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韩诗外传》卷一共二十八章,各章所引《诗》主要出自《周南》《召南》《邶风》《鄘风》《卫风》。各章在义理和人物、故事上缺少逻辑联系,各章次序主要是以所引诗篇相同者集凑排在一起,如第八至十二章引“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3次)及“我心匪鉴,不可以茹”“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即均出自《邶风·柏舟》。另,本卷引《鄘风·相鼠》中诗句4次、《邶风·北门》3次、《邶风·旄丘》2次、《邶风·雄雉》3次,也都集中排在一起。又,第二十章中共引了《鄘风·蝃蝀》《邶风·静女》《邶风·雄雉》,且后二诗以一“《诗》曰”连引之。这些都可见出《韩诗外传》引论《诗》的一般原则。

本卷在说诗上遵循《韩诗外传》的一般阐说方式,多是断章取义,但亦有一些章节对我们了解《诗经》相关问题有所助益。如第二十八章载邵伯庐于树下,听断民讼,“于是诗人见邵伯之所休息树下,美而歌之”,遂有《召南·甘棠》之作;第二章载“《行露》之人”,“见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守节贞理,守死不往”,君子“扬而歌之”,遂有《召南·行露》之作。于此可见,《韩诗外传》引诗说诗,虽多是推演之辞,但也有论说诗篇创作背景和诗歌本事者,是《韩诗》学说的遗存,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再如,第三章引《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正可证《毛诗》“息”为“思”字之误。其他一些引诗与《毛诗》也多有异文,如《毛诗·汝坟》“虽则如毁”,《韩诗》作“虽则如 ”(第十七章);《毛诗·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韩诗》作“蔽茀甘棠,勿刬勿伐”(第二十八章),这些异文对了解汉代《诗经》文本具有重要的价值。

《韩诗外传》所记述的人物故事和说理文字,多与先秦两汉经传诸子文献相同。就本卷而言,其中一些章节并见于《国语》《战国策》《庄子》《荀子》《尚书大传》《大戴礼记》《礼记》《春秋繁露》《淮南子》《说苑》《新序》《列女传》《孔子家语》《孔丛子》等,相关文献的时代或有先后,内容或有详略出入,思想学派也或有不同,但文本之间相互参证,对于研究《韩诗外传》的文本来源、文字训诂和义理阐说,以及中国早期文本的生成与流变等问题都有重要帮助。

第一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曾子仕于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时,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亲没之后,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方是之时,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怀其宝而迷其国者,不可与语仁。窘其身而约其亲者,不可与语孝。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故君子桥褐趋时,当务为急。传云:不逢时而仕,任事而敦其虑,为之使而不入其谋,贫焉故也。《诗》曰:“夙夜在公,实命不同。”

【注释】

①曾子:名参,字子舆,春秋末年鲁国南武城(今山东嘉祥)人。孔子的晚期弟子之一。与其父曾点同师孔子,是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莒(jǔ):周朝国名。在今山东莒县。

②秉:古时量器名。十斗为一斛,十六斛为一秉。

③令尹:职官名。春秋时楚国的执政官,相当于国相。

④上卿:周代天子、诸侯国皆设卿,分上、中、下三等,上卿为最高的等级。

⑤怀其宝而迷其国者,不可与语仁:《论语·阳货》:“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宝,此指德行才学。

⑥约:简陋,贫困。

⑦桥:通“屩(juē)”,草鞋。褐:用葛、麻等织成的粗布。趋时:抓紧时机,顺应时势。屈守元《韩诗外传笺疏》(后简称“《笺疏》”):“屩褐趋时,即‘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之意。”

⑧任事而敦其虑:屈守元《笺疏》疑“敦”上夺一“不”字。“任事而不敦其虑”与“为之使而不入其谋”,语正相偶,指为之任事驱使但不出谋划策。敦,竭尽,尽力。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召南·小星》。

⑩夙(sù)夜:昼夜,早晚。

⑪实:有。《毛诗》作“寔”,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作‘实’,云:‘有也。’”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宵征之所以肃肃者,有命自天,不得而同也。”按,陈乔枞《韩诗遗说考》:“《毛诗叙》云:‘《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妒忌之行,惠及贱妾。’与《韩诗》说异。”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后简称“《集疏》”):“《外传》多推演之词,而义必相比,明此诗是卑官奉使,故取与曾子仕莒事相儗。”

【译文】

曾子在莒国做官,得到三秉粟子的俸禄。在那个时候,曾子看重俸禄而轻视自身。他父母去世之后,齐国迎接他去做国相,楚国迎接他去做令尹,晋国迎接他去做上卿,他都拒绝了。在这个时候,曾子看重自身而轻视俸禄。身怀才学本事,而听任国家迷乱的人,不足以和他谈论仁道。窘困自身,而且使得父母生活穷困的人,不足以和他谈论孝道。背着重物走远路的人,不选择地方就歇息。家中贫穷而父母年老的人,不选择官职的大小就去做官。所以君子穿着草鞋、粗布衣服,抓紧时机出来做官,做当前急切应该做的事情。传文说:君子没有遇到好机会出去做官,就只替人做事但不费力谋虑,受人驱使但不替人谋划,这只是因为贫困的缘故。《诗经》说:“昼夜为公家的事奔忙,是我的命和别人不同。”

第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

传曰:夫《行露》之人许嫁矣,然而未往也。见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守节贞理,守死不往。君子以为得妇道之宜,故举而传之,扬而歌之,以绝无道之求,防污道之行乎?《诗》曰:“虽速我讼,亦不尔从。”

【注释】

①本章并见《列女传·贞顺》,以为召南申女之事。

②《行露》:即《诗经·召南·行露》。

③见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周时婚礼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本文既言“许嫁”,据《仪礼·士昏礼》郑注“许嫁,已受纳征礼也”,则“一物不具,一礼不备”当是亲迎之礼、物不具备。《行露》诗中“室家不足”,即指夫家之礼不备足。

④贞:坚定,坚守。《释名·释言语》:“贞,定也,精定不动惑也。”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召南·行露》。

⑥速:招致,迫使。讼:诉讼,打官司。

⑦尔:《毛诗》作“女”。

【译文】

传文说:《行露》诗中的女子已经答应出嫁,然而最终没有前往夫家。因为见到男方一些婚事的礼物没有具备,一些婚事的礼节没有周全,所以她持守节操,坚守义理,宁死也不前往夫家。君子认为女子的行为符合妇道,因此标举出她的事迹使它流传,用诗歌来颂扬,以此来杜绝不合乎道义的求婚,防止污损道义的行为吧?《诗经》说:“即使同我打官司,我也不会屈从你。”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

孔子南游适楚,至于阿谷之隧,有处子佩璜而浣者。孔子曰:“彼妇人其可与言矣乎?”抽觞以授子贡,曰:“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曰:“吾北鄙之人也,将南之楚。逢天之暑,思心潭潭,愿乞一饮,以表我心。”妇人对曰:“阿谷之隧,隐曲之汜,其水载清载浊,流而趋海。欲饮则饮,何问于婢子!”受子贡觞,迎流而挹之,奂然而弃之,从流而挹之,奂然而溢之,坐置之沙上,曰:“礼固不亲授。”子贡以吿。孔子曰:“丘知之矣。”抽琴去其轸,以授子贡曰:“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曰:“向子之言,穆如清风,不悖我语,和畅我心。于此有琴而无轸,愿借子以调其音。”妇人对曰:“吾野鄙之人也,僻陋而无心,五音不知,安能调琴?”子贡以吿。孔子曰:“丘知之矣。”抽絺绤五两以授子贡,曰:“善为之辞,以观其语。”子贡曰:“吾北鄙之人也,将南之楚。于此有絺绤五两,吾不敢以当子身,敢置之水浦。”妇人对曰:“行客之人,嗟然永久,分其资财,弃之野鄙。吾年甚少,何敢受子?子不早去,今窃有狂夫守之者矣。”《诗》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列女传·辩通》。按,《孔丛子·儒服》及洪迈容斋随笔》等皆谓孔子阿谷之事,为后世厚诬圣人之辞。

②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末期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人。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言行事迹和思想,主要见于他的弟子及再传弟子纂辑的《论语》一书中。适:去,往。

③阿谷:春秋时楚国地名。隧(suì):山谷中艰险的道路。

④处子:处女,未出嫁的女子。璜(huáng):半璧形的玉。浣(huàn):洗。

⑤抽:取。觞(shāng):古代的酒器。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又字子赣,以字行,春秋末年卫国人,孔子的得意门生,在“孔门十哲”中以“言语”闻名,能言善辩,善于经商,办事通达,历仕鲁、卫。

⑥鄙:郊野边远之处。

⑦潭潭:此处形容因天热口渴而内心烦躁。潭,通“燂(xún)”。《说文·火部》:“燂,火热也。”

⑧表:发散,外扬。《列女传·辩通》作“伏”,降伏、消暑之意,亦通。

⑨隐曲:幽深曲折。汜(sì):由干流分出又汇合到干流的水。

⑩载:则。句中语助词。

⑪婢子:女子自我谦称。

⑫迎流:正对着水流,逆流。挹(yì):舀水,取水。

⑬奂然:水盛多的样子。

⑭从流:顺流。

⑮坐:古人双膝跪地,把臂部靠在脚后跟上。

⑯礼固不亲授:《礼记·内则》:“非祭非丧,不相授器,其相授,则女受以篚,其无篚则皆坐奠之而后取之。”本文女子即遵此礼与子贡相授受。

⑰轸(zhěn):琴轸,琴上调弦的小柱。

⑱向:刚才。

⑲穆如清风:语见《诗经·大雅·烝(zhēng)民》。穆,温和。

⑳悖(bèi):谬误。此用作意动用法,不以我言为谬误。

㉑僻陋:见识浅陋。《列女传·辩通》作“陋固”,可知非指身居偏僻简陋之地。心:思想,见识。

㉒五音: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

㉓絺绤(chī xì):细葛布称“絺”,粗葛布称“绤”。五两:许维遹《集释》:“‘五两’犹言‘五匹’。古之布帛,每匹两端对卷,故谓之两。”

㉔当子身:指亲自交给你。

㉕嗟:嗟叹。此指说话。永久:长久。

㉖窃:谦辞,表示不确定的推测语气。守:犹主也。《广雅·释诂》:“主,守也。”狂夫主之,即以狂夫称之。《列女传·辩通》作“狂夫名之”,义同。其下又有:“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曰:‘丘已知之矣,斯妇人达于人情而知礼。’”

㉗《诗》曰:引诗见《诗经·周南·汉广》。

㉘思:语助词。《毛诗》讹作“息”。

㉙游女:汉水上的女神。《文选嵇康琴赋李善注引薛君《韩诗章句》:“游女,汉神也。言汉神时见,不可得而求之。”按,三家《诗》皆以《汉广》与郑交甫有关。《文选》郭璞《江赋》李善注引《韩诗内传》:“郑交甫遵彼汉皋台下,遇二女,与言曰:‘愿请子之佩。’二女与交甫。交甫受而怀之,超然而去,十步循探之,即亡矣,回顾二女,亦即亡矣。”可与本章相参,盖皆推演之辞。

【译文】

孔子南游去楚国,走到阿谷中艰险的路上,见有一位姑娘佩戴着玉璜在浣洗衣服。孔子说:“那姑娘大概可以和她谈一谈吧?”就拿出一只酒杯交给子贡,说:“你好好和她谈谈,以观察她的言语。”子贡就去和姑娘说:“我是北方边远之地的人,要往南去楚国。碰上天气炎热,内心像火一样烦躁,想讨一杯水喝,以发散我内心的暑热。”姑娘回答说:“阿谷中艰险的路上,这幽深曲折的河流,它有时清澈有时浑浊,一直流到海里。你想喝就喝,干嘛问我!”姑娘接过子贡的酒杯,逆着水流取水,装满水后又倒掉,顺着水流取水,装满水后又溢出一些,然后跪坐好把酒杯搁置在沙地上,说:“按照礼节,我不能把这杯水亲手交给你。”子贡把姑娘的话告诉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了。”于是取出琴,拿掉调弦的琴轸,把琴交给子贡,说:“你好好和她谈谈,以观察她的言语。”子贡拿着琴去对姑娘说:“刚才你说的话,温和得如同清风,不认为我的话违背礼仪,使我心中十分和畅。现在这里有一张琴,但没有琴轸,想请你帮忙调一调音。”姑娘回答说:“我是乡野粗鄙之人,见识浅陋,没有主见,不懂五音,哪里能调琴呢?”子贡把这话告诉孔子。孔子说:“我知道了。”又拿出五匹细葛布粗葛布交给子贡,说:“你好好和她谈谈,以观察她的言语。”子贡就去对姑娘说:“我是北方边远之地的人,要往南去楚国。这里有五匹细葛布粗葛布,我不敢直接拿来送给你,冒昧地把它放在岸边,请你收下。”姑娘回答说:“你这赶路的人,在此唠叨了这么久,又拿出财物,扔在这郊野。我年龄还小,哪里敢接受你的东西?你不及早离开,恐怕要有人称你为狂夫了。”《诗经》说:“南方高大的乔木,不可以靠着它休息。汉水上的女神,不可以追求她。”说的就是姑娘这样的人。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哀公问孔子曰:“有智者寿乎?”孔子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命也者,自取之也。居处不理,饮食不节,佚劳过度者,病共杀之。居下而好干上,嗜欲无厌,求索不止者,刑共杀之。少以敌众,弱以侮强,忿不量力者,兵共杀之。故有三死而非命也者,自取之也。”《诗》曰:“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杂言》《孔子家语·五仪解》,又《文子·符言》载老子之言,略同。

②哀公:名将,鲁国国君,鲁定公之子。在位期间,鲁国政权被“三桓”大夫把持,哀公试图恢复国君权力,未果,终致流亡越国。在位二十七年。

③非命:遭遇灾祸而非自然死亡。

④居处不理:薛据《孔子集语·孔子御》所引《外传》及《说苑·杂言》《孔子家语·五仪解》均作“寝处不时”。

⑤佚(yì):安逸。

⑥共:一起,合计。

⑦干:干犯,冒犯。

⑧厌:满足。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鄘(yōng)风·相鼠》。

【译文】

鲁哀公问孔子说:“有智慧的人能长寿吗?”孔子说:“能。人有三种死于非命的情况,都是自取灭亡。一是起居没有规律,饮食没有节制,安逸或劳累过度的人,各种疾病会一齐杀死他。二是身居下位却喜欢冒犯上司,嗜好和欲望不知满足,不停求取的人,各种刑罚会一齐杀死他。三是以少数抵抗多数,以弱小侵侮强大,愤怒却不自量力的人,各种兵器会一齐杀死他。所以人有三种死于非命的情况,都是自取灭亡。”《诗经》说:“人如果没有礼仪,不去死还干什么!”

第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

传曰:在天者莫明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人者莫明乎礼义。故日月不高则所照不远,水火不积则光炎不博,礼义不加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君人者降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而亡。《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天论》。

②明于水火:据下文“光炎不博”,此处偏指火之光明。又,本句下《荀子·天论》有“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句。

③光炎:光芒。《荀子·天论》作“晖润”,兼水、火而言,此则偏指火。炎,通“焰”。

④加:施加。白:显著,彰明。

⑤君人:即人君,国君。降:通“隆”,尊崇,崇尚。《荀子·天论》作“隆”。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相鼠》。

⑦遄(chuán):速,疾速。

【译文】

传文说:在天上的没有比日月更光明的,在地上的没有比火更光明的,在人身上的没有比礼义更光明的。所以日月不高悬的话,就照耀得不广远;火不积聚的话,光芒就不盛大;礼义不用来治理国家的话,执政者的功绩和名声就不能显著。所以人的命数在于天,国家的命数在于礼。君主崇尚礼数、尊敬贤人就会称王天下,重视法律、爱护百姓就会称霸诸侯,贪图私利、多行诡诈就会身处危险,专于权谋、倾覆他国就会身亡。《诗经》说:“人如果没有礼仪,为什么不速死!”

第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君子有辩善之度,以治气养性,则身后彭祖;修身自强,则名配尧、禹。宜于时则达,厄于穷则处,信礼者也。凡用心之术,由礼则理达,不由礼则悖乱。饮食衣服,动静居处,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垫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趍步,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王无礼则死亡无日矣。《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修身》。

②辩:《荀子·修身》作“扁”,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扁,读为‘遍’。……遍善者,无所往而不善也。”即在任何地方都妥善。

③性:生命。《荀子·修身》作“生”。

④身后彭祖:指后于彭祖而身死。彭祖,相传为唐尧时臣,因封于彭,故称。传说他善养生,有导引之术,活到八百岁高龄。

⑤尧:伊祁姓,陶唐氏,名放勋,中国传说中的圣贤帝王,是五帝之一。禹:姒姓,夏后氏,名文命,为夏后氏首领、夏朝开国君王。以治理黄河有功,受舜禅让而继承帝位,是中国古代传说时代与尧、舜齐名的贤圣帝王。

⑥信:确实。

⑦理达:通达。

⑧和节:中和有序。

⑨垫陷:溺陷,陷入困境。《荀子·修身》作“触陷”。

⑩趍(qū):同“趋”,快步,疾行。步:慢步,徐行。

⑪夷固:傲慢鄙陋。《荀子·修身》杨倞注:“夷,倨也。固,陋也。”

⑫无日:不日,不久。

【译文】

君子有在任何地方都能妥善的法度,以此来调理情绪,保养生命,就可以比彭祖还长寿;用来修身自强,就可以名声与尧、禹相匹配。在顺宜之时能够通达,在穷厄之时能够自处,这确实是守礼的人。大凡在动用心思时,按照礼来就会事理通达,不按照礼来就会悖逆错乱。饮食、穿衣,运动、静止、居处,按照礼来就会中和有序,不按照礼来就会陷入困境而生病。仪容、态度,进退、快步或慢步,按照礼来就文雅,不按照礼来就傲慢鄙陋。所以,人没有礼就不能生存,做事情没有礼就不能成功,国家没有礼就不能安宁,君王没有礼就很快会死。《诗经》说:“人如果没有礼仪,为什么不速死!”

第七章

①②③

传曰:不仁之至忽其亲,不忠之至倍其君,不信之至欺其友。此三者,圣人之所杀而不赦也。《诗》曰:“人而无礼,不死何为!”

【注释】

①倍:通“背”,背叛。

②《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相鼠》。

③礼:《毛诗》作“仪”。

【译文】

传文说:不仁的极端是怠慢他的父母,不忠的极端是背叛他的君主,不诚信的极端是欺骗他的朋友。有这三种行为的人,圣人会处死而不会赦免他。《诗经》说:“人如果没有礼仪,不去死还干什么!”

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王子比干杀身以成其忠,尾生杀身以成其信,伯夷、叔齐杀身以成其廉。此四子者,皆天下之通士也,岂不爱其身哉?为夫义之不立,名之不显,则士耻之,故杀身以遂其行。由是观之,卑贱贫穷,非士之耻也。夫士之所耻者,天下举忠而士不与焉,举信而士不与焉,举廉而士不与焉。三者存乎身,名传于世,与日月并而不息,天不能杀,地不能生,当桀、纣之世,不之能污也。然则非恶生而乐死也,恶富贵好贫贱也,由其理,尊贵及己而仕,不辞也。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故厄穷而不悯,劳辱而不苟,然后能有致也。《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立节》。

②比干:子姓,殷商宗室,是商王太丁之子,帝乙之弟,帝辛纣王的叔父。商纣时官少师,因屡次劝谏纣王,被剖心而死。《论语》中称微子、箕子、比干为“殷三仁”。

③尾生:春秋时鲁国一位坚守信约的人。相传尾生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按期来,而河水上涨,尾生为守约,抱桥柱而被淹死。事见《庄子·盗跖》《战国策·燕策一》《史记·苏秦列传》等。

④伯夷、叔齐:商代末期孤竹国君主的两个儿子。相传其父遗命传位叔齐,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二人先后离开孤竹国,逃到周国。周武王伐纣,二人不满武王身为藩属讨伐君主,加上自己世为商臣,力谏。武王灭商,两人愤忾,耻食周粟,隐居首阳山,采薇为食,最终饿死,孟子称其为“圣之清者”。事见《孟子·万章下》《史记·伯夷列传》。

⑤遂:成就,实现。

⑥举:全,尽。与:参与。

⑦桀(jié):姒姓,夏后氏,履癸,谥号桀,夏朝末代君主,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纣(zhòu):子姓,名受或受德,谥号纣,亦称帝辛,商朝末代君主。纣王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与夏桀并称“桀纣”,是古代暴君的典型。

⑧之:许维遹《集释》:“‘不’下‘之’字疑涉上文而衍。《说苑·立节篇》无。”

⑨孔子曰:引文见《论语·述而》。

⑩厄穷:穷困,困厄。悯:忧愁。

⑪致:成就。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邶(bèi)风·柏舟》。

⑬匪:同“非”。

【译文】

王子比干献出了生命以成全自己的忠心,尾生献出了生命以成全自己的诚信,伯夷、叔齐献出了生命以成全自己的清廉。这四个人,都是天下通达事理的人,难道他们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只是因为道义没有树立,名声没有显扬,那么士人就为之感到耻辱,所以献出生命也要成就他们的操行。由此看来,卑贱贫穷,不是士人的耻辱。士人感到耻辱的,是天下人全都忠心而自己却不在其中,天下人全都诚信而自己却不在其中,天下人全都清廉而自己却不在其中。如果忠心、诚信、清廉三者士人都拥有了,那么他的名声就可以流传后世,可以和日月同在而不会湮灭,就是天也不能抹杀它,地也不能增长它,即便生活在桀、纣的时代,也不能污损他的名声。但是士也并非厌恶活着而乐意死亡,厌恶富贵而喜欢贫贱,如果遵循理法,尊贵的地位降到自己身上,要出去做官,他也不会推辞。孔子说:“富贵如果是合乎道义可以追求的,即使是执鞭驾车的事,我也干。如果不合乎道义不可以追求,那我还是顺从我自己的喜好吧。”所以士虽然穷困也不忧愁,虽然劳累屈辱也不苟且偷安,做到这样然后才能有所成就。《诗经》说:“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随便转动。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随便卷起。”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第九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蒿莱,蓬户瓮牖,揉桑而为枢,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子贡乘肥马,衣轻裘,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而往见之。原宪楮冠黎杖而应门,正冠则缨绝,振襟则肘见,纳履则踵决。子贡曰:“嘻!先生何病也?”原宪仰而应之曰:“宪闻之,无财之谓贫,学而不能行之谓病。宪贫也,非病也。若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匿,车马之饰,衣裘之丽,宪不忍为之也。”子贡逡巡,面有惭色,不辞而去。原宪乃徐步曳杖歌《商颂》而反,声满于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诸侯不得而友也。故养身者忘家,养志者忘身。身且不爱,孰能忝之?《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庄子·让王》《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新序·节士》《高士传》。

②原宪:字子思,春秋末年宋国人。孔子弟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原宪出身贫寒,个性清高狷介,一生安贫乐道。

③环堵:四周环着每面一方丈的土墙。堵,古代版筑土墙,一版之长,五版之高,为一堵。

④茨(cí):用茅草盖屋。蒿莱:皆草名。泛指野草、杂草。

⑤蓬户:用蓬草编成的门户。瓮牖(yǒu):用破瓮做的窗。

⑥揉桑:使桑木弯曲。《庄子·让王》司马彪注:“屈桑条为户枢。”枢:门的转轴。

⑦匡坐:正坐,端坐。匡,正,端正。

⑧绀(gàn):深青带红的颜色。

⑨轩车:有屏障的车,古代大夫以上所乘。

⑩楮(chǔ)冠:以楮树皮所制之冠,多为贫士、隐士所用。黎:通“藜”,一年生草本植物,茎直立,可以做拐杖。应:应接,迎接。

⑪履(lǚ):鞋子。踵(zhǒng):脚后跟。决:破口。

⑫希世:迎合世俗。《庄子·让王》司马彪注:“希,望也。所行常顾世誉而动,故曰希世而行。”

⑬比周:结党营私。

⑭匿:同“慝(tè)”,邪恶。此指干坏事。

⑮逡(qūn)巡:徘徊不前,迟疑尴尬。

⑯忘身:指忘记、不计较身体的物质需求。

⑰忝(tiǎn):羞辱,侮辱。

【译文】

原宪居住在鲁国,屋子只有四面墙,用蒿莱遮盖屋顶,用蓬草编成门,用破瓮口做窗户,用桑木揉成门扇的转轴,下雨的时候,房屋就漏雨地湿,原宪照样端坐着弹琴唱歌。子贡乘坐着肥马拉的车,穿着轻便的裘袍,袍子里面是深青带红色的,外面是白色的,他乘坐的轩车进不了原宪屋前的窄巷,只能下车走进去见原宪。原宪戴着用楮树皮做的帽子、拄着藜杖在门口迎接他,他端正一下冠帽,帽带就断了,抖动一下衣襟,胳膊就露出来了,穿上鞋子,鞋后跟就破了。子贡说:“哎!先生怎么这么困苦啊?”原宪仰起头回答说:“我听说,没有钱财叫作贫穷,学了道理不能践行叫作困苦。我原宪只是贫穷,并不困苦。至于那些迎合世俗来做事,结伙营私来交友,学习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肯定,教人是为了使自己受益,干坏事而损害仁义,追求车马的装饰和衣服的华丽,我原宪不忍心做这样的事情。”子贡听完之后,徘徊不前,脸上露出惭愧的神色,没有向原宪告辞就离开了。原宪于是慢步拖着藜杖,唱着《商颂》回屋去,那歌声充满天地之间,像编钟、玉磬发出来的一样。天子不能让他做自己的臣子,诸侯不能和他交朋友。所以保养身体的人会忘记家庭,保养志气的人会忘记身体。自己的身体尚且不爱惜,谁还能羞辱得了他呢?《诗经》说:“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随便转动。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随便卷起。”

第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

传曰:所谓士者,虽不能尽乎道术,必有由也;虽不能尽乎美善,必有处也。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而已。行既已尊之,言既已由之,若肌肤性命之不可易也。《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哀公》《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仪》《孔子家语·五仪解》。

②道术:治国的学说、主张。

③由:遵循。《荀子·哀公》《孔子家语·五仪解》作“率”,杨倞注:“率,循也。虽不能尽遍,必循处其一隅。言有所执守也。”

④处:持守,执守。此句下,《荀子·哀公》《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仪》《孔子家语·五仪解》皆有“是故知不务多,务审其所知”二句。

⑤由:行。

⑥尊:通“遵”,遵循。《荀子·哀公》《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仪》《孔子家语·五仪解》作“由”,与上“行不务多,务审其所由”相合。

⑦由:《荀子·哀公》作“谓”,与上“言不务多,务审其所谓”相合。

【译文】

传文说:所谓士,虽然不能够完全施展他的治国主张,但一定有所遵循;虽然不能完全做到善美,但一定有所持守。言语不务求多,而务在明察自己所说的话;行为不务求多,而务在明察自己所做的事。行为既然已经遵循了自己的主张,言语既然已经遵循了自己的主张,就像肌肤性命一样不能更改。《诗经》说:“我的心不是石头,不能随便转动。我的心不是席子,不能随便卷起。”

第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

传曰:君子洁其身而同者合焉,善其音而类者应焉。马鸣而马应之,牛鸣而牛应之,非知也,其势然也。故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莫能以己之皭皭,容人之混沄然。《诗》曰:“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不苟》。

②音:言论。《荀子·不苟》作“言”。

③弹冠:掸去帽子上的灰尘。

④皭皭(jiào):洁白的样子。《荀子·不苟》作“潐潐”,杨倞注:“明察之貌。”

⑤混沄(yún):浑浊貌。《荀子·不苟》作“掝掝”,杨倞注:“惛也。”又,《楚辞·渔父》“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可与本文相参。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邶风·柏舟》。

⑦我心匪鉴,不可以茹:王先谦《集疏》:“徐敖云:‘《外传》意以鉴之照物,无论妍媸美恶,皆能容纳,我则不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矣。’”匪,同“非”。鉴,铜镜。茹,容纳。

【译文】

传文说:君子保持自身清白,与他志同道合的人就会应合他;君子使他的言论合乎善道,与他同类的人就会应合他。马一鸣叫,其他马就来应和它,牛一鸣叫,其他牛就来应和它,这不是马、牛多有智慧,而是自然的情势就是这样。所以,刚洗过头的人一定要掸一掸帽子,刚洗过澡的人一定要抖一抖衣服,谁也不能拿自己洁净的身体,去容纳别人的污浊。《诗经》说:“我的心不是铜镜,不可以什么都容纳。”

第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

荆伐陈,陈西门坏,因其降民使修之,孔子过而不式。子贡执辔而问曰:“礼过三人则下,二人则式。今陈之修门者众矣,夫子不为式,何也?”孔子曰:“国亡而弗知,不智也;知而不争,非忠也;争而不死,非勇也。修门者虽众,不能行一于此,吾故弗式也。”《诗》曰:“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何足礼哉?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立节》及定县汉简《儒家者言》。

②荆:周代楚国的别称。陈:周朝诸侯国,国君妫姓,是虞舜后裔。荆伐陈,其事在鲁哀公九年(前486)、十年(前485)。《春秋》载:“哀公九年夏,楚人伐陈。”“十年冬,楚公子结帅师伐陈。”

③式:通“轼”,古代设在车厢前供立乘者凭扶的横木。乘车时若遇到值得尊敬或同情的人或物时,须双手扶轼,胸紧靠横木,这个礼节叫作扶轼礼。

④子贡:《说苑·立节》作“子路”。执辔(pèi):手持马缰驾车。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邶风·柏舟》。

⑥悄悄(qiǎo):忧伤的样子。

⑦愠(yùn)于群小:本意是指被群小所怒恨,而《外传》引此,乃指孔子怒恨群小。又,《荀子·宥坐》亦引《诗》云:“小人成群,斯足忧矣。”《汉书·刘向传》载刘向上封事亦引《诗》云:“小人成群,诚足愠也。”《孟子·尽心》赵岐注:“愠于群小,怨小人聚而非议贤者也。”诸说皆与《外传》义合。然王先谦《集疏》谓“若以愠属己言,是愠群小而非愠于群小”,诸说乃“推演之语,非本《诗》意”。愠,怒恨。

【译文】

楚国讨伐陈国,陈国都城的西门坏了,楚国就利用投降的陈国百姓去修理西门,孔子乘车路过,没有向修理城门的人行扶轼礼。子贡为孔子执辔驾车,就问孔子说:“按照礼仪,乘坐马车遇到三个人就要下车行礼,遇到两个人就要行扶轼礼。现在陈国修城门的人众多,老师却不对他们行扶轼礼,这是为什么?”孔子说:“国家要灭亡了却不知道,这是不智慧;知道要灭国了却不去抗争,这是不忠诚;抗争了却不能为国效死,这是不勇敢。修城门的人虽然众多,却没人能践行智慧、忠诚、勇敢中的一条,所以我不行扶轼礼。”《诗经》说:“我忧心忡忡,怒恨这一群小人。”对那些成群的小人,哪值得行礼呢?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传曰:喜名者必多怨,好与者必多辱。唯灭迹于人,能随天地自然,为能胜理而无爱名。名兴则道不用,道行则人无位矣。夫利为害本,而福为祸先。唯不求利者为无害,不求福者为无祸。《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注释】

①本章并见《淮南子·诠言训》《文子·符言》。

②与:赞誉。

③灭迹于人:指遁迹于众人之中,不露才扬己。

④胜:王念孙《读书杂志·淮南内篇》:“胜,亦任也。言任理而不爱名也。‘随天地自然’,即所谓任理也。”

⑤无位:无意于名位。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邶风·雄雉》。

⑦忮(zhì):嫉妒。求:贪求。

⑧臧:善。

【译文】

传文说:喜欢名声的人必然多遭怨恨,喜欢赞誉的人必然多遭羞辱。只有将自己隐遁于众人之中,不露才扬己,顺应天地自然,才能胜任道义而不爱慕虚名。如果好名之心生起,那么道就得不到推行;如果道得到了推行,那么他也就无意于名位。利是灾害的根源,福是祸患的先导。只有不求利的人才不会有灾害,不求福的人才不会有祸患。《诗经》说:“不嫉妒,不贪求,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第十四章

传曰:聪者耳闻,明者目见。聪明则仁爱著而廉耻分矣。故非其道而行之,虽劳不至。非其有而求之,虽强不得。故智者不为非其事,廉者不求非其有,是以害远而名彰也。《诗》云:“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杂言》。

【译文】

传文说:耳聪的人用耳朵听,目明的人用眼睛看。一个人耳聪目明,就能仁爱昭著而廉耻分明。所以走的不是正确的道路,即使再劳碌也不能到达目的地。求的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再勉强也得不到。所以明智的人不做不恰当的事,廉洁的人不求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才可以远离祸害而名声彰显。《诗经》说:“不嫉妒,不贪求,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第十五章

传曰:安命养性者不待积委而富,名号传乎世者不待势位而显,德义畅乎中而无外求也。信哉,贤者之不以天下为名利者也。《诗》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注释】

①积委:积聚,积累。《周礼·遗人》“掌邦之委积”,郑注:“少曰委,多曰积。”

【译文】

传文说:安然顺从命运以涵养本性的人,不必等到积聚了财货才变得富有;名声传扬于世的人,不必等到拥有了权势地位才名声显赫,这都是因为他们内心充满道德仁义,因而无需向外界索求名利。确实啊,贤明的人是不会在天下追求名利的。《诗经》说:“不嫉妒,不贪求,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第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

古者天子左五钟,右五钟。将出,则撞黄钟,而右五钟皆应之。马鸣中律,驾者有文,御者有数。立则磬折,拱则抱鼓,行步中规,折旋中矩。然后太师奏升车之乐,吿出也。入则撞蕤宾,而左五钟皆应之,以治容貌。容貌得则颜色齐,颜色齐则肌肤安。蕤宾有声,鹄震马鸣,及倮介之虫,无不延颈以听。在内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声。然后少师奏升堂之乐,即席吿入也。此言音乐相和,物类相感,同声相应之义也。《诗》云:“钟鼓乐之。”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尚书大传·皋陶谟》。

②左五钟,右五钟:古时音乐分为十二律,十二律分阴阳,奇数黄钟、大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六律为阳律,名曰“六律”;偶数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六律为阴律,名曰“六吕”。依照十二律各造一钟,把黄钟、蕤宾分别悬挂在宫殿的南面、北面,其余则东、西各五钟。

③黄钟:乐律十二律中之第一律。《尚书大传·皋陶谟》郑注:“黄钟在阳,阳气动,西五钟在阴,阴气静,君将出,故以动告静,静者皆和也。”

④中律:指符合律管所奏的音高。

⑤驾者:把车和马拴系在一起的人。有文:有文章节度。指合乎礼仪规范。

⑥御者:赶车的人。有数:有礼数。

⑦磬(qìng)折:弯腰曲折如磬背一样,表示谦恭。磬,古代的一种乐器。状如曲尺。用玉、石或金属制成,悬挂于架上,击打而鸣。

⑧折旋:曲行,古代行礼时的动作。

⑨蕤(ruí)宾:十二律中之第七律。《尚书大传·皋陶谟》郑注:“蕤宾在阴,东五钟在阳,君入,故以静告动,动者则亦皆和之也。”

⑩倮(luǒ):赤体。指身无羽毛鳞甲的动物。介:有甲壳的动物。《尚书大传·皋陶谟》郑注:“皆守物及阴之类也。”

⑪在内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声:指宫内的人都有像玉一样温润和顺的神色,宫外的人都有像钟一样浑厚宽广的声音。《尚书大传·皋陶谟》郑注:“玉色,反其正性也;金声,其事杀。”

⑫少师:古代官名。乐官,大师之佐。

⑬音乐相和:指不同的乐律之间相互应和,即上文“撞黄钟,而右五钟皆应之”“撞蕤宾,而左五钟皆应之”之类。《尚书大传·皋陶谟》作“至乐相和”。

⑭物类相感:指不同物类在乐声中相互感应,即上文“蕤宾有声,鹄震马鸣,及倮介之虫,无不延颈以听”之类。《尚书大传·皋陶谟》作“物动相生”。

⑮同声相应:指同类的声乐之间相互应和,即上文“在内者皆玉色,在外者皆金声”之类。

⑯《诗》曰:引诗见《诗经·周南·关雎(jū)》。

【译文】

古代天子在殿堂左边悬挂五口钟,在殿堂右边也悬挂五口钟。天子将要出宫时,就撞击挂在殿堂南面的黄钟,并撞击殿堂右边的五口钟,来与黄钟相应和。马的鸣叫声合于钟声的节律,拴套车马的人有节度,驾车的人有礼数。站立时要像磬一样略微弯腰,拱手时要像怀里抱着鼓一样,行走的步法要符合规矩,曲行周旋也要符合规矩。然后太师奏起登车的乐曲,宣告天子出宫了。天子回宫时,就撞击挂在殿堂北面的蕤宾乐钟,并撞击殿堂左边的五口钟,来与蕤宾相应和,以这钟声来修饰仪容。仪容得体,就面容气色整齐庄重,面容气色整齐庄重,就身体安好。蕤宾发出的声音,能使鸿鹄振翅高飞,马匹鸣叫,甚至身上没有羽毛麟甲的动物和甲虫等,都无不伸长脖子来倾听。宫里的人都有像玉一样温润和顺的神色,宫外的人都有像钟一样浑厚宽广的声音。然后少师奏起升堂的乐曲,来到席前,宣告天子回宫了。这说的是不同的乐律之间相互应和,不同的物类之间相互感应,同类的乐声相互呼应的道理。《诗经》说:“撞击钟鼓,用来娱乐。”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

枯鱼衔索,几何不蠹?二亲之寿,忽如过客。树木欲茂,霜露不使;贤士欲养,二亲不待。故曰: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也。《诗》曰:“虽则如 ,父母孔迩。”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建本》《孔子家语·致思》,为子路之言。

②枯鱼:因缺水而干死的鱼。衔索:从鱼口串过绳索。

③蠹(dù):蛀虫。这里指生蛀虫。

④忽:迅速。客:旧作“隙”,许维遹《集释》据许瀚《韩诗外传校议》(后简称“《校议》”)说改作“客”。

⑤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也:亦见本卷第一章、卷七第七章。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周南·汝坟》。

⑦虽则如 (huǐ),父母孔迩(ěr):薛君《韩诗章句》:“ ,烈火也。孔,甚也。迩,近也。……以王室政教如烈火矣,犹触冒而仕者,以父母甚迫近饥寒之忧,为此禄仕。” ,《毛诗》作“燬”。

【译文】

干死的鱼串在绳索上,还能有多少时间不生虫呢?父母的寿命,迅速得如同匆匆过客。树木希望长得茂盛,但霜露却不使它如愿;贤明的士人希望供养父母,父母却不等待。所以说:家里贫穷,父母年老,就不要选择官职,赶紧去当官。《诗经》说:“虽然王室政治衰乱如同烈火,但父母的生活十分迫近饥寒,我还是得出仕。”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第十八章

②③

孔子曰:“君子有三忧。弗知,可无忧与?知而不学,可无忧与?学而不行,可无忧与?”《诗》曰:“未见君子,忧心惙惙。”

【注释】

①《礼记·杂记下》:“君子有三患:未之闻,患弗得闻也。既闻之,患弗得学也。既学之,患弗能行也。”与本章义近。

②《诗》曰:引诗见《诗经·召南·草虫》。

③惙惙(chuò):忧愁不安的样子。

【译文】

孔子说:“君子有三种忧虑:不知道某一知识,能没有忧虑吗?知道了却不能学,能没有忧虑吗?学了却不能去实行,能没有忧虑吗?”《诗经》说:“没有见到君子,忧心不安。”

第十九章

②③④⑤⑥

鲁公甫文伯死,其母不哭也。季孙闻之曰:“公甫文伯之母,贞女也。子死不哭,必有方矣。”使人问焉。对曰:“昔是子也,吾使之事仲尼。仲尼去鲁,送之不出鲁郊,赠之不与家珍。病不见士之来视者,死不见士之流泪者。死之日,宫女缞绖而从者十人。此不足于士而有余于妇人也,吾是以不哭也。”《诗》曰:“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

【注释】

①本章并见《国语·鲁语下》《战国策·赵策》《礼记·檀弓下》《列女传·母仪》《孔丛子·记义》。

②公甫文伯:即公甫歜(chù),公甫穆伯、敬姜之子,季悼子之孙,鲁大臣。

③季孙:即季孙斯,又称“季桓子”,季平子季孙意如之子,春秋鲁国执政大夫。

④缞(cuī):古代丧服,用麻布制成,披在胸前。绖(dié):古代用麻做的丧带,系在腰上或头上。从:从死,陪葬。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邶风·日月》。

⑥德音:道德声誉。

【译文】

鲁国的公甫文伯死了,他的母亲不哭泣。季孙听到这件事,说:“公甫文伯的母亲,是一位贞节的女子。儿子死了她不哭,一定有她的道理。”季孙派人去问她。她回答说:“以前,这个孩子,我让他去师事孔子。孔子离开鲁国,他去送行,没送出鲁国的郊外就回来了,送给孔子的礼物也不是家里珍贵的东西。他生病了,不见有士人来探望,死后不见有士人为他流泪。但死的那天,宫女为他穿戴缞绖、想要从死的却有十人。这说明他礼待士人不足,而宠爱妇人太过分了,我因此不哭。”《诗经》说:“竟然有像这样的人,道德声誉一点不好。”

第二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

传曰:天地有合,则生气有精矣。阴阳消息,则变化有时矣。时得则治,时失则乱。故人生而不具者五:目无见,不能食,不能行,不能言,不能施化。三月微盷而后能见,八月生齿而后能食,期年膑就而后能行,三年䪿合而后能言,十六精通而后能施化。阴阳相反,阴以阳变,阳以阴变。故男八月生齿,八岁而龀齿,十六而精化小通。女七月生齿,七岁而龀齿,十四而精化小通。是故阳以阴变,阴以阳变。故不肖者精化始具,而生气感动,触情纵欲,反施乱化,是以年寿亟夭而性不长也。《诗》曰:“乃如之人兮,怀婚姻也。太无信也,不知命也。”贤者不然。精气阗溢,而后伤时不可过也。不见道端,乃陈情欲,以歌道义。《诗》曰:“静女其姝,俟我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踌躇。”“瞻彼日月,遥遥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急时之辞也。甚焉,故称日月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辨物》,又略见《大戴礼记·本命》《孔子家语·本命解》。

②气:中国古代哲学概念,常指构成万物的物质。精:指生成万物的精气、灵气。

③施化:指生育。

④盷(tián):眼珠转动。《大戴礼记·本命》卢辩注:“盷,精也,转视貌。”

⑤期(jī)年:一周年。膑(bìn):膝盖骨。

⑥䪿(shěng):婴儿头盖骨未合缝的地方。

⑦龀(chèn):小孩换牙。

⑧精:指男女生殖之精。《周易·系辞下》:“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小通:初通。

⑨感动:对异性心有所感而情欲萌动。

⑩亟(jí):急促。性:生命。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蝃蝀(dì dōng)》。《后汉书·杨赐传》李注引《韩诗序》:“《蝃蝀》,刺奔女也。”

⑫兮:《毛诗》作“也”。

⑬太:《毛诗》作“大”。

⑭不知命:指不知道保养生命。陈乔枞《韩诗遗说考》:“毛传云:‘不知命,不待命也。’《韩诗》以‘命’为‘寿命’之‘命’,指年寿而言,义与毛异。”

⑮阗(tián):充盈,充满。《说苑·辨物》作“填”。

⑯道端:男女婚恋之道的端倪。

⑰道(dǎo)义:宣导内心的意志。道,引导,宣导。《说苑·辨物》无此二字。

⑱《诗》曰:前四句引自《诗经·邶风·静女》,后四句引自《诗经·邶风·雄雉》。

⑲静女:贞静娴雅之女。薛君《韩诗章句》:“静,贞也。”姝:美好。

⑳俟(sì):等待。乎:《毛诗》作“于”。城隅(yú):城角。

㉑爱:通“薆”,隐蔽,躲藏。而: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七三引《韩诗》云:“爱如不见,搔首踌躇。”作“如”,与《外传》及《毛诗》不同。

㉒搔首:挠头。踌躇(chóu chú):犹豫,徘徊。薛君《韩诗章句》:“踌躇,踯躅也。”《毛诗》作“踟蹰”。

㉓遥遥:忧思悠长的样子。《毛诗》作“悠悠”。

㉔甚焉,故称日月也:王先谦《集疏》:“(日月)非所宜喻而取为喻,故以为急且甚之解尔,望君子之切也。”

【译文】

传文说:天地相合,生成万物的气就有了精气。阴阳交替消长,就有了四时的变化。四时变化得当,就合理有序;四时变化失常,就秩序紊乱。所以,人生下来时不具备五种能力:眼睛看不见东西,不能吃东西,不能行走,不能说话,不能生育。生下来三个月后眼睛能微微转动,然后才能看见东西;八个月后长了牙齿,然后才能吃东西;一岁后膝盖骨长成,然后才能行走;三年后头盖骨合拢,然后才能说话;十六岁后精道通了,然后才能生育。阴阳可以互相反转变化,阴因为阳的影响而发生变化,阳因为阴的影响而发生变化。所以男子八个月长牙,八岁换牙,十六岁精气生育的能力稍稍通达。女子七个月长牙,七岁换牙,十四岁精气生育的能力稍稍通达。因此男子因为女子的影响而发生变化,女子因为男子的影响而发生变化。所以品行不端的人在精气生育能力刚具备时,就情欲萌动,触发情欲后就放纵自我,违反礼俗和生理规律,与异性发生关系,因此年寿夭折,性命不长。《诗经》说:“就像这个人啊,一心想着结婚之事。用情又不专一诚信,不知道保养生命。”贤明的人不会这样。他们要等到精气旺盛充满之后,才感伤男女结合的时机不能错过。当他们看不到男女婚恋之道的端倪时,就陈说出压抑的情欲,用歌声来宣导内心的意志。《诗经》说:“娴静的女子多么美丽,在城墙角落里等候我来约会。为什么藏起来不出来相见,我只能挠挠头,犹豫徘徊。”又说:“抬头看看太阳、月亮,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思念之情十分悠长。你与我道路相距遥远,什么时候能来和我相见!”这是对时间流逝感到焦急的言辞。感情十分强烈,故称呼日月来感慨时间流逝。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楚白公之难,有庄之善者,辞其母,将死君。其母曰:“弃母而死君可乎?”曰:“吾闻事君者,内其禄而外其身。今之所以养母者,君之禄也,请往死之。”比至朝,三废车中。其仆曰:“子惧,何不反也?”曰:“惧,吾私也,死君,吾公也。吾闻君子不以私害公。”遂往死之。君子闻之曰:“好义哉,必济矣夫。”《诗》云:“深则厉,浅则揭。”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义勇》《渚宫旧事》。

②白公:名胜,楚平王之孙,太子建之子。太子建因遭费无极陷害,出奔郑国,遭郑国人杀害。白公胜从郑国逃到吴国,后被楚令尹子西从吴国召回,封于白邑(今河南息县东),称为“白公”。白公胜因子西与郑国交好,心生怨恨,趁胜吴献捷之时作乱,杀死子西,囚禁楚惠王。叶公高率军勤王,白公胜兵败,自缢而死。史称“白公之难”。事见《左传·哀公十六年》及《史记·楚世家》。

③庄之善:人名,生平不详。《新序·义勇》《渚宫旧事》作“庄善”。陈乔枞《韩诗遗说考》:“《汉书·古今人表》有‘严善’,列中中第五等,即《外传》所云‘庄之善’,避明帝讳改‘庄’为‘严’也。”

④内:同“纳”,接受。外:将生死置之度外。

⑤比:近。

⑥废:跌倒,坠落。

⑦济:做成,完成。

⑧《诗》云:引诗见《诗经·邶风·匏(páo)有苦叶》。

⑨厉:穿着衣服涉水。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云:‘至心曰厉。’”《尔雅·释水》:“以衣涉水为厉。由带以上为厉。”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后简称“《通释》”):“盖浅处揭衣可免濡湿,深至心及由带以上则褰衣无益,故必须以衣涉水。”

⑩揭:撩起衣服涉水。《尔雅·释水》:“揭者,褰衣也。”

【译文】

楚国白公胜作乱的时候,有个叫庄之善的人,和他的母亲告别,要去为国君战死。他母亲说:“抛弃母亲而为国君去死,这样做可以吗?”庄之善说:“我听说事奉国君的人,接受国君的俸禄,就要把生死置之度外。现在我用来供养母亲的是国君的俸禄,请让我去为国君牺牲。”庄之善快到朝廷的途中,三次跌倒在车上。他的车夫说:“你害怕了,为什么不回家去呢?”庄之善说:“害怕,那是我的私情,为国君牺牲,这是我的公义。我听说,君子不会因为私情而妨害公义。”于是就去为国君战死了。君子听说了这件事,说:“庄之善多么爱好正义啊,一定要做成这件事。”《诗经》说:“水深就穿着衣服涉水,水浅就撩起衣裳涉水。”说的就是庄之善这样的人。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晋灵公之时,宋人杀昭公,赵宣子请师于灵公而救之。灵公曰:“非晋国之急也。”宣子曰:“不然。夫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所以为顺也。今杀其君,所以反天地,逆人道也,天必加灾焉。晋为盟主而不救,天罚惧及矣。《诗》云:‘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而况国君乎?”于是灵公乃与师而从之。宋人闻之,俨然感说,而晋国日昌。何则?以其诛逆存顺。《诗》曰:“凡民有丧,匍匐救之。”赵宣子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国语·晋语五》。

②晋灵公:姬姓,名夷皋,晋文公之孙,晋襄公之子,春秋时期晋国国君。晋灵公幼年继位,年长后喜好声色,宠信屠岸贾,荒淫无道,以重税来满足奢侈的生活,致使民不聊生,最终被赵穿弑杀。

③宋人杀昭公:《左传·文公十六年》:“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将田孟诸,未至,夫人王姬使帅甸攻而杀之。”昭公,子姓,名杵臼,宋成公之子。因无道,国人不附。及其出猎,祖母襄公夫人使卫伯攻杀之,在位九年。宋昭公庶弟公子鲍继位为宋文公。

④赵宣子:即赵盾,赵衰之子,谥号宣,春秋时晋国执政。赵盾仕晋襄、灵、成三世,屡有政绩,孔子称为“良大夫”。周廷寀《校注》:“《左传》惟云:晋荀林父、卫孔达、陈公孙宁、郑石楚伐宋,讨曰:‘何故弑君?’立文公而还。”

⑤《诗》云:引诗见《诗经·邶风·谷风》。

⑥丧:灾难。

⑦匍匐:郑笺:“匍匐,言尽力也。”陈乔枞《韩诗遗说考》:“盖用韩义申毛。”

⑧俨然:庄重、恭敬的样子。说:通“悦”。

【译文】

晋灵公在位的时候,宋国人杀了宋昭公,赵宣子向晋灵公请求出兵去救乱。晋灵公说:“这不是晋国的急事。”赵宣子说:“不是这样的。最大的是天地,其次是君臣,他们之间都有上下尊卑的秩序。现在宋人杀了国君,这是违反天地、悖逆君臣关系的行为,上天一定会降下灾难给宋国的。晋国作为盟主不去救乱,上天的惩罚恐怕也会降到晋国。《诗经》说:‘凡是百姓有灾难,就尽力去救援他们。’更何况是国君有了灾难呢?”于是晋灵公就派军队跟随赵宣子去讨伐宋国。宋国人听说了这事,对晋国庄重地表示感动和悦服,晋国也从此日渐昌盛。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晋国能够诛杀叛逆的人,而维护尊卑秩序。《诗经》说:“凡是百姓有灾难,就尽力去救援他们。”说的就是赵宣子这样的人。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传曰:水浊则鱼喁,令苛则民乱;城峭则崩,岸峭则陂。故吴起峭刑而车裂,商鞅峻法而支解。治国者譬若乎张琴然,大弦急则小弦绝矣。故急辔衔者,非千里之御也。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延及四海。故禄过其功者削,名过其实者损,情行合而名副之,祸福不虚至矣。《诗》云:“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故惟其无为,能长生久视,而无累于物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淮南子·缪称训》《说苑·政理》。

②喁(yóng):《说文·口部》:“喁,鱼口上见。”指因水中缺氧,鱼口向上,露出水面。《淮南子·缪称训》作“噞”,《说苑·政理》作“困”。

③陂(bēi):倾斜,倾塌。《淮南子·缪称训》作“陀”,高诱注:“落也。”《说苑·政理》作“陁”。

④吴起:卫国左氏(今山东定陶)人,战国初期军事家。曾学于曾子,通晓儒家、法家、兵家思想,历仕鲁、魏、楚三国,在内政、军事上有极高的成就。仕楚时主持改革,史称“吴起变法”。前381年,楚悼王去世,楚国贵族趁机发动兵变,杀害吴起,尸身被处以车裂肢解之刑。事见《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峭刑:严刑。

⑤商鞅:战国时期著名政治家,法家学派代表人物。卫国国君的后裔,故称“卫鞅”,又称“公孙鞅”,后因获封于商,号为“商君”,故称“商鞅”。商鞅辅助秦孝公变法,使秦国富强,史称“商鞅变法”。前338年,秦孝公逝世,公子虔诬陷商鞅谋反,商鞅战败死于彤地,其尸身被带回咸阳,处以车裂后示众。事见《史记·商君列传》。支解:分解四肢。支,“肢”的古字。

⑥绝:断。

⑦辔:马缰绳。衔:马嚼子,安在马口中,与马辔相配合以控制马的行动。

⑧有声之声:指统治者发布的听得见的具体政令。

⑨无声之声:指仁德的政令不令而行,百姓们心悦诚服,争相传颂。

⑩情行:犹品行。

⑪《诗》云:引诗见《诗经·邶风·旄(máo)丘》。

⑫与:以,原因。

⑬“故惟其无为”三句:《说苑·政理》无,而作“此之谓也”。按,下章并见《说苑·修文》,《说苑·修文》引《诗》辞后有“惟有以者,为能长生久视,而无累于物也”三句,而《外传》无此三句,许维遹《集释》以为盖错简在本章。无为,指仁政德化,不施行严刑峻法。

【译文】

传文说:水太浑浊了,鱼就会张嘴露出水面;政令太苛刻了,百姓就会作乱;城墙太陡峭了,就会崩塌;河岸太陡峭了,就会倾塌。所以吴起因刑法太严苛而遭到车裂,商鞅也因刑法太严峻而遭到肢解。治理国家就像调琴弦一样,大弦调得太紧,小弦相应也要调紧,就会被绷断。所以驾车把缰绳拉得太紧的人,不是能够日行千里的好车夫。有声的政令不过传播一百里远,无声的德政教化却能扩散到天下各地。所以俸禄超过实际的功劳,最终一定会被削减;名声超过实情,最终一定会遭到损害;品行合乎善道,名声能和他相称,祸福就不会无缘无故地降临。《诗经》说:“为什么居处在此,一定有它的原因。为什么长久地停留在此,一定有它的原因。”所以只有施行仁德之政的人,才能长寿,而不被名利等外物拖累。

第二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传曰:衣服容貌者,所以说目也;应对言语者,所以说耳也;好恶去就者,所以说心也。故君子衣服中,容貌得,则民之目悦矣;言语逊,应对给,则民之耳悦矣;就仁去不仁,则民之心悦矣。三者存乎身,虽不在位,谓之素行。故中心存善,而日新之,则独居而乐,德充而形。《诗》曰:“何其处也,必有与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春秋繁露·为人者天》《说苑·修文》。

②说:通“悦”,愉悦。

③好恶去就:即“就好去恶”,与下文“就仁去不仁”义同。就,接近,靠近。

④中:适宜,得体。

⑤给(jǐ):口才敏捷,应对自如。

⑥素行:具有治国的道德品行却不在位的人。

⑦日新:每日革新自我。《礼记·大学》:“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⑧形:形现,表现。

【译文】

传文说:衣服得体、容貌适宜,是让别人眼睛看着愉悦;对答敏捷、说话谦逊,是让别人耳朵听着愉悦;接近仁人、远离不仁之人,是让别人内心感到愉悦。所以君子衣服得体,容貌适宜,那么百姓眼睛看着就会愉悦;君子说话谦逊,对答敏捷,那么百姓耳朵听着就会愉悦;君子接近仁人,远离不仁之人,那么百姓内心就会感到愉悦。君子具备以上三种行为,即使不在统治者的位置上,也可以称他为德行能够治理国家的人。所以君子要内心保存着善,每天革新自我,那么即使独居,也会自得其乐,仁德充满内心,并且表现在言行之中。《诗经》说:“为什么居处在此,一定有它的原因。为什么长久地停留在此,一定有它的原因。”

第二十五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仁道有四,磏为下。有圣仁者,有智仁者,有德仁者,有磏仁者。上知天能用其时,下知地能用其财,中知人能安乐之,是圣仁者也。上亦知天能用其时,下知地能用其财,中知人能使人肆之,是智仁者也。宽而容众,百姓信之,道所以至,弗辱以时,是德仁者也。廉洁直方,疾乱不治,恶邪不匡,虽居乡里,若坐涂炭,命入朝廷,如赴汤火,非其民不使,非其食弗尝,疾乱世而轻死,弗顾弟兄,以法度之,比于不祥,是磏仁者也。传曰:山锐则不高,水径则不深,仁磏则其德不厚,志与天地拟者其人不祥。是伯夷、叔齐、卞随、介子推、原宪、鲍焦、袁旌目、申徒狄之行也,其所受天命之度,适至是而止,弗能改也,虽枯槁弗舍也。《诗》云:“亦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磏仁虽下,然圣人不废者,匡民隐括,有在是中者也。

【注释】

①磏(lián):通“廉”,清廉。按,《孟子·万章下》谓伯夷为“圣之清者”,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又曰“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与本章所述“磏仁”者文、义大同,伯夷亦是本章“磏仁”的代表之一。

②财:通“材”。

③肆:尽力,极力。

④弗辱以时:指不被时俗所辱没。以,于,被。

⑤疾:嫉恶,厌恶。

⑥比:及,近。

⑦径:直,不迂回。

⑧卞随:古代隐士。相传商汤将讨伐夏桀,曾和卞随商量,卞随拒不回答。汤战胜夏桀后,要让天下给卞随,卞随认为受到污辱,自投稠水(一说颍水)而死。事见《庄子·让王》《吕氏春秋·离俗》。介子推:一作“介之推”,又称“介子”“介推”,春秋时期晋国人。晋文公重耳的辅臣。重耳返国后,封赏流亡时从属,介子推未得封赏,愤而隐居绵山。晋文公放火焚山,逼他出仕,介子推宁死不出,终被烧死。事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史记·晋世家》等。鲍焦:周时耿介之士。他因不满时政,廉洁自守,遁隐山林,绝食而死。事迹详见本卷第二十七章。袁旌(jīng)目:古代廉洁的义士。相传袁旌目去某地,路上饿晕过去,被一强盗搭救。袁旌目苏醒过来,得知救他的是强盗后,两手据地想呕吐出来,未果,最终伏地而死。申徒狄:古代义士。申徒狄因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事迹详见下章。

⑨适:只。

⑩《诗》云:引诗见《诗经·邶风·北门》。

⑪亦:《毛诗》无“亦”字。

⑫隐括:亦作“隐栝”,本义是用以矫正邪曲的器具,此指矫正、修正。

【译文】

仁道有四种,磏仁为最下等。有圣仁,有智仁,有德仁,有磏仁。上能知道天道,并能顺应天道而行事;下能知道地理,并能利用土地所出产的材物;中间能够知道人事,并能使人民安居乐业,这是圣仁。上也能知道天道,并能顺应天道而行事;下能知道地理,并能利用土地所出产的材物;中间能知道人事,并能使人民尽力发挥才智,这是智仁。为政宽松,能采纳众人的意见,百姓信任他,他的德行也因此达到了顶点,不被时俗所辱没,这是德仁。为人廉洁正直,嫉恶乱世却不出来治理,厌恶邪僻却不出来匡正,即使居住在乡间没有做官,也像坐在污浊的烂泥和炭灰中一样,诏命他入朝做官,就像让他赴汤蹈火一样,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会任使他们,不是应当吃的食物,不会吃,嫉恶乱世,把死看得很轻,以致不顾念兄弟,以礼法来衡量他,可算是不幸了,这是磏仁。传文说:山峰太尖了就不会太高,河道太直了就不会太深,仁太清廉了,德行就不会太深厚,志气要和天地相比拟,这人就不幸。这就是伯夷、叔齐、卞随、介子推、原宪、鲍焦、袁旌目、申徒狄的行为,这些人所受到上天赋予的气度,只能到达这种程度了,没法改变他们,他们即使干枯死去,也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诗经》说:“就这样算了吧,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磏仁虽然是仁中最下等的,但圣人并不废弃它,这是因为在磏仁之中,也有匡正民心、矫正邪曲的作用。

第二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

申徒狄非其世,将自投于河。崔嘉闻而止之曰:“吾闻圣人仁士之于天地之间也,民之父母也。今为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昔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亡天下。吴杀子胥,陈杀洩冶,而灭其国。故亡国残家,非无圣智也,不用故也。”遂抱石而沉于河。君子闻之曰:“廉矣!如仁与智,则吾未之见也。”《诗》曰:“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节士》。

②非:非难,厌恶。

③崔嘉:人名,生平不详。

④濡:湿。

⑤桀杀关龙逢(páng):关龙逢,夏桀时期的大臣。夏桀昏庸暴虐,关龙逢因为进谏忠言而被杀。关龙逢与因谏商纣而被杀的比干常被并称。逢,又作“逄”。

⑥吴杀子胥:子胥,即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楚大夫伍奢子。前522年,伍奢被杀,伍子胥历经宋、郑等国,逃奔吴国。受吴王阖闾重用,改革图强,国势日盛,官拜相国。吴王夫差继位后,对其联齐抗越战略不满,又听信伯嚭谗言,赐剑命伍子胥自杀。

⑦陈杀洩(xiè)冶:洩冶,春秋时期陈国大夫。因劝谏陈灵公及孔宁、仪行父与大夫夏徵舒之母夏姬私通之事而被陈灵公所杀。事见《左传·宣公九年》。

【译文】

申徒狄厌恶他所处的世道,要投河自杀。崔嘉听说此事,就去制止他说:“我听说圣人、仁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像百姓的父母一样。现在因为怕湿了脚,就不去拯救溺水的人,这合适吗?”申徒狄说:“不是这样的。从前夏桀杀死关龙逢,商纣王杀死王子比干,因此丧失了天下政权。吴王夫差杀死伍子胥,陈灵公杀死洩冶,因此国家灭亡。之所以国破家亡,并不是没有圣人和智者,而是国君不任用他们的缘故。”于是就抱着石头投河而死。君子听到这事,说:“多么清廉啊!但若要说他有仁德和智慧,我却没有看到。”《诗经》说:“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鲍焦衣弊肤见,挈畚捋蔬,遇子贡于道。子贡曰:“吾子何以至于此也?”鲍焦曰:“天下之遗德教者众矣,吾何以不至于此也?吾闻之,世不己知而行之不已者,是爽行也。上不己用而干之不止者,是毁廉也。行爽廉毁,然且弗舍,惑于利者也。”子贡曰:“吾闻之,非其世者,不生其利;污其君者,不履其土。今吾子污其君而履其土,非其世而捋其蔬,其可乎?《诗》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此谁之有哉?”鲍焦曰:“於戏!吾闻贤者重进而轻退,廉者易愧而轻死。”于是弃其蔬而立槁于洛水之上。君子闻之曰:“廉夫刚哉!夫山锐则不高,水径则不深,行磏者其德不厚,志与天地拟者其为人不祥。鲍焦可谓不祥矣。其节度浅深,适至于是矣。”《诗》云:“亦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节士》。

②挈(qiè):提。畚(běn):用草绳或竹篾编织的盛物器具。捋(luō):采,以手摘物。

③爽行:错误的行为。

④干(gān):求取。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北山》。

⑥溥(pǔ):遍。按,《外传》本又作“普”,陈乔枞《韩诗遗说考》:“三家《诗》并作‘普’字,《荀子》及贾子《新书》《白虎通》引《诗》同,可证也。”

⑦於戏(wū hū):犹“呜呼”,感叹词。

⑧立槁:站着绝食,像草木般枯萎而死。

⑨夫(fú):表示感叹的语气词。

⑩“夫山锐则不高”四句:又见本卷第二十五章,“行磏”作“仁磏”。

【译文】

鲍焦衣服破败得露出了肌肤,提着畚箕去采摘蔬菜,在路上遇到了子贡。子贡说:“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鲍焦说:“天下遗弃道德教化的人多了,我怎么就不会到这个地步呢?我听说,世人不了解自己还不停地去做,这是错误的行为。国君不任用自己还不停地去求取利禄,这是败坏廉洁的行为。一个人行为错误,廉洁败坏,却还不知道舍弃,这是被名利迷惑住了。”子贡说:“我听说,厌恶当世的人,就不靠当世的东西生活;认为他的国君行为污浊的人,就不踩踏国君的土地。现在你认为你的国君行为污浊,却又践踏他的土地,厌恶当世,却又采摘这世上的蔬菜,这可以吗?《诗经》说:‘普天之下,没有哪里不是周王的土地。’你所站立的土地,是谁的土地呢?”鲍焦说:“哎!我听说贤人把入朝做官看得很慎重,而把辞官退隐看得很轻,廉洁的人容易感到羞愧,而把死看得很轻。”于是丢弃了蔬菜,站在洛水旁绝食,像草木般枯萎而死去。君子听到这件事,说:“多么廉洁刚毅啊!山峰太尖了就不会太高,河道太直了就不会太深,行为太廉洁了,德行就不会太深厚,志气要和天地相比拟,这人就不幸。鲍焦可说是不幸的人了。他气节度量的深浅,也只能到达这种程度了。”《诗经》说:“就这样算了吧,这实在是上天的安排,还能说什么呢!”

第二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昔者周道之盛,邵伯在朝,有司请营邵以居。邵伯曰:“嗟!以吾一身而劳百姓,此非吾先君文王之志也。”于是出而就蒸庶于阡陌陇亩之间而听断焉。邵伯暴处远野,庐于树下。百姓大说,耕桑者倍力以劝。于是岁大稔,民给家足。其后,在位者骄奢,不恤元元,税赋繁数,百姓困乏,耕桑失时。于是诗人见邵伯之所休息树下,美而歌之。《诗》曰:“蔽茀甘棠,勿刬勿伐,召伯所茇。”此之谓也。

【注释】

①按,《汉书·王吉传》载王吉谏王,曰:“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亦言及《甘棠》本事。王吉习《韩诗》,其说可与本章相参。又,《史记·燕召公世家》《孔子家语·庙制》《说苑·贵德》及《史记·商君列传·集解》引《新序》、《风俗通义》等亦载后世思召公之德、敬其所舍之树而作《甘棠》,亦可与本章相参。

②邵伯:也作“召伯”,即邵康公,姬姓,名奭,周武王、周成王时重要的宗室大臣,因封地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故称“召公”或“召伯”。事见《史记·燕召公世家》。

③文王:姬姓,名昌,商朝末期周族领袖。商纣王封他为西伯,故又叫“西伯昌”。后来以岐山周原(今陕西扶风)为根据地,兼并附近诸侯国,国势强盛,所谓“三分天下有其二”,但他终身没有称王,其子周武王伐商后,始追称其为文王。

④蒸庶:庶民,百姓。蒸,同“烝”,众多。阡陌:田间小道。陇亩:田地。听断:审理诉讼。

⑤暴:暴露,不加遮盖。

⑥庐:简陋的房屋。此用作动词。

⑦大稔(rěn):谷物大丰收。

⑧给(jǐ):富裕,丰足。

⑨元元:百姓,庶民。

⑩繁数(shuò):繁多,频繁。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召南·甘棠》。

⑫蔽茀(fú):茂盛的样子。《毛诗》作“蔽芾”。

⑬刬(chǎn):同“铲”,铲除。《毛诗》作“剪”,陆德明《经典释文》:“翦,子践反,《韩诗》作‘刬’,初简反。”

⑭所茇(bá):指住宿过的地方。茇,在草舍中住宿。

【译文】

从前周王朝政治昌盛的时候,邵伯在朝执政,有官员请求在邵地营建宫室让邵伯居住。邵伯说:“哎!因为我一个人而让百姓劳累,这不是我们去世的国君文王的志愿。”于是邵伯出门走到百姓中间,在田间地头审理百姓的诉讼。邵伯在郊野露天住着,仅在树下盖了个草房居住。百姓十分高兴,耕地采桑的人都加倍用力干活,互相劝勉。于是,庄稼大丰收,百姓生活富裕充足。后来,执政者变得骄傲奢侈,不体恤百姓,赋税繁多,百姓生活艰苦贫乏,不能按时令耕地、采桑。于是,诗人看见邵伯曾经休息过的那棵树,就作诗来赞颂他。《诗经》说:“枝叶茂盛的甘棠树,不要铲除它,不要砍伐它,邵伯曾经在这里结庐而居。”说的就是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