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国上第七
【题解】
本篇论述了君王应当如何保存国家的道理,强调君王应该是“民之所往”、“不失其群者”,即君王如果能够做到民心所向、得到天下群众的拥护,就会“无敌于天下”,否则在遇到危难的时候就没有人来帮助而导致亡国;又强调君王必须托贤、用贤,即任贤用能以辅政,这些都是关系国家兴亡的重要因素。同时列举《春秋》所记诸多代表性事例来说明君王对存亡之理必须要有深刻的认识。
王者,民之所往;君者,不失其群者也。故能使万民往之,而得天下之群者,无敌于天下。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小国德薄,不朝聘大国,不与诸侯会聚,孤特不相守(1),独居不同群,遭难莫之救,所以亡也。非独公侯大人如此,生天地之间,根本微者,不可遭大风疾雨,立铄消耗(2)。卫侯朔固事齐襄,而天下患之;虞、虢并力,晋献难之(3)。晋赵盾,一夫之士也,无尺寸之土、一介之众也(4),而灵公据霸主之余尊(5),而欲诛之,穷变极诈,诈尽力竭,祸大及身。推盾之心(6),载小国之位(7),孰能亡之哉?故伍子胥,一夫之士也,去楚,干阖庐(8),遂得意于吴。所托者诚是(9),何可御耶?楚王髡托其国于子玉得臣,而天下畏之(10);虞公托其国于宫之奇,晋献患之。及髡杀得臣,天下轻之;虞公不用宫之奇,晋献亡之。存亡之端,不可不知也。诸侯见加以兵(11),逃遁奔走,至于灭亡而莫之救,平生之素行可见也(12)。隐代桓立,所谓仅存耳(13),使无骇率师灭极,内无谏臣,外无诸侯之救;载亦由是也,宋、蔡、卫国伐之,郑因其力而取之(14)。此无以异于遗重宝于道而莫之守,见者掇之也(15)。邓、谷失地而朝鲁桓,邓、谷失地,不亦宜乎(16)?
【注释】
(1) 孤特:孤立无援。
(2) 铄(shuò):削弱,损毁。
(3) “虞、虢并力”二句:《春秋》僖公二年:“虞师、晋师灭夏阳。”《公羊传》载晋献公谓荀息曰:“吾欲攻郭,则虞救之;攻虞,则郭救之,如之何?”故此云:“晋献难之。”虢,《公羊传》作“郭”,二者音同、古通。
(4) 一介:一个。“一介”之上,宋本、殿本、凌本均有“无”字,是。
(5) 余尊:先人所遗留的霸主尊位。晋灵公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的孙子,所以说“灵公据霸主之余尊”。
(6) 推盾之心:和赵盾推心置腹地交往。
(7) 载:担任,居任。
(8) 干:干求,求取别人的任用。
(9) 所托者诚是:所托付的人确实是贤人。
(10) “楚王”二句:《公羊传》僖公二十八年:“楚之杀其大夫得臣。”何诂:“子玉得臣,楚之骄蹇臣,数导其君侵中国。”楚王髡,楚成王熊髡。子玉得臣,成得臣,字子玉,楚成王的令尹。公元前632年城濮之战楚师大败,子玉得臣被楚王勒令自杀。
(11) 见加以兵:被别国军队侵犯。见,被。加,侵陵、侵犯。
(12) 素:平素,一向。
(13) “隐代”二句:是指鲁隐公代替鲁桓公被立为君主,仅仅是为了保存鲁国而已。
(14) “载亦”三句:《春秋》隐公十年:“秋,宋人、卫人入郑。宋人、蔡人、卫人伐载,郑伯伐取之。”《公羊传》:“其言伐取之何?易也。其易奈何?因其力也。因谁之力?因宋人、蔡人、卫人之力也。”载:亦作“戴”,国名,子姓,在今河南考城东南五十里。由,凌本作“犹”,“由”、“犹”古通。因,依靠、凭借。
(15) 掇(duō):拾取。
(16) “邓、谷失地”三句:《春秋》桓公七年:“夏,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公羊传》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其称侯朝何?贵者无后,待之以初也。”邓,曼姓小国,在今河南邓县一带。谷,小国,在今湖北谷城西北十五里。失国之君称名,谷伯名绥,邓侯名吾离。邓、谷两国之君朝见篡弑君王的鲁桓公,其出处行事如此,灭国失地,也是应该的。
【译文】
所谓王,就是人民归往的意思;所谓君,就是不会失去他的群众的意思。因此能够使万千人民归向,并得到天下群众拥护的人,天下就没有人能够和他抗衡了。春秋时代被弑杀的君王有三十六位,被灭亡的国家有五十二个。小的国家德泽浅薄,不去朝见聘问大的国家,不跟各诸侯国会聚结盟,孤孤单单得不相互防守,独处不合群,因此在遭难的时候没有人来救他,所以也就被灭亡了。不仅公侯大人们是这样,凡是生长在天地之间,根柢细微的事物,不可能经受大风大雨的摧残,立即就会损毁耗竭。卫侯朔侍奉齐襄公,天下的人都很忧虑;虞国和虢国联合力量,使晋献公感到很为难。晋国的赵盾,只不过是一介卿士,没有一丁点儿土地,也没有一个民众,而晋灵公拥有霸主遗留下来的尊位,想要诛杀赵盾,最后欺诈的方法没有了,力量也用尽了,祸患反而降临到自己的身上。如果晋灵公能够与赵盾推心置腹地交往,即使居任一个小国的国君,有谁能够灭亡它呢?因此,伍子胥只不过是一介卿士,离开楚国,求取吴王阖庐的任用,于是在吴国春风得意。如果君王所托付的人确实是贤人,那么谁又能够抵御得了呢?楚成王熊髡把国家重任托付给了子玉得臣,天下的人都害怕楚国;虞公把国家重任托付给了宫之奇,晋献公就有了忧虑。等到后来楚成王杀了得臣,天下的人就轻视楚国了;虞公不采用宫之奇的意见,晋献公就把虞国灭亡了。国家存亡的根本,不可以不知道。诸侯被别国的军队侵犯,就逃跑出奔,以致于灭亡了也没有人来援救,这可以从他平时的一贯行为看出来。鲁隐公代替鲁桓公被立为君主,仅仅是为了保存鲁国而已,他派展无骇率领军队消灭了极国,极国国内没有正直耿介的大臣,国外也没有诸侯来救援;载国也是这样,宋国、蔡国、卫国攻伐它,郑国就依靠这些国家的联合力量把它占领了。这就如同把贵重的珍宝放到路上,而不去看守,看到珍宝的人当然就轻而易举地拾走了。邓国和谷国丧失了国土而去朝见鲁桓公,邓国和谷国丧失国土,不是应该的吗?
灭国下第八
【题解】
据钱塘所云,《灭国》上、下本为一篇,不当分解为二。本篇继续论述国家存亡之理,主要通过列举并分析纪国、盛国、谭国、曹国、卫国、邢国等灭亡的原因,阐明了小国结盟大国的重要性,流露出存亡继绝的观念。
纪侯之所以灭者,乃九世之仇也。一旦之言,危百世之嗣,故曰大去(1)。卫人侵成(2),郑入成(3),及齐师围成(4),三被大兵(5),终灭,莫之救,所恃者安在?齐桓公欲行霸道,谭遂违命,故灭而奔莒(6),不事大而事小。曹伯之所以战死于位(7),诸侯莫助忧者,幽之会,齐桓数合诸侯,曹小,未尝来也(8)。鲁大国,幽之会,庄公不往,戎人乃窥兵于济西(9),由见鲁孤独而莫之救也。此时大夫废君命,专救危者(10)。鲁庄公二十七年,齐桓为幽之会(11),卫人不来,其明年,桓公怒而大败之。及伐山戎(12),张旗陈获,以骄诸侯(13)。于是鲁一年三筑台,乱臣比三起于内(14),夷狄之兵仍灭于外(15)。卫灭之端,以失幽之会;乱之本,存亲内蔽(16)。邢未尝会齐桓也,附晋又微,晋侯获于韩而背之,淮之会是也(17)。齐桓卒,竖刁、易牙之乱作(18)。邢与狄伐其同姓(19),取之。其行如此,虽尔亲,庸能亲尔乎(20)?是君也,其灭于同姓,卫侯燬灭邢是也(21)。齐桓为幽之会,卫不至,桓怒而伐之,狄灭之,桓忧而立之(22)。鲁庄为柯之盟,劫汶阳(23),鲁绝,桓立之(24)。邢、杞未尝朝聘,齐桓见其灭,率诸侯而立之,用心如此,岂不霸哉?故以忧天下与之。
【注释】
(1) “纪侯之所以灭者”五句:事详《公羊传》庄公四年。一旦,一时。嗣,子孙、后代。
(2) 卫人侵成:事载《左传》隐公五年。成,盛国,苏舆案:“成,当作盛,下同。”其说是。
(3) 郑入成:事载《春秋》隐公十年。
(4) 及齐师围成:事载《左传》庄公八年。
(5) 被:遭受,蒙受。
(6) “齐桓公”三句:《左传》庄公十年:“齐侯之出也,违谭,谭不礼焉。及其入也,诸侯皆贺,谭又不至。冬,齐师灭谭,谭无礼也。谭子奔莒。”谭,国名,在今山东济南东南。
(7) 曹伯:即曹僖公,鲁庄公二十四年在抵抗戎人入侵之战中死去。事见《公羊传》庄公二十四年。
(8) “幽之会”三句:事载《春秋》庄公十六年。
(9) 戎人乃窥兵于济西:《春秋》庄公十八年:“夏,公追戎于济西。”《公羊传》:“此未有伐者,其言追何?大其为中国追也。”戎人先有侵犯之举,庄公方才驱逐之。济西,济水之西,在今山东菏泽东南。
(10) “此时”二句:刘师培云:“此指公子结言,上下均有脱字。”苏舆亦注曰:“此间似有夺误。”刘、苏说是。《春秋》庄公十九年:“秋,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遂及齐侯、宋公盟。”说详本书《精华篇》“故公子结受命”条注。
(11) 齐桓为幽之会:事见《春秋》庄公二十七年。
(12) 及伐山戎:事见《春秋》庄公三十年。山戎,我国古代北方民族名,也叫北戎,居于今河北东部,春秋时与齐、郑、燕等国接壤。
(13) “张旗陈获”二句:事见《公羊传》庄公三十一年。
(14) 乱臣比三起于内:作乱的大臣接连三年在国内出现。比,接连地。《公羊传》闵公三年:“庄公死,子般弑,闵公弑,比三年君死,旷年无君。”
(15) 夷狄之兵仍灭于外:事见《春秋》闵公二年。狄人征伐卫国,卫懿公与狄人交战,大败而亡国。
(16) “乱之本”二句:苏舆注:“‘乱’上当有‘鲁’字。”苏校可从。存亲内蔽,冒广生云:“‘存亲’,谓存庆父;‘内蔽’,谓蔽于夫人。”其说可从。
(17) “邢未尝”四句:邢国最初依附于当时还微弱的晋国,鲁僖公十五年晋惠公在韩地与秦穆公交战,败而被俘,于是邢国就背弃了晋国。《春秋》僖公十六年:“冬十二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邢侯、曹伯于淮。”淮,地名,在今安徽盱眙。
(18) “齐桓卒”二句:《公羊传》僖公十七年:“桓公死,竖刁、易牙争权,不葬。”竖刁、易牙,齐桓公任命的寺人,二人皆为宠臣。
(19) 邢与狄伐其同姓:事见《春秋》僖公十八年。齐桓公死后,卫文公不念旧德而伐其丧。僖公十八年冬,邢、狄伐卫以救齐。伐其同姓,邢国为周公之后,卫国为康叔之后,同为姬姓之国,故而说邢国征伐卫国是“伐其同姓”。
(20) 庸:难道,可是。
(21) “是君也”三句:《春秋》僖公二十五年:“春王正月丙午,卫侯燬灭邢。”《公羊传》:“卫侯燬何以名?绝。曷为绝之?灭同姓也。”是君,即邢国国君。卫侯燬,即卫文公,名燬。
(22) 桓忧而立之:齐桓公为卫国担忧而立卫文公为国君。
(23) “鲁庄”二句:事见《春秋》庄公十三年。鲁庄公与齐桓公在柯地会盟,鲁国的曹沫手执匕首劫持齐桓公并要挟他把以前侵占的汶阳之地归还鲁国,齐桓公不得不尽数归还给鲁国土地。汶阳,今山东汶河北岸。
(24) “鲁绝”二句:事见《公羊传》闵公二年。鲁绝,鲁庄公死后,公子庆父杀死子般和闵公,国君之位常年空虚,故言“鲁绝”。桓立之,齐桓公立僖公为鲁国国君,这样鲁国方才恢复正常。
【译文】
纪侯之所以被灭亡,是因为齐国与纪国有九代的仇恨。纪侯一时之间所说的话,使得世代子孙遭受危难,因此称其灭亡为“大去”。卫人侵犯盛国,郑国入侵盛国,以及齐国军队围攻盛国,盛国三次遭受大军入侵,最终灭亡了,没有人来援救它,它所依靠的人在哪儿呢?齐桓公想要称霸天下,谭国违抗命令,因此被齐国灭亡了而国君逃奔到了莒国,这是不事奉大国而去事奉小国的结果。曹僖公之所以在作战中死去,没有诸侯来帮助他解除忧患,这是因为在幽地会盟的时候,齐桓公曾多次会聚诸侯,曹国弱小,不曾来参加盟会。鲁国是一个大国,在幽地的会盟,鲁庄公不去参加,戎人就出兵进犯济水西岸,由此可见鲁国孤孤单单而没有人援救他。在这个时候鲁国的大夫不听从君王的命令,擅自决定挽救国家危亡的大事。鲁庄公二十七年,齐桓公在幽地会盟诸侯,卫国人不来参加,第二年,桓公大发雷霆,出兵大败卫国。等到攻伐山戎,陈列出所缴获的旗帜和战利品,以此在诸侯面前骄矜。与此同时,鲁国一年之内三次修筑高台,国内的大臣接连三次作乱,国外夷狄的军队把卫国灭亡了。卫国灭亡的根源,是在于没有参加幽地的会盟;鲁国动乱的根本,在于君王保存亲族、家庭混乱。邢国没有去和齐桓公会盟,它所依附的晋国又很微弱,晋侯在韩地被秦穆公俘虏后,邢国就又背弃了晋国,而去参加淮地的会盟。齐桓公死后,竖刁、易牙起来争权作乱。邢国和狄人攻伐同姓的卫国,把它占领了。像邢国的这种行为,虽然它想亲近别人,可是谁又能够亲近它呢?这个国君,终于被同姓的国家灭亡,卫侯燬把邢国灭亡了。齐桓公在幽地会盟诸侯,卫国没有来参加,桓公大发雷霆而攻伐它,狄人把卫国灭亡了,齐桓公为卫国担忧而立卫文公为国君。鲁庄公在柯地会盟之时,劫持并要挟齐桓公还回了汶河北岸的国土,鲁国后来没有人继承君位,齐桓公又立鲁僖公为国君。邢国和杞国不来朝聘齐国,齐桓公看见它们灭亡了,就率领诸侯把它们重新建立起来,他这样用心,怎么能不称霸呢?因此《春秋》称赞他能为天下担忧。
随本消息第九
【题解】
本篇阐述了人的穷通寿夭皆受天命制约的道理,就像草木花叶的荣枯皆由本根决定一样,人的穷达生死则皆由命定并随命运而不断变化。然而该篇只有第一段讲天命,后面的例证内容似乎与此无甚关系,因此苏舆注云:“文似与篇名不应。”
颜渊死,子曰:“天丧予(1)。”子路死,子曰:“天祝予。”西狩获麟,曰:“吾道穷,吾道穷(2)。”三年,身随而卒。阶此而观(3),天命成败,圣人知之,有所不能救,命矣夫。
【注释】
(1) 天丧予:引文出自《论语·先进篇》。
(2) “子路死”数句:此段文字出自《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祝,断绝。西狩获麟,载《春秋》哀公十四年。麒麟是仁兽,“太平之符,圣人之类”(何诂)。哀公非明王,出而遇获,“时得麟而死,此亦天告夫子将殁之征”(何诂),孔子感伤嘉瑞之无应,著《春秋》乃绝笔于此。
(3) 阶:凭借,由。
【译文】
颜渊死的时候,孔子说:“老天爷要我的命啊!”子路死的时候,孔子说:“老天爷断绝我的道路啊!”有人在鲁国西边打猎,捕获麒麟,孔子说:“我的道路穷尽了,我的道路穷尽了。”三年之后,自己也跟着死了。由此看来,天命的成功和失败,圣人是知道的,可是却不能挽救,这都是命运啊。
先晋献之卒,齐桓为葵丘之会,再致其集(1)。先齐孝未卒一年(2),鲁僖乞师取谷(3)。晋文之威,天子再致。先卒一年,鲁僖公之心,分而事齐(4),文公不事晋(5)。先齐侯潘卒一年,文公如晋,卫侯、郑伯皆不期来(6)。齐侯已卒,诸侯果会晋大夫于新城(7)。鲁昭公以事楚之故,晋人不入(8)。楚国强而得意,一年再会诸侯,伐强吴,为齐诛乱臣,遂灭厉(9)。鲁得其威以灭鄫(10),其明年如晋,无河上之难(11),先晋昭之卒一年(12),无难。楚国内乱,臣弑君,诸侯会于平丘,谋诛楚乱臣,昭公不得与盟,大夫见执(13)。吴大败楚之党六国于鸡父(14)。公如晋而大辱,《春秋》为之讳而言有疾(15)。由此观之,所行从不足恃,所事者不可不慎(16),此亦存亡荣辱之要也。
【注释】
(1) “先晋献之卒”三句:事见《春秋》僖公九年。葵丘,地名,在今河南考城东。再致其集,两次召集大家来会盟。
(2) 齐孝:齐孝公,名昭,齐桓公之子。鲁僖公二十七年夏六月,齐孝公卒。
(3) 鲁僖乞师取谷:鲁僖公二十六年,僖公在楚国军队的帮助下,出兵征伐齐国,占领了谷地。谷,地名,在今山东东阿境内。
(4) 齐:指齐昭公。
(5) 文公:指鲁文公。
(6) “先齐侯潘卒一年”三句:《春秋》文公十三年:“冬,公如晋。”鲁文公十三年十二月(前614),即齐昭公死去的前一年,鲁文公到晋国与晋灵公会盟,但是鲁文公在去晋国时先与卫成公会于沓(tà),从晋国回来时又与郑穆公会于棐(fěi,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新郑)。齐侯潘,齐昭公,名潘。
(7) “齐侯已卒”二句:事见《春秋》文公十四年。齐侯,即齐昭公潘。晋大夫,指赵盾。新城,春秋时宋国地,在今河南商丘西南。
(8) 晋人不入:事见《春秋》昭公二年,说详《左传》、《公羊传》之文。
(9) “楚国强”五句:事见《春秋》昭公四年。乱臣,即指齐国的庆封。厉,国名,在今湖北随州东北厉山店,鲁昭公四年(前538)为楚所灭。《左传》“厉”作“赖”,“厉”、“赖”一声之转。
(10) 鲁得其威以灭鄫(cénɡ):事见《春秋》昭公四年,说详《公羊传》之文。鄫,亦作“缯”,春秋时国名,在今山东枣庄峄(yì)城东。
(11) “其明年”三句:鲁昭公二年,鲁昭公到晋国去,走到黄河边,听说晋国要抓捕他,就返回国内了;鲁昭公五年春,鲁昭公又到晋国去,这次见到了晋平公,所以说“无河上之难”。
(12) 晋昭:晋昭公,名夷,卒于鲁昭公十六年。
(13) “楚国内乱”六句:事见《春秋》昭公十三年。平丘,春秋时卫国地名,今河南长垣西南五十里。大夫,指鲁国大夫季孙意如。
(14) 吴大败楚之党六国于鸡父:事见《春秋》昭公二十三年。楚之党六国,楚国的六个同盟国,即顿、胡、沈、蔡、陈、许。党,同盟。鸡父,春秋时楚国地名,在今河南固始东南。
(15) “公如晋”二句:事见《春秋》昭公二十三年。《公羊传》:“何言乎公有疾乃复?杀耻也。”何诂:“因有疾以杀畏晋之耻。”
(16) “所行”二句:自己的所作所为纵然不足以独立自守,那么对于所依靠事奉的人却也不可以不谨慎。从,通“纵”,纵然。恃,通“持”,保持、支撑、自守。
【译文】
在晋献公死之前,齐桓公举行葵丘会盟,两次召集诸侯们来参加。在齐孝公死的前一年,鲁僖公乞求楚国出兵帮助而攻取了齐国的谷这个地方。晋文公凭借他的威势,一年之中两次召致天子。在晋文公死的前一年,鲁僖公就分心而去事奉齐国,到鲁文公时就不再事奉晋国了。在齐昭公潘死的前一年,鲁文公到晋国去,卫侯和郑伯都不约而同地来与鲁文公会盟。齐昭公死后,诸侯们果然在新城跟晋国的大夫赵盾会盟。鲁昭公因为事奉楚国的缘故,晋国人不让他进入晋国。楚国强大而志得意满,一年之内两次会盟诸侯,攻伐强大的吴国,为齐国诛杀作乱的臣子,于是把厉国灭亡了。鲁国凭借他的威势把鄫国灭亡了,鲁昭公第二年到晋国去,在黄河边没有遇到危难,在晋昭公死的前一年,也没有遇到危难。楚国内部发生祸乱,臣子弑杀了君主,诸侯在平丘会盟,商量诛杀楚国作乱的臣子,鲁昭公没能参加他们的会盟,结果大夫公孙意如被拘执了。吴国在鸡父把楚国的六个同盟国打得大败。鲁昭公到晋国去而受到很大的侮辱,《春秋》为他加以隐讳而说他是有疾病回国的。由此看来,人的所作所为纵然不足以独立自守,而对于所依靠事奉的人却也不可以不谨慎,这也是国家存亡荣辱的关键。
先楚庄王卒之三年,晋灭赤狄潞氏及甲氏、留吁(1)。先楚子审卒之三年,郑服萧鱼(2)。晋侯周卒一年(3)。先楚子昭卒之二年,与陈、蔡伐郑而大克(4)。其明年,楚屈建会诸侯而张中国(5)。卒之三年,诸夏之君朝于楚(6)。楚子卷继之,四年而卒(7),其国不为侵夺,而顾隆盛强大中国(8)。不出年余(9),何也?楚子昭盖诸侯可者也,天下之疾其君者,皆赴愬而乘之(10),兵四五出,常以众击少,以专击散(11),义之尽也。先卒四五年,中国内乖(12),齐、晋、鲁、卫之兵分守,大国袭小。诸夏再会陈仪,齐不肯往(13)。吴在其南,而二君杀(14);中国在其北,而齐、卫杀其君(15)。庆封劫君乱国,石恶之徒聚而成群(16),卫衎据陈仪而为谖(17),林父据戚而以畔(18),宋公杀其世子(19),鲁大饥,中国之行,亡国之迹也。譬如于文、宣之际,中国之君,五年之中,五君杀(20)。以晋灵之行,使一大夫立于斐林(21),拱揖指撝(22),诸侯莫敢不出,此犹隰之有泮也(23)。
【注释】
(1) 晋灭赤狄潞氏及甲氏、留吁:事见《春秋》宣公十五年、十六年。赤狄,种族名。潞氏、甲氏、留吁皆为赤狄分支别种。潞氏,在今山西潞城东北四十里。甲氏,在今河北曲周一带。留吁,在今山西屯留南十三里。
(2) “先楚子审”二句:《春秋》襄公十三年:“秋,九月庚辰,楚子审卒。”襄公十一年,鲁襄公会晋、宋、卫、曹、齐、滕、薛等诸侯,“伐郑,会于萧鱼”。郑国降服。楚子审,楚共王,名审,楚庄王之子。萧鱼,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许昌西。刘师培云:“‘三’当作‘二’,‘服’下脱‘于’字。”刘说是。
(3) 晋侯周卒一年:《春秋》襄公十五年:“冬,十有一月癸亥,晋侯周卒。”晋侯周,晋悼公,名周。卢文弨校记:“此六字上下似有讹脱。”观上下之文,此句突兀而与上下不相连属,当有脱讹,卢说可从。
(4) “先楚子昭”二句:《春秋》襄公二十八年十二月:“乙未,楚子昭卒。”《春秋》襄公二十六年:“冬,楚子、蔡侯、陈侯伐郑。”楚子昭,楚康王,名昭。
(5) “其明年”二句:事见《春秋》襄公二十七年。康有为《春秋董氏学》云:“楚屈建能会诸侯而张中国,故名之,示楚有大夫而进于中国。”屈建,楚国的大夫。
(6) “卒之”二句:事见《左传》襄公二十九年。卒之三年,凌曙注:“‘三’当作‘明’。”案楚康王卒于襄公二十八年,据《左传》诸侯集于楚送葬当在襄公二十九年,则此处作“卒之明年”无疑,凌说是。朝于楚,董天工笺注作“集于楚”,其说于义为长,可从。
(7) “楚子”二句:楚康王于襄公二十八年卒,次年楚子卷继位。楚子卷继位四年后,被其叔弑杀,《春秋》昭公元年:“冬,十有一月己酉,楚子卷卒。”楚子卷,楚康王昭的儿子,即郏(jiá)敖。
(8) 顾:反而。
(9) 不出年余:苏舆注:“下当有脱文。”此句确与上下文不相连属,苏说是。
(10) 愬(sù):同“诉”,诉说。
(11) 以专击散:集中兵力打击敌人分散的军队。
(12) 乖:违背,不和谐。
(13) “诸夏”二句:事见《春秋》襄公二十四年、二十五年。晋、宋、鲁、卫等国在陈仪两次开会,齐国都没有参加。陈仪,春秋时卫国地名,在今山东聊城西南。
(14) 二君杀:鲁襄公二十五年,吴子谒伐楚,经过巢国城门时,被巢人射死;鲁襄公二十九年,吴王余祭又被守门的人杀死。
(15) 齐、卫杀其君:鲁襄公二十五年,齐国大夫崔杼弑杀了他的国君齐庄公;鲁襄公二十六年,卫国大夫宁喜弑杀了他的国君卫殇公。
(16) 石恶:卫国的大夫,与宁喜是同党。
(17) 卫衎(kàn)据陈仪而为谖(xuān):《春秋》襄公二十五年秋:“卫侯入于陈仪。”《公羊传》:“陈仪者何?卫之邑也。曷为不言入于卫?谖君以弑也。”卫衎,卫献公,名衎。谖,欺诈、欺骗。
(18) 林父据戚而以畔:事见《春秋》襄公二十六年。林父,即孙林父,卫国的大夫。戚,卫邑,在今河南濮阳北。畔,通“叛”,反叛、叛变。
(19) 宋公杀其世子:事见《春秋》襄公二十六年。宋公,即宋平公。
(20) “譬如”四句:当指文公十六年宋人弑杀宋昭公杵臼、文公十八年齐人弑杀齐懿公商人、文公十八年冬鲁文公子赤被弑、文公十八年冬莒纪公庶其被弑以及宣公二年秋晋赵盾弑杀晋灵公夷皋。
(21) “以晋灵”二句:事见《春秋》宣公元年。斐(fěi)林,春秋时郑国地名,在今河南新郑东。
(22) 拱揖指撝(huī):拱揖,拱手作揖。指撝,同“指挥”。
(23) 隰(xí)之有泮(pàn):语出《诗经·卫风·氓》:“隰则有泮。”隰,低湿的地方。泮,通“畔”,边、涯岸。董仲舒引用此诗,意在说明当时诸侯依附晋国就像是低湿之地依靠涯岸一样。
【译文】
在楚庄王死的前三年,晋国灭亡了赤狄族的潞氏、甲氏和留吁三个国家。在楚共王审死的前三年,郑国在萧鱼这个地方向诸侯臣服。晋悼公死的那一年。在楚康王昭死的前两年,楚国同陈国、蔡国征伐郑国而大获全胜。第二年,楚国的大夫屈建与鲁、晋、蔡、卫等国的大夫在宋国的都城相会,在中原的国家面前夸耀。在楚康王死后的第二年,中原各国的君主集聚到楚国送葬。楚国的郏敖继承了楚康王的王位,在位四年就死了,楚国不被别的国家所侵占,反而还比中原各国繁荣强大。在郏敖死后不过一年多,为什么呢?楚康王昭在众多诸侯中还算是不错的一位,天下那些痛恨他们君主的人,都前来向他诉苦,他曾经出兵四五次,常常是用多数打击少数,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敌人分散的军队,这是做到了道义的极致。在楚康王死前的四、五年,中原各国内部不和谐,齐、晋、鲁、卫等国的军队分别守卫自己的国土,大的国家侵袭小的国家。中原各国的国君两次在陈仪会盟,齐国国君都不愿去参加。吴国在楚国的南面,两个国君都被人弑杀了;中原各国在楚国的北面,齐国、卫国的大夫弑杀了他们的国君。齐国大夫庆封胁迫君主、祸乱国家,卫国大夫石恶等人聚集成一伙,卫衎占据陈仪而欺骗卫殇公剽,孙林父占据戚这个地方而叛乱,宋平公杀了世子痤,鲁国发生了非常严重的饥荒,中原各国的这些行为,是亡国的迹象。就像在鲁文公和鲁宣公交接的那段时期,中原的国君,在五年之中,就有五个被弑杀了。以晋灵公的行为,派遣一个大夫在斐林与诸侯会盟,拱手作揖进行指挥,诸侯没有不敢不出兵的,这就好像是低湿的地方要依靠涯岸一样。
盟会要第十
【题解】
本篇论述了《春秋》之所以详细记载天下祸患的原因。圣人的心意虽然难解,但是很看重扫除天下的祸患,《春秋》广圣人之意而遍记天下的祸患,意欲“除天下之患”,这样人心就会向善,清廉的教化就会流行,王道就会施行,礼乐也会兴盛。《春秋》广圣人之意建立道义、褒贬人事,从而达到匡正世俗流弊的目的。
至意虽难喻(1),盖圣人者贵除天下之患。贵除天下之患,故《春秋》重而书天下之患遍矣,以为本于见天下之所以致患(2),其意欲以除天下之患,何谓哉?天下者无患,然后性可善;性可善,然后清廉之化流;清廉之化流,然后王道举,礼乐兴,其心在此矣(3)。《传》曰:“诸侯相聚而盟。”君子修国,曰:“此将率为也哉(4)!”是以君子以天下为忧也。患乃至于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细恶不绝之所致也。辞已喻矣,故曰:立义以明尊卑之分;强干弱枝,以明大小之职;别嫌疑之行,以明正世之义;采摭托意(5),以矫失礼;善无小而不举,恶无小而不去,以纯其美;别贤不肖,以明其尊。亲近以来远,因其国而容天下(6),名伦等物(7),不失其理,公心以是非,赏善诛恶,而王泽洽(8),始于除患,正一而万物备。故曰:大矣哉其号(9),两言而管天下(10),此之谓也。
【注释】
(1) 至意虽难喻:圣人极深远的心意虽然很难明白。至意,极深远的心意。喻,明白、理解。
(2) 本:根据,掌握。
(3) 心:心意,即思想旨趣。
(4) “君子修国”二句:俞樾云:“‘修国’二字,当在‘也哉’之上……”陶鸿庆亦正其文为:“君子曰:‘此将率为修国也哉!’”俞、陶之说可从。
(5) 采摭(zhí)托意:择取古代的历史事件,寄托自己的心意。
(6) 其国:指鲁国。
(7) 名伦等物:就人伦的亲疏贵贱而正名分,就事物的大小轻重以定等级。
(8) 王泽洽:君王的恩泽周流遍布天下。
(9) 大矣哉其号:苏舆注:“大矣哉!《春秋》之名号。”
(10) 两言而管天下:用褒、贬两个字就把天下管治住了。两言,两个字,苏舆注:“‘两言’,谓褒贬。”其说是。管,管理、管治。
【译文】
圣人极深远的心意虽然很难明白,但是大概圣人是很看重扫除天下的祸患。正因为圣人看重扫除天下的祸患,所以《春秋》对此也十分看重而把天下祸患之事记载得十分详尽周遍,认为根据展示天下出现祸患的原因,它的意思是想用这种方式消除天下的祸患,这是什么意思呢?天下没有祸患,然后人性才可以向善;人性可以向善,然后清正廉洁的教化才会流行;清正廉洁的教化流行,然后王道才能施行,礼乐才会兴盛,《春秋》的思想旨趣就在于此。《传》说:“诸侯互相会聚而订立盟约。”君子说:“这是要带头修治国家啊!”因此君子把天下作为自己忧虑的对象。祸患发展到有三十六位君主被弑杀,五十二个国家灭亡,这是由于没有阻绝小恶而导致的结果。言辞已经很清楚了,因此说:建立道义以明确尊卑的差别;增强天子的力量而削弱诸侯的力量,以此来表明大小的职分;分辨有嫌疑的行为,以此来阐明匡正世俗的道理;择取古代的历史事件、寄托自己的心意,以此来矫正失礼的行为;对于那些善事,不因为它们小就不列举出来,对于那些恶事,不因为它们小就不摒除,以此来纯化美好的东西;区别贤能和无能的人,以此表明尊重贤者。亲善近在身边的人以招来远处的人,凭借自己的国家而包容天下,就人伦的亲疏贵贱而正名分,就事物的大小轻重以定等级,使其道理不丧失,用公正的心判断是非,奖赏善行、诛讨恶行,因而君王的恩泽周流遍布天下,以扫除祸患开始,使一件事正确了就可以使万物完备。因此说:《春秋》的名号真是伟大,用褒、贬两个字就把天下管治住了,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正贯第十一
【题解】
本篇论述君王必须在言行中贯通正确的道理。《春秋》通过记载得失、讨论动机、订立原则、载录贤方、接近幽隐等途径,让君王明白自己的法统纲纪在实行中是否适宜。这就要求君王要了解人民的气概、语言、行为和事情。一句话,就是要了解人民的性情。
《春秋》,大义之所本耶!六者之科(1),六者之指之谓也(2)。然后援天端(3),布流物(4),而贯通其理,则事变散其辞矣(5)。故志得失之所从生(6),而后差贵贱之所始矣;论罪源深浅(7),定法诛(8),然后绝属之分别矣(9);立义定尊卑之序,而后君臣之职明矣;载天下之贤方(10),表谦义之所在(11),则见复正焉耳;幽隐不相踰(12),而近之则密矣,而后万变之应无穷者,故可施其用于人,而不悖其伦矣。是以必明其统于施之宜(13)。故知其气矣,然后能食其志也(14);知其声矣,而后能扶其精也(15);知其行矣,而后能遂其形也;知其物矣,然后能别其情也。故唱而民和之,动而民随之,是知引其天性所好,而压其情之所憎者也。如是则言虽约,说必布矣;事虽小,功必大矣;声响盛化运于物(16),散入于理;德在天地,神明休集(17),并行而不竭,盈于四海而讼咏(18)。《书》曰(19):“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乃是谓也。故明于情性,乃可与论为政。不然,虽劳无功。夙夜是寤(20),思虑惓心(21),犹不能睹,故天下有非者。三示当中,孔子之所谓非,尚安知通哉(22)?
【注释】
(1) 科:类别。
(2) 指:通“旨”,旨意、意思。六指者,谓天端、流物、得失、法诛、尊卑、谦义。
(3) 天端:天道的开端。说详《公羊传》隐公元年。
(4) 流物:流动变化的万事万物。
(5) 事变散其辞:《春秋》把它的文辞分散著录于各类事物的变化之中。
(6) 志:同“识”,记载。
(7) 源深浅:苏舆注:“论罪本之深浅。”源,惠栋校作“原”,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校补本)》曰:“‘原’,旧本均误作‘源’,因‘深’、‘浅’两字均从水而误。”惠、钟之说可从。原,追究、推究。
(8) 定法诛:依法决定惩罚的轻重。
(9) 绝属:亲疏生死。
(10) 贤方:贤良方正、德才兼备的人。
(11) 谦义:谦让的美德。谦,王谟本、董天工笺注本并作“兼”,卢文弨曰:“‘谦义’,本亦作‘兼义’。”钟肇鹏案:“作‘兼义’是,谓道义也。”“兼义”之说亦通,可资参备。
(12) 踰(yáo):通“遥”,远。
(13) 统:统类,法统纲纪。
(14) 食(sì):培养。
(15) 精:精神。
(16) 声响盛化:语言教化。盛化,美好的教化。
(17) 休集:犹“喜集”。休,盛美、喜庆。
(18) 讼咏:歌颂吟咏。讼,同“颂”,歌颂。
(19) 《书》曰:下引文见《尚书·尧典》。八音,指以金、石、丝、竹、匏(páo)、土、革、木八种材料所制作的乐器。克,能够。夺伦,失掉声音配合的次序。
(20) 夙(sù)夜是寤(wù):早、晚都不睡觉。夙,早。寤,醒,与“寐”相对。
(21) 思虑惓(juàn)心:日夜思虑使身心疲困。
(22) “三示”三句:惠栋校“三示当中”为“三不当乎”,钟肇鹏案:“‘三’指上所述性情、言语、行事三者,三不当则为天下所非,孔子亦非之。孔子所谓非,尚安能谓其通贯治道乎!惠校可从。”其说是。
【译文】
《春秋》一书,是治理天下道义的根据啊!它分为六类,说的是六种旨意。然后援引天道的开端,布散于流动变化的万事万物之中,并贯通其中的道理,把它的文辞分散著录于各类事物的变化之中。因此记载得失所产生的原因,然后就知道贵贱尊卑差别之义的由来;根据犯罪程度的深浅来加以定罪,依法决定处罚的轻重,然后亲疏生死的分别就明晰了;立下原则来确定尊卑的次序,然后君臣的职责就区分明确了;载录天下贤良方正、德才兼备的人,表明谦让的美德所在之处,就可以看见人们复归正道;幽隐的事情与人并不遥远,只要接近它就能发现它深藏的秘密,然后就可以应付社会上万事万物纷繁无穷的变化,因此可以将其运用于人事,就不会使伦常悖逆。因此必须明白其法统纲纪在运用中是否适宜。所以要了解人民的精神状态,然后才能够培养他们的心志;了解他们的语言,然后才能扶持他们的精神;了解他们的行为,然后才能成就他们的形质;了解他们的事情,然后才能辨别他们的性情。因此君王倡导而人民就会附和他,君王行动而人民就会跟随他,因为君王知道引导人民天性所喜好的,压制人民性情上所憎恶的。像这样去做言辞虽然简约,但是其言论必然会远为传播;事情虽然很小,但是功效必然会很大;语言的美好教化贯通于各种事物之中,散布于各种事理之中;他的德行存在于天地之间,神明盛美地聚集在一起,各种方略同时施行而不穷尽,充盈于四海之内而天下之人都歌颂吟咏他。《尚书》说:“各种声音都能够和谐,不失掉它们配合的次序,神与人因此能够和谐相处。”就是这个意思。因此只有了解人民性情的人,才可以跟他一起讨论为政的道理。不然的话,即使勤于劳作却也是徒劳无功。早、晚都不睡觉,日夜思虑而身心疲困,还是不能发现治道之要,因此天下就有人批评他了。君王在三个方面都做得不恰当,孔子批评他做得不对,还怎么能够说他通达治国之道呢?
十指第十二
【题解】
本篇论述《春秋》的十点要旨及其重要作用,详细探讨了十点要旨的具体内容,并指出十指内容如果在实际中得以施行,将会出现泽普天下、阴阳和顺的局面。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文(1),天下之大,事变之博,无不有也,虽然,大略之要,有十指(2)。十指者,事之所系也,王化之所由得流也。举事变,见有重焉(3),一指也;见事变之所至者(4),一指也;因其所以至者而治之(5),一指也;强干弱枝,大本小末(6),一指也;别嫌疑,异同类(7),一指也;论贤才之义,别所长之能(8),一指也;亲近来远,同民所欲(9),一指也;承周文而反之质(10),一指也;木生火,火为夏,天之端(11),一指也;切刺讥之所罚,考变异之所加(12),天之端(13),一指也。举事变,见有重焉,则百姓安矣(14);见事变之所至者,则得失审矣(15);因其所以至而治之,则事之本正矣(16);强干弱枝,大本小末,则君臣之分明矣(17);别嫌疑,异同类,则是非著矣;论贤才之义,别所长之能,则百官序矣;承周文而反之质,则化所务立矣(18);亲近来远,同民所欲,则仁恩达矣;木生火,火为夏,则阴阳四时之理相受而次矣(19);切刺讥之所罚,考变异之所加,则天所欲为行矣。统此而举之,仁往而义来(20),德泽广大,衍溢于四海,阴阳和调,万物靡不得其理矣。说《春秋》凡用是矣,此其法也。
【注释】
(1) 《春秋》二百四十二年:《春秋》记事始于鲁隐公元年(前722),终于鲁哀公十四年(前481)“西狩获麟”,所记凡二百四十二年间事。
(2) 十指:十种意旨,十个重要原则。即下文所概括的:安百姓,审得失,正事本,明君臣之分,著是非,序百官,立教化,达仁恩,次阴阳,顺天意。
(3) 见有重:看出它有所重视的方面,即重民。战争一一记载,因为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最大。
(4) 事变之所至:事件变化的影响所至。
(5) 因其所以至者而治之:所以至者,就是发生事变的原因,掌握因果关系,就可以采取措施,防患于未萌。
(6) “强干弱枝”二句:干指天子,枝指诸侯,天子为本,诸侯为末。
(7) 异同类:周采刊本、沈鼎新刊花斋本、王谟《汉魏丛书》本皆作“异同异”。钟肇鹏案:“作‘异同异’是。‘异同异’,谓区别同与异也……本书《玉英篇》云:‘《春秋》理百物,辨品类,别嫌疑。’……‘异同异’,即‘辨品类’……”钟说可从。
(8) “论贤才”二句:义者,宜也。贤才因有差异,适宜任不同职务。能力有所不同,能用其长避其所短。这叫知人善任,用非所长则是人才的浪费。
(9) “亲近”二句:与民同欲,才能亲近来远。亲近来远,这是招揽人才的重要原则。康有为《春秋董氏学》:“《孟子》:‘乐以天下,忧以天下。’乐货、勇、色、园囿、池沼,皆与民同。同民所欲,孔子之至义也。”孔子儒家政治哲学的核心就是以民为本。
(10) 承周文而反之质:古人认为,社会风气朴素,必须提倡文明,过于重视外在的形式,就要提倡质朴。文与质交替发展。汉朝在周朝之后,周朝文饰过了,汉朝就要返回到质朴。文,文化、文明,主要指外在的形式。质,质朴、素质,主要是内在的朴素情感。
(11) “木生火”三句:关于五行,可参见五行诸篇。苏舆注:“火由木而生,为物皆本于春,《春秋》首书春,所以正天端也。”钟肇鹏案:“此处疑有脱误,当作:‘木生火,火为夏,木为春,天之端。’文义始足。”苏、钟之说可从。
(12) “切刺讥”二句:《春秋》多讥刺,随处可见。关于灾异,董仲舒考证结果认为是上天谴告。
(13) 天之端:董天工笺注:“三字疑衍文。”其说是。
(14) “举事变”三句:叙述事件的时候有所重,重的就是民,当政者能够重民,百姓就会安心,社会就会安定。
(15) “见事变”二句:能预见事变影响范围,就能明白得失。
(16) “因其”二句:根据事变产生的原因,加以防备,就可以使事变向好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正本清源。
(17) “强干弱枝”三句:天子是干、是本,臣子是枝、是末。强干弱枝,大本小末,都是强调天子的地位。这是加强中央集权制度。
(18) “承周文”二句:化,就是教化。因为时代不同,教化的形式与内容也都要与时俱进。强调文化,过一段时间就要强调质朴,文与质要交替强调,配合好了,才会达到文质彬彬。
(19) “木生火”三句:五行与四季的配合、顺序。木与春,木生火;火与夏,火生土;土与四时,土生金;金与秋,金生水;水与冬,水生木。这样顺序就形成了。
(20) 仁往而义来:关于“仁义”,董仲舒认为仁在爱人安人,义在正我。所以“仁往”而“义来”。
【译文】
《春秋》记载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历史事迹,天下很大,事情变化也很博杂,《春秋》记载得都很详尽。虽然如此,《春秋》大概的要旨有十种。十种要旨,是人事所维系,君王教化得以流布的根由。列举事变,有所侧重,这是第一种要旨;发现事变影响所及的各个方面,这是第二种要旨;根据事变影响所产生的根由而去治理它,这是第三种要旨;治理的办法是增强树干而减弱树枝,扩大根本而减小枝末,这是第四种要旨;辨别嫌疑,区分同异,这是第五种要旨;评论贤才的任用,区别他们所擅长的才能,这是第六种要旨;亲善邻近的人,招徕远处的人,和老百姓的欲望取得一致,这是第七种要旨;继承周代的文采并回复到质朴上去,这是第八种要旨;木生火,火为夏,以春为始,这是第九种要旨;确切讥刺那些受惩罚的事情,考察怪异所产生的原因,这是第十种要旨。列举事变,有所侧重,那么老百姓就会安宁;发现事变影响所及的各个方面,那么得失就很明显了;根据事变影响所产生的根由而去治理它,那么事情的根本就端正了;增强树干而减弱树枝,扩大根本而减小枝末,那么君臣的分别就明白了;辨别嫌疑,区分同异,那么是非就很明显了;评论贤才的任用,分别他们所擅长的才能,那么百官就可以安排适当了;继承周代的文采并回复到质朴上去,那么所致力的教化就建立起来了;亲善邻近的人,招徕远处的人,和老百姓的欲望取得一致,那么仁义恩惠就会通行天下;木生火,火为夏,以春为始,则阴阳四时的顺序就交替有序了;确切讥刺那些受惩罚的事情,考察怪异所产生的原因,那么上天的愿望就切实可行。总和起来全面地去实行它,对人仁爱,讲求道义,恩泽广大,流遍四海,阴阳和谐,那么万物没有不合道理的。解说《春秋》的人都采纳这些,这就是他们的方法。
重政第十三
【题解】
本篇标题虽言“重政”,但全篇内容却驳杂不纯,并不专讲重政之事,如第一、二段文字重在讲《春秋》及作者的“圣人观”,似与篇名不相应。钱塘以《重政篇》第一段为《玉英篇》之文,苏舆从之。张宗祥以第二段为《春秋繁露》佚文而后世重辑者。至于诸家董理之论,孰优孰劣,因佐证不足,未敢妄断轻改,只暂从苏舆之说,两存其文,并罗列诸家之说于此,以资参备。
惟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而系之元也,终不及本所从来而承之,不能遂其功。是以《春秋》变一谓之元,元犹原也,其义以随天地终始也。故人惟有终始也,而生死必应四时之变。故元者为万物之本,而人之元在焉。安在乎?乃在乎天地之前。故人虽生天气及奉天气者,不得与天元,本天元命,而共违其所为也。故春正月者,承天地之所为也,继天之所为而终之也。其道相与共功持业,安容言乃天地之元?天地之元奚为于此,恶施于人?大其贯承意之理矣(1)。
【注释】
(1) “惟圣人能属万物于一”至“大其贯承意之理矣”:此段文字并见本书《玉英篇》,暂从苏舆之说,两存其文。另,关于此段之注释及译文可参见《玉英篇》,兹不赘述。
【译文】
只有圣人能够把万物统一起来,并把它和“元”相联系,最终不返归本原而顺承它,就不能成就其功业。因此《春秋》把“一”变称为“元”,元就好比是本原,它的意义就是跟随天地相终始。人是有终始的,而人的生死必定与春夏秋冬的变化相顺应。所以元是万物的根本,而人的元也在那里。元在哪里呢?是存在于天地万物之前。所以人虽然生于天气并奉行天气,可是却不能亲附天元,秉承上天的运命,而共同违背了它的作为。因此“春正月”的意思,是说人秉承天地的作为,继续上天的作为并完成它。它的道理是说天与人相互保存所共建的功业,那怎么说是天地的本原呢?天地的本原怎么会在这里呢?怎样施加给人的呢?这是赞美圣人能够秉承天意的道理。
能说鸟兽之类者,非圣人所欲说也。圣人所欲说,在于说仁义而理之(1),知其分科条别,贯所附(2),明其义之所审(3),勿使嫌疑,是乃圣人之所贵而已矣。不然,傅于众辞(4),观于众物,说不急之言而以惑后进者(5),君子之所甚恶也,奚以为哉?圣人思虑不厌(6),昼日继之以夜,然后万物察者(7),仁义矣。由此言之,尚自为得之哉!故曰:於乎(8)!为人师者,可无慎耶?夫义出于经,经,传大本也(9)。弃营劳心也(10),苦志尽情,头白齿落,尚不合自录也哉(11)!
【注释】
(1) 理:分析条理,使有条理。
(2) 贯所附:贯通与仁义相关的各种事理。
(3) 审:详细分析。
(4) 傅于众辞:依凭众多的言辞。傅,凭借、依傍。
(5) 说不急之言而以惑后进者:说无关紧要的言辞并用它去迷惑后辈。不急之言,无关紧要的言辞。后进,泛指后辈。
(6) 不厌:不满足。厌,满足。
(7) 察:明晰,明察。
(8) 於(wū)乎:同“呜呼”,感叹词。
(9) 经,传(zhuàn)大本也:经书是传记的根本。苏舆注:“《博物志》:‘圣人制作曰经,贤人著述曰传。’此经谓《春秋》,传为门弟子所传述之义,《公羊》其一也。后人多列经名,则有以传为经者矣。互见《玉杯篇》。”
(10) 弃营劳心:放弃正当的努力而劳心于不急之务。
(11) 自录:自我检束。录,检束。
【译文】
能够叙说鸟兽之类的言辞,这不是圣人想要说的话。圣人想要说的,在于叙说仁义并对其分析条理,知道它们的分类与区别,贯通与仁义相关的各种事理,阐明并详细分析它的道理,不使人产生嫌疑,这就是圣人所看重的。不然的话,只是依凭众多的言辞,观察很多的事物,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言辞并用它去迷惑后辈,这是君子所厌恶的行为,他怎么还会去做呢?圣人思考问题唯恐时间不够,白天完了,晚上还要继续思考,然后就会明察万事万物的道理,这就是仁义。由此说来,圣人尚须自己努力不懈才会有收获。因此说:哎呀!做别人老师的,难道可以不谨慎吗?道义来自于经书之中,经书是传记的根本。放弃正当的努力而劳心于不急之务,劳苦心志竭尽情思,头发都白了,牙齿也掉了,还不应当自我检束吗?
人始生有大命(1),是其体也。有变命存其间者(2),其政也。政不齐则人有忿怒之志(3),若将施危难之中,而时有随、遭者(4),神明之所接(5),绝属之符也(6)。亦有变其间,使之不齐如此,不可不省之,省之则重政之本矣。
【注释】
(1) 大命:即正命,指人受命于天应该享有的寿命。王充《论衡·命义篇》:“《传》曰:‘说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随命,三曰遭命。’”
(2) 变命:包括随命和遭命两者,因为二者都随行为或遭遇而变化,故合称变命。
(3) 政不齐:政治不整肃清明。齐,整肃。
(4) 随、遭:即指随命、遭命。《白虎通义·寿命篇》:“随命者,随行为命。”王充《论衡·命义篇》:“随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纵情施欲而凶祸到,故曰随命。遭命者,行善得恶,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凶祸,故曰遭命。”随命,随行为命,指行善得善报,行恶得恶报。遭命,指遭遇意外之事,如为善得恶,遭遇天灾人祸之类。
(5) 神明之所接:指人在精神上所感应到的。神明,指人的精神。
(6) 绝属:犹绝续,断断续续。
【译文】
人一出生就有正命,这是人的本然状态。其间也存在变命,这是由政治所造成的。政治不整肃清明,那么人们就会有忿怒之心,这就好像是在危难之中施行活动,而时常有随命和遭命一样,人在精神上所感应到的,是断断续续的符号。其间也有大的变化,才使得政治这样的不整肃清明,不可以不加以省察,省察它就是重视政治的根本了。
撮以为一(1),进义诛恶(2),绝之本(3),而以其施(4),此与汤武同而有异。汤武用之治往故(5),《春秋》明得失,差贵贱,本之天王之所失天下者,使诸侯得以大乱之说(6),而后引而反之(7)。故曰:博而明,切而深矣(8)。
【注释】
(1) 撮(cuō):聚集,聚合。
(2) 义:苏舆注:“‘义’疑作‘善’。”苏说是。本书《王道篇》:“进善诛恶,绝诸本而已矣。”正与此文同。
(3) 绝之本:指断绝产生恶的根源。之,或说同“其”。
(4) 以其施:以《春秋》之道施行教化。其,指《春秋》之道。
(5) 往故:即“往古”,过去的事情。
(6) “《春秋》明得失”四句:本书《王道篇》:“孔子明得失,差贵贱,反王道之本。”《春秋》之道即孔子之道,它是探索天子所以失天下,而使诸侯得以大乱的根源之说。
(7) 引而反之:引导他们返归正道。此即《公羊传》哀公十四年所谓:“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
(8) 切而深:苏舆本作“深而切”,他本皆作“切而深”。
【译文】
聚合为一,奖掖善事,诛讨恶事,断绝产生恶的根源,并用《春秋》之道来施行教化,这跟商汤与周武王治理天下是同中有异。商汤与周武王用他们的方式来治理以往的事情,《春秋》则阐明得失,区别贵贱,是探索天子所以失天下而使诸侯得以大乱的根源的学说,然后再引导他们返归正道。因此说:《春秋》广博而高明,恰切而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