述,始刊于先生子敔及门人姻友之有力者凡数种,其后增刻《周易大象解》,《春秋世论》、《四书稗疏》、《四书考异》、《老子衍》、《庄子解》、《楚辞通释》、《正蒙注》、《思问录》,凡十种(以下省称初刻本)。外文集、诗集、诗余、诗话,复有数卷,皆奇零不成部帙。清道光初,先生六世孙承佺始搜集遗书藏于家。道光庚子先生七世孙世全,始刻于湘潭,以校雠之役属之新化邹汉勋。其后二年,次第刊成《周易内传》、《周易大象解》、《周易稗疏》、《周易考异》、《周易外传》、《书经稗疏》、《尚书引义》、《诗经稗疏》、《诗经考异》、《诗广传》、《礼记章句》、《春秋稗疏》、《春秋家说》、《春秋世论》、《续春秋左氏传博议》、《四书训义》、《四书稗疏》、《四书考异》,凡十八种。首列《国史儒林传》稿、《湖南通志》列传、《衡州府志》列传、潘宗洛《船山先生传》、唐鉴《王而农先生全集叙》,及审阅姓氏、编校姓氏,此所谓湘潭王氏守遗经书屋刊本《船山遗书》也(以下省称为旧刻本)。咸丰初板毁于兵。曾国藩与弟国荃重刻前十七种于金陵,以《四书训义》为口授讲章,姑从缓刻。增刻《读四书大全说》、《说文广义》等书,共五十八种。光绪四年,衡郡士绅创建船山书院于南城外,十年曾国荃以家藏遗书刻板归之于书院。十三年夏又于书院补刻《龙源夜话》、《忆得》、《薑斋文集补遗》、《薑斋诗分体稿》、《薑斋诗编年稿》,凡五种。此曾刻本《船山遗书》也(以下省称曾刻本)。《易》、《书》、《诗》、《春秋稗疏》,王氏守遗经书屋刊邹氏校本,增删窜易,非复本真,或托言先生晚年改本以掩其迹。曾刻本据文渊阁本及旧抄本悉行改正。又于先生记忆偶误之处,别著为《校勘记》,此曾刻本之善也。自光绪十九年迄民国六年间,浏阳刘人熙又于曾刻本外,获先生遗稿,随得随刻于长沙。先生裔孙王之春于光绪间又刊行先生之《四书笺解》。先生遗书之行世于是又增多数种。民国十九年上海太平洋书店,得湘省政府之资助,依据王氏守遗经书屋刊本、曾刻本、浏阳刘氏补刻本,及长沙湘潭衡阳坊间各散刻本,并先生之手稿获见者,参订综合,排印为《船山遗书》(以下省称排印本)。比之曾刻本,实多出《四书训义》、《搔首问》、《相宗络索》、《古诗评选》、《唐诗评选》、《明诗评选》数种,甚便于学者。兹合先生著述之已刻未刻者,为考如下:

《周易稗疏》四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续经解》本),《周易考异》一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周易外传》七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石印《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讹误甚多),《周易大象解》一卷(初刻本,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周易内传》六卷,《发例》一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书经稗疏》四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尚书考异》一卷(未见),《尚书引义》六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诗经稗疏》四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续经解》本),《诗经考异》一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叶韵辨》一卷(同上),《诗广传》五卷(同上,《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礼记章句》四十九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春秋家说》三卷(同上,《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春秋稗疏》二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续经解》本),《春秋世论》五卷(初刻本,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续春秋左氏传博议》二卷(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四书稗疏》一卷(初刻本,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续经解》本),《四书考异》一卷(初刻本,旧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续四书大全说》十卷(曾刻本,排印本),《四书训义》三十八卷(旧刻本,刘氏补刻本,排印本),《四书集成批解》(未刻),《四书详解》(佚),《四书笺解》十一卷(王之春刻本),《说文广义》三卷(曾刻本,排印本),《读通鉴论》三十卷末一卷(同上,商务印书馆排印本,《王船山经史论》八种本),《宋论》十五卷(同上),《永历实录》二十六卷(曾刻本,排印本),《莲峰志》五卷(同上),《大行录》(佚),《老子衍》一卷(初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庄子解》三十三卷(同上),《庄子通》一卷(曾刻本,排印本),《吕览释》(佚),《淮南子注》(未刻),《张子正蒙注》九卷(曾刻本,排印本,初刻本),《近思录释》(佚),《思问录内篇》一卷(初刻本,曾刻本,排印本,群学社《王船山集》本),《思问录外篇》一卷(同上),《俟解》一卷(曾刻本,排印本,群学社《王船山集》本,泰东铅印本),《噩梦》一卷(曾刻本,排印本,群学社《王船山集》本),《黄书》一卷(同上),《识小录》一卷(曾刻本,排印本),《搔首问》一卷(刘氏补刻本,排印本),《龙源夜话》一卷(曾刻本,排印本),《愚鼓词》一卷(同上),《相宗络索》三卷(排印本),《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论赞》(佚),《楚辞通释》十四卷末一卷(初刻本,曾刻本,排印本),《夕堂永日八代文选评》(未刻),《夕堂永日八代诗选评》六卷(刘氏补刻本,排印本),《夕堂永日四唐诗选评》七卷(同上),《夕堂永日明诗选评》七卷(同上),《李诗评》(未刻),《杜诗评》(未刻),《刘复愚集评》(未刻),《词选》一卷(同上),《薑斋文集》十卷(曾刻本,排印本,《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薑斋文集补遗》二卷(曾刻本,排印本),《漧涛园初刻》(佚),《买薇集》(佚),《忆得》一卷(曾刻本,排印本),《岳余集》一卷(同上,《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悲愤诗》一卷(佚),《桃花诗》一卷(同上),《落花诗》一卷(曾刻本,排印本,《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遗兴诗》一卷(同上),《和梅花百咏诗》一卷(同上),《洞庭秋诗》一卷(同上),《雁字诗》一卷(同上),《仿体诗》一卷(同上),《薑斋诗编年稿》一卷(曾刻本,排印本),《五十自定稿》一卷(同上,《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六十自定稿》一卷(同上),《七十自定稿》一卷(同上),《柳岸吟》一卷(同上),《薑斋诗分体稿》四卷(曾刻本,排印本),《薑斋诗剩稿》一卷(同上,《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潇湘怨词》一卷(曾刻本,排印本,《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鼓棹初集》一卷(同上),《鼓棹二集》一卷(同上),《龙舟会杂剧》二卷(曾刻本,排印本),《诗译》一卷(同上,《谈艺珠丛》本,《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一卷(同上),《夕堂永日绪论外编》一卷(同上),《南窗漫记》一卷(曾刻本,排印本,《四部丛刊·薑斋诗文集》本),《南窗外记》一卷(未刻)。

张西堂《王船山学谱》

近代部分

《定庵文录》叙

[清]魏源

道光二十有一载,礼部仪制司主事仁和龚君卒于丹阳。越明年夏,其孤橙抱其遗书来扬州,就正于其执友邵阳魏源。源既论定其中程者,校正其章句违合者,凡得文若干篇,为十有二卷,题曰《定庵文录》;又辑其考证、杂著、诗词十有二卷,题曰《定庵外录》。皆可杀青付缮写。昔越女之论剑,曰:臣非有所受于天也,而忽然得之。夫忽然得之者,地不能囿,天不能嬗,父兄师友不能佑。其道常主于逆,小者逆谣俗,逆风土,大者逆运会,所逆愈甚,则所复愈大,大则复于古,古则复于本。若君之学,谓能复于本乎,所不敢知;要其复于古也决矣。阴阳之道,偏胜者强。自孔门七十子之徒,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已不能兼谊。其后分散诸国,言语家流为宋玉、唐勒、景差,益与道分裂。荀况氏、扬雄氏,亦皆从词赋入经术。因文见道,或毗于阳,则驳于质;或毗于阴,则愦于事。徒以去圣未远,为圣舌人,故至今其言犹立。矧生百世之下,能为百世以上之语言,能骀宕百世以下之魂魄,春如古春,秋如古秋,与圣诏告王献酬,躏勒、差而出入况、雄,其所复讵不大哉!火日外景则内暗,金水内景则外暗。外暗斯内照愈专。君愦愦于外事,而文字窔奥洞辟,自成宇宙,其金水内景者欤?虽锢之深渊,缄以铁石,土花绣蚀,千百载后,发硎出之,相对犹如坐三代上。君名自珍,更名巩祚,字璱人,浙之仁和人。于经通《公羊春秋》,于史长西北舆地。其文以六书小学为入门,以周秦诸子、吉金乐石为崖郭,以朝掌国故、世情民隐为质干。晚尤好西方之书,自谓造深微云。自其先世祖父至君,三世皆以进士官礼曹。君二子,长子橙,方以文学世其家。邵阳魏源叙。

《古微堂外集》卷三

太平天国经籍志

罗尔纲

太平天国经籍总目,见于太平天国庚申十年镌刻的《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册首所列的《旨准颁行诏书总目》的共有二十九部,其名如下:

《天父上帝言题皇诏》 《天父下凡诏书》贰部 《天命诏旨书》 《旧遗诏圣书》 《新遗诏圣书》 《天条书》 《太平诏书》 《太平礼制》 《太平军目》 《太平条规》 《颁行诏书》 《颁行历书》 《三字经》 《幼学诗》 《太平救世诰》 《建天京于金陵论》 《贬妖穴为罪隶论》 《诏书盖玺颁行论》 《天朝田亩制度》 《天理要论》 《天情道理书》 《御制千字诏》 《行军总要》 《天父诗》 《钦定制度则例集编》 《武略书》 《醒世文》 《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

庚申十年后,仍有续刻,其目不详。太平天国经籍十分之九是宣传品,随处都有,人人习见。

这些经籍到了太平天国失败后,几乎都给清朝统治者烧光了。还幸当时流传到海外去的,有些还保存在外国的图书馆、博物院。自辛亥革命以来,海外太平天国文献的庋藏,始渐为国人注意。1926年,程演生在巴黎国立东方语言学校图书馆录得八部,即:《天父下凡诏书一》、《天父下凡诏书二》、《天命诏旨书》、《颁行诏书》、《天朝田亩制度》、《太平诏书》、《建天京于金陵论》、《贬妖穴为罪隶论》,编印行世,叫做《太平天国史料》第一集。约与程演生同时,俞大维在德国普鲁士国家图书馆又摄回九种,即:《天条书》、《天父下凡诏书》、《天命诏旨书》、《三字经》、《幼学诗》、《太平诏书》、《颁行诏书》、《太平礼制》、《太平条规》,张元济编入《太平天国诗文钞》第二版。1932年,萧一山把伦敦不列颠博物院所藏太平天国钦定颁行的经籍二十二部,即:《天父上帝言题皇诏》、《旧遗诏圣书》、《新遗诏圣书》、《天条书》、《太平诏书》、《太平礼制》、《太平军目》、《太平条规》、《太平天国癸好三年新历》、《太平天国辛酉十一年新历》、《幼学诗》、《太平救世歌》、《诏书盖颁行论》、《天朝田亩制度》、《天情道理书》、《御制千字诏》、《行军总要》、《天父诗》、《醒世文》、《王长次兄亲目亲耳共证福音书》、《钦定士阶条例》、《幼主诏书》,并加扬州发现的《钦定英杰归真》一部,共二十三部,汇编为《太平天国丛书》第一集。其中《幼主诏书》没有颁行年份,《钦定士阶条例》、《钦定英杰归真》乃是辛酉十一年颁行的,都不见在庚申十年《旨准颁行诏书总目》内,其前二十部却都在庚申十年《旨准颁行诏书总目》内。合程、张、萧三家所编,除开重复的,共得二十六部。其《武略》即《孙子》、《吴子》、《司马法》合刻的。所以《旨准颁行诏书总目》二十九部里面只缺《天理要论》、《钦定制度则例集编》两部。

到1935年,王重民就英国剑桥大学图书馆所藏太平天国颁行经籍与柏林、巴黎、伦敦所藏查对多十一部,其中除《英杰归真》一部已在国内发现外,实得十部,即:《天理要论》、《太平天国甲寅四年新历》、《太平天国戊午八年新历》、《太平礼制》、《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己未九年会试题》、《资政新篇》、《开国精忠军师干王洪宝制》、《钦定军次实录》、《诛妖檄文》、《太平天日》。王重民把这十部编做《太平天国官书》十种。于是太平天国经籍见于庚申十年《旨准颁行诏书总目》二十九部的今所缺惟《钦定制度则例集编》一部,其不见于庚申十年《旨准颁行诏书总目》二十九部里面的,今合程、张、萧、王四家所录,又得十二部,太平天国经籍虽还有缺佚,但没有看见的应该是不多的了。

《太平天国史稿》

《谭嗣同全集》编后记

蔡尚思

本书材料的来源,略如下述:

(一)《仁学》大字铅印本,系清末在日本所出版,但没有载明出版者或发行者。

(二)《戊戌六君子遗集》,张元济先生编纂,商务印书馆出版。

(三)《谭浏阳全集》附续编,系陈乃乾先生校订,文明书局出版,后由群学社改版,称《谭嗣同集》。

(四)《秋雨年华之馆丛脞书》,民元长沙出版,系饮冰室藏书,承北京图书馆借抄。这书有极宝贵的眉批,为了编排方便起见,逐一列入附注。

(五)《湘报类纂》,系清末中华编译印书馆铸版,内有谭氏在南学会讲义四篇,承郑鹤声先生由南京寄来借钞。

(六)书启部分,最为国内学术界所重视,且常被征引,而我们搜罗也最勤,得了不少未刊稿,书启部分的来源,不出下列各方面:

(1)欧阳予倩先生于1942年在桂林所编印的《谭嗣同书简》,计收二十七通,全是他家藏谭氏上其老师欧阳中鹄(瓣彊)先生书。其中第一通与《谭浏阳全集》本文字小异,附有校勘记,现已重校加注。

(2)《谭复生唐佛尘先生墨迹》,原稿即予倩先生《谭嗣同书简》序文中所谓“为唐有壬所得”者,系上海宣和印社所影印,有唐有壬等的题跋。原稿闻曾落入汪逆精卫之手;今已不知其去向了!其中只有谭氏上欧阳中鹄长书一篇,即谭氏自谓之《北游访学记》。这册影印本是蒙郑振铎先生借抄的。

(3)《谭嗣同先生遗墨》,计有石印真迹遗札四通,末有戆斋主人按语,出版时间约在清朝末年或民国初年,但无出版处所,这册从唐圭良先生处得来。除前书外,唐先生并借抄真迹书札两通。

(4)合众图书馆藏有谭氏致汪稂卿、颂穀昆仲和梁任公等手札三十二通,从未刊印过,既承借抄,又经顾廷龙先生代为仔细校勘,真是难得!

(5)南京国民画苑藏有谭氏寄刘淞芙手札五通,内一通曾刊《京沪周刊》,余四通承李鸿球先生托人缮抄寄来。而李先生自己也藏有谭氏致刘淞芙手札二通,并经他介绍,承谭氏之孙训聪先生从浏阳原籍寄来谭氏最后遗墨两帧,和李凤池先生所藏谭氏遗札及《金陵听说法》诗等真迹,尤为难得!

(6)湖南《民国日报》副刊《湖南文献》,专刊湖南乡贤遗文掌故,内有谭氏致刘淞芙书三通,这是经陈子展先生的介绍,由湖南大学教授曹典球先生寄给我们的。我们虽于一年前即在曹先生复函中欣悉“浏阳刘淞芙家藏有其信札诗稿数十篇”,“未刊诗稿现藏浏阳李友梧家”,但终未见抄寄,实觉美中不足。

(7)《近代湘贤手札》(中华书局版),内有谭氏致龙萸溪氏书八通;此外于《古今尺牍大观》(中华书局版)载有谭氏致欧阳中鹄及贝元徵各一函,现都辑入本书。

(七)谭氏题江标修书图诗和章程数则,载于《湘报》及《时务报》,均承合众图书馆让我们借抄。

(八)谭氏遗像系谭训聪先生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