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三十四章,各章所引《诗》均出自《国风》,《鄘风》《卫风》《王风》《郑风》《魏风》《唐风》《秦风》《陈风》《桧风》《曹风》《豳风》皆有。大抵引《诗》以证事论理,而非引事以明《诗》,故其所说经义,往往断章取义,推演而论,非关诗旨及诗句本义,这是《外传》说《诗》的常例。不过,也偶有与诗篇本事相关者,第三章载高子问孟子:“夫嫁娶者非己所自亲也,卫女何以编于《诗》也?”卫女指许穆夫人,其所作诗编于《诗经》者即《鄘风·载驰》,而章末引《诗》正出自《载驰》,所以孙志祖《读书脞录》:“《外传》引《诗》,有与本事不相比附者,有即述本事者,此其例也。”这与《外传》卷一论《行露》《甘棠》之作一样,都是《外传》论说诗歌本事的例证。

本卷保存了《韩诗》与《毛诗》的一些异文情况,据学者考证,皆以《韩诗》所作为优。如第八章引《王风·中谷有蓷》“嗟何及矣”,《毛诗》作“何嗟及矣”,胡承珙《毛诗后笺》谓当以《韩诗》为正,《毛诗》乃传写者误倒之。又,第二十一、二十三章引《魏风·硕鼠》皆是“适彼乐土”“适彼乐国”重文,而《毛诗》则下句作“乐土乐土”“乐国乐国”,陈乔枞《韩诗遗说考》、俞樾《群经平议》皆谓当以《韩诗》为正,《毛诗》“乐土”“乐国”重文为误。于此可见《韩诗》的文本面貌及其价值。

本卷部分章节并见《新序》《荀子》《说苑》《列女传》《吕氏春秋》《孔子家语》等,但一些细节信息有出入,如第十二章《外传》为颜渊与卫定公之事,而《庄子·达生》《吕氏春秋·适威》则为颜阖与卫庄公之事;第三十四章并见《文子·符言》《淮南子·诠言训》,分别为老子、詹何之言。诸如此类,都体现了早期文本在流传过程中的复杂面貌。

本卷所载故事有饶有趣味者,如第十一章孔子假设“如使马能言”,来模拟马被驾驭的三种感受,以此来说明“御马有法矣,御民有道矣”;又如,第二十三章田饶论说鸡有五德:“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对鸡的特征及其中所寓含的道德品性捕捉得十分到位,同时,田饶还分析国君对鸡与黄鹄态度不同的原因,在于二者所来的地方有远近的不同,这也很好地把握了统治者的一般心理。这些内容,在今天读来,仍令人叹服,引人深思。

第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楚庄王围宋,有七日之粮,曰:“尽此而不克,将去而归。”于是使司马子反乘闉而窥宋城。宋使华元乘闉而应之。子反曰:“子之国何若矣?”华元曰:“惫矣。易子而食之,㭊骸而爨之。”子反曰:“嘻,甚矣惫!虽然,吾闻围者之国,箝马而秣之,使肥者应客。今何吾子之情也?”华元曰:“吾闻君子见人之困则矜之,小人见人之困则幸之。吾望见吾子似于君子,是以情也。”子反曰:“诺,子其勉之矣。吾军有七日粮尔。”揖而去。子反告庄王。庄王曰:“若何?”子反曰:“惫矣。易子而食之,㭊骸而爨之。”庄王曰:“嘻,甚矣惫!今得此而归尔。”子反曰:“不可,吾已告之矣,曰:军亦有七日粮尔。”庄王怒曰:“吾使子视之,子曷为而告之?”子反曰:“区区之宋犹有不欺之臣,可以楚国而无乎?吾是以告之也。”庄王曰:“虽然,吾今得此而归尔。”子反曰:“王请处此,臣请归耳。”王曰:“子去我而归,吾孰与处乎此?吾将从子而归。”遂引师而归。君子善其平乎己也。华元以诚告子反,得以解围,全二国之命。《诗》云:“彼姝者子,何以告之?”君子善其以诚相告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

②楚庄王:名旅(一作“吕”“侣”),楚穆王之子,春秋五霸之一,楚国国君。先后灭庸,克宋,伐陈,围郑,与晋争霸,问鼎中原,在位二十三年。宋:周代诸侯国,子姓,周武王灭商后,封商纣王之子武庚于商旧都(今河南商丘)。周成王时,武庚叛乱被杀,仍以其地与纣之庶兄微子启,号宋公,为宋国。楚庄王围宋,事在宣公十四年(前595)、十五年(前594)。《春秋经》:“(宣公十四年)秋九月,楚子围宋。”“(十五年)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

③司马子反:名侧,即公子侧,楚穆王之子,楚庄王之弟,春秋时期楚国司马。闉(yīn):通“堙”,为攻城而堆积的土山。

④华元:春秋宋大夫,华御事之子。担任右师,历事宋昭公、文公、共公、平公。前579年,曾主持晋、楚在宋国约盟弭兵。

⑤㭊(xī):同“析”,劈,破。爨(cuàn):炊。《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正作“炊”。

⑥箝(qián):衔于马口以制马的器物。这里用作动词。《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以木衔其口,不欲令其食粟,示有蓄积。”秣(mò):饲,餵。

⑦情:实情。这里用作动词,指告诉实情。

⑧矜:怜悯。

⑨区区:小。

⑩善:赞美。《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作“大”。平乎己:指以己之力达成两国和好。平,媾和,和好。

⑪诚:实,实情。

⑫《诗》云:引诗见《诗经·鄘风·干旄》。

【译文】

楚庄王围攻宋国,仅剩七天的军粮了,楚庄王说:“吃完这些粮食还不能攻克宋国,我们就离开这里回国去。”于是派遣司马子反登上为攻城而堆积的土山,窥探宋国城内的情形。宋国也派遣华元登上土山来应答。子反问:“你的国家怎么样了?”华元回答说:“十分困乏了。百姓交换孩子杀害来吃,劈开骸骨来当柴烧饭。”子反说:“唉!真是困乏极了!虽然如此,可是我听说被围困的国家,在马嘴里放上草料,又用箝子衔住马口,使马不能吃下草料,派肥胖的人出来接应宾客。现在你为什么告诉我实情啊?”华元说:“我听说君子见到别人窘困就怜悯他,小人见到别人窘困就幸灾乐祸。我看你像个君子,所以告诉你实情。”子反说:“好吧,你努力守城吧。我方军队也只有七天的军粮而已了。”子反向华元作揖,然后离开了。子反回去报告庄王,庄王问:“宋国怎么样了?”子反回答说:“十分困乏了。百姓交换孩子杀害来吃,劈开骸骨来当柴烧饭。”庄王说:“唉,真是困乏极了!这回一定要攻下宋国才回去。”子反说:“不行,我已经告诉华元,说我军也只有七天的军粮了。”庄王愤怒地说:“我派你去探视敌情,你为什么告诉他们我们的情况呢?”子反说:“小小的宋国尚且还有不欺诈的大臣,我们楚国难道可以没有吗?因此我也告诉他实情了。”庄王说:“虽然如此,我这回也要攻下宋国才回去。”子反说:“大王请留在这里,让我先回国去吧。”庄王说:“你离开我回国去了,我还和谁留在这里呢?我也跟你回国吧。”于是庄王就领兵回国去了。君子赞美华元能以自己的力量达成两国的和好。华元以宋国实情告诉子反,使宋国得以解除围困,保全了两国百姓的性命。《诗经》说:“那个美好的君子,我拿什么告诉他呢?”君子赞美华元能以实情相告的做法。

第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鲁监门之女婴相从绩,中夜而泣涕。其偶曰:“何谓而泣也?”婴曰:“吾闻卫世子不肖,所以泣也。”其偶曰:“卫世子不肖,诸侯之忧也。子曷为泣也?”婴曰:“吾闻之,异乎子之言也。昔者宋之桓司马得罪于宋君,出奔于鲁。其马佚而 吾园,而食吾园之葵。是岁,吾闻园人亡利之半。越王勾践起兵而攻吴,诸侯畏其威。鲁往献女,吾姊与焉。兄往视之,道畏而死。越兵威者吴也,兄死者,我也。由是观之,祸与福相及也。今卫世子甚不肖,好兵,吾男弟三人,能无忧乎?”《诗》曰:“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是非类与乎?

【注释】

①《列女传·仁智》所载鲁漆室女事与此相近。

②监门:官名。监守城门的小官。绩:缉麻,把麻纤维撕开搓接成线。

③中夜:半夜。

④偶:伙伴。

⑤卫:许维遹《集释》引周宗杬说:“‘卫’当作‘鲁’,据上下文义可知。《列女传》漆室女亦云当鲁穆公时。”世子:天子、诸侯的嫡长子。不肖:不成材。

⑥桓司马:即桓魋(tuí),又称“向魋”,春秋宋国人。宋桓公的后代,曾任宋国司马,后得罪于宋景公,出奔于外。事见《左传·哀公十四年》。

⑦出奔于鲁:据《左传·哀公十四年》,桓魋奔曹、奔卫,未奔鲁,奔鲁者实为桓魋之兄桓巢,桓巢为宋左师。

⑧佚(yì):散失,逃奔。 (zhàn):马卧地上打滚。《说文·马部》:“马转卧土中也。”

⑨葵:又名冬葵、冬苋菜,属锦葵科植物,是我国古代重要的蔬菜之一。

⑩亡:损失。

⑪勾践:姒姓,夏禹后裔,春秋末越国国君。其父允常为吴王阖闾所败。勾践元年(前496),与吴战,败吴师,阖闾受伤,旋死。吴王夫差报仇,败越于夫椒。勾践困于会稽山,使文种因吴太宰伯嚭求合,与范蠡入臣于吴三年。返国后,卧薪尝胆,勠力图强,后终灭吴,成霸主。在位三十二年。

⑫道畏:在路上受到惊吓。

⑬男弟:弟弟。古时妹亦称弟,故称弟弟为男弟,以示区别。

⑭《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载驰》。

⑮跋涉: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云:‘不由蹊遂而涉曰跋涉。’”王先谦《集疏》:“谓事急时不问水之深浅,直前济渡,视水行如陆行。”

【译文】

鲁国有个看门人的女儿叫婴,和女伴们一起绩麻,到了半夜,婴哭了起来。她的同伴问道:“你为什么哭啊?”婴说:“我听说卫国的世子不成材,我因此而哭。”同伴说:“卫国的世子不成材,这是诸侯的忧虑。你为什么哭呢?”婴说:“我听说的,与你说的不一样。从前宋国的司马桓魋得罪了宋国国君,出奔到鲁国。他的马跑散了,在我的菜园里打滚,又吃了我菜园里的葵菜。那一年,我听说园丁损失了一半的收益。越王勾践发兵攻打吴国,诸侯都畏惧越国的威力。鲁国给越国献去美女,我的姐姐也在其中而被献给越国。我哥哥去看望姐姐,路上因为惊吓而死。越军要威胁的是吴国,可是失去哥哥的却是我。由此看来,祸和福是相互关联的。现在卫国的世子十分的不成材,喜好打仗,我有三个弟弟,能不忧虑吗?”《诗经》说:“大夫不问水的深浅,就鲁莽渡河,我因此而忧心。”这说的不是同一类事情吗?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

高子问于孟子曰:“夫嫁娶者非己所自亲也,卫女何以编于《诗》也?”孟子曰:“有卫女之志则可,无卫女之志则怠。若伊尹于太甲,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夫道二,常之谓经,变之谓权。怀其常道而挟其变权,乃得为贤。夫卫女行中孝,虑中圣,权如之何?”《诗》曰:“既不我嘉,不能旋反。视我不臧,我思不远。”

【注释】

①《列女传·仁智》载许穆夫人事,可与本章相参。

②高子:孟子弟子。《孟子·公孙丑下》《告子下》《尽心下》等有载。据赵岐注:“高子,齐人,尝学于孟子,乡道而未明,去而学于他术。”孟子:名轲,字子舆,战国时期邹国(今山东邹城)人。受业于子思之门人,历游齐、宋、滕、魏等国,是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言行和思想记载在《孟子》一书中,共七篇。

③卫女:指许穆夫人。据《列女传·仁智》记载:“许穆夫人者,卫懿公之女,许穆公之夫人也。初,许求之,齐亦求之,懿公将与,许女因其傅母而言曰……”其欲联姻于齐,齐大而近,国有事时可赴告求援。可知许穆夫人对自己的婚事表达意见,卫被灭后又回国吊唁,这些被视为非礼。故高子对其所作诗《载驰》编入《诗》表示疑惑,遂有此问。又,据《左传》,许穆夫人为卫公子顽(卫昭伯)与宣姜所生,乃卫懿公之姑。

④怠:怠慢,不合于礼。

⑤伊尹:名伊,一名挚,尹是官名,商汤大臣。相传生于伊水,故名。是汤妻陪嫁的奴隶,后助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太甲:子姓,商汤嫡长孙,太丁之子,外丙和仲壬之侄,商朝第四位君主。太甲即位,因荒淫失度,被伊尹放逐到桐宫,伊尹摄政当国,史称“伊尹放太甲”。三年后,太甲改过自新,伊尹迎其复位,成为贤君,庙号太宗。

⑥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见《孟子·尽心上》。

⑦常:常规,恒久不变的。经:正道。

⑧权:权宜,权变。

⑨怀:怀藏,持守。挟:持,把握。

⑩中(zhòng):符合。

⑪圣:通达事理。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载驰》。

⑬我:《毛诗》作“尔”。嘉:嘉许,赞同。

⑭旋反:回返,回归。

⑮臧:善。王先谦《集疏》:“‘视我不臧’,即‘不我嘉’意。”

⑯远:朱熹诗集传》:“犹忘也。”

【译文】

高子问孟子说:“嫁娶之事,儿女不可以亲自表达意见,卫女许穆夫人自己有意嫁到齐国,她的诗怎么还能编入《诗经》呢?”孟子说:“有卫女那样的心志,就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没有卫女那样的心志,就不合礼了。就像伊尹流放太甲,有伊尹那样的心志就可以,没有伊尹那样的心志就是篡权了。道有两种,常规而恒久不变的叫作‘经’,变通而能合宜的叫作‘权’。持守常规的正道,把握变通的权道,才能成为贤人。卫女归国吊唁的行为符合孝道,自谋婚事的思虑通达事理,权变一下把她的诗编入《诗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诗经》说:“既然不赞同我归国吊唁的行为,我便不能返回卫国了。虽然认为我的行为不善,但我对卫国不会忘怀。”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楚庄王听朝罢晏,樊姬下堂而迎之,曰:“何罢之晏也,得无饥倦乎?”庄王曰:“今日听忠贤之言,不知饥倦也。”樊姬曰:“王之所谓忠贤者,诸侯之客欤?国中之士欤?”庄王曰:“则沈令尹也。”樊姬掩口而笑。王曰:“姬之所笑者何等也?”姬曰:“妾得侍于王,尚汤沐,执巾栉,振衽席,十有一年矣。然妾未尝不遣人之梁郑之间,求美人而进之于王也。与妾同列者十人,贤于妾者二人。妾岂不欲擅王之爱,专王之宠哉?不敢以私愿蔽众美也,欲王之多见,则知人能也。今沈令尹相楚数年矣,未尝见进贤而退不肖也,又焉得为忠贤乎?”庄王旦朝,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避席而进孙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楚史援笔而书之于策曰:“楚之霸,樊姬之力也。”《诗》曰:“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樊姬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杂事一》《列女传·贤明》《渚宫旧事》。

②听朝:在朝廷上治理政事。晏:晚,迟。

③樊姬:楚庄王夫人,姓樊,其他不可考。

④沈令尹:即沈尹筮,字子桱,号虞丘子,沈是其氏,或是其食邑,楚穆王的儿子,楚庄王的兄弟,曾任楚国的令尹。

⑤尚:执掌,掌管。汤沐:沐浴。

⑥栉(zhì):梳子。

⑦振:整理。衽(rèn)席:席子。

⑧梁郑:《列女传·贤明》作“郑卫”。

⑨擅:专擅,专有。

⑩孙叔敖:又称“蒍敖”,字孙叔,蒍贾之子,春秋时期楚国贤能的令尹。性恭俭,于水利、兵法均有极大贡献。《史记·循吏列传》载其事。

⑪《诗》云:引诗见《诗经·鄘风·载驰》。

⑫百:泛指众多。

⑬所之:即“所思”。

【译文】

楚庄王在朝廷上治理政事,退朝回来晚了,樊姬走下厅堂迎接他,说:“为什么退朝这么晚啊,想必饥饿疲倦了吧?”庄王说:“今天听忠贤的臣子谈话,忘了饥饿疲倦。”樊姬说:“大王所说的忠贤的臣子,是别的诸侯国的来客吗?还是我们国内的士人?”庄王说:“就是沈令尹啊。”樊姬捂着嘴巴偷偷地笑了起来。庄王问:“樊姬,你笑什么啊?”樊姬说:“我能够侍奉大王,掌管你沐浴,拿着拭巾、梳子,整理床席,已经十一年了。但我还派人到梁郑之间,寻求美人来进献给大王。现在和我同等地位的美人有十人,比我贤惠的有二人。我难道不想专有大王的宠爱吗?我是不敢因为个人的愿望而掩盖了众人的贤美,我希望大王多见一些美人,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才能。现在沈令尹担任楚国的相已经好多年了,却没有见到他进荐贤人,黜退不贤的人,又怎么称得上是忠贤的臣子呢?”庄王第二天早朝,把樊姬的话转告给了沈令尹。沈令尹起身退席,进荐孙叔敖担任令尹。孙叔敖治理楚国三年,楚国称霸于诸侯。楚国史官提笔在简策上写道:“楚国能够称霸于诸侯,是樊姬的功劳。”《诗经》说:“你们众大夫所思虑的,不如我所思虑的深远。”说的就是樊姬这样的人。

第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闵子骞始见于夫子,有菜色,后有刍豢之色。子贡问曰:“子始有菜色,今有刍豢之色,何也?”闵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夫子内切瑳以孝,外为之陈王法,心窃乐之。出见羽盖龙旂,旃裘相随,心又乐之。二者相攻胸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教浸深,又赖二三子切瑳而进之,内明于去就之义,出见羽盖龙旂,旃裘相随,视之如坛土矣,是以有刍豢之色。”《诗》曰:“如切如瑳,如错如磨。”

【注释】

①本章并见《太平御览》卷三七八引《尸子》。《韩非子·喻老》《淮南子·精神训》载子夏曾子论肥之故,亦与此略同。

②闵子骞(qiān):名损,字子骞,春秋末期鲁国人。孔子弟子,孔门十哲之一。性孝友,以德行著称。

③菜色:因用蔬菜充饥,营养不良,以致面色枯黄。

④刍豢(chú huàn)之色:指因食用肉类食物,营养充足,因而面色润泽。刍豢,指牛羊犬豕之类的家畜。

⑤蒹葭(jiān jiā):“蒹”指荻,“葭”指芦苇,都是价值低贱的水草,因喻出身微贱。

⑥切瑳(cuō):器物加工的工艺名称。《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比喻道德学问方面互相研讨勉励。瑳,通“磋”。

⑦羽盖:古时以鸟羽为饰的车盖。龙旂(qí):画有交龙图案的旗帜。

⑧旃(zhān)裘:即毡裘,用兽毛等织制的衣服。

⑨任:承受。

⑩浸:渐。

⑪坛:通“墠(shàn)”。《说文·土部》:“墠,野土也。”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卫风·淇奥(qí yù)》。

⑬瑳:《毛诗》作“磋”,王先谦《集疏》:“《说文》无‘磋’字,‘瑳’下云:‘玉色鲜白。’治象齿令鲜白如玉,故谓之‘瑳’,明三家正字。”

⑭错:《毛诗》作“琢”。琢玉必用错,故二字义通。

【译文】

闵子骞刚谒见孔子时,面色枯黄,后来面色才变得润泽。子贡问闵子骞说:“你刚来时面色枯黄,现在面色润泽,这是为什么啊?”闵子骞回答说:“我出身微贱,入老师的门下当学生。老师在内在德行方面教导我要尽孝道,在外在事功方面为我陈说圣王治国的方法,我心里暗自喜欢这些道理。可是当我出门看见王公贵族乘坐鸟羽车盖的大车,车上插载着画有交龙的旗帜,后面有穿毡裘衣服的随从,我心里又喜欢那些东西。这两种喜好在我心中互相斗争,让我不能承受,因此面容枯黄。现在我接受老师的教导渐渐深入,又倚赖各位同门一起切磋研讨,使我有所进步,内心明白了舍弃和坚守的道理,出门看见王公贵族乘坐鸟羽车盖的大车,车上插载着画有交龙的旗帜,后面有穿毡裘衣服的随从,我也将其视作野外的泥土一样,因此面色变得润泽。”《诗经》说:“人们相互研讨学问,好像切磋象牙,好像琢磨美玉。”

第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传曰:雩而雨者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星坠木鸣,国人皆恐,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畏之非也。夫日月之薄蚀,怪星之党见,风雨之不时,是无世而不尝有也。上明政平,是虽并至无伤也。上暗政险,是虽无一无益也。夫万物之有灾,人妖最可畏也。曰:何谓人妖?曰:枯耕伤稼,枯耘伤岁,政险失民,田秽稼恶,籴贵民饥,道有死人,寇贼并起,上下乖离,邻人相暴,对门相盗,礼义不修,牛马相生,六畜作妖,臣下杀上,父子相疑,是谓人妖。妖是生于乱。传曰:天地之灾,隐而废也,万物之怪,书不说也。无用之变,不急之察,弃而不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男女之别,切瑳而不舍也。《诗》曰:“如切如瑳,如错如磨。”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天论》。

②雩(yú):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一种祭祀。

③薄蚀:指日月相掩蚀。《吕氏春秋·明理》:“其月有薄蚀。”高诱注:“薄,迫也。日月激会相掩,名为薄蚀。”

④党:同“傥”,或然,偶然。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党,古‘傥’字。傥者,或然之词。……谓怪星之或见也。”

⑤暗:昏昧。

⑥人妖:人事方面反常怪异的现象。妖,《荀子·天论》作“祅”,下同。

⑦枯:通“楛”,粗糙,粗放。《荀子·天论》杨倞注:“楛,粗恶不精也。”

⑧岁:年成,年收。

⑨秽(huì):荒芜。

⑩籴(dí):买进粮食。

⑪乖离:背离。

⑫牛马相生:牛马杂交混生,喻指社会人伦礼义沦丧。

⑬六畜:马、牛、羊、鸡、狗、猪。

⑭是:通“寔”,实在。

⑮变:通“辩”,论辩。《荀子·天论》正作“辩”。

【译文】

文说:雩祭之后就下雨了,这是什么原因?回答说:没有什么原因,就像没有雩祭就下雨了一样。流星坠落,树木鸣叫,国人都感到恐慌,这是什么原因?这是天地运行出现变动,阴阳交替出现变化,是事物中难得出现的现象。对此感到奇怪是可以的,感到恐慌就不应该了。太阳、月亮发生日蚀、月蚀,奇怪的星象偶然出现,刮风下雨不合时节,这是哪个时代都会有的现象。统治者贤明,政治清平,这些现象即使同时发生也没有伤害。统治者昏昧,政治险恶,这些现象即使没一件发生也没有益处。万物中的灾害,人事方面的怪异现象是最可怕的。问:什么是人事方面的怪异现象?回答说:粗放地耕种会伤害庄稼,粗放地除草会影响年成,政治险恶会失去民心,田地荒芜,庄稼长势不好,高价买进粮食,百姓挨饿,道路上有死人,强盗和窃贼纷纷出现,君民上下离心离德,邻居之间相互欺凌,对门居住的人互相偷盗,礼义没有人修习,人们像牛马一样杂交混生,六畜也发生妖异现象,臣下弑杀君上,父子相互猜疑,这些就叫作人事方面的怪异现象。这些怪异现象实在是因为人事混乱而发生的。传文说:天地之间的灾异现象,要隐藏起来,废弃不管,万物之中的怪异现象,文献不予记述。没有意义的论辩,不急切的考察,应该弃之不理。至于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亲情,男女之间的分别,却是需要认真研讨而不能舍弃的。《诗经》说:“人们相互研讨学问,好像切磋象牙,好像琢磨美玉。”

第七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孔子曰:“口欲味,心欲佚,教之以仁。心欲安,身欲劳,教之以恭。好辩论而畏惧,教之以勇。目好色,耳好声,教之以义。”《易》曰:“艮其限,列其 ,厉熏心。”《诗》曰:“吁嗟女兮,无与士耽。”皆防邪禁佚,调和心志。

【注释】

①佚:安逸,逸乐。

②劳:多动,不安分。《国语·越语下》“劳而不矜其功”,韦昭注:“劳,动而不已也。”

③《易》:即《周易》,内容包括经与传两部分。“经”本是占筮书,“传”则是孔门弟子对经的注解和筮占原理、功用等方面的论述。《周易》被儒家尊为“五经”之首。本章所引出自《艮卦·九三爻辞》。

④艮(gèn):止。限:身体上、下部分的界限,即腰部。止其限,指在腰部阻止,使上下不得相通。

⑤列其 (yín):指从夹脊肉左右分裂身体。列,同“裂”,分裂。 ,夹脊肉。

⑥厉:危险。熏:熏灼,烧灼。孔颖达周易正义》:“既止加其身之中,则上下不通之义也,是分列其 。 既分列,身将丧亡,故忧危之切,薰灼其心矣。”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卫风·氓(méng)》。

⑧吁嗟:叹词,表示忧伤或有所感。吁,《毛诗》作“于”。

⑨耽:耽溺,沉溺。

【译文】

孔子说:“嘴巴喜欢吃美味的食物,内心喜欢逸乐,这种人要用仁德去教导他。内心喜欢安闲,身体又喜欢多动,这种人要用恭敬去教导他。喜欢和人辩论,却又内心胆怯畏惧,这种人要用勇敢去教导他。眼睛喜欢美好的颜色,耳朵喜欢悦耳的声音,这种人要用义去教导他。”《易经》说:“在腰部阻止使上下不得相通,从夹脊肉左右分裂身体,危亡的忧虑烧灼着内心。”《诗经》说:“唉,姑娘们啊,不要过分耽溺在和男子们的情爱中。”都是说要防止淫邪,禁止逸乐,调和人的内心情志。

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高墙丰上激下,未必崩也。降雨兴,流潦至,则崩必先矣。草木根荄浅,未必撅也。飘风兴,暴雨坠,则撅必先矣。君子居是邦也,不崇仁义,尊其贤臣,以理万物,未必亡也。一旦有非常之变,诸侯交争,人趋车驰,迫然祸至,乃始愁忧,干喉焦唇,仰天而叹,庶几乎望其安也,不亦晚乎?孔子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后,嗟乎!虽悔无及矣。”《诗》曰:“惙其泣矣,嗟何及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建本》。

②丰:宽厚。激:指瘠薄、窄薄。

③降:通“隆”,大。

④流潦(lǎo):地面流动的积水。

⑤荄(gāi):草根。

⑥撅:同“蹶”,倒。

⑦飘风:回风,旋风。

⑧迫然:突然。

⑨庶几:希望。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王风·中谷有蓷(tuī)》。

⑪惙:忧愁、忧伤的样子。《毛诗》作“啜”,泣貌。

⑫嗟何及矣:即上文“嗟乎!虽悔无及矣”之义。《毛诗》作“何嗟及矣”,胡承珙《毛诗后笺》以为《毛诗》乃传写者误倒之。

【译文】

高大的墙,上面宽厚,下面窄薄,未必会崩塌。下了大雨,流动的积水冲刷来,这样的高墙就一定会先崩塌。草木的根生长得浅,未必会倒下。起了旋风,下了暴雨,这样的草木就一定会先倒下。君主居住在这个国家里执政,不崇尚仁义,不尊重贤臣,以此来治理国家事务,未必就会灭亡。但一旦有异常的变故,诸侯间相互争战,百姓奔走,车马驱驰,灾祸突然降临,这才开始忧愁,急得喉咙干燥,嘴唇焦裂,仰天长叹,希望国家安定,岂不是太晚了吗?孔子说:“事先不谨慎对待,事后才悔恨,唉!即使悔恨也来不及了。”《诗经》说:“忧伤地哭泣,即使嗟叹,又怎么来得及呢!”

第九章

②③④

曾子曰:“君子有三言,可贯而佩之。一曰无内疏而外亲,二曰身不善而怨他人,三曰患至而后呼天。”子贡曰:“何也?”曾子曰:“内疏而外亲,不亦反乎?身不善而怨他人,不亦远乎?患至而后呼天,不亦晚乎?”《诗》曰:“惙其泣矣,嗟何及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法行》,《说苑·敬慎》《孔子家语·贤君》亦与此略同,为孔子告颜渊语。

②贯:贯彻,实行。佩:此处为谨记服行的意思。

③身不善而怨他人:蒙上句省“无”字。下句同。

④不亦远乎:指不内自省而怨他人,是埋怨得太远。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身不善而怨人,是舍近而求远也,故曰‘不亦远乎’。”按,《荀子·法行》本句作“不亦反乎”,上文作“不亦远乎”,与《外传》前后倒易。

【译文】

曾子说:“君子有三句话,应该贯彻,谨记服行。一是不要疏远亲人,而亲近外人;二是不要自身做得不好,却埋怨他人;三是不要等到灾祸降临,然后才呼唤上天。”子贡说:“为什么呢?”曾子说:“疏远亲人,而亲近外人,难道不是把亲疏关系搞反了吗?自身做得不好,却埋怨他人,难道不是埋怨得太远了吗?祸患降临,然后才呼唤上天,难道不是太晚了吗?”《诗经》说:“忧愁地哭泣,即使嗟叹,又怎么来得及呢!”

第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夫霜雪雨露,杀生万物者也,天无事焉,犹之贵天也;执法厌文,治官治民者,有司也,君无事焉,犹之尊君也。夫辟土殖谷者后稷也,决江疏河者禹也,听狱执中者皋陶也,然而有圣名者尧也。故有道以御之,身虽无能也,必使能者为己用也;无道以御之,彼虽多能,犹将无益于存亡矣。《诗》曰:“执辔如组,两骖如舞。”贵能御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淮南子·诠言训》。

②无事:无为。

③厌:持掌。本句《淮南子·诠言训》作“厌文搔法”,高诱注:“厌,持也。”文:律令。

④后稷(jì):周之先祖。相传姜嫄践天帝足迹,怀孕生子,因曾被弃养,故名之为“弃”。虞舜命为农官,教民耕稼,称为“后稷”。

⑤执:许维遹《集释》疑“执”当为“折”之形讹。折中,调和争执,做出公正判决。皋陶(gāo yáo):偃姓,又作“咎陶”“咎繇”,虞舜命其为掌管刑法的理官,以正直闻名天下,被奉为中国司法鼻祖。

⑥御:驾驭,统御。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郑风·大叔于田》。

⑧辔:马缰绳。如组:指像织布帛一样经纬分明,秩序井然。组,编织,编结。

⑨两骖(cān):古时一车四马,当中夹辕的两匹马叫作服马,两旁的两匹马叫作两骖。如舞:指骖马奔驰,像人舞蹈一样协调而有节奏。陈乔枞《韩诗遗说考》:“《保氏》注‘舞交衢’,疏云:‘御车在交道,车旋应于舞节。’盖谓骖马安行,如舞者之有行列,从容中节也。”

⑩贵:崇尚,赞美。

【译文】

霜雪雨露,是杀害或生养万物的东西,上天并不亲自参与这些事,但人们仍然尊敬上天;执行法律,持掌律令,管理官僚,治理百姓,这是有关部门官员负责的事,国君并不亲自参与这些事,但人们仍然尊重国君。开垦土地、种植谷物的是后稷,疏导江河的是禹,审理案件、做出公正判决的是皋陶,然而有圣人名声的是尧。所以有办法去驾驭有才能的人,自己即使没什么才能,也一定能使有才能的人为自己所用;没有办法去驾驭有才能的人,那人即使自己很有才能,对国家的存亡也没有什么益处。《诗经》说:“执持缰绳,就像织布一样有秩序;两旁骖马奔驰,就像跳舞一样有节奏。”正是赞美擅长驾驭的人。

第十一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传曰:孔子云:“美哉!颜无父之御也。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爱之。马亲其正而爱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乐哉!今日之驺也!’至于颜沦,少衰矣。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敬之。马亲其正而敬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驺来,其人之使我也!’至于颜夷而衰矣。马知后有舆而重之,知上有人而畏之。马亲其正而畏其事,如使马能言,彼将必曰:‘驺来!驺来!女不驺,彼将杀女。’故御马有法矣,御民有道矣。法得则马和而欢,道得则民安而集。《诗》曰:‘执辔如组,两骖如舞。’此之谓也。”

【注释】

①颜无父:古时善于驾驭马车的人。《汉书·古今人表》作“颜亡父”,在中下第六等。

②舆:车厢。

③正:车正,即驾马车的驭手。

④驺(zhòu):通“骤”,马疾行。

⑤颜沦:《汉书·扬雄传》“颜伦奉舆”,颜师古注:“伦,古善御者也。”“沦”“伦”音同通假。又,《汉书·古今人表》作“颜隃伦”,亦在中下第六等。

⑥少:稍微,略。衰:变差。

⑦来:句末语助词。

⑧颜夷:古时驭手。亦在《汉书·古今人表》中下第六等。

⑨得:得当。

⑩集:和辑,和睦。

【译文】

传文说:孔子说:“真漂亮啊!颜无父的驾车技术。马知道身后拉着车厢,却觉得它轻,知道车上坐着人而且爱护他。马亲近它的驭手,而且喜爱它的工作,如果让马能够说话,它一定会说:‘多么愉快啊!我今天跑得好快啊!’到了颜沦,他的驾车技术就稍微差些了。马知道身后拉着车厢,却觉得它轻,知道车上坐着人而且尊敬他。马亲近它的驭手,而且敬重它的工作,如果让马能够说话,它一定会说:‘快跑啊,那个人在驱使我啊!’到了颜夷,他的驾车技术就更差了。马知道身后拉着车厢,而觉得它很重,知道车上坐着人却害怕他。马亲近它的驭手,却畏惧它的工作,如果让马能够说话,它一定会说:‘快跑啊!快跑啊!你不快跑,那个人将要杀了你。’所以驭马有一套方法,统治百姓也有一套方法。驭马的方法得当,马就会顺服而且欢乐;统治百姓的方法得当,百姓就会安乐而且和睦。《诗经》说:‘执持缰绳,就像织布一样有秩序;两旁骖马奔驰,就像跳舞一样有节奏。’说的就是这种善于驾车的人。”

第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颜渊侍坐鲁定公于台,东野毕御马于台下。定公曰:“善哉!东野毕之御也。”颜渊曰:“善则善矣,其马将佚矣。”定公不说,以告左右曰:“闻君子不谮人。君子亦谮人乎?”颜渊退,俄而厩人以东野毕马佚闻矣。定公躐席而起,曰:“趣驾召颜渊。”颜渊至,定公曰:“乡寡人曰:‘善哉!东野毕之御也。’吾子曰:‘善则善矣,然则马将佚矣。’不识吾子何以知之?”颜渊曰:“臣以政知之。昔者舜工于使人,造父工于使马。舜不穷其民,造父不极其马。是以舜无佚民,造父无佚马也。今东野毕之御,上车执辔,衔体正矣;周旋步骤,朝礼毕矣;历险致远,马力殚矣;然犹策之不已,所以知其佚也。”定公曰:“善,可少进乎?”颜渊曰:“兽穷则啮,鸟穷则啄,人穷则诈。自古及今,穷其下能不危者,未之有也。《诗》曰:‘执辔如组,两骖如舞。’善御之谓也。”定公曰:“寡人之过矣!”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哀公》《新序·杂事五》《孔子家语·颜回》,《庄子·达生》《吕氏春秋·适威》则以颜渊为颜阖、定公为庄公(梁玉绳以为是卫庄公)。崔述《洙泗考信录》:“定公之时,颜子尚少,安能自达于君,马之佚不佚,小事耳,颜子亦非以此见长者,因其氏之同也,遂移之于颜渊,误矣。”

②颜渊:名回,字子渊,春秋鲁国人。孔子弟子。敏而好学,安贫乐道,在孔门十哲中以德行著称,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鲁定公:名宋,鲁襄公之子,鲁昭公之弟。承袭鲁昭公担任鲁国君主,为鲁国第二十五任君主,在位十五年。

③东野毕:人名。复姓东野,名毕。《汉书·古今人表》在中下第六等。《庄子·达生》《吕氏春秋·适威》作“东野稷”。

④谮(zèn):背后说人坏话。

⑤俄而:不久。厩(jiù)人:养马的人。

⑥躐(liè):跨越。

⑦趣(cù):迅速。

⑧乡:通“向”,之前。

⑨造父:古之善御者,赵之先祖,因献八骏幸于周穆王。穆王使之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而忘归。时徐偃王反,穆王日驰千里马,大破之,因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⑩衔:马勒口。

⑪周旋:转弯。步骤:缓行和疾走。

⑫朝:通“调”,调习,熟习。毕:全。

⑬策:鞭策,鞭打。

⑭啮(niè):咬,啃。

⑮“定公曰”二句:许维遹《集释》谓“依本书通例,‘善御之谓也’下,不当有文”,疑此二句本在“《诗》曰”上,今本或传写者据《新序·杂事五》妄移。

【译文】

颜渊陪同鲁定公坐在台上,东野毕驾着马车在台前驱驰。定公说:“好啊!东野毕的驾车技术。”颜渊说:“好倒好啊,不过他的马将要逃跑了。”定公听了不高兴,向左右的人说:“我听说君子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君子也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吗?”颜渊告退离开,不久,养马的人就来报告定公说东野毕的马逃跑了。定公跨过席子站了起来,说:“赶快驾车把颜渊召回来。”颜渊来了,定公说:“之前我说:‘好啊!东野毕的驾车技术。’你说:‘好倒好啊,不过他的马将要逃跑了。’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颜渊说:“我是通过从政的道理推知的。从前,舜善于用人,造父善于驭马。舜不会穷尽民力,造父不会极尽马力。所以舜没有逃走的人民,造父没有逃跑的马匹。现在东野毕驾车,上车拉起缰绳,马的勒口和身体都很端正;转弯、缓行和疾走,马都被调习得很熟练;经历险阻,跑了很远的路,马都筋疲力尽了;还不停地鞭打它们,所以我知道马将会逃跑。”定公说:“说得很好,还可以稍微进一步再谈谈吗?”颜渊说:“野兽到了穷途末路就会咬人,鸟到了穷途末路就会啄人,人到了穷途末路就会欺诈。从古到今,把人民逼到穷途末路,而国家不会有危险,这是从未有过的。《诗经》说:‘执持缰绳,就像织布一样有秩序;两旁骖马奔驰,就像跳舞一样有节奏。’说的就是善于驾车的人。”定公说:“这是我的过错啊!”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

崔杼弑庄公,令士大夫盟。盟者皆脱剑而入。言不疾,指不至血者死,所杀者十余人。次及晏子,晏子捧杯血,仰天而叹曰:“恶乎!崔杼将为无道而杀其君。”于是盟者皆视之。崔杼谓晏子曰:“子与我,吾将与子分国。子不与我,杀子。直兵将推之,曲兵将钩之,吾愿子图之也。”晏子曰:“吾闻留以利而倍其君者非仁也,劫以刃而失其志者非勇也。《诗》曰:‘莫莫葛藟,延于条枚。恺悌君子,求福不回。’婴其可回矣?直兵推之,曲兵钩之,婴不之革也。”崔杼曰:“舍晏子。”晏子起而出,援绥而乘。其仆驰,晏子抚其手曰:“麋鹿在山林,其命在庖厨。命有所县,安在疾驰?”安行成节,然后去之。《诗》曰:“羔裘如濡,恂直且侯。彼己之子,舍命不偷。”晏子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吕氏春秋·知分》《新序·义勇》及定县汉简《儒家者言》。

②弑(shì):古代臣子杀死君主、子女杀死父母称“弑”。崔杼(zhù):春秋时齐国大夫,其妻棠姜与齐庄公私通,崔杼于庄公六年(前548)弑杀庄公,改立庄公弟杵臼为君,即齐景公。事载《左传·襄公二十五年》。庄公:名光,齐灵公之子,春秋时齐国国君。被大夫崔杼所弑,在位六年。

③晏子:字仲,谥平,亦称“晏平仲”“晏子”。上大夫晏弱之子,历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世,执政五十余年,以节俭力行、恭谦下士、能言善辩著称于时,是春秋后期著名的外交家、思想家。

④恶乎:叹词,即“呜呼”。

⑤将:乃。

⑥与:亲附,跟从。

⑦直兵:指矛一类的兵器。下文“曲兵”,曲刃,指钩戟一类的兵器。推:刺。

⑧留:羁留,笼络。《新序·义勇》作“回”。倍:通“背”,背叛。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旱麓》。

⑩莫莫:茂密的样子。葛藟(lěi):植物名。又称“千岁藟”,落叶木质藤本,属葡萄科,叶广卵形,夏季开花,圆锥花序,果实黑色,可入药。

⑪延:蔓延。《毛诗》作“施”。条枚:枝干。

⑫恺悌(kǎi tì):和乐平易。《毛诗》作“岂弟”。

⑬回:邪僻,邪曲不正。

⑭革:改变。

⑮绥(suí):用来援引帮助登车的绳索。

⑯庖(páo)厨:厨房。

⑰县:同“悬”,悬系。

⑱安行:缓行。

⑲《诗》曰:引诗见《诗经·郑风·羔裘》。

⑳羔裘:小羊皮做的衣服。古时为诸侯、卿、大夫的朝服。濡:润泽的样子。

㉑恂(xún):确实。《毛诗》作“洵”,毛传:“洵,均也。”义与《韩诗》异。侯:美。陆德明《经典释文》:“侯,《韩诗》云:‘侯,美也。’”

㉒己:语助词。《毛诗》作“其”。

㉓偷:通“渝”,改变。《毛诗》作“渝”。

【译文】

崔杼杀了齐庄公,命令士大夫们一起盟誓。盟誓的人都摘下佩剑才能进去。盟誓时说话不流利、割手指没出血的,都要被杀,被杀了有十多人。轮到晏子了,晏子捧着装血的杯子,仰天长叹,说:“唉!崔杼做了不合正道的事情,杀了他的国君。”这时,盟誓的人都看着晏子。崔杼对晏子说:“你亲附我,我就和你分享齐国的政权。你不亲附我,我就杀了你。用挺直的兵器刺杀你,用弯曲的兵器钩杀你,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晏子说:“我听说被利禄笼络而背叛国君的人,不是仁人;被兵器劫持而丧失志节的人,不是勇者。《诗经》说:‘茂盛的葛藟,蔓延到树的枝干上。和乐平易的君子,祈求福禄不邪僻。’我怎么能做邪僻的事?用挺直的兵器刺杀我,用弯曲的兵器钩杀我,我也不会改变态度。”崔杼说:“放了晏子。”晏子起身走出去,拽着车绥,登上马车。他的车夫将要赶马快跑,晏子拍着车夫的手说:“麋鹿生活在山林中,它的命却掌握在厨子手里。我的命悬系在崔杼手里,哪里是快跑就能幸免的啊?”于是让车夫缓行,完成了赶车前的各项礼节,这才离开。《诗经》说:“穿着润泽的小羊皮衣的人,实在是正直而美好。那个人啊,他即使舍弃了性命,也不会改变他的志节。”说的正是晏子这样的人。

第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楚昭王有士曰石奢,其为人也,公正而好直。王使为理。于是道有杀人者,石奢追之,则其父也。还返于廷,曰:“杀人者,臣之父也。以父成政,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弛罪废法,而伏其辜,臣之所守也。”遂伏斧锧,曰:“命在君。”君曰:“追而不及,庸有罪乎?子其治事矣。”石奢曰:“不然。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以死罪生,不廉也。君欲赦之,上之惠也;臣不能失法,下之义也。”遂不去鈇锧,刎颈而死乎廷。君子闻之曰:“贞夫法哉!石先生乎。”孔子曰:“子为父隐,父为子隐,直在其中矣。”《诗》曰:“彼己之子,邦之司直。”石先生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高义》《史记·循吏列传》《新序·节士》《渚宫旧事》。

②楚昭王:名壬,又名轸,楚平王之子,春秋时楚国国君。在位期间,吴屡败楚。十年(前506),伍子胥破楚都郢,昭王出奔。申包胥求秦援救,遂得归。吴复攻楚,迁都于鄀。二十七年(前489),吴攻陈,楚往救,病死军中。石奢:春秋时楚国大臣,楚昭王的相,坚直廉正,无所阿避。《吕氏春秋·高义》《渚宫旧事》作“石渚”。

③理:司法官。《史记·循吏列传》以石奢为楚昭王相。

④成:完成,成就。《史记·循吏列传》作“立”。

⑤辜(gū):罪。

⑥斧锧(zhì):古代腰斩人的刑具。斧,通“鈇”,铡刀。下文即作“鈇”。锧,砧板。

⑦庸:难道,怎么。

⑧贞:忠贞,坚守原则。夫(fú):表示感叹的语气词。

⑨孔子曰:引文见《论语·子路》。而前二句顺序互易。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郑风·羔裘》。

⑪己:语助词。《毛诗》作“其”。

⑫司:主持,负责。直:王念孙《经义述闻》:“直,谓正人之过也。”

【译文】

楚昭王时有一位士人叫作石奢,他为人公正,而且追求正直。楚昭王任命他做司法官。当时道路上有人杀人,石奢追捕到杀人者,原来是他的父亲。于是回到朝廷,对昭王说:“杀人的是我父亲。判处父亲,来完成自己的政事,这是不孝;不执行国君的法令,这是不忠。放纵罪犯,废弃法令,然后我自己来服罪,这是我应遵守的原则。”于是伏在腰斩的斧板上,说:“就等国君下命令了。”昭王说:“追捕不着罪犯,难道还有罪吗?你还是继续做你的事吧。”石奢说:“不是这样的。不能偏袒父亲,这是不孝;不能执行国君的法令,这是不忠;有死罪却苟且活着,这是不廉正。国君想赦免我,这是国君的恩惠;我不能违反法令,这是臣子的义务。”于是他不离开斧板,自己割断脖子,死在了朝廷上。君子听到这件事,说:“对法令多么忠贞啊,石先生!”孔子说:“儿子替父亲隐瞒,父亲替儿子隐瞒,正直的道理就在这里面。”《诗经》说:“那个人啊,他是国家中负责纠正过错的人。”说的就是石先生这样的人。

第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外宽而内直,自设于隐括之中,直己而不直人,善废而不悒悒,蘧伯玉之行也。故为人父者则愿以为子,为人子者则愿以为父,为人君者则愿以为臣,为人臣者则愿以为君,名昭诸侯,天下愿焉。《诗》曰:“彼己之子,邦之彦兮。”此君子之行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孔子家语·弟子行》及《群书治要》引《尸子·劝学》。

②设:合顺。《广雅·释诂》:“设,合也。”隐括:亦作“隐栝”,用以矫正邪曲的器具。此借指矫正人行为的各种礼仪规范。《大戴礼记·卫将军文子》卢辩注:“能以礼自巩直也。”

③直:能正人之曲曰“直”。

④废:废置,贬斥。悒悒(yì):抑郁不乐。《论语·卫灵公》载孔子称赞蘧伯玉:“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可谓“善废而不悒悒”。

⑤蘧(qú)伯玉:名瑗,字伯玉,春秋末卫国大夫,蘧无咎之子。以贤德而闻名于诸侯,与孔子亦师亦友,孔子过卫时曾寄住他家。

⑥昭:显著。

⑦愿:愿慕,倾慕。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郑风·羔裘》。

⑨己:语助词。《毛诗》作“其”。

⑩彦(yàn):美士,贤人。

【译文】

对待外人十分宽厚,而对自己十分正直,言行能够合乎道德规范,矫正自己的过失,而不去矫正他人,善于处在被废置的境地,而不会抑郁不乐,这是蘧伯玉的德行。所以做父亲的就希望有他这样的儿子,做儿子的就希望有他这样的父亲,做君主的就希望有他这样的臣子,做臣子的就希望有他这样的君主,他的名声昭著于诸侯之间,天下人都倾慕他。《诗经》说:“那个人,是国家的贤人。”这说的就是君子的品行。

第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传曰:孔子遭齐程本子于郯之间,倾盖而语终日。有间,顾子路曰:“由来!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不对。有间,又顾曰:“取束帛以赠先生。”子路率尔而对曰:“昔者由也闻之于夫子,士不中道相见、女无媒而嫁者,君子不行也。”孔子曰:“夫《诗》不云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青阳宛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且夫齐程本子,天下之贤士也。吾于是而不赠,终身不之见也。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尊贤》《孔子家语·致思》《子华子·孔子赠》,《孔丛子·杂训》载子思告子上,亦述此事。

②遭:遇到。程本子:即子华子。春秋时晋国人。博学善辩论,聚徒著书,名闻诸侯。时赵简子专政,程本子不仕,去晋之齐,馆于晏婴家,更称“子华子”。年老归晋,不复仕。著有《子华子》,《吕氏春秋》等书皆有引,而《汉书·艺文志》已不著录,可知汉时已亡佚,今本据考为宋人伪作。郯(tán):春秋时国名。其治域在今山东郯城。

③倾盖:途中相遇,停车交谈,双方车盖倾靠在一起,形容一见如故或初次订交。

④有间(jiàn):有一会儿。

⑤子路:名仲由,字子路,或称“季路”,鲁国卞人。是孔子的著名弟子,少孔子九岁,孔门十哲之一。为人直爽勇敢,事亲孝,闻过则喜,长于政事。曾为季孙氏家臣,后任卫大夫孔悝邑宰,在卫国贵族内讧中被杀害。

⑥束帛:捆为一束的五匹帛。古代用为聘问、馈赠的礼物。

⑦率尔:直率,轻率。薛据《孔子集语·持盈》引《外传》,及《说苑·尊贤》《孔子家语·致思》《子华子·孔子赠》皆作“屑然”。

⑧道(dǎo):引荐,介绍。《孔子家语·致思》作“士不中间见”,王肃注:“中间,谓绍介也。”又,《礼记·坊记》:“故男女无媒不交,无币不相见。”《孔丛子·杂训》:“子上云:闻士无介不见,女无媒不嫁。”与本句义同。

⑨《诗》:引诗见《诗经·郑风·野有蔓草》。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外传》虽非专以释经,然明以美人为贤人,以邂逅相遇为寻常道路之相值,非如《毛序》谓男女失时,思不期而会也。”

⑩零:落。漙(tuán):露水盛多的样子。

⑪青阳:眼睛清明澄静。薛君《韩诗章句》:“青,静也。”《毛诗》作“清扬”。宛:美。《毛诗》作“婉”。马瑞辰《通释》:“《韩诗外传》引作‘青阳宛兮’,皆假借字。”

⑫邂逅:不期而遇。按,《唐风·绸缪》“见此邂逅”,《韩诗》“邂逅”作“邂觏”,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云:‘邂觏,不固之貌。’”范家相《三家诗拾遗》:“卒然幸遇,不可久长,故曰‘不固’。”其文、义可与此相参。

⑬适:正。

⑭大德:大节,指纲常伦理等重大方面的节操。闲:本义是栅栏,引申为界限、法度。

⑮小德:小节。按,以上二句亦见《论语·子张》,为子夏语。

【译文】

传文说:孔子在郯地遇到齐国的程本子,二人的车盖倾靠在一起,交谈了一整天。过了一会儿,孔子回头对子路说:“仲由你过来!取一束帛来送给程先生。”子路没有回答。又过了一会,孔子又回头对子路说:“取一束帛来送给程先生。”子路直率地回答说:“从前我听老师说过,士人不经过别人介绍就与人相见、女子不经过媒人介绍就出嫁的事,君子是不会做的。”孔子说:“《诗经》上不是说嘛:‘郊野有蔓延生长的草,零落的露水十分盛多。有一位美人,眼睛清明,十分娴美。和我在路上不期而遇,她正是合我心愿的人。’而且齐国的程本子,是天下有名的贤士。我这个时候不赠送礼物给他,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他了。重大的节操不能逾越法度,小节稍有出入是可以的。”

第十七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

君子有主善之心,而无胜人之色。德足以君天下,而无骄肆之容;行足以及后世,而不以一言非人之不善。故曰:君子盛德而卑,虚己以受人,旁行不流,应物而不穷。虽在下位,民愿戴之。虽欲无尊,得乎哉?《诗》曰:“彼己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注释】

①主:主张,提倡。

②骄肆:骄纵放肆。

③旁:普遍,广大。流:流淫,流滥。《周易·系辞上》:“旁行而不流。”又,据后文“应物而不穷”,疑此应作“旁行而不流”,脱“而”字。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魏风·汾沮洳(jù rù)》。

⑤己:语助词。《毛诗》作“其”。

⑥英:花。

⑦殊:很,非常。公行(háng):官名。掌管君主出行的兵车行列事。这里泛指贵族。

【译文】

君子有提倡行善的心意,而没有想要胜过别人的神色。他的德行足以做天下的君主,但没有骄纵放肆的容貌;他的操行足以流传于后世,但不说一句诋毁别人不好的话。所以说:君子具有盛美的德行,但却很谦卑,虚心地接受他人的意见,他的德行普遍地施行,但又不至于泛滥过度,能够应对事物的变化,而不会穷尽。虽然身处低下的地位,人民也愿意拥戴他。他即使不想处于尊贵的地位,能够吗?《诗经》说:“那个人啊,他的德行像花一样美,他的德行像花一样美,非常不同于一般的贵族。”

第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君子易和而难狎也,易惧而不可劫也,畏患而不避义死,好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乱。荡荡乎其义不可失也,磏乎其廉而不刿也,温乎其仁厚之宽大也,超乎其有以殊于世也。《诗》曰:“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不苟》。

②和:《荀子·不苟》作“知”,俞樾《诸子平议》谓“和”为“知”之误,知者,接也,古谓相交接曰“知”。狎(xiá):狎昵,亲昵。

③劫:胁迫,劫持。

④比:勾结。

⑤荡荡:广博浩大的样子。

⑥磏(lián):有棱角的石块。此用作形容词,指为人棱角分明。刿(guì):刺伤。《老子》:“廉而不刿。”《礼记·聘义》:“廉而不刿,义也。”磏,作“廉”。

⑦之:犹“而”。

⑧有:指所拥有的才能。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魏风·汾沮洳》。

⑩公族:官名。掌管国君宗族的事物。这里泛指贵族。

【译文】

君子容易和他交接,但难以和他狎昵;容易使他惧怕,但不能胁迫住他;惧怕祸患,但不回避为了道义而去死;追求利益,但不做自认为错误的事情;和亲近的人交好,但不互相勾结;说话富有口才,但不乱说。他的道义广博而浩大,不会消失;他为人廉直,棱角分明,但不会刺伤人;他的仁德温和,宽厚而广大;他所拥有的才能多么高超,不同于世人。《诗经》说:“他的德行像玉一样美,他的德行像玉一样美,非常不同于一般的贵族。”

第十九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商容尝执羽籥,冯于马徒,欲以化纣而不能。遂去,伏于太行。及武王克殷,立为太子,欲以为三公。商容辞曰:“吾常冯于马徒,欲以化纣而不能,愚也。不争而隐,无勇也。愚且无勇,不足以备乎三公。”遂固辞不受命。君子闻之曰:“商容可谓内省而不诬能矣。君子哉!去素餐远矣。”《诗》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商先生之谓也。

【注释】

①商容:商代纣王时主掌礼乐的大臣,因忠直被纣王贬黜。《礼记·乐记》《史记·殷本纪》载其事。尝:曾经。羽籥(yuè):古代祭祀或宴飨时舞者所持的舞具和乐器。羽,雉鸡尾。籥,像编管之形,似为排箫之前身。有吹籥、舞籥两种,吹籥似笛而短小,三孔;舞籥长而六孔,可执作舞具。

②冯:同“凭”,凭借。马徒:养马的人。

③伏:潜伏,隐居。

④武王:姓姬,名发,谥号武王,周文王姬昌与太姒的嫡次子,西周开国君主。遵文王灭商遗志,盟诸侯于孟津,兴师伐纣。牧野之战大胜,灭商,建立周王朝,都镐,分封诸侯。灭商后二年而死。

⑤三公: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尚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论道经邦,燮理阴阳。”

⑥常:通“尝”,曾经。

⑦争:通“诤”,谏诤。

⑧固辞:古礼以再次辞让为“固辞”。后指坚决推辞和谦让。

⑨诬:欺骗,假冒。

⑩素餐:没有真实才干而白吃国家的俸禄。薛君《韩诗章句》:“素者,质也。人但有质朴而无治民之材,名曰‘素餐’。”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魏风·伐檀》。

【译文】

商容曾经拿着雉鸡尾和籥,凭借养马人的身份,想以文舞来感化纣王,没有成功。于是离开纣王,隐居在太行山里。等到周武王灭了殷商,确立了太子,想任命商容担任三公的职位。商容推辞说:“我曾经凭借养马人的身份,想以文舞去感化纣王,没有成功,这是愚蠢。我不能谏诤,而去隐居,这是不勇敢。既愚蠢又不勇敢,不足以担任三公的职位。”于是坚决推辞,不接受任命。君子听到这事,说:“商容可以说是能够自我反省,不假冒自己有才能。真是位君子啊!和那些没有真实才干而白吃国家俸禄的人相比,相差太远了。”《诗经》说:“那个君子啊,不白吃国家的俸禄。”说的就是商先生这样的人。

第二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晋文公使李离为理,过听杀人,自拘于廷,请死于君。君曰:“官有贵贱,罚有轻重。下吏有罪,非子之罪也。”李离对曰:“臣居官为长,不与下吏让位,受禄为多,不与下吏分利。今过听杀人而下吏蒙其死,非所闻也。”不受命。君曰:“子必自以为有罪,则寡人亦有罪矣。”李离曰:“法,失刑则刑,失死则死。君以臣为能听狱决疑,故使臣为理。今过听杀人,臣之罪当死。”君曰:“弃位委官,伏法亡国,非所望也。趣出!无忧寡人之心。”李离对曰:“政乱国危,君之忧也;军败卒乱,将之忧也。夫无能以事君,暗行以临官,是无功以食禄也。臣不能以虚自诬。”遂伏剑而死。君子闻之,曰:“忠矣乎!”《诗》曰:“彼君子兮,不素餐兮。”李先生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史记·循吏列传》《新序·节士》。

②晋文公:名重耳,晋献公次子,春秋时晋国国君。骊姬之乱,重耳出奔,流亡诸国,在外十九年。后借秦穆公之力归晋,得即君位。依靠狐偃、赵衰等人的辅佐,使国力富强,尊崇周室,平定王室内乱。城濮之战大败楚、陈、蔡,会诸侯于践土,遂成霸主。在位九年。

③听:听狱,审理诉讼。

④法:《史记·循吏列传》《新序·节士》作“理有法”,指有关诉讼的法令。

⑤委:抛弃。

⑥伏法:依法被处死刑。亡:通“忘”。

⑦趣(cù):赶快,从速。

⑧无:通“诬”,欺骗,假冒。本卷第十九章有“诬能”一词。“诬能”与下“暗行”对文。

⑨暗:昏乱,胡乱。临官:对待自己的职责。

⑩忠矣乎:许维遹《集释》:“‘忠矣乎’语气未完,疑当作‘忠矣仁矣李先生乎’。……《御览》二百三十一引作‘忠矣仁矣’,删‘李先生乎’四字。”

【译文】

晋文公任命李离为司法官,李离错误地审理诉讼,错杀了犯人,于是他把自己拘缚在朝廷上,请求文公处死。文公说:“官员有高贵有低贱,罪罚也有轻有重。这是下级官吏的罪过,不是你的罪过。”李离回答说:“我担任司法长官,不向下级官吏辞让我的职位,接受的俸禄比他们多,又不把俸禄分给下级官吏。现在因为自己审判错误,杀错了人,却让下级官吏蒙受死罪,这样的事我没有听说过。”李离不接受文公的命令。文公说:“你一定认为自己有罪,那么我也有罪了。”李离说:“按照诉讼法,施错了刑就该受刑,错杀了人就该抵死。国君认为我有能力审理诉讼,判断疑案,所以任命我为司法官。现在我审判错误,杀错了人,我的罪该当死刑。”文公说:“你放弃职位,抛弃职责,接受死刑,而忘记国家,这不是我所希望的。快出去!不要再烦忧我的心了。”李离回答说:“政治衰乱,国家危险,这是国君忧虑的事;军队败战,士卒散乱,这是将军忧虑的事。假冒有才能来事奉国君,胡乱行动来对待自己的职责,这是没有功劳而接受俸禄。我不能以虚假的功劳来欺骗自己。”于是用剑自刎而死。君子听说了这事,说:“李先生真是忠诚仁义啊!”《诗经》说:“那个君子啊,不白吃国家的俸禄。”说的就是李先生这样的人。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楚狂接舆躬耕以食。其妻之市未返,楚王使使者赍金百镒造门,曰:“大王使臣奉金百镒,愿请先生治河南。”接舆笑而不应,使者遂不得辞而去。妻从市而来,曰:“先生少而为义,岂将老而遗之哉?门外车轶何其深也?”接舆曰:“今者王使使者赍金百镒,欲使我治河南。”其妻曰:“岂许之乎?”曰:“未也。”妻曰:“君使不从,非忠也;从之,是遗义也。不如去之。”乃夫负釜甑,妻戴纴器,变易姓字,莫知其所之。《论语》曰:“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接舆之妻是也。《诗》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适彼乐土,爰得我所。”

【注释】

①本章并见《列女传·贤明》《高士传》《渚宫旧事》。

②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佯狂不仕,人称“楚狂”。尝歌而过孔子,孔子欲与之言,趋避之。后楚王闻其贤,欲用之,乃变姓名,远匿不知所终。其言行载见《论语》《庄子》《高士传》等。

③之:去,往。

④赍(jī):遣送。镒(yì):古代重量单位。合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造:到。

⑤河南:《列女传·贤明》作“淮南”,《高士传》《渚宫旧事》作“江南”。春秋时,楚不得有河南之地,作“河”者误。

⑥轶:通“辙”,车轮压过的痕迹。

⑦釜(fǔ):炊具。相当于现在的锅。甑(zèng):瓦制炊具。其底有孔,放在鬲上,用以蒸饭。

⑧戴:用头顶着。纴(rèn)器:纺织工具。

⑨《论语》曰:引文见《论语·乡党》。

⑩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朱熹《论语集注》:“言鸟见人之颜色不善,则飞去,回翔审视而后下止。人之见几而作,审择所处,亦当如此。”斯,就,才。举,飞起。集,鸟栖止于树上。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魏风·硕鼠》。

⑫逝:发语词。汝:《毛诗》作“女”。

⑬适:前往。

⑭适彼乐土:《毛诗》作“乐土乐土”。陈乔枞《韩诗遗说考》、俞樾《群经平议》皆谓当以《韩诗》为正,《毛诗》重“乐土”为误。

⑮爰:于是。

【译文】

楚国的狂人接舆亲自耕种为生。他的妻子去市集还没回来,楚王派遣使者遣送一百镒黄金来到他家,说:“大王派遣我奉上一百镒黄金,希望能请先生治理黄河以南一带。”接舆笑着没有回答,使者没有得到答复,就离开了。接舆妻子从市集上回来,说:“先生从年轻时就行义,怎么能快老了反而遗弃义了呢?门外的车辙多么深啊,这是怎么回事?”接舆说:“今天楚王派遣使者送我一百镒黄金,想让我去治理黄河以南一带。”接舆妻子说:“难道你答应他了吗?”接舆说:“没有。”妻子说:“不遵从国君的任命,这是不忠;遵从了,这是遗弃道义。不如离开这里。”于是丈夫接舆背着釜甑等炊具,妻子头顶着纺织工具,改换姓名,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论语》说:“鸟一看到人有不好的脸色,就飞向天空,回翔审视一阵之后,才又停歇在树上。”接舆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诗经》上说:“我将要离开你这里,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于是得到了我安身的地方。”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昔者桀为酒池糟堤,纵靡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群臣皆相持而歌曰:“江水沛兮,舟楫败兮。我王废兮,趣归于亳,亳亦大兮。”又曰:“乐兮乐兮,四牡骄兮,六辔沃兮。去不善兮从善,何不乐兮!”伊尹知大命之将至,举觞告桀,曰:“君王不听臣言,大命至矣!亡无日矣!”桀拍然而抃,盍然而笑,曰:“子又妖言矣。吾有天下,犹天之有日也。日有亡乎?日亡吾亦亡也。”于是伊尹接履而趋,遂适于汤,汤以为相。可谓适彼乐土,爰得其所矣。《诗》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适彼乐土,爰得我所。”

【注释】

①本章并见《尚书大传·汤誓》《新序·刺奢》《帝王世纪》。

②酒池糟堤:以酒为池,积糟成堤。极言酒之多,沉湎之深。

③靡靡之乐:颓废淫荡的音乐。

④牛饮:像牛一样对着酒池俯身狂饮。

⑤沛:盛大充足的样子。

⑥楫(jí):船桨。

⑦废:败坏,昏聩。

⑧趣(cù):迅速。亳(bó):商汤的国都。其地有三说:一说在今河南商丘东南,名“南亳”;一说在今河南商丘北,名“北亳”;一说在今河南偃师西,又名“西亳”。《新序·刺奢》作“薄”。

⑨骄:马健壮的样子。《新序·刺奢》作“蹻”。

⑩六辔:古一车四马,马各二辔,其两边骖马之内辔系于轼前,谓之“軜”,御者只执六辔。沃:润泽的样子。

⑪大命:天命。

⑫抃(biàn):拍手,鼓掌。

⑬盍(xiá)然:笑貌。盍,通“嗑”。《庄子·天地》“嗑然而笑”,陆德明《释文》:“嗑,笑声也。”《尚书大传·汤誓》《新序·刺奢》《帝王世纪》作“哑然”。

⑭妖言:怪诞不经的邪说。

⑮接履:拖着鞋子。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谓“接”与“插”通,履无跟,但以足插入,曳之而行也。

【译文】

从前,桀建造了酒池和糟堤,放纵享受颓废淫荡的音乐,演奏一通鼓,群臣们像牛一样对着酒池喝酒的就有三千人。群臣们都醉醺醺地互相扶持着歌唱:“江水多么盛大啊,船和桨都坏了啊。我们的君王多么昏聩啊,赶快去亳归附汤,亳地也很广大啊。”又唱道:“快乐啊,快乐啊,四匹雄马多么健壮啊,六条缰绳多么光润啊。离开昏聩的夏桀,去归附贤明的商汤,怎么会不快乐啊!”伊尹知道上天灭亡夏的命令将要降临,就举起酒杯告诉桀,说:“君王若不听我的话,天命就要降临!夏很快就要灭亡了!”桀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说:“你又说怪诞不经的话。我拥有天下,就像天上有太阳。太阳会灭亡吗?如果太阳会灭亡,那我也就会灭亡。”因此伊尹拖着鞋子,慌忙去往商汤那里,汤任命伊尹做相。伊尹可以说是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于是得到了他安身的地方。《诗经》上说:“我将要离开你这里,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于是得到了我安身的地方。”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

伊尹去夏入殷,田饶去鲁适燕,介子推去晋入山。田饶事鲁哀公而不见察,谓哀公曰:“臣将去君,黄鹄举矣。”哀公曰:“何谓也?”田饶曰:“君独不见夫鸡乎?头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鸡虽有此五德,君犹日瀹而食之者何也?则以其所从来者近也。夫黄鹄一举千里,止君园池,食君鱼鳖,啄君黍粱,无此五德者,君犹贵之者何也?以其所从来者远也。故臣将去君,黄鹄举矣。”哀公曰:“止!吾将书子之言也。”田饶曰:“臣闻食其食者,不毁其器,阴其树者,不折其枝。有臣不用,何书其言为?”遂去之燕。燕立以为相,三年,燕政大平,国无盗贼。哀公喟然太息,为之辟寝三月,减损上服,曰:“不慎其前而悔其后,何可复得?”《诗》云:“逝将去汝,适彼乐国。适彼乐国,爰得我直。”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杂事五》。

②“伊尹去夏入殷”三句:《群书治要》《艺文类聚》《初学记》《文选注》《事类赋》引《外传》无此三句。许瀚《校议》谓此三句应在上章“昔者桀为酒池糟堤”句前,总领上章伊尹去夏入殷、本章田饶去鲁适燕之事,并于本章之后据《新序·节士》补入介子推去晋入山之事。

③察:此处为赏识、了解之义。

④黄鹄(hú):水鸟,形状像鹅而体较鹅大,鸣声洪亮,善飞。举:飞。

⑤傅:附着。距:雄鸡爪子后面突出像脚趾的部分。

⑥瀹(yuè):煮。《通俗文》:“以汤煮物曰‘瀹’。”

⑦阴:通“荫”。这里用作动词,指纳荫乘凉。

⑧大平:大治,谓时世安宁和平。

⑨喟(kuì)然:叹息貌。太息:长长地叹息。

⑩辟(bì)寝:独居,不御女色,为古代君王的一种自谴行为。辟,避开。

⑪上服:上等的礼服。

⑫不慎其前而悔其后:前见本卷第八章,为孔子语。

⑬《诗》云:引诗见《诗经·魏风·硕鼠》。

⑭汝:《毛诗》作“女”。

⑮适彼乐国:《毛诗》作“乐国乐国”。

⑯直:王引之《经义述闻》:“直,当读为‘职’。职,亦所也。”

【译文】

伊尹离开夏去殷商,田饶离开鲁国去燕国,介子推离开晋国,入山隐居。田饶事奉鲁哀公,但是不被赏识,于是对哀公说:“我将离开你,像黄鹄一样高飞走。”哀公说:“这话什么意思啊?”田饶说:“你难道没看见鸡吗?头上戴着鸡冠,这是有文采;脚后附着尖距,这是英武;敌人在前面,敢于和它搏斗,这是勇敢;看见食物,呼唤同伴一起吃,这是仁爱;为人守夜,打鸣不错过时辰,这是守信。鸡虽然有这五种德行,你还是每天把它们煮了吃,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们来的地方很近便。至于黄鹄,一飞千里,栖息在你的园林和池塘边,吃你的鱼鳖,啄你的黍粱,它们没有鸡那样的五种德行,但你还认为它们珍贵,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它们来的地方很遥远。所以我将要离开你,像黄鹄一样高飞走。”哀公说:“你等一等!我要把你的话记录下来。”田饶说:“我听说吃人家的食物,就不毁坏人家的食器,在树下纳荫乘凉,就不折损那树枝。你有臣子但不任用他,还记下他的话来干什么?”于是离开去了燕国。燕国任用他做相,经过三年,燕国的国政治理得非常安宁和平,国内没有盗贼。哀公知道后,长长地叹息,为此独居三个月,不御女色,减损上等礼服的级别,说:“事先不谨慎对待,事后才悔恨,失去了怎么还能再次得到呢?”《诗经》说:“我将要离开你这里,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去往那个快乐的国土,于是得到了我安身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处,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于子贱,子贱曰:“我任人,子任力。任人者佚,任力者劳。”人谓子贱则君子矣,佚四肢,全耳目,平心气,而百官理,任其数而已。巫马期则不然,弊性事情,劳力教诏,虽治犹未至也。《诗》曰:“子有衣裳,弗曳弗搂。子有车马,弗驱弗驰。”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察贤》《说苑·政理》。

②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少孔子三十岁。曾为单父宰,弹琴而治,为后世儒家所称道。《汉书·艺文志》载儒家有《宓子》十六篇,久佚。单(shàn)父:春秋鲁国邑名,故址在今山东单县南。卷八第十章载子贱治单父之法,可参。

③巫马期:姓巫马,名施,字子旗,一作“子期”,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少孔子三十岁。

④处:安处,休息。

⑤全耳目:指保全耳目聪明。

⑥理:治,好。《说苑·政理》作“治”。

⑦数:方法。

⑧弊:疲困,困乏。事:勤,劳。《尔雅·释诂》:“事,勤也。”“勤,劳也。”

⑨教诏:教导,教训。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唐风·山有枢》。

⑪曳:拖曳。此指穿衣。搂:义同“曳”。《玉篇》:“《诗》曰:‘弗曳弗搂。’搂,亦曳也。”《毛诗》作“娄”。

【译文】

宓子贱治理单父,弹着琴,不走下厅堂,但是单父却治理得很好。巫马期治理单父,清晨头顶着星星就出门,夜晚头顶着星星才回家,白天夜晚都不休息,事事都亲自去做,单父也治理得很好。巫马期问宓子贱原因,宓子贱说:“我任用别人去帮我治理,你用自己的力量去治理。任用别人,自己就安逸,任用自己的力量,自己就辛劳。”人们评价宓子贱是一位君子,他让自己四肢安逸,耳聪目明,心平气和,但官吏们都把事情做得很好,他只是运用好的治理方法而已。巫马期就不是这样了,疲劳自己的精神,费力去教导民众,虽然把单父也治理得好,但却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诗经》说:“你有衣裳,不去穿它。你有车马,不去驱驾。”

第二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子路曰:“士不能勤苦,不能轻死亡,不能恬贫穷,而曰我能行义,吾不信也。”昔者申包胥立于秦廷,七日七夜,哭不绝声,是以存楚。不能勤苦,焉能行此?比干且死,而谏愈忠,伯夷、叔齐饿于首阳,而志益彰。不轻死亡,焉能行此?曾子褐衣缊绪,未尝完也;粝米之食,未尝饱也。义不合,则辞上卿。不恬贫穷,焉能行此?夫士欲立身行道,无顾难易,然后能行之;欲行义白名,无顾利害,然后能行之。《诗》曰:“彼己之子,硕大且笃。”非良笃修身行之君子其孰能与之哉?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立节》。

②能:通“耐”,忍受。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以下二句二“能”字为衍文。

③恬(tián):安。

④申包胥:楚君蚡冒后代,又称“王孙包胥”“棼冒勃苏”,春秋时期楚国大夫。申包胥向与伍员交好,伍员出奔时,曾谓吾必覆楚。申包胥谓子能覆之,我必能兴之。楚昭王十年,伍子胥攻破楚郢都,申包胥入秦乞师,依庭墙哭,勺水不入口者七日。秦哀公乃出师救楚。昭王返国赏其功,申包胥逃不受赏。事载《左传·定公四年》。

⑤伯夷、叔齐:注见卷一第八章。首阳:山名。一称雷首山,相传为伯夷、叔齐采薇隐居处。其地所在,旧说不一,何晏论语集解》引汉马融说:“首阳山在河东蒲坂,华山之北,河曲之中。”

⑥褐衣:粗布衣服。缊(yùn)绪:用乱麻或旧絮装制的冬衣。缊,乱麻,旧絮。绪,通“褚”“著”,塞,装。卷九第二十七章正作“褐衣缊著”。

⑦粝(lì)米:糙米。

⑧白:彰显,显扬。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唐风·椒聊》。

⑩己:语助词。《毛诗》作“其”。

⑪硕大:盛美,壮美。笃(dǔ):仁厚。

⑫良:实在。与:参与,指达到以上诸人的境界。

【译文】

子路说:“士人不能忍受辛劳,不能轻视死亡,不能安于贫穷,却说我能够践行道义,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人。”从前,申包胥为了劝说秦国出兵救楚,站在秦国的朝廷上,七日七夜,不停地哭泣,最终感动秦哀公,出兵救楚,因此保全了楚国。申包胥如果不能忍受辛劳,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比干将被处死了,却更加忠心地劝谏纣王,伯夷、叔齐快要饿死在首阳山上了,但他们的志节却更加彰著。他们如果不能轻视死亡,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曾子连粗布衣服、塞上点乱麻的夹袄,都没有完好的;连糙米饭食,都没有吃饱过。但如果不合道义,他宁愿辞去上卿的职位。曾子如果不能安于贫穷,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士人要想在世上有所建树,践行道义,应该不顾事情难易,然后才能做好它;要想践行道义,彰显名声,也应该不顾事情的利害,然后才能做好它。《诗经》说:“那个君子啊,壮美而且仁厚。”如果不是真正笃实地自我修养、身体力行的君子,谁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第二十六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子路与巫马期薪于韫丘之下,陈之富人有处师氏者,脂车百乘,觞于韫丘之上。子路与巫马期曰:“使子无忘子之所知,亦无进子之所能,得此富,终身无复见夫子,子为之乎?”巫马期喟然仰天而叹,闟然投镰于地,曰:“吾尝闻之夫子:‘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沟壑。’子不知予与?试予与?意者其志与?”子路心惭,负薪先归。孔子曰:“由来!何为偕出而先返也?”子路曰:“向也由与巫马期薪于韫丘之下,陈之富人有处师氏者,脂车百乘,觞于韫丘之上。由谓巫马期曰:‘使子无忘子之所知,亦无进子之所能,得此富,终身无复见夫子,子为之乎?’巫马期喟然仰天而叹,闟然投镰于地,曰:‘吾尝闻之夫子,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沟壑。子不知予与?试予与?意者其志与?’由也心惭,故先负薪归。”孔子援琴而弹。《诗》曰:“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仓天,曷其有所!”予道不行邪?使汝愿者。

【注释】

①薪:砍柴。韫(yùn)丘:即宛丘。毛传:“四方高、中央下曰宛丘。”

②处师:古代复姓。

③脂车:别本作“指车”,俞樾《读〈韩诗外传〉》谓“指”为“榰”的假借字,《尔雅·释言》:“榰,柱也。”古代停车必以木榰其轮,使之勿动。

④觞(shāng):饮酒。又,许维遹《集释》以“觞”通“荡”,游荡。

⑤闟(tà)然:投物有声貌。镰:镰刀。

⑥勇士不忘丧其元,志士仁人不忘在沟壑:《孟子·滕文公下》及《万章下》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与本文同。元,首,头。沟壑,山沟。指死无葬身之地,抛尸山沟。

⑦与(yú):通“欤”,疑问语气词。

⑧意者:表示推测的语气,大概,或许。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唐风·鸨(bǎo)羽》。

⑩肃肃:象声词。鸟羽的振动声。鸨:鸟名。似雁而略大,头小,颈长,背部平,翅膀阔,尾巴短,不善于飞,足健善驰,能涉水。

⑪苞:丛生。栩(xǔ):木名。即栎树,一种落叶乔木。

⑫靡盬(gǔ):没有止息。

⑬蓺(yì):同“艺”,种植。稷黍(jì shǔ):泛指五谷。

⑭怙(hù):依靠。

⑮悠悠:遥远。仓:《毛诗》作“苍”。

⑯曷(hé):何时。

⑰予道不行邪?使汝愿者: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谓此二句乃孔子语,当移在“援琴而弹”之后。或认为“《诗》曰”云云,为孔子援琴所歌,歌后结以“予道不行邪,使汝愿者”二句,前后文并无移讹,亦通。今从前说。又,据上一章及《论语·子罕》:“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可知子路非慕富贵者,本章殆后人假托之词。

【译文】

子路和巫马期在韫丘下砍柴,陈国有一位姓处师的富人,停着上百辆车子,在韫丘上宴饮。子路对巫马期说:“如果让你不忘记你的知识,也不增进你的才能,可以获得这样的财富,但一辈子不再见到老师,你愿意吗?”巫马期仰天长叹,把镰刀“啪”的一声扔到地上,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为了义,勇敢的人不怕掉脑袋,志士仁人不怕野死在山沟里。’你是不了解我呢?还是试探我?恐怕这是你自己的志向吧?”子路心中感到惭愧,就背着柴先回去了。孔子见了,就说:“仲由,你过来!为什么你和巫马期一起出去,却独自先回来了?”子路说:“刚才,我和巫马期在韫丘下砍柴,陈国有一位姓处师的富人,停着上百辆车子,在韫丘上宴饮。我对巫马期说:‘如果让你不忘记你的知识,也不增长你的才能,可以获得这样的财富,但一辈子不再见到老师,你愿意吗?’巫马期仰天长叹,把镰刀‘啪’的一声扔到地上,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为了义,勇敢的人不怕掉脑袋,志士仁人不怕野死在山沟里。你是不了解我呢?还是试探我?恐怕这是你自己的志向吧?’我心中感到惭愧,所以先背着柴回来了。”孔子拿过琴弹奏起来,说:“难道是因为我主张的道义行不通了吗?使你羡慕陈国富人那样的生活。”《诗经》说:“鸨鸟拍动翅膀,发出‘肃肃’的声音,停栖在丛生的栎树上。周王的事情没有止息,使我不能种植庄稼,让父母依靠什么过活啊?遥远的苍天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啊!”

第二十七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孔子曰:“士有五:有埶尊贵者,有家富厚者,有资勇悍者,有心智慧者,有貌美好者。埶尊贵者,不以爱民行义理,而反以暴敖凌物。家富厚者,不以振穷救不足,而反以侈靡无度。资勇悍者,不以卫上攻战,而反以侵陵私斗。心智慧者,不以端计数,而反以事奸饰诈。貌美好者,不以统朝莅民,而反以蛊女从欲。此五者,所谓士失其美质者也。”《诗》曰:“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注释】

①埶:同“势”,权势。

②资:资质,天性。

③敖(ào):同“傲”,傲慢。凌物:欺凌他人。物,指人而言。

④振:赈济,救济。

⑤端:详审。计:考察。数:治乱盛衰的气数、规律。

⑥统朝莅(lì)民:统理朝廷官吏,视察治理人民。莅,视察,治理。

⑦蛊(gǔ):诱惑。从:同“纵”,放纵。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秦风·小戎》。

⑨温其:温然。指温和的样子。

⑩板屋:用木板盖成的房屋,为西戎一带的居住风俗。

⑪心曲:内心深处。

【译文】

孔子说:“士人有五种:有权势尊贵的,有家境富裕的,有资质勇敢的,有内心智慧的,有容貌美丽的。权势尊贵的士,不利用尊贵的权势去爱护百姓,推行道义,反而仗着权势暴戾傲慢,欺凌他人。家境富裕的士,不利用富裕的家资去赈济贫穷困乏的人,反而用来过奢侈糜烂、没有节制的生活。资质勇敢的士,不利用自己的勇敢去保卫国君,攻城打仗,反而用来欺凌别人,为私利而争斗。内心智慧的士,不利用自己的智慧去详审、考察国家治乱的规律,反而用来从事和掩饰奸诈的行为。容貌美丽的士,不利用自己端庄的容貌去统理朝廷官吏,治理百姓,反而用来诱惑女性,放纵情欲。这五种士,就是所说的丧失自己美好品质的士。”《诗经》说:“他的心性温和得如同玉一般,居住在西戎的板屋之中,使我内心深处十分烦乱。”

第二十八章

①②③④⑤⑥

上之人所遇,容色为先,声音次之,事行为后。故望而知宜为人君者容也,近而可信者色也,发而安中者言也,久而可观者行也。故君子容色,天下仪象而望之,不假言而知宜为人君者。《诗》曰:“颜如渥沰,其君也哉!”

【注释】

①上之人:在上位者。指国君。所遇:即为人所遇。指被人所接触。

②发:发言,表达。安中:安妥,得体。

③仪象:准则。此用作动词,以之为准则。

④假:假借,通过。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秦风·终南》。

⑥渥:光泽,光润。沰(tuō):赭红色的土。《毛诗》作“丹”,陆德明《经典释文》:“《韩诗》作‘沰’,音挞各反。沰,赭也。”

【译文】

国君被人所接触到的,首先是他的容貌神色,其次是他的言语谈吐,最后才是他的行为。所以一眼看去就知道适合做国君的,是他的容貌;接近他然后觉得他值得信赖的,是他的神色;表达出来得体的,是他的言语;和他接触久了,有值得观看的,是他的行为。所以君子的容貌神色,天下人都把它作为准则,远远观望着,不需要通过言语就知道他适合做国君。《诗经》说:“他的面色红润得像赭红色的土一样,真是我们的国君啊!”

第二十九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

子夏读《书》已毕。夫子问曰:“尔亦可言于《书》矣。”子夏对曰:“《书》之于事也,昭昭乎若日月之光明,燎燎乎如星辰之错行,上有尧舜之道,下有三王之义,弟子所受于夫子者,志之于心不敢忘。虽居蓬户之中,弹琴以咏先王之风,有人亦乐之,无人亦乐之,亦可发愤忘食矣。《诗》曰:‘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疗饥。’”夫子造然变容曰:“嘻!吾子殆可以言《书》已矣。然子以见其表,未见其里。”颜渊曰:“其表已见,其里又何有哉?”孔子曰:“窥其门,不入其中,安知其奥藏之所在乎?然藏又非难也。丘尝悉心尽志,已入其中,前有高岸,后有深谷,泠泠然如此,既立而已矣。”不能见其里,盖未谓精微者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尚书大传·略说》《孔丛子·论书》。

②子夏:即卜商,春秋末卫国人,一说晋国温人。孔子弟子,孔门十哲之一,以文学见称。曾为鲁国莒父宰。孔子死后,讲学于河西,李悝、吴起、段干木皆从受业,魏文侯曾师事之。

③昭昭:光亮的样子。光明:《尚书大传·略说》《孔丛子·论书》作“代明”,与下“错行”对文。

④燎燎:显明的样子。《尚书大传·略说》《孔丛子·论书》作“离离”。错行:交替运行。

⑤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王,即禹、汤、周文王及周武王。

⑥有人亦乐之,无人亦乐之:“有人”“无人”指赏识、进用而言,君子对此不措意而安然自乐,故下引《衡门》之诗,言君子乐道自适,无所外求之意。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陈风·衡门》。

⑧衡门:横木为门。指简陋的房屋。

⑨栖迟:游息,游玩休憩。

⑩泌(bì):轻快的泉流。洋洋:水流盛大的样子。

⑪疗:治疗。《毛诗》作“乐”,陆德明《经典释文》:“乐,本又作‘ ’,……案《说文》云:‘ ,治也。’‘療’或‘ ’字也。”

⑫造然:马上,立刻。《广雅·释诂》:“造,猝也。”

⑬以:通“已”,已经。

⑭奥藏(cáng):室内隐蔽之处。奥,房屋的西南角,古时祭祀设神主或尊者居坐之处。后泛指室内深奥之处。

⑮悉心:尽心。

⑯泠泠(líng)然:清凉、冷清的样子。

⑰既: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谓“既”读为“忔(yì)”,《说文·心部》:“忔,痴貌。”忔立,犹言痴立不动也。

⑱谓:通“为”。

【译文】

子夏读完了《尚书》。孔子问他说:“你也可以谈一谈《尚书》了。”子夏回答说:“《尚书》里所记载的事,光明得好像日月的光芒,显明得好像星星的交替运行,往上说有尧、舜治理天下的道理,往下说有禹、汤、周文王、周武王平定天下的道理,我从老师那里受到的有关《尚书》的教导,都记在心上,不敢遗忘。即使居住在简陋的茅草屋里,也要弹着琴,吟咏古代贤王的风范,有人赏识我,我感到快乐,没有人赏识我,我也感到快乐,也可以发奋苦学,忘记饥饿。《诗经》说:‘简陋的横木门下,我也可以游息。轻快的泉流,十分盛大,我在水边玩乐,也可以忘记饥饿。’”孔子听后,马上改变脸色,说:“啊!你差不多可以一起讨论《尚书》了。不过,你已经看到了它表面的意思,却还没有了解它的内涵。”颜渊说:“它表面的意思已经看到了,它的内涵还有什么呢?”孔子说:“只在门口往里窥探,但没有进入到门里,怎么能知道室内深奥的地方在哪里呢?但是,要知道深奥的地方在哪,也并不困难。我曾经竭尽我的心志,已经深入到那深奥的地方,那地方就好像前面有高峻的河岸,后面有幽深的山谷,如此的清凉,我只能痴痴地站在那里罢了。”不能见到它的内涵,大概不算了解它的精深和微妙。

第三十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传曰:国无道则飘风厉疾,暴雨折木,阴阳错氛,夏寒冬温,春热秋荣,日月无光,星辰错行,民多疾病,国多不祥,群生不寿,而五谷不登。当成周之时,阴阳调,寒暑平,群生遂,万物宁。故曰:其风治,其乐连,其驱马舒,其民依依,其行迟迟,其意好好。《诗》曰:“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 兮。”

【注释】

①飘风:回风,旋风。《尔雅·释天》:“回风为飘。”厉疾:猛烈迅急。

②错氛:错乱。氛,同“纷”,纷乱。

③荣:泛指草木开花。又,赖炎元《韩诗外传今注今译》疑“热”当作“熟”,与“荣”相对。

④五谷:五种谷物。所指不一,或指麻、黍、稷、麦、豆,见《周礼·天官·疾医》郑注;或指稻、黍、稷、麦、菽,见《孟子·滕文公上》赵岐注;或指稻、稷、麦、豆、麻,见《楚辞·大招》王逸注;或指粳米、小豆、麦、大豆、黄黍,见《素问·藏气法时论》王冰注;或指大麦、小麦、稻谷、大豆、胡麻,见《苏悉地羯啰经》卷中。后以五谷为谷物的通称,不一定限于五种。登:成熟。

⑤成周:即西周的东都洛邑,故址在今河南洛阳东郊。为巩固周朝对东方的统治,最早由周武王定计营建洛邑,后由召公勘址,周公营建,于周成王五年建成,后命周公留守成周,故常借“成周之时”指周初周公辅成王的兴盛时代。

⑥平:均平,和宜。

⑦遂:成长。《国语·齐语》“牛羊遂”,韦昭注:“遂,长也。”此指顺其本性成长,与上文“群生不寿”相对。

⑧治:调顺,和顺。

⑨连:连绵,长久。

⑩依依:柔顺的样子。

⑪迟迟:舒缓,从容不迫。

⑫好好:喜悦。《诗经·巷伯》“骄人好好”,毛传:“好好,喜也。”

⑬《诗》曰:引诗见《诗经·桧风·匪风》。

⑭匪风:不是古风,不合正道之风。匪,同“非”。按,《汉书·王吉传》载王吉上疏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盖伤之也。”王吉习《韩诗》,其说为《韩诗·匪风》之义。毛传:“发发飘风,非有道之风。”可知韩、毛二说同。又按,“匪风发兮”即上文“国无道则飘风厉疾”,与“其风治”相对。

⑮揭:疾驱的样子。《毛诗》作“偈”,毛传:“偈偈疾驱,非有道之车。”按,“匪车揭兮”,正与上文“其驱马舒”相对。

⑯周道:周代兴盛时的政治,即前所论“成周之治”。王先谦《集疏》:“其因无道思成周之诗,释诗‘顾瞻’句与毛同义,齐、韩古说如此,后人释‘匪’为‘彼’、‘道’为‘路’者,皆未可从。”

⑰中心:即“心中”。 (dá):忧伤。《毛诗》作“怛”。

【译文】

传文说:国家的政治不符合正道,就会有迅猛的旋风刮起,暴雨摧折树木,阴阳发生错乱,夏天寒冷,冬天温暖,春天炎热,秋天草木开花,太阳、月亮没有光辉,星星运行错乱,人们多患疾病,国家发生很多灾异,百姓不能长寿,五谷不能成熟。在西周初年,周公辅政的时候,阴阳调和,天气寒冷暑热适宜,百姓都能顺其本性地成长,万物安宁。所以说:风刮得调顺,百姓就有长久的欢乐,驱赶马车十分舒缓安和,百姓就很柔顺,行路从容不迫,百姓内心就充满喜悦。《诗经》说:“风不合正道地突然刮起来,车不合正道地疾驰飞奔。回想周初清明的政治,心中感到十分忧伤。”

第三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夫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务之以调和,智虑潜深则一之以易谅,勇毅强果则辅之以道术,齐给便捷则安之以静退,卑摄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容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摽弃则慰之以祸灾,愿婉端悫则合之以礼乐。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优得师,莫慎一好。好一则抟,抟则精,精则神,神则化,是以君子务结心乎一也。《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兮。”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修身》。

②务:致力,努力。《荀子·修身》作“柔”。

③潜深:深沉。一:齐一,协调。易谅:平易善良。《荀子·修身》作“易良”,杨倞注:“智虑深则近险诈,故一之以易良也。”

④齐给(jǐ):敏捷。

⑤摄:通“慑”,畏惧,胆怯。抗:举,激励。

⑥容:通“庸”,庸俗。驽(nú):资质低劣无能。散:懒散。劫:《荀子·修身》杨倞注:“劫,夺去也,言以师友去其旧性也。”

⑦摽(biāo):看轻自己。《荀子·修身》作“僄”,杨倞注:“僄,轻也,谓自轻其身也。”慰:止,劝阻。许维遹《集释》:“慰,犹止也。《诗·绵》篇‘迺慰迺止’,‘慰’‘止’对举,慰亦止也。”

⑧愿婉:朴实恭顺。《荀子·修身》作“愚款”。端悫(què):正直诚谨。合:调合。《荀子·修身》杨倞注:“愚款端悫,多无润色,故合之以礼乐。”

⑨径:快捷,直捷。由:遵循。

⑩慎:《荀子·修身》作“神”,“慎”“神”相通,杨倞注:“神,神明也。”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一好’,谓所好二不也。《儒效篇》曰:‘并一而不二,则通于神明。’”

⑪抟:通“专”,专一,专注。

⑫精:精通。

⑬神:神通。

⑭化:化通,出神入化。

⑮结心:聚集心思,专心致志。

⑯《诗》曰:引诗见《诗经·曹风·鸤鸠(shī jiū)》。

⑰淑:善。

【译文】

调冶情绪、修养心性的方法,血气刚强的人,就努力使他心气调和;思虑深沉的人,就用平易良善来协调他;果敢坚毅的人,就用道术来辅导他;敏捷躁急的人,就用冷静谦退来安定他;志气卑下、胆怯而贪图利益的人,就用高尚的志向来激励他;庸俗无能而又懒散的人,就用良师益友来改造他;懈怠而又自暴自弃的人,就用灾祸来劝阻他;朴实恭顺、正直诚谨的人,就用礼乐来调适他。大凡调冶情绪、修养心性的方法,没有比遵循礼更快捷的,没有比得到一个好老师更好的,没有比爱好专一更神通的。爱好专一就能思虑专注,思虑专注就能精通,精通了就能神通,神通了就能化通一切,所以君子努力把心思聚集在一个方面。《诗经》说:“善人君子,他的仪行始终如一。他的仪行始终如一,他的心思就像绳结一样牢固。”

第三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成行。家有千金之玉,不知治,犹之贫也。良工宰之,则富及子孙;君子学之,则为国用。故动则安百姓,议则延民命。《诗》曰:“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

【注释】

①本章并见《礼记·学记》及《太平御览》卷四七一引《尸子》。

②成行:成就品行。《礼记·学记》作“知道”。

③宰:修治。《小尔雅·广诂》:“宰,治也。”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曹风·鸤鸠》。

⑤正:准则,榜样。

⑥胡:何,怎么。

【译文】

玉石不经过雕琢,就不能成为器物;人不经过学习,就不能成就自己的品行。家里有价值千金的玉石,不知道修治它,也还像是贫穷人家。手巧的工匠修治了它,就可以让子孙后代都很富裕;君子经过学习,就可以成为国家的有用人才。所以他的作为能安定百姓的生活,他的议论能延长百姓的生命。《诗经》说:“善人君子,是国人的榜样。他是国人的榜样,怎么能不长寿万年呢!”

第三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是故昏礼不贺,人之序也。三月而庙见,称来妇也。厥明见舅姑,舅姑降于西阶,妇降自阼阶,授之室也。忧思三日,不杀三月,孝子之情也。故礼者,因人情为文。《诗》曰:“亲结其褵,九十其仪。”言多仪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礼记·曾子问》《郊特牲》《昏义》。

②举乐:奏乐。

③嗣亲:继承双亲,延续后嗣。《礼记·曾子问》孔疏:“所以不举乐者,思念己之取妻嗣续其亲,则是亲之代谢,所以悲哀感伤,重世之改变也。”

④序:《礼记·郊特牲》郑注:“序,犹代也。”

⑤庙见:指到祢庙中祭拜已去世公婆的神主。

⑥厥:其。舅姑:称夫之父母,俗称“公婆”。

⑦阼(zuò)阶:东阶。古时殿前两阶,主人自阼阶上下,宾客自西阶上下。《礼记·郊特牲》郑注:“明当为家事之主也。”

⑧室:家室,指家政之事。

⑨因:顺应。为文:制定礼仪条文。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豳(bīn)风·东山》。

⑪亲:女子的母亲。褵(lí):古时妇女系在身前的佩巾。薛君《韩诗章句》:“褵,带也。”《毛诗》作“缡”。

⑫九十其仪:孔颖达《毛诗正义》:“举‘九’与‘十’,言其多威仪也。”

【译文】

嫁女儿的人家,一连三晚不熄灭蜡烛,这是因为想到与女儿分离而感到悲伤;娶媳妇的人家,一连三天不奏乐,这是因为想到娶妻生子以继承双亲而感到悲伤。所以举行婚礼时不去庆贺,因为结婚意味着子女将要代替父母了。如果父母在娶亲之前去世,儿子就要在结婚三个月后与媳妇到家庙祭拜公婆,报告娶来了媳妇。父母健在的,结婚第二天早晨,媳妇要去拜见公婆,公婆从西阶走下来,儿媳从东阶走下来,公婆把家政之事交给儿媳操持。父母已去世的,结婚后要哀思三天,三个月不宰杀牲畜,以表示孝子的哀悼之情。因此,礼是顺应人的感情来制定礼仪条文的。《诗经》说:“母亲为出嫁的女儿结上佩巾,结婚的礼仪真多啊。”就是说结婚有很多礼仪。

第三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原天命,治心术,理好恶,适情性,而治道毕矣。原天命则不惑祸福,不惑祸福则动静循理矣。治心术则不妄喜怒,不妄喜怒则赏罚不阿矣。理好恶则不贪无用,不贪无用则不以物害性矣。适情性则欲不过节,欲不过节则养性知足矣。四者不求于外,不假于人,反诸己而存矣。夫人者说人者也,形而为仁义,动而为法则。《诗》曰:“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文子·符言》,为老子之言;又见《淮南子·诠言训》,为詹何之言。

②原:探求,追索。

③心术:心思。

④适:调适。

⑤毕:具备。

⑥阿(ē):徇私,偏袒。

⑦诸:之于。存:具有。《群书治要》作“已”,《淮南子·诠言训》《文子·符言》作“得”。

⑧说:解说,解释。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豳风·伐柯》。

⑩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意为砍伐树枝做斧柄,所参考的准则并不遥远,拿手里的斧柄作为尺度就可以了。柯,斧柄。

【译文】

探求上天所赋予人的本性,调整自己的心思,理清自己的喜好和厌恶,调适自己的情绪和脾性,那么治理国家的方法就都具备了。探求上天所赋予人的本性,就不会被灾祸或幸福所迷惑;不被灾祸或幸福所迷惑,就可以无论行动或者静处都能遵循道理。调整好自己的心思,就不会胡乱高兴或愤怒;不胡乱高兴或愤怒,赏罚他人时就不会徇私偏袒。理清自己的喜好和厌恶,就不会贪求没用的东西;不贪求没用的东西,就不会因为外物而损害自己的本性。调适好自己的情绪和脾性,欲望就不会超过节度;欲望不超过节度,就会修养心性,知道满足。这四种修养的方法,不需要往外去寻求,也不需要向他人假借,回到自己,它们就存在于自身。人的本身就可以解释人的本性,显现出来就可以体现为仁义,付诸行动就可以成为准则。《诗经》说:“砍伐树枝做斧柄,砍伐树枝做斧柄,所参考的尺度标准并不遥远,就是自己手中的斧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