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者天第四十一

【题解】

本篇首先说明“人之为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因此人的形体情感都是天的副本,进而提出本篇的主旨为“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董仲舒认为这种君民一体的观念有利于促进圣王的教化遍布天下,而圣王教化的原理又出自圣王内在的“身之天”,这表明天人同类相感。总之,“为人者天”旨在说明天生人之后,圣王继以教化,以促进人的自我完善,从而使天下吉祥太平。

为生不能为人(1),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于天(2),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3)。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4);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5);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6);人之好恶,化天之暖凊(7);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8)。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9),春秋冬夏之类也。喜,春之答也;怒,秋之答也;乐,夏之答也;哀,冬之答也。天之副在乎人(10),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故曰受(11),由天之号也(12)。为人主者(13),道莫明省身之天(14),如天出之也(15)。使其出也,答天之出四时而必忠其受也,则尧、舜之治无以加。是可生可杀,而不可使为乱。故曰(16):“非道不行,非法不言。”此之谓也。

【注释】

(1) 为生不能为人:人能生育而不能造就人。为生,指人能生育,苏舆注:“为生者,父母。”

(2) 为:旧本皆脱此字,卢文弨校曰:“人之人,疑当作‘人之为人’。”卢校可从,今据补。

(3) 类:类似,像。

(4) “人之形体”二句:人的身体,是禀受天数变化而成的。如天有四季而人有四肢、每一季有三个月而每一肢有三节等。这样的说法还可以参看本书《官制象天篇》及《人副天数篇》等的相关论述。

(5) “人之血气”二句:人的血气,是禀受天志的变化而成为仁的。天志,即天心、天意,指天的意志。苏舆注:“《天地阴阳篇》:‘天志仁,其道也义。’案血气流通,犹天心周溥,故病麻木者谓之不仁。”

(6) “人之德行”二句:人的德行,是禀受天理的变化而成为义的。苏舆注:“理,犹‘分’也。义以剖析精眇为功,故化天之文理。《基义篇》:‘是故仁义制度之数,尽取之天。”

(7) 暖凊:温暖和清凉。

(8) “人之受命”二句:人的禀赋,是禀受天的四季变化而成的。人的一生受命于天,天有四时,春生、夏长、秋成、冬藏,人生也相应地有出生、长养、壮而成、老而死的现象。

(9) 答:反应,对应。

(10) 副:副本。

(11) 受:禀受,接受。

(12) 号:称谓,叫做。

(13) 者:旧本作“也”,苏舆注:“‘也’疑‘者’。”苏说可从,今据校改。

(14) 道莫明省身之天:治道莫过于明察自身所具有的天。道,治道、政道。省,省察。身之天,董仲舒认为人受命于天,天人相类,因而人身即为一小天地。

(15) 出:产出,施行,治理。

(16) 故曰:下引文见《孝经·卿大夫章》:“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董仲舒所引与《孝经》本文语序稍异。

【译文】

人能生育而不能造就人,能造就人的是天。人所以成为人在于其禀受于天,天是人的始祖,这就是人与天相类似的原因。人的身体,是禀受天数变化而成的;人的血气,是禀受天志的变化而成为仁的;人的德行,是禀受天理的变化而成为义的;人的喜好和厌恶,是禀受天的温暖和清凉的变化而成的;人的禀赋,是禀受天的四季变化而成的。人类生来有喜怒哀乐的反应,这是与天有春秋冬夏相对应的。喜悦,是与春天相对应的;愤怒,是与秋天相对应的;快乐,是与夏天相对应的;哀伤,是与冬天相对应的。天的副本体现在人的身上,人的情性是由于秉承天而来的,所以叫做“受”,就是禀受天而来的意思。作君主的,治道莫过于明察自身所具有的天,而顺应天去治理国家、施行教化。假使他治理国家、施行教化,而与上天产生四季相对应,就一定能够忠诚地对待他所禀受于天的性情,那么即使尧、舜的圣明治教也不能比他更好。这样可以使人民生,也可以使人民死,而且可以不让他们犯上作乱。所以说:“不合于正道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不合于法度的言语就不要去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传曰(1):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2):“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

【注释】

(1) 传曰:董仲舒所引或为古代传记之文,因此称“传曰”。下文所述与《礼记·表记》所述意同相近而文辞稍异。《礼记·表记》:“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命顺,则臣有顺命;君命逆,则臣有逆命。”君命顺,指君顺于天命。君命逆,指君逆于天命,如此则人民就会逆于君命。

(2) 故曰:下引文见《尚书·吕刑》。一人,即天子。庆,善、福。兆民,即万民,极言数之多。

【译文】

古书上说:只有天子才能接受天的命令,天下人都接受天子的命令,一国之人都接受君主的命令。君主的命令顺应天命,那么人民就顺从他的命令;君主的命令违背天命,那么人民就违背他的命令。所以说:“天子一个人做了善事,天下亿万民众都会依赖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传曰:政有三端(1):父子不亲,则致其爱慈;大臣不和,则敬顺其礼;百姓不安,则力其孝弟(2)。孝弟者,所以安百姓也。力者,勉行之,身以化之(3)。天地之数,不能独以寒暑成岁,必有春夏秋冬(4);圣人之道,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5):先之以博爱,教以仁也;难得者,君子不贵(6),教以义也;虽天子必有尊也(7),教以孝也;必有先也(8),教以弟也。此威势之不足独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

【注释】

(1) 端:方面。

(2) 弟(tì):通“悌”,弟弟顺从兄长。

(3) “力者”三句:苏舆注:“‘力’字,为董子言学之旨。故曰:‘无王教则质朴不能善。’又曰:‘事在勉强。’”

(4) “天地之数”三句:夏与冬对应暑与寒,而春与秋则用以调和夏暑与冬寒,因而苏舆注曰:“所以调和寒暑者,和也。”

(5) 故曰:下文所述与《孝经·三才章》所述意同相近而文辞稍异。《孝经·三才章》:“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以徳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道之以礼乐,而民和睦。”

(6) “难得者”二句:难以获得的财货,君子不加以重视。《老子·第三章》:“不贵难得之货。”与此所述意同相近。

(7) 尊:这里指尊敬的父母。

(8) 先:这里指先出生的兄长。

【译文】

古书上说:为政有三个方面:父子之间不亲密,那么就尽力激发他们的慈爱之心;大臣之间不和睦,那么就大力提倡顺从礼节;百姓不安定,那么就勉励他们尽力践行孝悌。所谓孝悌,是用来安定百姓的。所谓力,就是尽力实行,用自身的行为去感化别人的意思。天地的定数,不能仅靠寒暑来形成一年,必须要有春夏秋冬四季;圣人治理国家的道理,不能仅靠威势来达到为政的目的,必须要有教化。所以说:执政者要先施行博爱,即用“仁”来教化人民;难以获得的财货,君子不加以重视,而用“义”来教化人民;即使是天子也一定有他所尊敬的父母,就用“孝”来教化人民;一定有比他早出生的兄长,就用“悌”来教化人民。由此可见,为政不能仅靠威势,而教化的功效难道不是更大吗?

传曰: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1)。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2)。心之所好,体必安之(3);君之所好,民必从之。故君民者,贵孝弟而好礼义,重仁廉而轻财利。躬亲职此于上(4),而万民听(5),生善于下矣。故曰(6):“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此之谓也。

【注释】

(1) “天生之”三句:本书《立元神篇》申其大意云:“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体,不可一无也。”

(2) “君者”四句:此即董仲舒“君民一体”的观念。董天工笺注:“此言君民一体,上以德感,下以善应。”

(3) 安:安逸,安适。

(4) 躬亲:亲自。

(5) 听:听从,顺从。

(6) 故曰:下引文见《孝经·三才章》。

【译文】

古书上说:天生育人民,地承载人民,圣人教化人民。君主,是人民的心脏;人民,是君主的身体。心所喜好的,身体一定安适;君主所喜好的,人民一定顺从。因此领导人民的君主,一定要重视孝悌而喜好礼义,重视仁义廉耻而轻视财货利益。居上位的君主如果能够亲自这样做,那么千千万万的人民都会顺从,居下位的人民就会做善事了。所以说:“古代的圣王看出教育可以感化人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衣服容貌者,所以说目也(1);声音应对者,所以说耳也;好恶去就者(2),所以说心也。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恭(3),则目说也;言理应对逊(4),则耳说矣;好仁厚而恶浅薄,就善人而远僻鄙(5),则心说矣。故曰(6):“行思可乐,容止可观。”此之谓也。

【注释】

(1) 说(yuè):通“悦”,喜欢、高兴。下同。

(2) 去就:疏远和接近,去与留,进与退。

(3) 中:指衣服得体而合于礼制。

(4) 言理应对逊:说话合理而应对谦逊。逊,谦逊、恭顺。

(5) 就善人而远僻鄙:亲近善人而疏远邪僻卑鄙的人。就,接近、靠近。僻鄙,指邪僻卑鄙的人。

(6) 故曰:下引文源出《孝经·圣治章》:“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行思,行动、做事,“思”为句中语气词。容止,容貌举止。

【译文】

衣服和容貌,是用来让人看了感到高兴的;言语和应对,是用来让人听了感到高兴的;喜好、厌恶、疏远、接近,是用来让人心里感到高兴的。因此君子衣服得体而容貌恭敬,那么人们看到了就感到高兴;说话合理而应对谦逊,那么人们听到了就感到高兴;喜好仁厚的人而厌恶浅薄的人,亲近善人而疏远邪僻卑鄙的人,那么人们心里就感到高兴。所以说:“做事要让人感到愉快,容貌举止要让人乐于观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五行之义第四十二

【题解】

本篇用五行的道理来比附、说明人事。董仲舒认为土为五行之主,土德忠诚,是最为尊贵的,所以“圣人之行,莫贵于忠,土德之谓也”。五行尊土,是董仲舒关于五行思想的一个特色。

天有五行:一曰木,二曰火,三曰土,四曰金,五曰水。木,五行之始也;水,五行之终也;土,五行之中也,此其天次之序也(1)。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此其父子也(2)。木居左,金居右,火居前,水居后,土居中央,此其父子之序,相受而布(3)。是故木受水而火受木,土受火,金受土,水受金也。诸授之者,皆其父也;受之者,皆其子也。常因其父以使其子,天之道也。是故木已生而火养之,金已死而水藏之(4),火乐木而养以阳(5),水克金而丧以阴(6),土之事天竭其忠(7)。故五行者,乃孝子、忠臣之行也(8)。

【注释】

(1) 此其天次之序也:这里董仲舒按照五行相生的次序来排列五行,即木、火、土、金、水;而最早提出五行的《尚书·洪范》的次序是:“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天次之序,说是天排的次序,借天说话,也是董仲舒的一大思想特色。

(2) “木生火”六句:这是在讲五行相生,而五行相生又以父子关系来作为比喻。

(3) “木居左”七句:汉代尚土德,故董仲舒认为君王为土而居中央,其面南而坐,因此东方为木而居左,西方为金而居右,南方为火而居前,北方为水而居后,这是按照父子相承受的次序而进行分布的。

(4) “是故”二句:董仲舒以父子关系来比喻五行相生,子对于其父应当生养死葬,五行之间亦然。

(5) 火乐木而养以阳:火爱木而用阳气来奉养它。木生火,火属阳,故云。乐,喜爱。

(6) 水克金而丧以阴:水胜金而用阴气来给它送终。金入于水,水属阴,故云。克,胜。

(7) 土之事天竭其忠:土事奉天以能够竭尽其忠心。天,苏本误作“火”,他本皆作“天”,是,今据正。《白虎通义·五行篇》:“地之承天,犹妻之事天,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视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正相印证。

(8) “故五行者”二句:本书《五行对篇》:“忠臣之义、孝子之行取之土。土者,五行最贵者也,其义不可以加矣。”

【译文】

天有五行:一是木,二是火,三是土,四是金,五是水。木,是五行的开端;水,是五行的终结;土,在五行里居于中间,这是天给它们安排的次序。由木生出火,由火生出土,由土生出金,由金生出水,由水生出木,这就是五行之间的父子关系。木的位置在左边,金的位置在右边,火的位置在前边,水的位置在后边,土则居于中央的位置,这是按照父子相承受的次序而进行分布的。因此木是承受水的而火是承受木的,土是承受火的,金是承受土的,水是承受金的。凡是授予者,都居于父亲的地位;凡是承受者,都居于儿子的地位。常常凭借父亲的地位来支使儿子,这是天道。因此木生出来了而火就奉养它,金死亡了而水就收藏它,火爱木而用阳气来奉养它,水胜金而用阴气来给它送终,土事奉天以能够竭尽其忠心。因此所谓五行,就是指孝子、忠臣的行为。

五行之为言也,犹五行欤?是故以得辞也(1)。圣人知之,故多其爱而少严,厚养生而谨送终(2),就天之制也。以子而迎成养(3),如火之乐木也;丧父,如水之克金也;事君,若土之敬天也,可谓有行人矣(4)。

【注释】

(1) 得辞:获得名称。辞,名称。

(2) 厚养生而谨送终:生前的赡养应该丰厚些而死后的送终应该慎重些。养生,生前的赡养。送终,父母丧葬之事。

(3) 成:通“盛”,程度深、充分。

(4) 有行人:有德行的人。

【译文】

之所以叫做五行,不就是说的五种德行吗?它的得名也就是由于这个缘故了。圣人知晓这个道理,因此在父子关系的问题上,就父亲来说则慈爱的成分应该多一些而威严的成分应该少一些,就儿子来说则生前的赡养应该丰厚些而死后的送终应该慎重些,这样是趋向顺应天的法则。如果儿子好好地迎养父亲,能够像火爱木一样;儿子给父亲送终,能够像水胜金一样;臣下事奉君主,能够像土敬天一样,这样就可以叫做有德行的人了。

五行之随(1),各如其序(2);五行之官(3),各致其能(4)。是故木居东方而主春气,火居南方而主夏气,金居西方而主秋气,水居北方而主冬气。是故木主生而金主杀(5),火主暑而水主寒。使人必以其序,官人必以其能(6),天之数也(7)。

【注释】

(1) 随:运行。

(2) 如:按照。

(3) 官:职责,任务。

(4) 致:尽,发挥。

(5) 杀:衰退,残败。

(6) 官人:授人以官职,即任用人。

(7) 数:苏舆注:“数,犹‘道’也。”苏说可从。天之数,即天之道。

【译文】

五行的运行,是各自按照本身的顺序;五行的任务,是各自发挥本身的职能。因此木居于东方而主管春气,火居于南方而主管夏气,金居于西方而主管秋气,水居于北方而主管冬气。所以木主掌“生”而金主掌“杀”,火主掌“暑”而水主掌“寒”。使用人要按照一定的顺序,任用人要依据各自的才能,这是天道。

土居中央,为之天润(1)。土者,天之股肱也(2),其德茂美(3),不可名以一时之事,故五行而四时者,土兼之也(4)。金、木、水、火虽各职,不因土,方不立(5),若酸、咸、辛、苦之不因甘肥不能成味也(6)。甘者,五味之本也;土者,五行之主也(7)。五行之主土气也,犹五味之有甘肥也,不得不成。是故圣人之行,莫贵于忠,土德之谓也。人官之大者,不名所职,相其是矣;天官之大者,不名所生,土是矣(8)。

【注释】

(1) 为之天润:叫做天润。为,同“谓”。天润,天的润泽。

(2) 股肱:辅佐。

(3) 茂美:丰盛完美。

(4) “故五行而四时者”二句:关于五行与四时的搭配问题,董仲舒是将土与四时配对而突出土的地位。兼,兼管。

(5) “金、木、水、火虽各职”三句:木对应东方,火对应南方,金对应西方,水对应北方。土居中央,所有方位离开土地,就不存在了。

(6) 甘肥:香甜味浓的食品。

(7) 主:主导,主位。

(8) “人官之大者”六句:人事中最大的官职,没有专管的具体职务,宰相就是这样的;上天最大的官职,没有专管的具体事项,土就是这样的。土不主管四季中的任何一季,也不主管四方中的任何一方,它就像人官的宰相那样是最大的、最根本的主角。生,苏舆注:“生,疑‘主’之误。”苏说可从。

【译文】

土居于中央,叫做天润。土,是天的辅佐,它的德性丰盛完美,并不具体主管任何一个季节的事务,所以有木、火、土、金、水五行而却只有春、夏、秋、冬四季,就是因为土兼管四季的缘故。金、木、水、火虽然各有自己的职务,但不依靠居于中央的土,它们各自的方位就不能确立,这就好像酸、咸、辣、苦不依靠香甜味浓的食品就不能形成味道一样。甜,是五味的根本;土,是五行的主导。五行以土气作主导,就好像五味中之有甘甜,离开它就不能形成味道一样。因此圣人的德行,没有比“忠”更尊贵的,这就是土德。人事中最大的官职,没有专管的具体职务,宰相就是这样的;上天最大的官职,没有专管的具体事项,土就是这样的。

阳尊阴卑第四十三

【题解】

本篇阐明了贵阳贱阴、阳尊阴卑之义。董仲舒提出“阳尊阴卑”的观念,旨在强调:第一,君主为阳而臣子为阴,因此君、父尊而臣、子卑,臣、子必须竭尽忠诚地事奉君、父;第二,德为阳而刑为阴,因此德政为主而刑罚为辅,否则“为政而任刑,谓为逆天,非王道也”。

天之大数,毕于十(1)。旬天地之间(2),十而毕举;旬生长之功,十而毕成。十者,天数之所止也。古之圣人,因天数之所止以为数,纪十如更始(3)。民世世传之,而不知省其所起。知省其所起,则见天数之所始(4);见天数之所始,则知贵贱逆顺所在(5);知贵贱逆顺所在,则天地之情著,圣人之宝出矣(6)。

【注释】

(1) “天之大数”二句:“十”下,旧本皆有“旬”字,俞樾云:“上‘旬’字衍文。《天地阴阳篇》云:‘天、地、阴、阳、木、火、土、金、水九,与人而十者,天之数毕也。’是天之数非以旬计,安得言‘十旬’乎?”俞说可从,今据删。毕,结束。

(2) 旬:周遍。《诗经·大雅·江汉》:“王命召虎,来旬来宣。”《说文解字》:“旬,遍也。”

(3) 如:同“而”。《盐铁论·世务篇》:“今匈奴……见利如前,乘便而起。”

(4) “知省其所起”二句:苏舆注:“人生而十指,上古简朴,纪数以手,故止于十。天数实原于人。”

(5) “见天数之所始”二句:苏舆注:“天数始于一,天上地下,贵贱判矣;地代天终,顺逆见矣。”

(6) “知贵贱逆顺所在”三句:苏舆注:“圣人治天下,莫大于懔名分而安秩序。《易》一画而始《乾》,《春秋》开章变一而书元,胥此意也,而礼由是立矣。”情,真实情况。宝,视……为宝、珍视、看重。

【译文】

天的大数,终结于十。天地间所有的事物,用十这个数就可以完全列举出来;所有事物生育长养的功夫,到十这个数就完成了。十这个数,是天数的终止。古时候的圣人,依据天数的终止作为数字,记录到十这个数而后再从头开始。人民世世代代这样传承下去,而不知道去省察它是怎样产生的。知道去省察它是怎样产生的,就可以看出天数的端始;看出了天数的端始,就知道贵贱逆顺在哪里了;知道了贵贱逆顺在哪里,那么天地的真实情况就显著了,圣人所珍视的道理也就显示出来了。

是故阳气以正月始出于地,生育长养于上,至其功必成也(1),而积十月(2)。人亦十月而生,合于天数也(3)。是故天道十月而成,人亦十月而生(4),合于天道也。故阳气出于东北,入于西北(5),发于孟春,毕于孟冬(6),而物莫不应是。阳始出,物亦始出;阳方盛,物亦方盛;阳初衰,物亦初衰(7)。物随阳而出入,数随阳而终始,三王之正随阳而更起(8)。以此见之,贵阳而贱阴也。故数日者(9),据昼而不据夜;数岁者,据阳而不据阴,阴不得达之义(10)。

【注释】

(1) 必:通“毕”,全部。

(2) 积十月:苏舆注:“岁十二月,而云十月功成者,十一月、十二月皆阳气萌芽之时,助阳非成物也。”

(3) “人亦十月而生”二句:《大戴礼记·易本命篇》:“天一,地二,人三,三三而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数十,故人十月而生。”

(4) 生:苏本作“成”,宋本作“生”。依上之文例,宋本作“生”是,今据改。

(5) “故阳气出于东北”二句:所谓“东北”即一岁十二月中正月所配之方位,“西北”则为十月所配之方位。

(6) “发于孟春”二句:《礼记·月令篇》郑玄注曰:“孟,长也。日月之行,一岁十二会,圣王因其会而分之,以为大数焉。观斗所建,命在四时。此云‘孟春’者,日月会于娵訾(jū zī),而斗建寅之辰也。”又曰:“孟冬者,日月会于析木之津,而斗建亥之辰也。”孟春,指春季的第一个月,即阴历正月。孟冬,指冬季的第一个月,即阴历十月。

(7) “阳始出”六句:关于阴阳与事物的盛衰关系,董仲舒认为,每年从春天到夏天,白昼越来越长,天气也越来越热,这就是阳气越来越盛的表现,而与之同时,生物也随之生育养长,因此说阳气是仁爱的、宽厚的而专主布德施教;从夏天开始以至冬天,白昼越来越短,天气也越来越冷,这表明阳气在逐渐衰退而阴气在逐渐强盛,与之同时的是,生物开始凋落、死亡,因此说阴气是暴戾的、肃杀的而专主任用刑罚。

(8) “物随阳而出入”三句:《白虎通义·五行篇》:“《月令》十一月律谓之黄钟何?黄者,中和之色。钟者,动也。言阳气于黄泉之下动,养万物也……九月谓之无射何?射者,终也。言万物随阳而终,当复随阴而起,无有终已也。”《白虎通义·三正篇》:“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明王者当奉顺而成之,故受命各统一正也,敬始重本也。三微者何谓也?阳气始施黄泉,动微而未著也。”三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正,正月,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夏朝以孟春月为正月,商朝以季冬月为正月,周朝以仲冬月为正月。

(9) 数日:计算日子。

(10) “数岁者”三句:《汉书·董仲舒传》引董仲舒《对策》云:“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此天意也。”这里所表明的亦是阳尊阴卑、贵阳贱阴的意思。

【译文】

因此阳气从正月开始出现于地上,生育长养地上的万物,到它的功效全部完成时,就已经积累了十个月了。人也是要怀胎十个月才出生的,这跟天数是相合的。所以天道要经过十个月而生成,人也是要经过十个月而出生,这跟天道是相合的。阳气从东北方向出来,进入西北方向,从孟春月开始,到孟冬月结束,万物没有跟它不相应的。阳开始出来时,万物也开始出来;阳正旺盛时,万物也正旺盛生长;阳开始衰微时,万物也开始衰微。万物随着阳的出入而出入,数目也随着阳的终始而终始,夏、商、周三代帝王订立正月是随着阳的变化而进行变更的。由此可见,天是重视阳而轻视阴的。因此计算日子,是根据白天而不是根据夜晚;计算年岁,是根据阳而不根据阴,这就是阴不能够通达的道理。

是故《春秋》之于昏礼也(1),达宋公而不达纪侯之母(2)。纪侯之母宜称而不达,宋公不宜称而达,达阳而不达阴,以天道制之也(3)。丈夫虽贱皆为阳,妇人虽贵皆为阴。阴之中亦相为阴,阳之中亦相为阳。诸在上者皆为其下阳,诸在下者皆为其上阴(4)。阴犹沈也(5),何名何有?皆并一于阳(6),昌力而辞功(7)。故出云起雨,必令从天下(8),命之曰天雨。不敢有其所出,上善而下恶,恶者受之,善者不受。土若地(9),义之至也。

【注释】

(1) 昏:同“婚”。

(2) 达:指通达、记载。

(3) “纪侯之母”四句:《公羊传》隐公二年:“纪履緰(tóu)者何?纪大夫也。何以不称使?婚礼不称主人。然则曷称?称诸父兄师友。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则其称主人何?辞穷也。辞穷者何?无母也。然则纪有母乎?曰有。有则何以不称母?母不通也。”何休注:“礼,妇人无外事,但得命诸父兄师友,称诸父兄师友以行耳。母命不得达,故不得称母通使文,所以远别也。”古代婚礼,要由父亲或兄长来主持。春秋鲁成公八年,是时宋共公的父亲已经去世,因此可由宋公主持,所以《春秋》记载:“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春秋隐公二年,纪侯结婚,尽管他的母亲还活着,但是由于子女属于阴而不能跟外界交通,因此不能称呼他的母亲,所以《春秋》记载:“纪履緰来逆女。”董仲舒认为阳尊阴卑,圣人贵阳而贱阴,婚礼亦是如此,故云:“达阳而不达阴,以天道制之也。”

(4) “诸在上者”二句:这是在说阴阳是相对的,如父为阳而子为阴,但是子相对于孙而言则又为阳,父对于祖父而言则又为阴。又如夫为阳而妻为阴,但妻相对于妾而言则为阳,妾相对于仆婢而言则亦为阳。

(5) 沈(chén):通“沉”,沉没、隐藏。

(6) 并一:合并统一。

(7) 昌力而辞功:竭尽全力而却推辞功劳。昌,盛大的样子。

(8) 天:旧本皆作“之”,苏舆注:“之,当为‘天’。”苏说可从,今据改。

(9) 若:犹“乃”,是、就是。

【译文】

因此《春秋》对于婚礼,记载宋共公派人来鲁国纳币的事而不记载纪侯母亲派人来鲁国迎亲的事。纪侯的母亲应该被称举而《春秋》却不记载她派人来迎亲的事,宋共公不应该被称举而《春秋》却记载他派人来纳币的事,这种通达阳而不通达阴的礼制,是根据天道而制定的。男人即使地位低贱而都属于阳,妇人即使地位高贵而都属于阴。阴的内部也互相为阴,阳的内部也互相为阳。所有在上位的都是在他下位的阳,所有在下位的都是在他上位的阴。阴就好像是隐藏的意思,哪里有它的名称和它所拥有的东西呢?它的名称和所拥有的东西都合并统一于阳,竭尽全力而却推辞功劳。因此它产生云、兴起雨,一定使它们从天而降,取名为天雨。不敢占有它所产生的东西,在上位的为善而在下位的为恶,恶的就接受,善的就不接受。土就是地,它行义到了最高的境地。

是故《春秋》君不名恶,臣不名善,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1)。臣之义比于地,故为人臣者视地之事天也,为人子者视土之事火也。虽居中央,亦岁七十二日之王(2),傅于火以调和养长(3),然而弗名者,皆并功于火,火得以盛,不敢与父分功(4),美孝之至也。是故孝子之行、忠臣之义,皆法于地也。地事天也,犹下之事上也(5)。地,天之合也,物无合会之义(6)。

【注释】

(1) “是故《春秋》君不名恶”四句:《白虎通义·五行篇》:“善称君,过称己,何法?法阴阳共叙、共生,阳名生,阴名煞。臣有功,归功于君,何法?法归明于日也。”本书《保位权篇》:“是以群臣分职而治,各敬而事,争进其功,显广其名,而人君得载其中,此自然致力之术也。圣人由之,故功出于臣,名归于君也。”

(2) 岁七十二日之王:在一年当中主管七十二天。一年按照三百六十天计算的话,五行分别主管七十二天,其中由木、火、金、水主管四季,而土则在每一季中主管十八天,四季合为七十二天。《白虎通义·五行篇》:“土王四季,各十八日,合九十日为一时,王九十日。土所以王四季何?木非土不生,火非土不荣,金非土不成,水非土不高。土扶微助衰,历成其道,故五行更王,亦须土也。王四季,居中央,不名时。”

(3) 傅:辅佐、辅助。

(4) 不敢与父分功:按照五行相生之说,火生土,火和土之间就如同父和子的关系一样,因此土不敢与其“父”(火)分有功劳。

(5) “地事天也”二句:《白虎通义·五行篇》:“地之承天,犹妻之事天,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视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子顺父,妻顺夫,臣顺君,何法?法地顺天也。”

(6) “地天之合也”三句:苏舆注:“地虽为天之合,而不敢不事天,故曰‘物无合会’。句例与‘阴不得达’之义同。”苏说可从。

【译文】

所以《春秋》对君主不指称他恶的地方,对臣子不指称他善的地方,善的方面都归属于君主,恶的方面都归属于臣子。做臣子的道理与地相同,因此做别人臣子的要参看地是怎样事奉天的,做别人儿子的要参看土是怎样事奉火的。土虽然位居中央,同时在一年当中主管七十二天,辅助火来调和长养万物,但却不享有名声,完全把功劳归并给火,火因此非常旺盛,土不敢跟它的父亲——火分有功劳,它的孝德是最美好的。因此孝子的行为、忠臣的义,都是效法地。地事奉天,就好像居于下位的人事奉居于上位的人一样。地的功劳,是与天相合同的,而万物却没有与天合同会通的道理。

是故推天地之精,运阴阳之类,以别顺逆之理,安所加以不在(1)?在上下,在大小,在强弱,在贤不肖,在善恶。恶之属尽为阴(2),善之属尽为阳。阳为德,阴为刑(3)。刑反德而顺于德,亦权之类也(4)。虽曰权,皆在权成(5)。是故阳行于顺,阴行于逆。逆行而顺者,阳也(6);顺行而逆者,阴也。是故天以阴为权,以阳为经。阳出而南,阴出而北。经用于盛(7),权用于末(8)。以此见天之显经隐权,前德而后刑也(9)。故曰:阳,天之德;阴,天之刑也。阳气暖而阴气寒,阳气予而阴气夺,阳气仁而阴气戾(10),阳气宽而阴气急,阳气爱而阴气恶,阳气生而阴气杀。是故阳常居实位而行于盛,阴常居空位而行于末。天之好仁而近,恶戾之变而远(11),大德而小刑之意也。先经而后权,贵阳而贱阴也。故阴,夏入居下,不得任岁事(12);冬出居上,置之空处也(13)。养长之时,伏于下,远去之,弗使得为阳也;无事之时,起之空处,使之备次陈(14)、守闭塞也(15)。此皆天之近阳而远阴,大德而小刑也。是故人主近天之所近,远天之所远;大天之所大,小天之所小。是故天数右阳而不右阴(16),务德而不务刑(17)。刑之不可任以治世也(18),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谓之逆天,非王道也。

【注释】

(1) 安所加以不在:俞樾云:“以,犹‘而’也。安所加以不在,犹云‘何所加而不在’。”俞说可从。

(2) 属:类。

(3) “阳为德”二句:《淮南子·天文训》:“日冬至则斗北中绳,阴气极,阳气萌,故曰冬至为德;日夏至则斗南中绳,阳气极,阴气萌,故曰夏至为刑。”

(4) 权:权变、灵活,与“经”(常道、原则)相对。

(5) 皆在权成:卢文弨曰:“句未详。”苏舆注:“疑当作‘虽曰权,皆以经成’。”苏说可从。

(6) 者阳也:旧本皆脱此三字,冒广生校曰:“当有‘者阳也’三字。”冒校是,今据补。

(7) 盛:盛大根本之处。

(8) 末:细枝末节之处。

(9) 前德而后刑:重视德教而轻视刑罚。后文之“大德而小刑”亦是此意。

(10) 戾(lì):凶暴。

(11) “天之好仁而近”二句:刘师培曰:“‘恶戾而远’与‘好仁而近’对文,‘之变’二字疑衍。”刘说可从。

(12) 不得任岁事:不得承担一年的职事。任,承担、担任。

(13) 空处:空虚无用的地方。

(14) 备次陈:具备次等职位。次陈,次等职位。陈,列。

(15) 守闭塞:掌管闭塞的职务。守,掌管。

(16) 右:重视,推崇。

(17) 务:致力于,追求。

(18) 治:旧本作“成”,惠栋校作“治”。惠校可从,今据改。《汉书·董仲舒传》引董仲舒《对策》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正可与此相印证。

【译文】

因此推究天地的精气,运用阴阳的规则,来识别顺逆的道理,它们什么地方不存在呢?它们存在于上下,存在于大小,存在于强弱,存在于贤与不肖,存在于善恶。恶这一类的都是阴,善这一类的都是阳。阳是德教,阴是刑罚。刑罚与德教相反而顺从于德教,这属于权变那一类。虽然说是权变,但都是依凭常道而使事物成功。因此阳是顺着正道运行,阴是背着正道运行。逆行而能顺着正道的是阳,顺行而依然背着正道的是阴。所以天以阴为权变,以阳为常道。阳从东北出来而往南运行,阴从东南出来而往北运行。常道是运用在盛大根本之处,权变是运用在细枝末节之处。由此可见天显扬常道而隐藏权变,重视德教而轻视刑罚。所以说:阳,是天的德教;阴,是天的刑罚。阳气暖和而阴气寒冷,阳气主给予而阴气主剥夺,阳气仁爱而阴气凶暴,阳气宽厚而阴气急躁,阳气主喜爱而阴气主厌恶,阳气主生育而阴气主杀伤。因此阳常常处于实际的职位而在盛大根本的方面执行职务,阴常常处于空虚的地位而在细枝末节的方面执行职务。天喜好仁爱而接近它,厌恶凶暴而疏远它,这就是重视德教而轻视刑罚的意思。重视常道而轻视权变,也就是重视阳而轻视阴。所以阴到了夏天,隐藏居于下面,不得承担一年的职事;到了冬天,出现居于上面,被安置在空虚无用的地方。生育养长的时候,阴伏藏在下面,让它离得很远,不让它担任阳的职务;在没有事情的时候,阴出现在空虚无用的地方,使它具备次等职位,掌管闭塞的职务。这都是天接近阳而疏远阴,重视德教而轻视刑罚的意思。因此做君主的接近天所接近的,疏远天所疏远的;重视天所重视的,轻视天所轻视的。所以天数推崇阳而不推崇阴,致力于德教而不致力于刑罚。刑罚不能够用来治理天下,就好像阴不能够用来形成年岁一样。君主治理国家而任用刑罚,叫做违背天意,这是不合乎王道的。

王道通三第四十四

【题解】

董仲舒对“王”字作了独特的解释:横的三画代表天、地、人,中间一竖表示贯通天人之道,也即明了天人关系。但董仲舒并非无的放矢地谈天人关系,他所强调的是要求君王必须懂得并效法天道。这是因为君王操纵着生杀予夺的大权,他必须慎重克制自己的喜怒好恶,就如同天地的寒暑冷暖当其时而发一样。所以董仲舒强调君王效法天道,此即“王道通三”的要旨。

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1),非王者孰能当是?是故王者唯天之施(2),施其时而成之,法其命而循之诸人(3),法其数而以起事(4),治其道而以出法,治其志而归之于仁(5)。仁之美者在于天。天,仁也。天覆育万物(6),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7),事功无已(8),终而复始,举凡归之以奉人(9),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10)。人之受命于天也,取仁于天而仁也。是故人之受命天之尊(11),父兄子弟之亲,有忠信慈惠之心(12),有礼义廉让之行,有是非逆顺之治。文理灿然而厚(13),知广大有而博(14),唯人道为可以参天(15)。

【注释】

(1) 参(sān):通“三”,配合成三的。

(2) 唯天之施:效法天的行为。施,行。下句“施”字表示因循的意思。

(3) 循:安慰,抚慰。

(4) 起事:举事,办事。这里指兴起民事。

(5) “治其道而以出法”二句:苏舆注:“疑当‘法其道而以出治’……治,疑作‘法’。《天地阴阳篇》:‘天志仁。’”苏说可从。出法,施行法度。

(6) 覆育:天地的庇护化育。

(7) 有:同“又”。

(8) 事功无已:所做的事业没有止境。事功,事业、功绩。无已,没有停止、无止境。

(9) 举凡归之以奉人:所有的作为都可归结为奉养人类。举凡,旧本皆作“凡举”,惠栋校作“举凡”,是,今据乙正。奉人,奉养人类。苏舆注:“圣人奉天,天奉人,相参相互,以成事功,凡一本于仁而已。”本书《服制象篇》:“天地之生万物也以养人。”即此“奉人”之意也。

(10) 无穷极:没有穷尽。

(11) 人之受命天之尊:惠栋于“天”字上增一“有”字,其说可从。人之受命有天之尊,即指人接受天命而禀有了天的至尊。

(12) 惠:仁爱,柔顺。

(13) 文理灿(càn)然而厚:指文辞华美,义理深厚。文理,文辞义理,或指礼文仪节。灿然,鲜明光亮的样子。

(14) 有: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曰:“‘有’字涉上文衍,本作‘知广大而博’。”钟说可从。

(15) 参(cān)天:参通天道。

【译文】

古时候造字的人,先写三画然后在中间把它们连接起来,就叫做“王”字。其中的三画,代表的是天、地和人,而把当中连接起来,就是贯通它们的道理。选取天、地和人的中间而把三者贯通起来,不是王者谁又能做到这种地步呢?所以王者效法天的行为,因循天时而成就人民,效法天命而抚慰人民,效法天数而兴起民事,效法天道而施行法度,效法天志而归向仁德。美好的仁德在天。天,是仁爱的。天庇护化育万物,既造化而生长它们,又培养而完成它们,所做的事业没有止境,结束了又再开始,所有的作为都可归结为奉养人类,明察天的心意,其中包含着无穷的仁爱。人接受天命,从天那里获取仁而表现为仁。因此人接受天命而禀有了天的至尊,禀有了父兄子弟的亲爱之情,禀有了忠信慈惠的心意,禀有了礼义廉让的行为,禀有了是非顺逆的治理之道。文辞华美而义理深厚,广见博识,唯有人道可以参通天道。

天常以爱利为意,以养长为事,春秋冬夏皆其用也。王者亦常以爱利天下为意,以安乐一世为事,好恶喜怒而备用也(1)。然而人主之好恶喜怒(2),乃天之春夏秋冬也,其俱暖凊寒暑而以变化成功也(3)。天出此四者(4),时则岁美(5),不时则岁恶。人主出此四者,义则世治,不义则世乱。是故治世与美岁同数(6),乱世与恶岁同数,以此见人理之副天道也(7)。天有寒有暑。夫喜怒哀乐之发与凊暖寒暑,其实一类也(8)。喜气为暖而当春,怒气为凊而当秋,乐气为太阳而当夏,哀气为太阴而当冬。四气者,天与人所同有也,非人所能畜也(9),故可节而不可止也(10)。节之而顺,止之而乱。人生于天,而取化于天(11)。喜气取诸春,乐气取诸夏,怒气取诸秋,哀气取诸冬,四气之心也(12)。四肢之各有处(13),如四时;寒暑不可移,若肢体。肢体移易其处,谓之夭人(14);寒暑移易其处,谓之败岁;喜怒移易其处,谓之乱世。明王正喜以当春(15),正怒以当秋,正乐以当夏,正哀以当冬。上下法此,以取天之道。春气爱,秋气严,夏气乐,冬气哀。爱气以生物,严气以成功,乐气以养生,哀气以丧终,天之志也(16)。是故春气暖者,天之所以爱而生之;秋气凊者,天之所以严而成之;夏气温者,天之所以乐而养之;冬气寒者,天之所以哀而藏之。春主生,夏主养,秋主收,冬主藏。生溉其乐以养(17),死溉其哀以藏,为人子者也。故四时之行,父子之道也;天地之志,君臣之义也;阴阳之理,圣人之法也。

【注释】

(1) 而备:苏舆注:“而备,疑当作‘皆其’。”苏说可从。

(2) 人主之好恶喜怒:苏本无“人”字,俞樾云:“当作‘人主之好恶喜怒’。下文云:‘然则人主之好恶喜怒,乃天之暖凊寒暑也。’可证。”俞说是,今据补。

(3) 其俱暖凊(qìnɡ)寒暑而以变化成功也:它具有暖凊寒暑而用来变化事物以成就功业。俱,通“具”,具备、具有。凊,寒冷、凉。苏本“凊”作“清”,宋本作“凊”,作“凊”是。下文同此。

(4) 四:旧本并作“物”,苏舆注:“物,疑作‘四’。”苏说可从,今据正。下文“人主出此四者”可证。

(5) 时:适时,合乎时宜。

(6) 同数:指天数相同。

(7) 副:相称,符合。

(8) 类:苏本作“贯”,殿本作“类”,纪昀校作“类”,殿本、纪校是,今据改。

(9) 畜(xù):蓄养。

(10) 节:节制。

(11) 取化于天:取法天的化育。

(12) 四气之心:指四种气在人心中的表现。

(13) 之:此字下,苏本有“答”字,董天工笺注本、王谟本无“答”字,苏舆注:“无‘答’字是。因‘各’字形近误衍。”苏说是,今从董天工笺注本、王谟本删“答”字。

(14) 夭(yāo):同“妖”,反常的东西或现象。苏本、卢本“夭”作“壬”,苏舆注:“壬,疑‘夭’之误。”宋本作“夭”。作“夭“是,今据正。

(15) 正:纠正,使……正。

(16) “爱气以生物”五句:苏舆注:“王者喜怒哀乐之发,即礼乐刑政之用。中庸、中和之效,极之于天地位、万物育,得此可证其理。”

(17) 溉:俞樾云:“溉,读为‘既’,尽也。”俞说可从。

【译文】

天常常把爱利万物作为心意,把养长万物作为职事,春秋冬夏四季都是上天用作养育万物的手段。君王也常常把爱利天下之人作为心意,把天下之人一世的安居乐业作为职事,好恶喜怒都是他用作治理天下的手段。然而君主的好恶喜怒,就是上天的春夏秋冬,它具有暖凊寒暑而用来变化事物以成就功业。天呈显出四季,合乎时宜的年岁就美好,不合乎时宜的年岁就不好。君主呈显出四种情感,合乎义就天下太平,不合乎义就天下大乱。因此太平的世道和美好的年岁天数相同,不太平的世道与不好的年岁天数相同,由此可见人理和天道是相符合的。天有寒冷、有暑热。喜怒哀乐的表现与凊暖寒暑,其实是同一类的。喜气暖和而相当于春天,怒气寒凉而相当于秋天,乐气是太阳而相当于夏天,哀气是太阴而相当于冬天。这四种气,是天和人共同具有的,不是人自身能够蓄养的,所以只可以节制而不可以禁止。加以节制就会顺利,加以禁止就会紊乱。人是天生出来的,而取法天的化育。喜气取法于春天而来,乐气取法于夏天而来,怒气取法于秋天而来,哀气取法于冬天而来,这便是四种气在人心中的表现。人的四肢各有一定的部位,就好像四季一样;寒冷暑热不可以变更,就好像肢体一样。肢体变更了它原来的部位,就叫做妖人;寒暑变更了它本来的时节,就叫做不好的年岁;喜怒变更了它本来的处所,就叫做乱世。圣明的君王应该使自己的喜悦跟春天相当,使自己的愤怒跟秋天相当,使自己的快乐与夏天相当,使自己的悲哀与冬天相当。君臣上下都按照这个道理行事,以此来取法天道。春气是仁爱的,秋气是严厉的,夏气是快乐的,冬气是悲哀的。仁爱的气用来生长万物,严厉的气用来成就功业,快乐的气用来养育万物,悲哀的气用来送终,这是天的意志。因此春气暖和,这是天用仁爱来生长万物;秋气寒凉,这是天用严厉来促成万物;夏气温和,这是天用快乐来养育万物;冬气寒冷,这是天用悲哀来储藏万物。春天主管生长,夏天主管养育,秋天主管收获,冬天主管储藏。父母在世时竭尽力量奉养他们而使他们快乐,父母去世后竭尽悲哀地去埋葬他们,这是作儿子的职责。因此四季的运行,就是父子之间的道理;天地的意志,就是君臣之间的义理;阴阳的道理,就是圣人的法则。

阴,刑气也;阳,德气也。阴始于秋,阳始于春。春之为言,犹偆偆也(1);秋之为言,犹湫湫也(2)。偆偆者,喜乐之貌也;湫湫者,忧悲之状也。是故春喜、夏乐、秋忧、冬悲,悲死而乐生。以夏养春,以冬藏秋,天之志也(3)。是故先爱而后严,乐生而哀终,天之常也(4)。而人资诸天(5),天固有此,然而无所之(6),如其身而已矣(7)。人主立于生杀之位,与天共持变化之势(8),物莫不应天化。天地之化如四时,所好之风出,则为暖气,而有生于俗(9);所恶之风出,则为凊气,而有杀于俗;喜则为暑气,而有养长也;怒则为寒气,而有闭塞也。人主以好恶喜怒变习俗,而天以暖凊寒暑化草木。喜怒时而当则岁美,不时而妄则岁恶。天地人主一也。然则人主之好恶喜怒,乃天之暖凊寒暑也,不可不审其处而出也(10)。当暑而寒,当寒而暑,必为恶岁矣;人主当喜而怒,当怒而喜,必为乱世矣。是故人主之大守(11),在于谨藏而禁内(12),使好恶喜怒必当义乃出,若暖凊寒暑之必当其时乃发也。人主掌此而无失(13),乃使好恶喜怒未尝差也(14),如春秋冬夏之未尝过也,可谓参天矣。深藏此四者而勿使妄发(15),可谓天矣(16)。

【注释】

(1) 偆偆(chǔn):喜乐貌。

(2) 湫湫(qiū):忧愁悲伤貌。

(3) 天:旧本皆作“大人”,惠栋校作“天”,是。今从惠校。

(4) 常:常道。苏本作“常”作“当”,纪昀校作“常”,是。今从纪校。

(5) 资:凭借,依托,资取。

(6) 无所之:苏舆注:“‘无所之’三字,疑有误。”苏说是。

(7) 如其身:苏舆注:“‘如其身’者,言天道一同于人身。”此即前文所言“人理之副天道”之意。

(8) 持:掌握。

(9) 俗:习俗。

(10) 审其处:审察清楚它的道理。审,审察、弄明白。处,常理。

(11) 大守:重大职守。

(12) 谨藏而禁内:谨守机密而禁止内部的奸邪。

(13) 掌:掌握。

(14) 乃使:旧本均误倒作“使乃”,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作“乃使”,是,今据乙正。

(15) 此四者:指爱、乐、严、哀,以此应春、夏、秋、冬。

(16) 天:合于天意。

【译文】

阴气,是刑戮之气;阳气,是仁德之气。阴气从秋天开始旺盛,阳气从春天开始旺盛。春的意思,就像“偆偆”;秋的意思,就像“湫湫”。“偆偆”,就是高兴快乐的样子;湫湫,就是忧愁悲伤的样子。因此春天是喜悦的、夏天是快乐的、秋天是忧愁的、冬天是悲伤的,为死去的人悲伤而使活着的人快乐。用夏天来养育春天所生长的万物,用冬天来储藏秋天所收获的万物,这是天的意志。所以先仁爱而后严厉,使活着的人快乐而为已故的人悲伤,这是天的常道。人取法于天的常道,天本来就具有这些,天道的表现跟人身相同。君主拥有生杀臣民的权位,与天共同掌握万物变化的情势,而万物没有不随着天的变化而变化的。天地的变化就好像四季一样,所喜好的风出现,就是暖气,有利于习俗的生成;所厌恶的风出现,就是凉气,会使习俗衰退;喜悦就是暑气,会养长天下之人;愤怒是寒气,会闭塞天下之人。君主用自己的好恶喜怒来改变习俗,而天用暖凊寒暑来变化草木。喜怒适时而恰当则年岁就美好,喜怒不合时宜则年岁就不好。对于天地和君主二者都是一样的道理。既然如此,那么君主的好恶喜怒,就是天的暖凊寒暑,不可以不审察清楚它的道理并谨慎地表现出来。天在应当暑热的时候而寒冷,在应当寒冷的时候而暑热,这一定会导致不好的年岁;君主在应当喜悦的时候而愤怒,在应当愤怒的时候而喜悦,这一定会导致社会的动乱。因此君主的重大职守,在于谨守机密而禁止内部的奸邪,使好恶喜怒一定合乎义才表现出来,就好像暖凊寒暑一定是合乎时节才发出来一样。君主把握这个道理而没有过失,使好恶喜怒没有差错地表现出来,就好像春秋冬夏没有差错地运行一样,这样就可以说是参通天道了。深藏好恶喜怒这四者的表现,而不让它们随意发作,这样就可以说是合于天意了。

天容第四十五

【题解】

所谓“天容”,即指天的容貌,也即天道运行的规律性,如“有序而时”、“有度而节”、“变而有常”等。董仲舒以天为百神之大君,百神同居天上,故谓之“诸天”。本篇由此引申论述人之为人本于天,君王的政令教化,一切都应该取法于天道,以天为范本,与“诸天”相符合,做到有一定的法度并合乎时宜。

天之道,有序而时(1),有度而节(2),变而有常,反而有相奉(3),微而至远,踔而致精(4),一而少积蓄(5),广而实,虚而盈。圣人视天而行,是故其禁而审好恶喜怒之处也(6),欲合诸天之非其时不出暖凊寒暑也;其告之以政令而化风之清微也(7),欲合诸天之颠倒其一不以成岁也(8);其羞浅末华虚而贵敦厚忠信也(9),欲合诸天之默然不言而功德积成也;其不阿党偏私而美泛爱兼利也(10),欲合诸天之所以成物者少霜而多露也;其内自省以是而外显,不可以不时。人主有喜怒,不可以不时。可亦为时,时亦为义(11),喜怒以类合,其理一也。故义不义者,时之合类也(12),而喜怒乃寒暑之别气也(13)。

【注释】

(1) 有序而时:有次序而得时。一年春夏秋冬四时按照次序而运行。

(2) 有度而节:有法度而节制。度、节,指天道运行的规律而言。一年有二十四节气,每月有二,三月为一季,这些都是度、节。

(3) 反而有相奉:彼此相反而又相承。奉,承受、接受。苏舆注:“春生与冬藏反,然相资以成岁功。”春天生长万物,冬天储藏万物,二者相反而相承。

(4) 踔(chuō):超越,高超。

(5) 一:指阴或阳。苏舆注:“一,谓阴阳不两起。”

(6) 禁:苏舆注:“禁,即上篇‘谨藏禁内’之意。”苏说可从。

(7) 化风之清微:教化风俗清明微妙。化风,教化风俗。清微,清明微妙,即指道的最高境界。

(8) 不:旧本皆作“而”,刘师培曰:“而,疑‘不’字之讹。”刘说可从,今据校改。

(9) 浅末华虚:内容浅薄而外表华美。浅末,浅薄而无深意。华虚,浮华而空虚。

(10) 阿(ē)党:徇私扰法。阿,徇私、偏袒。党,袒护、偏袒。

(11) “可亦为时”二句:《礼记·学记》:“当其可之谓时。”合乎时宜则为“义”,故曰“时亦为义”。

(12) “故义不义者”二句:这里是说“义”或者“不义”,与“时”或者“不时”相类。

(13) 别气:另外一种气。别,另、另外。

【译文】

天道有次序而得时,有法度而节制,变化而有常规,彼此相反而又相承,微妙而极深远,高超而极精微,阴气或阳气单独运行而少有积蓄,广大而充实,空虚而盈满。圣人观察天道而行事,所以他谨守机密、禁止内部的奸邪而审察清楚好恶喜怒表现出来的道理,想与天不当时就不发出暖凊寒暑的道理相符合;他把政令公告天下而教化风俗清明微妙,想与天颠倒暖凊寒暑其中之一就不能成为一年的道理相符合;他以内容浅薄、外表华美为羞耻而重视敦厚忠信,想与天沉默不语而成就功德的道理相符合;他不徇私扰法而赞美博爱、兼利天下,想与天少下霜而多降雨以成就万物的道理相符合;他自我反省认为是对的而把它表现出来,但是不可以不合时宜。君主有喜有怒,不可以不合时宜地随意发出。在可以发出时发出就是合乎时宜,合乎时宜就是义,喜怒跟同类的事物是相合的,它们的道理是相同的。所以“义”或者“不义”,与“时”或者“不时”相类,而喜怒就是寒暑的另外一种气的表现形式。

天辨在人第四十六

【题解】

本篇论述了天人同气、天人相应的哲学思想。“辨”与“变”通,所谓“天辨在人”,即指天地四时之变与人相通,“天乃有喜怒哀乐之行,人亦有春秋冬夏之气者,合类之谓也”。天地之间,阴居于虚位,阳居于实位,表现为“亲阳而疏阴”的特点,因而君主效法天地之时,也就必然要求“任德而远刑”,体现出了一种德主刑辅的政治思想。

难者曰:“阴阳之会,一岁再遇(1),遇于南方者以中夏(2),遇于北方者以中冬(3)。冬丧物之气也,则其会于是何(4)?”曰(5):“如金木水火,各奉其所主以从阴阳(6),相与一力而并功(7)。其实非独阴阳也,然而阴阳因之以起,助其所主。故少阳因木而起,助春之生也;太阳因火而起,助夏之养也;少阴因金而起,助秋之成也;太阴因水而起,助冬之藏也。阴虽与水并气而合冬(8),其实不同,故水独有丧而阴不与焉(9)。是以阴阳会于中冬者,非其丧也。春,爱志也;夏,乐志也;秋,严志也;冬,哀志也。故爱而有严,乐而有哀,四时之则也。喜怒之情(10),哀乐之义,不独在人,亦在于天;而春夏之阳,秋冬之阴,不独在天,亦在于人。人无春气,何以博爱而容众?人无秋气,何以立严而成功(11)?人无夏气,何以盛养而乐生?人无冬气,何以哀死而恤丧(12)?天无喜气,亦何以暖而春生育?天无怒气,亦何以凊而秋杀就(13)?天无乐气,亦何以疏阳而夏养长(14)?天无哀气,亦何以激阴而冬闭藏(15)?故曰:天乃有喜怒哀乐之行,人亦有春秋冬夏之气者,合类之谓也(16)。匹夫虽贱,而可以见德刑之用矣。是故阴阳之行,终岁各六月(17),远近同度而所在异处(18)。阴之行,春居东方,秋居西方,夏居空右,冬居空左,夏居空下,冬居空上(19),此阴之常处也;阳之行,春居上,冬居下,此阳之常处也。阴终岁四移而阳常居实(20),非亲阳而疏阴、任德而远刑与(21)?”

【注释】

(1) 再遇:两次相遇。再,两次。

(2) 中夏:指夏季之中。

(3) 中冬:指冬季之中。

(4) 是:指此时。

(5) 曰:旧本皆无此字,刘师培校曰:“‘金木水火’二句上应有‘曰’字。”刘说可从,今据补。自此一下为答难者之词。

(6) 所主:掌管的职责。主,掌管。

(7) 相与一力而并功:相互竭尽各自的力量而合作完成共同的功业。一力,集中力量。并功,合作完成共同的功业。

(8) 并气而合冬:合并为一气而形成冬天。

(9) 与:参与。

(10) 情:旧本皆作“祸”,苏舆注:“‘祸’字疑误。”惠栋校作“情”,是。今据改。

(11) 立严:建立威严。

(12) 恤(xù):体恤,怜悯。

(13) 杀就:使万物残败凋零。杀,衰退、残败。就,完成。

(14) 疏:疏通。

(15) 激:激励,激发。

(16) 合类:天人相合而为一类。

(17) 岁:旧本皆无此字,苏舆注:“‘终’下疑脱‘岁’字。下云:‘阴阳终岁各一出。’”苏说可从,今据补。

(18) 远近同度而所在异处:远近的度数相同而所在方位不同。度,度数。

(19) “夏居空下”二句:夏季时阳气极盛,养育万物,而阴气隐伏不出,不发生多大作用,因此说阴气“夏居空下”,即隐伏在空虚无用的下位;冬季时阴气出来了,居于上位,但此时万物凋零,不能再生长发育,因而阴气实际上不能发生多大作用,因此说阴气“冬居空上”。

(20) 实:实际的地位。

(21) 与(yú):通“欤”,句末语气词,表示疑问或感叹。

【译文】

有人提问说:“阴阳交会,一年两次相遇,在南方相遇时是在夏季之中,在北方相遇时是在冬季之中。冬季充满着使万物丧亡之气,那么阴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相遇呢?”回答说:“就像金木水火一样,它们各自奉行本身的职责而随顺阴阳,相互竭尽各自的力量而合作完成共同的功业。其实不单单是阴阳,但阴阳是因此而兴起的,并帮助它们完成各自的职责。因此少阳凭借木而兴起,帮助春天生长万物;太阳凭借火而兴起,帮助夏天养育万物;少阴凭借金而兴起,帮助秋天成就万物;太阴凭借水而兴起,帮助冬天储藏万物。阴虽然和水合并为一气而形成冬天,其实它们并不相同,所以水单独使万物丧亡而阴不参与此事。因而阴阳在冬季之中相遇,并不会使万物丧亡。春天,具有仁爱的心志;夏天,具有快乐的心志;秋天,具有严厉的心志;冬天,具有悲哀的心志。所以仁爱而同时严厉,快乐而同时悲伤,这是四季的法则。喜怒的情感,哀乐的道理,不独人具有,天也具有;而春、夏的阳气,秋、冬的阴气,不独天具有,人也具有。人没有春气,怎么能够广博爱人而容纳大众呢?人没有秋气,怎么能够建立威严而完成功业呢?人没有夏气,怎么能够丰厚养人而使生活快乐呢?人没有冬气,怎么能够哀悼逝者而体恤丧亡呢?天没有喜气,又怎么能够暖和而在春季生长万物呢?天没有怒气,又怎么能够寒凉而在秋季使万物凋零呢?天没有乐气,又怎么能够疏通阳气而在夏季养长万物呢?天没有哀气,又怎么能够激发阴气而在冬季闭藏万物呢?所以说:天有喜怒哀乐的行为,人也有春秋冬夏四气,这就是天人相合而为一类的意思。平民庶人虽然地位低贱,但是也可以看到德教和刑罚的用途。因此阴阳的运行,一年之中各有六个月,运行时远近的度数相同而所在方位不同。阴的运行,春季处于东方,秋季处于西方,夏季处于右边的空位,冬季处于左边的空位,夏季处于下边的空位,冬季处于上边的空位,这是阴经常居处的位置;阳的运行,春季处于上位,冬季处于下位,这是阳经常居处的位置。阴一年之中四次迁移位置而阳经常处于实际的地位,这不就是亲近阳而疏远阴、施行德政而慎用刑罚吗?”

“天之志,常置阴空处,稍取之以为助。故刑者德之辅,阴者阳之助也。阳者,岁之主也,天下之昆虫随阳而出入,天下之草木随阳而生落,天下之三王随阳而改正(1),天下之尊卑随阳而序位。幼者居阳之所少(2),老者居阳之所老,贵者居阳之所盛,贱者居阳之所衰。藏者(3),言其不得当阳。不当阳者,臣、子是也;当阳者,君、父是也。故人主南面,以阳为位也。阳贵而阴贱,天之制也。礼之尚右,非尚阴也(4),敬老阳而尊成功也。”

【注释】

(1) 改正:即指改正朔。

(2) 阳之所少:即少阳之位。

(3) 藏者:即指阴。

(4) “礼之尚右”二句:殷、汉之制皆尚右,董仲舒承此而言。右为阳,左为阴,因此“尚右”即“尚阳”而非“尚阴”。

【译文】

“天的意志,经常把阴安置在空虚无用的地方,稍微取来作为辅助。因此刑罚是德政的辅助,阴是阳的辅助。阳,是一年之中的主管,天下的昆虫随着阳而出动或蛰伏,天下的草木随着阳而生长或凋零,天下三代的帝王随着阳而改订正朔,天下的尊卑随着阳而排定位置的次序。年幼的处于少阳的位置,年老的处于老阳的位置,地位高贵的处于盛阳的位置,地位低下的处于衰阳的位置。闭藏,即表示不能面对阳的意思。不能面对阳的是臣下、儿子;面对阳的是君主、父亲。因此君主面对南方,坐在阳位。阳是高贵的而阴是低贱的,这是天的制度。礼制崇尚右位,并非是崇尚阴,而是尊敬老阳而推崇成功的意思。”

阴阳位第四十七

【题解】

本篇论述阴阳二气出入运行的方向和位置,故称“阴阳位”。阳以南为位,以北为休;阴以北为位,以南为伏。阳出入皆为实位,阴出入皆为空位,董仲舒以此来表明“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并由此得出君主“好德不好刑”的政治主张,因为天与人“合类之谓也”。这成为董仲舒反复申述的主要政治哲学思想。

阳气始出东北而南行,就其位也(1);西转而北入,藏其休也(2)。阴气始出东南而北行,亦就其位也;西转而南入,屏其伏也(3)。是故阳以南方为位,以北方为休;阴以北方为位,以南方为伏。阳至其位而大暑热,阴至其位而大寒冻(4)。阳至其休而入化于地(5),阴至其伏而避德于下。是故夏出长于上(6)、冬入化于下者,阳也;夏入守虚地于下、冬出守虚位于上者,阴也。阳出实入实,阴出空入空,天之任阳不任阴、好德不好刑,如是也。故阴阳终岁各一出。

【注释】

(1) 就:接近,靠近,趋向。

(2) 休:停止,休息。

(3) 屏(bǐnɡ)其伏:隐退而潜伏起来。屏,退、隐退。其,犹“而”。伏,潜伏、藏匿。

(4) “阳至其位而大暑热”二句:《白虎通义·诛伐篇》:“夏至阴始起,反大热何?阴气始起,阳气推而上,故大热也。冬至阳始起,反大寒何?阴气推而上,故大寒也。”大,极其、非常。

(5) 化:融化,消除。

(6) 长:长养万物。

【译文】

阳气开始出现在东北方而往南运行,趋向于它的位置;转向西方而进入北方,就隐藏而休息了。阴气开始出现在东南方而往北运行,也趋向于它的位置;转向西方而进入南方,就隐退而潜伏起来了。因此阳气以南方作为它执行任务的方位,以北方作为它休息的位置;阴气以北方作为它执行任务的方位,以南方作为它潜伏的位置。阳气运行到它执行任务的方位时,天气非常炎热;阴气运行到它执行任务的方位时,天气非常寒冷。阳气运行到它休息的位置时就融化在地上,阴气运行到它潜伏的位置时就避开德行而躲在地下。所以在夏季出来长养万物、在冬季融化于地下,这是阳气;夏季在地下守着空虚无用的位置、冬季在地上守着空虚无用的位置,这是阴气。阳气的出入都处于实际的位置,阴气的出入都处于空虚的位置,天任用阳而不任用阴、喜好德教而不喜好刑罚,就如同这样。因此阴阳在一年之中各出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