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三十八章,引《诗》主要出自《周颂》《鲁颂》《商颂》,其中第九章、第十一章引《大雅·板》《小雅·楚茨》打乱了连引《周颂》的规律,第三十七章引《小雅·巷伯》、第三十八章所引上下句分别引自《唐风·鸨羽》《卫风·有狐》,也可视作卷末变体。又,第二十二章孔子连引《小雅·节南山》《周颂·敬之》《小雅·大东》《鄘风·相鼠》《鲁颂·泮水》五诗,与所论主题联系紧密,一气呵成,尤其是引《大东》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言其易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其明也。‘睠焉顾之,潸焉出涕’,哀其不闻礼教而就刑诛也。”引诗与论理交错,保存了《韩诗》家的一些经说内容。这些都体现了《外传》引《诗》、说《诗》的丰富形态。
通过与《外传》其他章节及其他文献的对比,可以发现本卷一些章节的分合存在出入。如第二十五、二十六章分别论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其文在《说苑·杂言》合为一章。又,第三十八章,许瀚《校议》据《群书治要》所引,认为此章与卷五第二十三章文义相合,本为一章。又,第三十一章与卷八第三十一章文本内容也基本相同。这些都说明《外传》在编撰或后世传抄过程中存在不够整齐之处。
本卷部分章节并见《说苑》《荀子》《孔子家语》《吕氏春秋》《新序》等,但文本之间常有出入,或是言论所属人物不同,如第一章、第三十章;或事件所属事主不同,如第二章、第八章,此类现象在先秦两汉互见文本中十分常见,但传闻异辞中也有《外传》所载不合史实者,如第十七章“宋大水,鲁人吊之”,事见春秋鲁庄公十一年(前683),其时距孔子出生有百余年,但《外传》却载了“时人”孔子对此事的评价。这显然与史实不符,故赵怀玉《韩诗外传校正》认为“不如《说苑》作‘君子闻之’为当,下‘弟子曰’作‘问曰’”。又如,第十四章“孟尝君请学于闵子”,孟尝君与闵子骞相去近两百年,《外传》将二人牵合言之,也与史实不符。凡此皆传闻之误,读者可等闲视之。
本卷第十四、十五、十六章都讨论了有关学习的主题,如“礼有来学,无往教。致师而学不能学,往教则不能化君也”“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不究”“教学相长”“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等,至今仍具有思想意义。第二十五章论“智者所以乐于水”,认为水似“有智者”“有礼者”“有勇者”“知命者”“有德者”,也十分警策深刻。
①
第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传曰:昔者舜甑盆无膻,而下不以余获罪;饭乎土簋,啜乎土型,而工不以巧获罪;麑衣而盩领,而女不以侈获罪;法下易由,事寡易为,而民不以政获罪。故大道多容,大德多下,圣人寡为,故用物常壮也。传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忠易为礼,诚易为辞,贤人易为民,工巧易为材。《诗》曰:“岐有夷之行,子孙保之。”
【注释】
①本章略见《说苑·君道》,为尹文对齐宣王语。
②甑(zèng):瓦制炊具。其底有孔,放在鬲上,用以蒸饭。膻(shān):羊腥臊。泛指肉类油脂的气味。
③簋(guǐ):古代用于盛放黍稷等饭食的器皿,敞口、束颈、鼓腹、双耳。
④啜(chuò):饮,喝。型:通“铏”,古代用于盛菜羹的器皿,圆口、有盖、两耳三足。
⑤麑(ní)衣:即麑裘,用幼鹿皮制成的白衣服。盩(zhōu)领:曲领,圆领。
⑥下:简约。由:遵循。
⑦下:谦逊。
⑧用:行。物:事。壮:壮盛,伟大。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天作》。
⑩岐有夷之行:薛君《韩诗章句》:“夷,易也。行,道也。彼百姓归文王者,皆曰岐有易道,可归往矣。易道,谓仁义之道而易行,故岐道险阻而人不难。”岐,岐山,周的发源地。此借指周文王。
【译文】
传文说:从前,舜生活俭朴,吃饭的甑盆都没有肉腥味,但人民也不会因为生活盈余而被治罪;舜用瓦制的簋吃饭,用瓦制的铏喝汤,但工匠也不会因为制作精巧的器物而被治罪;舜穿小鹿皮做的圆领衣服,但女子也不会因为缝制奢靡的衣服而被治罪;舜的法令简约,容易遵行,国家的事情少,容易做到,但人民也不会因为违反政令而被治罪。所以具有大道的人很能够容纳他人,具有大德的人很能够谦下待人,圣明的人很少有所作为,所以常能做出伟大的事。传文说:用平易简单的道理治国,那么治理好天下的方法就得到了。忠心就容易做事合乎礼制,诚恳就容易言辞得体,贤德的人就容易治理好百姓,能工巧匠就容易处理好材料。《诗经》说:“岐山周文王实施的仁义之道,容易遵行,子孙要好好保守他建立的功业。”
①
第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有殷之时,榖生汤之廷,三日而大拱。汤问伊尹曰:“何物也?”对曰:“榖树也。”汤问:“何为而生于此?”伊尹曰:“榖之出泽野物也,今生天子之庭,殆不吉也。”汤曰:“奈何?”伊尹曰:“臣闻妖者祸之先,祥者福之先。见妖而为善,则祸不至;见祥而为不善,则福不臻。”汤乃齐戒静处,夙兴夜寐,吊死问疾,赦过赈穷,七日而榖亡,妖孽不见,国家其昌。《诗》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制乐》,伊尹之语为汤退卜者之辞。又,榖生殷廷之事,《尚书序》《尚书大传·高宗肜日》《史记·殷本纪》《帝王世纪》《说苑·敬慎》《说苑·君道》《汉书·五行志》《论衡·异虚》《论衡·无形》《孔子家语·五仪解》等文献皆有记载,然传闻有异,或以为在中宗太戊之时,或以为在高宗武丁之时,大拱之时日,亦有一日、三日、七日之不同。赵善诒《补正》、屈守元《笺疏》对此有综述,可参。
②榖(gǔ):一种落叶乔木,皮可制纸。《诗经·小雅·鹤鸣》:“其下维榖。”《毛传》:“榖,恶木也。”
③拱:两手合围。
④殆(dài):大概。
⑤臻(zhēn):至,到。
⑥齐(zhāi)戒:古人祭祀之前,必沐浴更衣,不喝酒,不吃荤,不与妻妾同寝,以示虔诚庄敬,称为斋戒。齐,同“斋”。
⑦夙(sù)兴夜寐(mèi):早起晚睡。形容勤奋。夙,早。兴,起来。寐,睡。
⑧吊:哀悼死者。
⑨妖孽:指物类怪异反常的现象。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我将》。
⑪威:威灵,威力。《春秋繁露·必仁且智》:“灾者,天之谴也;异者,天之威也。”其后亦引《我将》“畏天之威”,可知畏威指畏惧上天所降灾异。
⑫于时:于是。时,通“是”。保:安。
【译文】
殷商时,榖树生长在汤的朝廷上,才三天就长到两手合围那么粗。汤问伊尹说:“这是什么东西?”伊尹回答说:“这是榖树。”汤问:“为什么生长在这里呢?”伊尹说:“榖树是生长在水泽山野里的植物,现在却生长在天子的朝廷上,大概是不吉利的。”汤说:“那怎么办呢?”伊尹说:“我听说妖异是灾祸的先导,祥瑞是福运的先导。遇到妖异的事情,如果去做善事,灾祸就不会到来;遇到祥瑞的事情,如果去做不善的事,福运也不会到来。”汤于是斋戒,安静居处,早起晚睡地勤劳工作,哀悼死丧的家庭,慰问生病的人,赦免有过错的人,赈济穷人,过了七天,榖树就死了,妖孽现象没再出现过,国家开始昌盛起来。《诗经》说:“敬畏上天的威灵,于是才能安保国家。”
①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昔者周文王之时,莅国八年,夏六月,文王寝疾。五日而地动,东西南北不出国郊。有司皆曰:“臣闻地之动,为人主也。今者君王寝疾,五日而地动,四面不出国郊。群臣皆恐,请移之。”文王曰:“奈何其移之也?”对曰:“兴事动众以增国城,其可以移之乎。”文王曰:“不可。夫天之见妖,是罚有罪也。我必有罪,故天以此罚我也。今又专兴事动众以增国城,是重吾罪也。不可以移之。昌也请改行重善以移之,其可以免乎。”于是遂谨其礼帙、皮革,以交诸侯;饰其辞令币帛,以礼俊士;颁其爵列、等级、田畴,以赏群臣。行此无几何而疾止。文王即位八年而地动,地动之后四十三年,凡莅国五十一年而终。此文王之所以践妖也。《诗》曰:“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制乐》。
②莅(lì)国:临朝治理政事。莅,临。
③寝疾:卧病。
④移:《吕氏春秋·制乐》高诱注:“移咎征于他人。”
⑤兴事:兴建土木之事。
⑥见:同“现”,显现。
⑦遂:许维遹《集释》疑“遂”字涉下文“遂与群臣”而衍,《吕氏春秋·制乐》无“遂”,是其证。帙(zhì):通“秩”。
⑧饰:通“饬”,整治。《吕氏春秋·制乐》作“饬”。币帛:圭璧缯帛,古代用于祭祀、进贡、馈赠的礼物。
⑨俊士:周代称选取入太学者为俊士,后泛指才智出众的人。
⑩田畴(chóu):封地。
⑪践:通“翦”,消除。《吕氏春秋·制乐》作“翦”。
【译文】
从前,周文王的时候,在他治国的第八年的夏天六月,卧病在床。生病后的第五天,发生了地震,地震东南西北四面的范围,没有超出国都的郊外。官吏们都说:“我们听说地震是因为国君的缘故。现在国君卧病在床,五天后就发生了地震,四面的范围没有超出国都郊外。群臣们都感到恐惧,请把疾病转移给别人吧。”文王说:“怎么样把疾病转移给别人呢?”官吏们回答说:“大兴土木,动用民力,来扩大国都,或许可以把你的疾病转移给别人吧。”文王说:“不可以。上天显现灾异,是要惩罚有罪的人。我一定是有罪,所以上天让我生病,以此来惩罚我。现在又专门大兴土木、动用民力来扩大国都,这是加重我的罪过。这样做不可能转移我的疾病。我请求改正我的行为,重视去做善事,来转移我的疾病,或许可以免除我的罪过吧。”于是文王谨慎地遵行礼仪秩序,准备皮革,来和诸侯交好;修治外交辞令和聘礼所用的币帛,来礼待才智出众的士人;颁赐爵位、等级、封地,来赏赐群臣。文王施行这些政策没多久,病就好了。文王在位的第八年地震,地震之后又过了四十三年,一共在位五十一年才去世。这就是文王用来消除妖异现象的做法。《诗经》说:“敬畏上天的威灵,于是才能安保国家。”
①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王者之论德也,不尊无功,不官无德,不诛无罪,朝无幸位,民无幸生。故上贤使能而等级不逾,折暴禁悍而刑罚不过,百姓晓然皆知夫为善于家,取赏于朝也,为不善于幽而蒙刑于显也。夫是之谓定论。是王者之德。《诗》曰:“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王制》。
②论德:考论、评定德行。《荀子·王制》无“德”字,杨倞注:“论,谓论说赏罚也。”
③上:通“尚”,崇尚,尊敬。《荀子·王制》作“尚”。
④折暴:折服、制服暴虐的人。《荀子·王制》作“析愿”。刑罚不过:《荀子·王制》杨倞注:“但禁之而已,不刻深也。”
⑤晓然:清楚的样子。夫:句中语气词。
⑥定论:评定考论。即首句“论德”的工作。
⑦德:当从《荀子·王制》作“论”,与首句照应。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时迈》。
⑨明昭有周,式序在位:王先谦《集疏》:“言大明著见之有周,在位者咸得其序。”明昭,光明昭著。式,语词。序,有序。
【译文】
君王考评臣民的德行,不尊贵没有功劳的人,不授官给没有德行的人,不诛杀没有犯罪的人,朝廷上没有侥幸得到官位的人,百姓中没有苟且偷生的人。所以王者尊敬有贤德的人,任用有才能的人,不逾越各自应有的等级,制服暴虐的人,禁押凶悍的人,但又不过分地刑罚他们,百姓都清楚地知道在家里做了好事,在朝廷中就能得到奖赏,在暗地里做了坏事,就会公开受到刑罚。这就叫作评定考论。这就是王者考评臣民德行的工作。《诗经》说:“光明昭著的周国,臣子们都各按其能、井然有序地在自己的职位上。”
①
第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传曰: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性为己至道,是民德也,未及于士也。行法而志坚,不以私欲害其所闻,是劲士也,未及于君子也。行法而志坚,好修其所闻以矫其情,言行多当,未安谕也,知虑多当,未周密也,上则能大其所隆也,下则开道不若己者,是笃厚君子,未及圣人也。若夫修百王之法,若别白黑,应当世之变,若数一二,行礼要节,若性四支,因化立功,若推四时,天下得序,群物安居,是圣人也。《诗》曰:“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儒效》。
②养性:犹治生,维持生计。《荀子·儒效》作“养生”。
③法: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法者,正也,言其行正,其志坚。”
④安谕:《荀子·儒效》杨倞注:“未谕,谓未尽晓其义。未安,谓未得如天性安行之也。”
⑤所隆:王先谦《荀子集解》:“所隆,谓其所尊奉者。言能推崇其道而大之。”
⑥道(dǎo):开导,启发。
⑦修:修习,学习奉行。
⑧要节:切合礼节。
⑨性:通“伸”,伸展。支:同“肢”。
⑩因:因循,顺应。
⑪推:按顺序推移、运转。
【译文】
传文说:把顺从时俗当作善,把财货当作宝贝,把维持生计当作自己最重要的原则,这是普通民众的德行,还没有达到士的境界。行为端正,意志坚定,不因为私欲损害所听闻的道理,这是坚毅的士,但还没有达到君子的境界。行为端正,意志坚定,喜欢修习所听闻的道理,以此来矫正自己的性情,言语行为大多恰当,但是还不能安于天性行事、通晓道义,智慧谋虑大多恰当,但是还不够周到细密,往高了说,能够发扬光大他所尊崇的学说,往低了说,能够开导不如自己的人,这是笃实厚重的君子,但还没有达到圣人的境界。至于那些修习历代君王的法令,分辨其中的好坏就像分辨白黑一样清楚;顺应当世的变化,就像计算一二的数目一样简单;行礼符合礼节规定,就像伸展自己的四肢一样自如;顺应时世的变化而建立功业,就像四季的推移一样自然,天下井然有序,万物安然地生存,这就是圣人。《诗经》说:“光明昭著的周国,臣子们都各按其能、井然有序地在自己的职位上。”
①
第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
魏文侯欲置相,召李克问曰:“寡人欲置相,非翟黄则魏成子,愿卜之于先生。”李克避席而辞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间亲。’臣外居者也,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夫观士也,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此五者足以观矣。”文侯曰:“请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出遇翟黄,翟黄曰:“今日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之。”翟黄悖然作色曰:“吾何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吾所进也。君以邺为忧,吾进西门豹。君欲伐中山,吾进乐羊。中山既拔,无守之者,吾进先生。君欲置太子傅,吾进赵苍唐。皆有成功就事。吾何负于魏成子?”克曰:“子之言克于子之君也,岂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置相非成则黄,二子如何,臣对曰:‘君不察故也。居则视其所亲,富则视其所与,达则视其所举,穷则视其所不为,贫则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为相也。且子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食禄千钟,什一在内,九在外,以聘约天下之士。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君皆师友之;子之所进,皆臣之。子焉得与魏成子比乎?”翟黄逡巡再拜曰:“鄙人固陋,失对于夫子。”《诗》曰:“明昭有周,式序在位。”
【注释】
①本章并见《史记·魏世家》《说苑·臣术》。《吕氏春秋·举难》《新序·杂事四》亦载魏文侯问李克相季成、翟璜之事。
②魏文侯:名斯,一作“都”,战国时魏国国君。周威烈王时被列为诸侯,尝从子夏受艺,敬贤礼士,厉行改革,魏国因此日益富强,成为战国初期强国。在位三十八年。
③李克:战国初魏国人。子夏弟子,魏文侯灭中山,以太子击为中山君,翟璜举克为中山相,有治绩。《汉书·艺文志》载有《李克》七篇,早佚,今存清人辑本。
④翟(zhái)黄:战国初魏国下邽人。官至上卿,曾举荐吴起、李克、乐羊、西门豹、屈侯鲋等人于魏文侯,皆受重用,并有功绩。黄,一作“璜”,亦作“触”。魏成子:战国初魏国人,魏文侯之弟,亦曰季成、季成子、公孙季成、楼季,推荐子夏、田子方、段干木为文侯师。后,文侯任其为相。
⑤卜:选择。
⑥临事:遇事。
⑦与:相与,交往。
⑧悖(bó)然:因发怒而变色之貌。悖,通“勃”。
⑨西河:古地区名。黄河以西之地,今陕西东部、黄河西岸一带,战国时属魏国。按,《说苑·臣术》“西河无守,臣进吴起而西河之外宁”,可知翟黄所进西河之守为吴起。
⑩邺(yè):战国时魏国地名。故城在今河南临漳、磁县和安阳交界处。按,《说苑·臣术》“邺无令,臣进西门豹而魏无赵患”,可知文侯之忧在赵患。
⑪西门豹:魏文侯时为邺令,废除“河伯娶妇”的恶俗,兴建水利,开凿十二支渠,引漳河水灌溉,改良土壤,发展农业。
⑫中山:春秋战国时国名。春秋时称鲜虞,属白狄。中山之名始见于《左传·定公四年》。其地在今滹沱河流域的灵寿、平山、晋州一带,曾长期与晋国等中原国家交战,一度被视为中原国家的心腹大患。魏文侯派大将乐羊、吴起统率军队,经过三年苦战,于前407年占领中山国。后来中山桓公复国,国力鼎盛。后于前296年,被赵国所灭。
⑬乐羊:一作“乐阳”,战国初魏国人。魏文侯将,使伐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饮羹以诀志,随后大败中山国,封于灵寿,子孙遂世居于此。燕将乐毅即其后裔。
⑭拔:攻取。
⑮赵苍唐:一作“赵仓堂”“赵仓唐”,战国初魏国人。《史记·魏世家》载魏文侯破中山,使太子击守之,以赵苍唐为傅。卷八第九章载赵苍唐奉公子击命见文侯,应对从容,辩诘得宜,甚为文侯赏识。《史记·魏世家》作“屈侯鲋”,《说苑·臣术》作“屈侯附”。
⑯成功就事:成就事功。
⑰比周:结党营私。
⑱千钟:极言粮多。钟,古容量单位。标准不一,有以六斛(十斗)四斗为一钟,一说八斛为一钟,又谓十斛为一钟。
⑲卜子夏:卜商,字子夏,春秋末卫国人,一说晋国温人。孔子弟子,孔门十哲之一,以文学见称。是春秋战国有成就的儒学教育家,讲学于河西,李克、吴起、段干木皆从受业,魏文侯曾师事之。田子方:战国初魏国人。受学于子贡,以道德学问闻名于诸侯,魏文侯曾慕名聘他为师,执礼甚恭。段干木:复姓段干,名木,战国初魏国人。少贫且贱,师事子夏。魏文侯出过其庐,必凭轼示敬。文侯师事之,给他爵禄,坚辞不受。
⑳逡(qūn)巡:却行,表示恭顺。
【译文】
魏文侯想任命相国,召请来李克,问道:“我想任命相国,不是翟黄就是魏成子,希望先生帮我选择一下。”李克离开席子,推辞说:“我听说:‘地位低的人不谋划地位尊贵的人的事,关系疏远的人不介入关系亲近的人的事。’我是驻守在外的臣子,不敢接受你的这个命令。”文侯说:“先生遇到事情,请不要推辞。”李克说:“观察一个士人,平时居处就看他所亲近的人,富贵了就看他所交往的人,显达了就看他所荐举的人,穷厄了就看他所不愿做的事情,贫困了就看他所不苟取的东西。这五点足以观察一个士人的品行了。”文侯说:“请先生回住处,我要任命的相国已经确定了。”李克从朝廷出来,遇到翟黄,翟黄说:“今天听说国君召见先生来选择国相,最终谁来担任呢?”李克说:“魏成子来担任。”翟黄听后大怒,马上变了脸色,说:“我哪里输给魏成子了?西河的守官,是我举荐的。国君担忧邺城,我举荐了西门豹。国君想攻伐中山国,我举荐了乐羊。中山国攻克了,没有人守卫,我举荐了先生你。国君想任命太子的师傅,我举荐了赵苍唐。这些人都能成就事功。我哪里输给魏成子了?”李克说:“你推荐我给你的国君,难道是想结党营私,来谋求高官的吗?国君问任命相国不是魏成子就是翟黄,这两个人怎么样,我回答说:‘这是因为你不能仔细观察的缘故。平时居处就看他所亲近的人,富贵了就看他所交往的人,显达了就看他所荐举的人,穷厄了就看他所不愿做的事情,贫困了就看他所不苟取的东西。这五点足以确定谁适合做相国了,哪里要等我来决定呢!’我因此知道魏成子将要做相国。而且,你哪里能和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得到一千钟的俸禄,十分之一用在家里,十分之九用在外面,用来延聘结交天下的贤士。因此从东边得到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国君都把他们当老师和朋友;而你所举荐的人,国君都把他们当臣子。你哪里能和魏成子相比呢?”翟黄后退,向李克拜了两拜说:“我的见识太浅陋了,和你说话失礼了。”《诗经》说:“光明昭著的周国,臣子们都各按其能、井然有序地在自己的职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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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成侯、嗣公,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也。故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聚敛以招寇,积财以肥敌,危身亡国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将修礼以齐朝,正法以齐官,平政以齐下,然后节奏齐乎朝,法则度量正乎官,忠信爱利刑乎下。如是百姓爱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是以德泽洋乎海内,福祉归乎王公。《诗》曰:“降福简简,威仪昄昄。既醉既饱,福禄来反。”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王制》《富国》。
②成侯:战国时期卫国国君,名遫(sù),声公之子。成侯时,卫国小,贬为侯,属于赵,在位二十九年。嗣公:即嗣君,成侯之孙,平侯之子,在位四十二年。
③聚敛:搜刮敛取民财。计数:算计。
④取民:俞樾《诸子平议》:“取民,言治民也。”
⑤子产:即公孙侨,字子产,春秋时郑国人,子国之子。郑简公十二年(前554)为卿,二十三年(前543)为正卿,执政,历定公、献公、声公三朝。博学多闻,为政主张宽猛相济,改革内政,整顿田地疆界及灌溉系统,订立丘赋制度,不毁乡校,听取国人议论政治得失,开展小国外交,周旋于晋、楚两强之间,郑国以治。
⑥管仲:即管敬仲,名夷吾,字仲,春秋时齐国颍上人。初事公子纠,后相齐桓公,任内大兴改革,重视商业,富国强兵,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辅佐桓公成为春秋五霸之首。
⑦修礼:修行礼义。
⑧蹈:行。
⑨官:官署,官僚。
⑩爱利:爱人利人。刑:有法度。《荀子·强国》“爱利则形”,郝懿行《补注》:“刑者,法也。爱人利人皆有法,不为私恩小惠。注云‘形,见’,非是。”按,以上七句又见卷六第二十三章。
⑪洋:洋溢,充满。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执竞》。
⑬简简:盛多。
⑭昄昄(bǎn):美善的样子。《毛诗》作“反反”。按,《小雅·宾之初筵》“威仪反反”,《释文》:“《韩诗》作昄。昄,音蒲板反,善貌。”陈乔枞《韩诗遗说考》谓《执竞》此句文、义当与彼同。
⑮反:同“返”,指回报,报答。
【译文】
卫国的成侯和嗣公,是搜刮民财、算计的国君,但还不能够治理百姓。子产能够治理百姓,但还不能够施行政教。管仲能够施行政教,但还不能够修行礼义。所以修行礼义能称王天下,施行政教能使国家富强,治理百姓能使国家安定,搜刮民财能使国家灭亡。搜刮民财而招致外敌入侵,积累财富反而养肥了敌人,这是使自身危险、使国家灭亡的做法,所以贤明的君主不这样做。贤明的君主修制礼节来整齐朝廷,端正法度来整齐官署,公平政治来整齐人民,做到这样之后,朝廷的礼仪节奏都整齐了,各级官署的规则法度都公正了,百姓们都忠诚信用,爱人利人都合乎法度。这样,百姓爱戴国君就像爱父母,敬畏国君就像敬畏神明,因此国君的恩泽能够广布天下,福祉归属于王公诸侯。《诗经》说:“祖先降下盛多的福,祭祀的人威仪都很美善。祖先享用祭品,喝醉吃饱了,赐下福禄来回报祭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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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楚庄王寝疾,卜之,曰:“河为祟。”大夫曰:“请用牲。”庄王曰:“止。古者圣王之制,祭不过望。濉、漳、江、汉,楚之望也。寡人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不祭。三日而疾有瘳。孔子闻之曰:“楚庄王之霸,其有方矣。制节守职,反身不贰,其霸不亦宜乎!”《诗》曰:“嗟嗟保介。”庄王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左传·哀公六年》《史记·楚世家》《说苑·君道》《孔子家语·正论解》,然诸书“庄王”皆作“昭王”,为其病重将死时事,并未疾瘳,后所记孔子之语亦不同。按,楚庄王为“春秋五霸”之一,《外传》记孔子赞庄王之能霸,与首句相应,诸书所载传闻有异,不必强同。
②祟(suì):鬼神为祸害。
③望:祭祀山川。《左传·哀公六年》杜注:“诸侯望祀竟内山川星辰。”《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亦曰:“天子有方望之事,无所不通。诸侯山川有不在其封内者,则不祭也。”
④濉(suī)、漳、江、汉:《左传·哀公六年》杜预注:“四水在楚界。”孔疏:“《土地名》:‘江经南郡江夏、弋阳、安丰。汉经襄阳,至夏江安陆县入江。雎经襄阳,至南郡枝江县入江。漳经襄阳,至南郡当阳入江。’是四水皆在楚界也。”
⑤瘳(chōu):病愈。
⑥反身:指反省自己。贰: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贰,当为‘貣’,亦字之误也。‘貣’与‘忒’同。忒,差也。”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臣工》。
⑧嗟嗟:叹词。君王敕戒而嗟叹之声。毛传:“嗟嗟,敕之。”保介:古时立于车右,披甲执兵,担任侍卫的勇士。
【译文】
楚庄王卧病在床,卜人为他占卜,说:“是黄河之神在作祟。”大夫们说:“请求用牺牲来祭祀黄河之神。”庄王说:“不可以。古代圣王的礼制,诸侯不能祭祀国境外的山川。濉水、漳水、长江、汉水,是楚国应该祭祀的大川。我虽然没有德行,河神也不会是我获罪的原因。”于是没有祭祀河神。三天后,庄王病就痊愈了。孔子听到了这事,说:“楚庄王称霸诸侯,大概是有道理的。行为节制,坚守自己的职分,反省自己而没有差错,他能够称霸诸侯,不也是应当的吗!”《诗经》说:“啊!天子的侍卫。”说的就是楚庄王这样的人。
第九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人主之疾,十有二发,非有贤医,莫能治也。何谓十二发?曰:痿、蹶、逆、胀、满、支、隔、肓、烦、喘、痹、风,此之曰十二发。贤医治之如何?曰:省事轻刑,则痿不作。无使小民饥寒,则蹶不作。无令财货上流,则逆不作。无令仓廪积腐,则胀不作。无使府库充实,则满不作。无使群臣纵恣,则支不作。无使下情不上通,则隔不作。上振恤下,则肓不作。法令奉行,则烦不作。无使下怨,则喘不作。无使贤人伏匿,则痹不作。无使百姓歌吟诽谤,则风不作。夫重臣群下者,人主之心腹支体也。心腹支体无疾,则人主无疾矣。故非有贤医,莫能治也。人主皆有此十二疾而不用贤医,则国非其国也。《诗》曰:“多将熇熇,不可救药。”终亦必亡而已矣。故贤医用,则众庶无疾,况人主乎?
【注释】
①发:病发,指症状。
②痿:肌肉萎缩,行动无力。周廷寀《校注》:“方书所谓瘫痪也。”蹶:通“厥”。张仲景《伤寒论》:“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者是也。”赵善诒《补正》:“厥为寒疾之一,故与下文‘无使小民饥寒,则蹶不作’相应。”逆:指气血不和、胃气不顺等所致病症。胀:腹腔肿胀。满:指胀满,壅滞。支:同“肢”。周廷寀《校注》:“四肢拘挛,不得屈伸。”隔:指气血上下不顺畅。据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隔”非通“膈”,隔、肓皆“病状之名,不斥病发之处”。肓(huāng):与“隔”义近。烦:烦躁。喘:哮喘病。痹:指风、寒、湿侵袭肌体导致肢节疼痛、麻木、屈伸不利的病症。风:指外感风邪而导致的风寒、风热、风湿等症。
③上流:指财货聚集到统治者手中。
④府库:国家贮藏财物、兵甲的处所。
⑤纵恣(zì):放纵肆意。
⑥伏匿:隐藏,隐居。
⑦歌吟诽谤:指通过歌谣来讽刺统治者。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⑨将:行。熇熇(hè):炽盛惨烈的样子。郑笺:“多行熇熇惨毒之恶,谁能止其祸。”
【译文】
国君的疾病,有十二种症状,如果没有高明的医生,是不能治好这些病的。什么叫作十二种病症呢?回答说:痿、厥、逆、胀、满、肢、隔、肓、烦、喘、痹、风,这叫作十二种病症。高明的医生怎么治疗这些疾病呢?回答说:减省徭役,减轻刑罚,那么痿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百姓挨饿受冻,那么厥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财货聚集到统治者手中,那么逆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仓库的粮食堆积得腐烂,那么胀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府库里财货装满,那么满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群臣放纵肆意,那么肢体的疾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民间的实情不能通报给国君,那么隔病就不会发作。国君赈济、体恤百姓,那么肓病就不会发作。国君的法令,臣民都能奉行,那么烦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百姓有怨恨,那么喘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贤人隐居起来,那么痹病就不会发作。不要让百姓通过歌谣来讽刺统治者,那么风病就不会发作。大臣和下面各级官吏,是国君的心腹和肢体。心腹和肢体没有疾病,那么国君也就没有疾病。所以如果没有高明的医生,是不能治好这些病的。国君患了这十二种疾病,却不任用高明的医生,那么国家就不再是他的国家了。《诗经》说:“做了很多惨烈的事情,不能用药来拯救。”最终也一定会灭亡的。所以任用高明的医生,那么百姓就不会有疾病,更何况是国君呢?
第十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
传曰:太平之时,无喑、 、跛、眇、尫、蹇、侏儒、折短,父不哭子,兄不哭弟,道无襁负之遗育。然各以其序终者,贤医之用也。故安止平正,除疾之道无他焉,用贤而已矣。《诗》曰:“有瞽有瞽,在周之庭。”纣之余民也。
【注释】
①喑(yīn):哑巴。 (lóng):同“聋”,聋人。跛:跛脚的人。眇(miǎo):盲人。尫(wāng):骨骼弯曲症。蹇(jiǎn):跛脚的人。侏(zhū)儒:身材异常矮小的人。折短:即“折断”,指因受刑而被断手足的人。《礼记·王制》:“喑、聋、跛躃、断者、侏儒,百工各以其器食之。”本章“折短”即《王制》“断者”,郑注:“断谓支节绝也。”
②父不哭子,兄不哭弟:指父亲、兄长不会因为儿子、弟弟的早逝而痛哭。
③襁(qiǎng)负:用襁褓包裹的小孩。遗育:夭折。
④然各以其序终者:指各以其年龄的长幼次序而去世,即上所谓父兄不为子弟送丧,婴儿不夭折。贾谊《新书·数宁》:“至治之极,父无死子,兄无死弟,涂无襁褓之葬,各以其序终。”与此义同。
⑤安止:安定。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有瞽(gǔ)》。
⑦有:附着在名词前,相当于词缀,无实际意义。瞽:盲人乐官。
⑧余民:遗民。
【译文】
传文说:政治太平的时候,没有哑巴、聋人、跛子、盲人、弯腰驼背的人、跛脚的人、身材异常矮小的人、被断手足的人,父亲不会因为儿子的早逝而痛哭,哥哥也不会因为弟弟的早逝而痛哭,道路上不会有夭折的还在襁褓中的婴儿。人民都能依着年龄的长幼次序而去世,这是因为任用了高明的医生。所以想要国家安定、公平正义,祸害消除的办法没有别的,只要任用贤人就可以了。《诗经》说:“盲人乐官,盲人乐官,在周朝宗庙的大庭中。”这些盲人乐官都是商纣时留下来的遗民。
①
第十一章
②③④
传曰:丧祭之礼废,则臣子之恩薄。臣子之恩薄,则背死亡生者众。《小雅》曰:“子子孙孙,勿替引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大戴礼记·礼察》《礼记·经解》。
②亡:通“忘”。
③《小雅》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楚茨(cí)》。
④替:废弃。引:延长,延续。
【译文】
传文说:对君、父丧葬、祭祀的礼仪如果废弃了,那么臣、子对君、父的恩情就会日益淡薄。臣、子对君、父的恩情淡薄了,那么生者背叛死者、死者忘记保佑生者的事情就会很多。《小雅》说:“子子孙孙,都不要废弃祭祀礼仪而要使它延续下去。”
第十二章
①②③④⑤
人事伦则顺于鬼神,顺于鬼神则降福孔皆。《诗》曰:“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注释】
①伦:条理,次序。顺:合顺,不违。
②孔:甚,很。皆:偕,普遍。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潜》。按,此二句又见《小雅·大田》《大雅·旱麓》,据《外传》引《诗》次第之常例,第十一章引《小雅·楚茨》,本章引《大田》,第十章引《周颂·有瞽》,本章引《潜》,均符合《诗》之篇次,但考虑到本卷引《诗》主要出自《周颂》,故本章似更有可能引自《潜》。
④享:献祭。
⑤介:祈求。景:大。
【译文】
人与人的关系有序了,就会合顺鬼神;合顺鬼神了,鬼神就会降下十分普遍的福气。《诗经》说:“用酒食献祭神灵,来祈求大福。”
①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㉚㉛㉜㉝㉞㉟㊱㊲㊳㊴㊵㊶㊷㊸㊹㊺
武王伐纣,到于邢丘,轭折为三,天雨三日不休。武王心惧,召太公而问曰:“意者纣未可伐乎?”太公对曰:“不然。轭折为三者,军当分为三也。天雨三日不休,欲洒吾兵也。”武王曰:“然何若矣?”太公曰:“爱其人者,及屋上乌;恶其人者,憎其胥余。咸刘厥敌,靡使有余。”武王曰:“於戏!天下未定也。”周公趋而进曰:“不然。使各度其宅而佃其田,无获旧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武王曰:“於戏!天下已定矣。”乃修武勒兵于宁,更名邢丘曰怀、宁曰修武,行克纣于牧之野。《诗》曰:“牧野洋洋,檀车皇皇,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亮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既反商,未及下车,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封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表商容之闾。济河而西,马放华山之阳,示不复乘也;牛放桃林之野,示不复服也;车甲衅而藏之于府库,示不复用也。于是废军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驺虞》。然后天下知武王不复用兵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籍然后诸侯知所以敬。坐三老、五更于大学,天子执酱而馈,执爵而酳,所以教诸侯之悌也。此四者,天下之大教也。夫《武》之久不亦宜乎?《诗》曰:“胜殷遏刘,耆定尔功。”言武伐纣而殷亡也。
【注释】
①本章前段,并见《尚书大传·大战》《说苑·贵德》;“既反商”以下,并见《礼记·乐记》《孔子家语·辨乐解》,为孔子为宾牟贾说武王牧野克殷后之事。
②邢丘:地名。在今河南温县平皋故城。
③轭(è):驾车时套在牲口脖子上的曲木。
④太公: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东海人。家贫,钓于渭滨,周文王遇之,与语,大悦,曰:“吾太公望子久矣。”故称“太公望”“吕望”,俗称“姜太公”。辅佐周文王、武王灭商,有大功,武王尊其为“师尚父”,封于齐,都营丘,为齐之始祖。
⑤意者:表示推测的语气,大概,或许。
⑥洒兵:洗兵,指冲洗兵器,后遂以“洗兵”表示胜利结束战争。杜甫《洗兵马》“净洗甲兵长不用”,即用此义。洒,洗。
⑦胥余:篱笆。
⑧咸刘厥敌,靡使有余:按,《尚书大传·大战》此二句为召公语。咸,全,都。刘,杀戮。厥,其。靡,不。
⑨於戏(wū hū):犹“於乎”,感叹词。
⑩周公:姬姓,名旦,周文王子,周武王弟,采邑在周,故称“周公”。辅佐周武王伐纣灭商,武王卒,成王幼,周公摄政。营建东都成周,迁殷遗民于成周,分封诸侯,制礼作乐,使周王朝强盛。七年,成王长,还政于成王。
⑪度:居。《诗经·皇矣》“维彼四国,爰究爰度”,毛传:“度,居也。”《说苑·贵德》正作“居”。佃:耕作。
⑫获:《说苑·贵德》作“变”,“获”“变”训诂得通(参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变,通“辨”,分辨,区别。《尚书大传·大战》“毋故毋新”,即此义。旧:故旧之人,指周国的人民。新:新人,指殷商的人民。又,此句下《尚书大传·大战》《说苑·贵德》有“唯仁是亲”句。
⑬予一人:商、周时天子常用的自称。此指称商纣王。
⑭修武:整治武备。勒兵:治军,操练或指挥军队。宁:地名。在今河南获嘉。《史记·魏世家》“通韩上党于共、宁”,张守节《史记正义》:“宁,怀州修武县,本殷之宁邑。”
⑮行:辄,即,不久。牧之野:即牧野,在今河南淇县南。周武王与反殷诸侯会师,大败纣军于此。
⑯《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大明》。
⑰洋洋:广大的样子。
⑱檀车:古代车子多用檀木为之,故称。常用以指役车、兵车。皇皇:明亮的样子。《毛诗》作“煌煌”。
⑲驷(sì):古代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騵(yuán):赤毛白腹马。《尔雅·释畜》:“骝马白腹曰‘騵’。”彭彭:盛壮的样子。
⑳时:通“是”。鹰扬:如鹰之飞扬,形容威武的样子。
㉑亮:辅佐。《毛诗》作“凉”,陆德明《经典释文》:“凉,本亦作‘谅’,《韩诗》作亮,云:‘相也。’”
㉒肆:迅疾。
㉓会朝:会战的早晨。《尚书·牧誓》曰:“时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清明:天朗气清。清,《玉篇·水部》引《韩诗》作“瀞”,是《韩诗》本又作“瀞”,“瀞”即“净”。
㉔反:《礼记·乐记》郑注:“‘反’当为‘及’字之误也。”到达。
㉕黄帝:远古帝王,传说为少典之子,姓公孙,居轩辕之丘,故号“轩辕氏”。居姬水,又姓姬。国于有熊,故亦称“有熊氏”。败炎帝于阪泉,斩蚩尤于涿鹿。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为中原各族的共同始祖。传说蚕桑、医药、舟车、宫室、文字、音律等,皆创制于黄帝之时。蓟(jì):古地名。在今北京西南隅。
㉖祝:周代诸侯国名。姬姓。西周初年,周武王分封黄帝的后代禺阳于祝,在今山东济南长清。前768年,被齐国灭亡。
㉗陈:周代诸侯国名。妫(guī)姓,是虞舜后裔。周武王灭商后,分封虞舜的后代妫满于陈,并把长女太姬嫁给他,令他奉祀虞舜。辖地大致在今河南东部和安徽西北部一带。
㉘杞:周代诸侯国名。周武王分封夏禹的后代东楼公于杞。在今河南杞县一带。
㉙封:积土修整坟包。《礼记·乐记》郑注:“积土为封。”
㉚箕子:商代人,纣之诸父,一说纣之庶兄,名胥余,封子爵,国于箕。纣无道,箕子谏而不听。后见比干被杀,箕子惧,披发佯狂为奴,为纣所囚。周武王灭商,释放箕子。相传武王访箕子,所对答之论见《尚书·洪范》。
㉛表:旌表。《汉书》颜师古注:“表者,竖木为之,若柱形也。”商容:人名。参卷二第十九章注。闾:里巷的大门。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
㉜桃林:地名。在今河南灵宝以西、陕西潼关以东地区。
㉝衅:同“釁(xìn)”,用牲血涂在器皿上。
㉞废:解散。郊射:在郊外学宫举行射礼。
㉟左:设在东郊的学宫。《狸(lí)首》:射礼时所唱的诗篇,今已佚。
㊱右:设在西郊的学宫。《驺(zōu)虞》:射礼时所唱的诗篇,即《诗经·召南·驺虞》。
㊲明堂:古时天子举行祭祀、朝觐、燕飨(xiǎng)、养老、教学、选士等活动的场所。
㊳耕籍:耕种籍田。籍田,古代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相传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每逢春耕前,由天子、诸侯执耒耜在籍田上三推或一拨,种植供祭祀所用的谷物,并以示对农业的重视,称为“籍礼”。
㊴坐:《礼记·乐记》《孔子家语·辨乐解》作“食”。三老、五更:古代设三老、五更之位,天子以父兄之礼养之。《礼记·文王世子》郑注:“三老、五更各一人也,皆年老更事致仕者也,天子以父兄养之,示天下之孝悌也。”郑玄以三老、五更为各一人,蔡邕则以三老为三人,五更为五人。
㊵馈(kuì):馈食,进食。
㊶酳(yìn):饮食完毕,用酒漱口。
㊷《武》:指《大武》乐章,表现周武王伐商的乐舞。久:迟缓长久。《礼记·乐记》作“迟久”,郑注:“言《武》迟久为重礼乐。”孔疏:“以其功德盛大,故须迟久重慎之也。”
㊸《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武》。
㊹遏:遏止。
㊺耆(zhǐ)定:达成。耆,致使,达到。陆德明《经典释文》:“耆,毛音指,致也。郑巨移反,《韩诗》音同郑,云:‘恶也。’”马瑞辰《通释》谓毛、韩同义,《韩诗》“耆,恶也”当为《皇矣》“上帝耆之”章句,《释文》误引入此章。定,成。尔:此。
【译文】
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到了邢丘,车轭折断为三截,天下雨,一连三天不停。武王内心感到恐惧,召请太公来,问道:“或许纣王还不可以讨伐吧?”太公回答说:“不是的。车轭折断为三截,是告诉我们军队应该分为三路。天下雨,一连三天不停,是上天要冲洗我们的兵器。”武王说:“那么应该怎么办呢?”太公说:“如果喜爱一个人,会连他屋上的乌鸦也喜爱;如果讨厌一个人,会连他的篱笆也讨厌。我们应该杀尽敌人,不要让他们有残余。”武王说:“哎!这样天下就不能安定了。”周公快步走上前,说:“不对。应该让百姓各自安居在家里,耕种自己的田地,不应该区分周国的故人和殷商的新人。百姓们即使有过错,那过错也全在商纣王一个人身上。”武王说:“哎!这样天下就能安定了。”于是,武王在宁邑修整武备,操练军队,把邢丘改名为怀,把宁邑改名为修武,不久就在牧野战胜了商纣王。《诗经》说:“牧野多么广阔,檀车多么明亮,驾车的四匹騵马多么盛壮。太师尚父,像飞扬的鹰一样威武。他辅佐武王,迅疾地攻伐殷商,会战的早晨,天气清明。”武王到达殷都,还没来得及下战车,就把黄帝的后裔分封到蓟,把帝尧的后裔分封到祝,把舜的后裔分封到陈。下了战车后,又把夏禹的后裔分封到杞,把殷人的后裔分封到宋,积土修整比干的坟墓,释放被囚禁的箕子,竖起旌表来表彰商容居住的里门。然后渡过黄河,往西班师,把战马放到华山的南面,以表示不再用马驾车打仗了;把牛放到桃林的野外,以表示不再用牛拉运军粮辎重了;把兵器涂上牲血,藏到仓库里,以表示不再用兵了。于是解散军队,在郊外的学宫举行射礼,在东学宫举行射礼,歌唱《狸首》,在西学宫举行射礼,歌唱《驺虞》。这样,天下人都知道武王不再用兵打仗。武王在明堂祭祀祖先,然后百姓知道孝顺父母;武王让诸侯来朝觐,然后诸侯知道怎么做臣子;武王亲自耕种籍田,然后诸侯知道怎么恭敬。武王让三老、五更坐在大学里,举行食礼,亲自捧着酱给他们吃,捧着酒杯给他们漱口,以此教导诸侯敬重兄长。这四方面是对天下至关重要的教育。所以说,《大武》乐章的乐舞节奏迟缓,持续时间长久,不也是应该的吗?《诗经》说:“武王战胜殷商,制止纣王的暴虐杀戮,最终完成了这一功绩。”说的就是周武王伐纣灭商的事。
第十四章
①②③④⑤⑥
孟尝君请学于闵子,使车往迎闵子。闵子曰:“礼有来学,无往教。致师而学不能学,往教则不能化君也。君所谓不能学者也,臣所谓不能化者也。”于是孟尝君曰:“敬闻命矣。”明日袪衣请受业。《诗》曰:“日就月将。”
【注释】
①孟尝君:即田文,战国时齐国人,田婴子,袭父封爵,称薛公,相齐。在薛招致天下之士,食客常数千,名闻诸侯,为战国四公子之一。闵子:即闵子骞。参见卷二第五章注。按,孟尝君与闵子骞不同世,相去近两百年,《外传》将二人牵合言之,凡此皆传闻之辞,可不必深究史实。
②礼有来学,无往教:《礼记·曲礼上》:“礼闻来学,不闻往教。”
③致:招致,使来。
④袪(qū)衣:提起衣襟而往,以表示恭敬谦虚。受业:从师学习。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敬之》。
⑥就:成就。将:行,进步。
【译文】
孟尝君请求向闵子骞学习,派人驾车去迎接闵子骞。闵子骞说:“按照礼节,只有学生来向老师求学的,没有老师到学生那去教导的。把老师招过来,向他学习,这是不能学到东西的;老师前往去教,这是不能教化他的。他正是所说的不能学到东西的人,我正是所说的不能教化学生的人。”孟尝君听了这话,说:“我恭敬地接受教导。”第二天,孟尝君提起衣襟前去向闵子骞学习。《诗经》说:“每日都有所成就,每月都有所进步。”
①
第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剑虽利,不厉不断;材虽美,不学不高。虽有旨酒嘉殽,不尝不知其旨;虽有善道,不学不达其功。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不究。不足,故自愧而勉;不究,故尽师而熟。由此观之,则教学相长也。子夏问《诗》,学一以知二。孔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贤乎英杰而圣德备,弟子被光景而德彰。《诗》曰:“日就月将。”
【注释】
①本章并见《礼记·学记》。
②厉:同“砺”,磨砺。
③旨:美。嘉:美。殽:通“肴”,做熟的鱼肉等。
④达其功:指领会到善道的精妙。
⑤究:穷究,透彻。
⑥自愧:薛据《孔子集语·持盈》引作“自慊”,屈守元《笺疏》从之,《说文·心部》:“慊,疑也。”《礼记·学记》作“自反”,与“自慊”义合。
⑦师:薛据《孔子集语·持盈》引作“思”,屈守元《笺疏》从之。
⑧“子夏问《诗》”六句:见《论语·八佾》,其文曰:“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商,卜商,即子夏。见卷二第二十九章注。
⑨贤:此用作动词,指向贤人学习。英杰:这里指孔子的优秀学生。
⑩被光景:指接受孔子的教导。
【译文】
剑虽然锋利,但是不磨砺它,就不能砍断东西;人的才质虽然美好,但是不学习,就不会有提高。虽然有美酒佳肴,不去品尝,就不知道它的美味;虽然有美好的道理,不去学习,就不能领会它的精妙。所以学习了,然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教育别人,然后才知道自己还有没钻研透彻的知识。知道自己的不足,因此自我怀疑反省,然后勉力去学习;知道自己还有没钻研透彻的知识,因此尽力去思索,然后能够精熟掌握。由此看来,教和学是相互促进的。子夏向孔子请教《诗经》问题,学了一方面知识,就可以知道其他方面的知识。孔子说:“能够启发我的人,是卜商。像卜商这样的人,才可以一起谈论《诗经》!”孔子向他的优秀学生学习,因此具备了圣人的德行;学生接受孔子的教导,也彰显出美好的德行。《诗经》说:“每日都有所成就,每月都有所进步。”
①
第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故太学之礼,虽诏于天子,无北面,尊师尚道也。故不言而信,不怒而威,师之谓也。《诗》曰:“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
【注释】
①本章并见《礼记·学记》。
②严:尊敬。
③诏:告,教授。
④无北面:古代臣子见天子时须面朝北。因师道尊严,老师教授天子时不处臣位,故“无北面”。据《礼记·学记》郑注,周武王向师尚父请教“黄帝、颛顼之道”时,武王“东面而立,师尚父西面道书之言”。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敬之》。
⑥缉熙:光明。
【译文】
凡是教学的原则,以尊师为最难。老师受到尊重了,他所宣扬的道才会受到尊重。道受到尊重了,老百姓才会知道恭敬地学习。所以按太学中的礼仪,即使是给天子授课,老师也不必面朝北对着天子,这是为了表示尊敬老师,崇尚道理。所以不说话却令人信服,不发怒却有威严,说的就是老师。《诗经》说:“每日都有所成就,每月都有所进步,通过学习达到光明的境界。”
①
第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传曰:宋大水,鲁人吊之曰:“天降淫雨,害于粢盛,延及君地,以忧执政,使臣敬吊。”宋人应之曰:“寡人不仁,斋戒不修,使民不时,天加以灾,又遗君忧,拜命之辱。”孔子闻之,曰:“宋国其庶几矣!”弟子曰:“何谓?”孔子曰:“昔桀、纣不任其过,其亡也忽焉。成汤、文王知任其过,其兴也勃焉。过而改之,是不过也。”宋人闻之,乃夙兴夜寐,吊死问疾,戮力宇内。三岁,年丰政平。乡使宋人不闻孔子之言,则年谷未丰,而国家未宁。《诗》曰:“弗时仔肩,示我显德行。”
【注释】
①本章并见《左传·庄公十一年》《说苑·君道》。
②淫雨:连续不停的过量的雨。
③粢盛(zī chéng):黍稷曰粢,在器曰盛。此泛指谷物。
④宋人:指宋君。下“宋人闻之”同。
⑤遗(wèi):给。
⑥拜命之辱:指拜谢其屈尊前来吊问。
⑦孔子闻之,曰:赵怀玉《韩诗外传校正》(后简称“《校正》”):“事见春秋庄十一年,是时孔子未生也,《左传》作‘臧文仲’,下又记其父臧孙达之言,似文仲亦误,不如《说苑》作‘君子闻之’为当,下‘弟子曰’作‘问曰’。”
⑧庶几:差不多,或许。这里指差不多能兴盛。《左传·庄公十一年》作“宋其兴乎”。
⑨任:担当,承认。
⑩勃:盛貌。
⑪戮(lù)力:勉力,尽力。宇内:天下。此指宋国国内。
⑫乡:通“向”,假设,如果。
⑬《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敬之》。
⑭弗(bì):通“弼”,辅弼,辅佐。《毛诗》作“佛”。时:通“是”。仔肩:任务,责任。
【译文】
传文说:宋国发生水灾,鲁国的使臣前去慰问,说:“上天降下过量的雨,伤害了谷物的生长,灾害蔓延到贵国的土地,使得执政者担忧,特派我来恭敬地表示慰问。”宋君回答说:“我不仁道,不进行斋戒,不按时节役使百姓,上天降下灾害,又让贵国国君担忧,拜谢贵国屈尊前来慰问。”孔子听到这件事,说:“宋国差不多能够兴盛了!”弟子问孔子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孔子说:“从前,桀、纣不承认自己的过错,所以国家很快就灭亡了。商汤、周文王知道承认自己的过错,所以国家蓬勃地兴盛起来。犯了过错但能改正,就不是过错了。”宋君听到孔子的话,早起晚睡地勤劳工作,哀悼死丧的家庭,慰问生病的人,勉力治理国内的政治。经过三年,宋国粮食丰足,政治和平。假使宋国人没有听到孔子的话,那么庄稼不会丰收,国家不会安宁。《诗经》说:“你们要辅佐我承担起这个责任,指示我以显明的德行。”
①
第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齐桓公设庭燎,为士之欲造见者。期年而士不至。于是东野鄙人有以九九见者。桓公使戏之,曰:“九九足以见乎?”鄙人曰:“臣不以九九足以见也。臣闻君设庭燎以待士,期年而士不至。夫士之所以不至者,君,天下之贤君也,四方之士皆自以为不及君,故不至也。夫九九,薄能耳,而君犹礼之,况贤于九九者乎?夫太山不让砾石,江海不辞小流,所以成其大也。《诗》曰:‘先民有言,询于刍荛。’言博谋也。”桓公曰:“善。”乃因礼之。期月,四方之士相导而至矣。《诗》曰:“自堂徂基,自羊来牛。”言以内及外,以小成大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尊贤》。
②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名小白,僖公之子,襄公之弟。初奔于莒,襄公被杀,自莒归国即位,任管仲为相,主改革,国力富强,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在位四十二年。庭燎:古代设于庭中用以照明的火炬。《礼记·郊特牲》:“庭燎之百,由齐桓公始也。”郑注:“僭天子也。庭燎之差,公盖五十,侯、伯、子、男皆三十。”
③造:拜访。
④九九:九九算术。《汉书·梅福传》:“臣闻齐桓之时,有以九九见者。”颜师古注:“九九,算术,若今《九章》《五曹》之辈。”
⑤太山:即泰山。让:拒绝。砾(lì)石:小石块,砂石。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板》。
⑦询:谋,商议,请教。刍荛(chú ráo):割草打柴的人。
⑧相导:相携,相引。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丝衣》。
⑩徂(cú):到。
⑪来:至。《毛诗》作“徂”。
⑫以小成大:毛传:“自羊徂牛,言先小后大也。”义与《韩诗》同。
【译文】
齐桓公夜里在庭中设置火炬,是为了给想来拜见自己的士人照明。可是过了一年,却没有士人来。这时,居住在东边郊野的一个人凭着会九九算术来拜见桓公。桓公派人和他开玩笑,说:“只会九九算术,足以用来见国君吗?”郊野的那人说:“我不认为只会九九算术就足以用来见国君。我听说国君在庭中设置了火炬来等待士人,可是过了一年,却没有士人来。士人不来,是因为国君你是天下贤明的国君,天下的士人都自认为不如国君,所以不来。九九算术是一种浅薄的技能,但国君对具有这种技能的人都能礼貌地接待,更何况那些才能超过九九算术的人呢?泰山因为不拒绝小石块,江海因为不拒绝小细流,所以才能成就它们的壮大。《诗经》说:‘古代的贤人曾经说,要向割草打柴的人请教。’说的就是要广泛地与他人商议。”桓公说:“好的。”于是礼貌地接待了他。一个月后,天下的士人就互相导引着来了。《诗经》说:“从厅堂到台基,从羊到牛。”说的就是从内到外,从小到大地办成事。
第十九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太平之时,民行役者不逾时,男女不失时以偶,孝子不失时以养。外无旷夫,内无怨女。上无不慈之父,下无不孝之子。父子相成,夫妇相保。天下和平,国家安宁。人事备乎下,天道应乎上。故天不变经,地不易形,日月昭明,列宿有常。天施地化,阴阳和合,动以雷电,润以风雨,节以山川,均其寒暑。万民育生,各得其所,而制国用。故国有所安,地有所主。圣人刳木为舟,剡木为楫,以通四方之物,使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余衍之财有所流。故丰膏不独乐,硗确不独苦,虽遭凶年饥岁,禹、汤之水旱,而民无冻饿之色。故生不乏用,死不转尸,夫是之谓乐。《诗》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
【注释】
①民行役者不逾时:据《周礼·均人》:“丰年则公旬用三日焉,中年则公旬用二日焉,无年则公旬用一日焉。”又,《礼记·王制》:“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盐铁论·执务》:“古者,行役不逾时,春行秋反,秋行春来,寒暑未变,衣服不易,固已还矣。”说虽不同,但皆有一定之役期。
②旷夫:娶不到妻子的成年男子。
③怨女:已到婚龄而未嫁的女子。
④列宿:群星。
⑤圣人刳(kū)木为舟,剡(yǎn)木为楫(jí):《周易·系辞下》:“黄帝、尧、舜刳木为舟,剡木为楫。”刳,挖空。剡,砍削。楫,船桨。
⑥使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二句亦见《荀子·王制》。
⑦余衍:富余。
⑧丰膏:土地肥沃。
⑨硗(qiāo)确:土地坚硬瘠薄。
⑩禹、汤之水旱:禹时有水灾,汤时有旱灾,古书多有记载。贾谊《新书·无蓄》:“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年之旱。”故下文云“而民无冻饿之色”。
⑪故生不乏用,死不转尸:二句亦见《淮南子·主术训》,高诱注:“转,弃也。”转尸,抛尸。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周颂·酌》。
⑬於(wū):叹美词。铄(shuò):盛美。
⑭遵:顺。时:通“是”。晦:昏昧,指纣王。按,下章亦引此二句,并言“言相养者之至于晦也”。郑笺:“於美乎文王之用师,率殷之叛国以事纣,养是暗昧之君,以老其恶,是周道大兴而天下归往矣,故有致死之士助之。”王先谦《集疏》认为郑笺是用《韩诗》义,是也。
【译文】
天下太平的时候,百姓服役不会超过规定的期限,男女能够及时结婚,孝子能够及时奉养父母。社会上没有娶不到妻子的成年男子,闺房里没有未嫁的大龄女子。在上没有不慈爱的父亲,在下没有不孝顺的儿子。父子互相辅助成就,夫妇互相扶持。天下和平,国家安宁。世间的事情齐备了,天道就会受到感应。所以上天不改变它的常道,土地不改变它的形状,日月的光芒昭著,群星有规律地运行。上天布施雨露,土地化育万物,阴气和阳气相互交合,用雷电来震动万物,用风雨来润泽万物,用山川来调节万物,使寒暑均衡。万民繁育生长,各得其所,进而制定国家的开支用度。所以国家有维持安定的政策,土地有负责耕种的人民。圣人挖空树木做成船,砍削树木做成桨,用来流通各地出产的物资,使居住在水泽边的人有足够的木材使用,居住在山里的人有足够的鱼食用,富余的财物得以流通。所以土地肥沃地方的人不会独自享乐,土地贫瘠地方的人不会独自受苦,即使遭遇了灾荒,像大禹时那样的水灾、汤时那样的旱灾,百姓也不会有受冻挨饿的面容。所以百姓活着时不缺乏用度,死后不会被抛尸荒野,这就是所说的快乐。《诗经》说:“多么盛美啊!文王的军队,率领背叛殷商的国家,顺从奉养这个昏昧的纣王。”
第二十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能制天下,必能养其民也。能养民者,为自养也。饮食适乎藏,滋味适乎气,劳佚适乎筋骨,寒暖适乎肌肤,然后气藏平,心术治,思虑得,喜怒时,起居而游乐,事时而用足。夫是之谓能自养者也。故圣人不淫佚侈靡者,非鄙夫色而爱财用也。养有适,过则不乐,故不为也。是以夏不数浴,非爱水也;冬不频炀,非爱火也。不高台榭,非无土木也;不大钟鼎,非无金锡也。不沉于酒,不贪于色,非辟丑也。直行情性之所安,而制度可以为天下法矣。故用不靡财,足以养其生,而天下称其仁也。养不害性,足以成教,而天下称其义也。适情辟余,不求非其有,而天下称其廉也。行成不可掩,息刑不可犯,执一道而轻万物,天下称其勇也。四行在乎民,居则婉愉,怒则胜敌。故审其所以养而治道具矣,治道具而远近畜矣。《诗》曰:“於铄王师,遵养时晦。”言相养者之至于晦也。
【注释】
①藏:同“脏”,内脏。此指肠胃。
②爱:吝啬。
③数(shuò):屡次,经常。
④炀(yàng):烤火。
⑤“不高台榭”九句:《淮南子·泰族训》:“故不高宫室者,非爱木也;不大钟鼎者,非爱金也。直行性命之情,而制度可以为万民仪。”可与此文相参。辟(pì),通“癖”,偏爱。直行,按照道义去行事。
⑥辟(bì):排除,排斥。
⑦婉愉:和乐,和悦。
⑧审:精审,详察。
⑨畜(xù):养。
【译文】
能够统治天下,一定能够养育他的人民。能够养育人民,是因为首先能够保养自己。饮食适合于肠胃,滋味适合于精气,劳逸适合于筋骨,寒暖适合于肌肤,然后精气和肠胃都能够平和,心思能够富有条理,思虑能够恰当,喜怒能够合乎时宜,日常居处能够优游快乐,农事能够合乎时令,因而财用充足。这就是所谓能够保养自己。所以圣人不淫邪放纵、奢侈浪费,并不是因为轻视美色,吝啬财物。是因为保养身体要适度,过度了就不会快乐,所以才不去做。因此夏天不经常洗澡,并不是吝啬水;冬天不经常烤火,并不是吝啬柴火。不把亭台楼榭建得很高,并不是没有泥土和木料;不把钟鼎铸得很大,并不是没有铜和锡。不沉溺于饮酒,不贪恋美色,并不是偏爱丑陋的。圣人按照道义去做使性情安妥的事,这样所立下的制度可以成为天下人遵循的法则。所以圣人用度不浪费财物,足以保养生命即可,因而天下人都称赞他仁爱。保养身体不损害自己的本性,足以成为人民的教条,因而天下人都称赞他符合道义。适合自己的性情,去掉多余的享受,不贪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而天下人都称赞他清廉。德行有所成就,没有东西能够掩盖,不用刑罚但却不可冒犯,坚持最高的道义,而轻视世间万物,因而天下人都称赞他勇敢。这四种德行,推行于人民之中,居处时会和乐,发怒时可以战胜敌人。所以仔细详察圣人保养自身的方法,那么治理天下的方法就具备了,治理天下的方法具备了,那么远近的人民就都得到养育了。《诗经》说:“多么盛美啊!文王的军队,率领背叛殷商的国家,顺从奉养这个昏昧的纣王。”说的是文王率领背叛殷商的国家一起奉养纣王,使他更加昏昧。
①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
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人献鱼而不受。其弟谏曰:“嗜鱼不受,何也?”曰:“夫欲嗜鱼,故不受也。受鱼而免于相,则不能自给鱼。无受而不免于相,长自给于鱼。”此明于为己者也。故《老子》曰:“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乎?故能成其私。”《诗》曰:“思无邪。”此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韩非子·外储说右下》《淮南子·道应训》《史记·循吏列传》《新序·节士》。
②公仪休:姓公仪,名休,鲁国博士。鲁穆公时为相,为人清廉,百官自正。《新序·节士》作“郑相”。
③一国人:一国之人。
④欲:《韩非子·外储说右下》作“唯”。
⑤《老子》曰:引文见《老子》第七章,其文作:“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鲁颂·駉(jiōng)》。
【译文】
公仪休担任鲁国的相国,很喜欢吃鱼,一国的人都争相送鱼给他,但他没有接受。他弟弟劝他说:“你很喜欢吃鱼,却不接受别人送的鱼,这是为什么呢?”公仪休说:“正因为喜欢吃鱼,所以才不接受别人送的鱼。我接受了别人送的鱼,却被免去相国的职位,那就不能自己供给自己鱼吃了。不接受别人送的鱼,因而没被免去相国的职位,那就可以长期自己供给自己鱼吃了。”这是懂得为自己打算的人。所以《老子》说:“把自身放在最后,自身反而会在最前;把自身置之度外,自身反而得到保全。这不就是因为他没有私心吗?所以才能够成全他的私心。”《诗经》说:“思想没有邪曲不正。”说的就是公仪休这样的人。
①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㉚㉛㉜㉝
传曰:鲁有父子讼者,康子欲杀之。孔子曰:“未可杀也。夫民不知父子讼之为不义久矣,是则上失其道。上有道,是人亡矣。”讼者闻之,请无讼。康子曰:“治民以孝,杀一人以僇不孝,不亦可乎?”孔子曰:“否。不教而听其狱,杀不辜也。三军大败,不可诛也。狱谳不治,不可刑也。上陈之教而先服之,则百姓从风矣。躬行不从,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夫一仞之墙,民不能逾,百仞之山,童子登游焉,凌迟故也。今世仁义之陵迟久矣,能谓民无逾乎?《诗》曰:‘俾民不迷。’昔之君子,道其百姓不使迷,是以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也。故形其仁义,谨其教道,使民目晢焉而见之,使民耳晢焉而闻之,使民心晢焉而知之,则道不迷而民志不惑矣。《诗》曰‘示我显德行’,故道义不易,民不由也,礼乐不明,民不见也。《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言其易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视’,言其明也。‘睠焉顾之,潸焉出涕’,哀其不闻礼教而就刑诛也。夫散其本教而待之刑辟,犹决其牢而发以毒矢也,亦不哀乎!故曰未可杀也。昔者先王使民以礼,譬之如御也。刑者,鞭策也。今犹无辔衔而鞭策以御也。欲马之进,则策其后,欲马之退,则策其前,御者以劳而马亦多伤矣。今犹此也,上忧劳而民多罹刑。《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为上无礼,则不免乎患;为下无礼,则不免乎刑。上下无礼,胡不遄死!”康子避席再拜曰:“仆虽不敏,请承此语矣。”孔子退朝,门人子路难曰:“父子讼,道邪?”孔子曰:“非也。”子路曰:“然则夫子胡为君子而免之也?”孔子曰:“不戒责成,虐也;慢令致期,暴也;不教而诛,贼也。君子为政,避此三者。且《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宥坐》《说苑·理政》《孔子家语·始诛》《长短经·政体》。
②康子:即季孙肥,谥康。季桓子季孙斯之子,鲁国执政大夫。按,据《荀子·宥坐》《孔子家语·始诛》,此为孔子任鲁司寇时事,时为季桓子执政,故马骕《绎史》卷八六云:“康子宜为桓子。”
③僇(lù):羞辱,侮辱。
④不辜(gū):无罪之人。
⑤狱谳(yàn):刑狱议罪。不治:不当。《荀子·宥坐》杨倞注:“谓法令不当也。”
⑥从风:比喻像风一样迅速地附从、响应。
⑦俟(sì):待。下文云“待之刑辟”。
⑧仞(rèn):古代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一说,八尺为一仞。
⑨凌迟:又作“陵迟”。指斜坡趋缓。下文引申为渐趋衰败。
⑩谓:通“为”,使,让。《荀子·宥坐》作“使”。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节南山》。
⑫俾(bǐ):使。迷:迷惑。
⑬试:用。
⑭措:搁置,放置。
⑮形:显示,彰显。
⑯晢(zhé):明晰,清楚。
⑰“《诗》曰”句:引诗见《诗经·周颂·敬之》。
⑱“《诗》曰”句:引诗见《诗经·小雅·大东》。砥(dǐ),本义为磨刀石,引申为平直、平坦。矢,本义为箭,引申为正直。
⑲君子所履,小人所视:亦见《诗经·小雅·大东》。履,履行,实行。视,观摩,效法。
⑳睠(juàn)焉顾之,潸(shān)焉出涕:亦见《诗经·小雅·大东》。睠焉,回顾的样子。焉,《毛诗》作“言”。潸焉,流泪的样子。毛传:“睠,反顾也。潸,涕下貌。”
㉑就:接受。
㉒散:散漫,放松。刑辟(pì):刑法。
㉓昔者先王使民以礼,譬之如御也:按,《孔丛子·刑论》孔子曰:“以礼齐民,譬之于御,则辔也。以刑齐民,譬之于御,则鞭也。执辔于此而动于彼,御之良也。无辔而用策,则马失道矣。”可与此相参。
㉔罹(lí):遭受。
㉕《诗》曰:引诗见《诗经·鄘风·相鼠》。
㉖不敏:谦词。愚钝,不才。
㉗难:诘问,质问。
㉘戒:申诫。责成:责令完成、成功。《论语·尧曰》:“不戒视成谓之暴。”
㉙慢令:缓慢下达命令。致期:限定完成的日期。《论语·尧曰》:“慢令致期谓之贼。”
㉚不教而诛,贼也:《论语·尧曰》:“不教而杀谓之虐。”
㉛《诗》曰:引诗见《诗经·鲁颂·泮(pàn)水》。
㉜载:则。色:和颜悦色。
㉝伊:语助词。表示判断,常与“匪”连用,相当于“却是”“而是”。
【译文】
传文说:鲁国有父子之间打官司,季康子想杀掉那个做儿子的。孔子说:“不可以杀。百姓不知道父子之间打官司不合道义,已经很久了,这是因为执政者违背了道义。如果执政者符合道义,这种人就没有了。”打官司的父子听到这番话后,请求不再打官司了。季康子说:“以孝道治理百姓,杀掉一个和父亲打官司的人,来羞辱那些不孝的人,不也可以吗?”孔子说:“不可以。不教化百姓,就听理他们的诉讼,这是杀害无罪的人。三军打了败仗,这是因为军队平时疏于训练,不能因为败仗就杀了他们。刑狱议罪不恰当,不可以随意用刑。执政者对百姓施行教化,而且自己率先服行,那么百姓就会像风一样迅速地附从。执政者自己亲自服行了,但百姓不附从,然后才用刑法来等着惩治他们,这样百姓就知道自己的罪过了。一仞高的墙,百姓不能翻越过去,百仞高的山,小孩也能登上去游玩,这是因为山坡平缓的缘故。现在仁义渐趋衰败已经很久了,还能让百姓不逾越仁义的界限吗?《诗经》说:‘使百姓不迷惑。’从前的执政者引导百姓使他们不迷惑,所以有威猛的权势但不用,有刑法但弃置不用。所以执政者彰显他的仁义,谨慎地教导百姓,使百姓的眼睛清楚地看见仁义之道,耳朵清楚地听到仁义之道,内心清楚地知道仁义之道,那么仁义之道就不会迷失,百姓的心志也不会迷惑了。《诗经》说:‘指示给我以显明的德行。’所以道义不简易,百姓就不遵行,礼乐不显明,百姓就看不见。《诗经》说:‘周朝所实行的道义,像磨刀石般平坦,像箭一样正直。’说的就是道义的简易。‘执政者所实行的礼乐,是百姓所观摩效法的。’说的就是礼乐的显明。‘我回头来看,眼泪潸然淌出。’这是哀悼百姓没有听闻礼乐教化而被刑杀。放松了根本的教化,而用刑法来等着惩治百姓,就像打开牲畜的栏圈,然后用毒箭来射杀它们一样,这难道不悲哀吗!所以说不可以杀。从前,古代圣明的帝王用礼来役使百姓,就像驾车一样。刑法,就像马鞭。现在就好比没有辔衔而专用马鞭来驾车。想要马前进,就鞭策马的后面,想要马后退,就鞭策马的前面,这样,御马的人辛劳,马也受了很多伤。现在就像这样,执政者忧虑辛劳,百姓也遭受很多刑罚。《诗经》说:‘人如果没有礼仪,为什么不速死!’执政者不懂礼,就不能免于祸患;百姓不懂礼,就不能免于刑罚。全国上下都不懂礼,为什么不速死呢!”季康子离开坐席,向孔子拜了又拜,说:“我虽然愚钝,愿意接受你的这番教导。”孔子离开朝廷后,他的学生子路质问说:“父亲和儿子打官司,这合乎道义吗?”孔子说:“不合。”子路说:“那老师为什么要求执政者赦免他们呢?”孔子说:“不加以申诫就责令完成,这是虐害;下达可以缓慢执行的命令,却限期完成,这是残暴;不加以教化就诛杀,这是残杀。君子执政,应该避免这三种做法。而且《诗经》说:‘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不是发怒,而是教育人。’”
①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当舜之时,有苗氏不服。其不服者,衡山在南,㞶山在北,左洞庭之波,右彭泽之水,由此险也。以其不服,禹请伐之,而舜不许,曰:“吾喻教犹未竭也。”久喻教,而有苗氏请服。天下闻之,皆薄禹之义,而美舜之德。《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舜之谓也。问曰:“然则禹之德不及舜乎?”曰:“非然也。禹之所以请伐者,欲彰舜之德也。故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臣下之义也。假使禹为君,舜为臣,亦如此而已矣。夫禹可谓达乎人臣之大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战国策·魏策二》《说苑·君道》《盐铁论·论功》。
②有苗氏:古国名。亦称“三苗”,尧、舜、禹时代我国南方较强大的部族,主要分布于长江中下游一带,古洞庭湖与鄱阳湖之间。
③衡山:山名。一名岣嵝山,又名霍山,古称南岳,为五岳之一。位于湖南中部。
④㞶(mín)山:山名。即岷山。在四川省北部,绵延四川、甘肃两省边境,为长江、黄河分水岭,岷江、嘉陵江支流白龙江的发源地。
⑤左洞庭之波,右彭泽之水:《战国策·魏策二》作“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与本文左、右正相反。洞庭,湖名。在湖南省北部、长江南岸,为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湘、资、沅、澧四水汇流于此,在岳阳陵矶入长江。彭泽,泽名。即今鄱阳湖,在江西省北部,又名彭湖、彭蠡。赵善诒《补正》以朱起凤说,谓彭泽是县名,非泽名,“泽”当作“蠡”,《说苑·君道》《战国策·魏策二》正作“蠡”。
⑥由:凭借,倚仗。《说苑·君道》作“因”,《战国策·魏策二》作“恃”。
⑦喻:晓谕,劝导。竭:彻底,充分。
⑧久:周廷寀《校注》:“当从《说苑·君道》作‘究’。”究,尽力,致力。
⑨薄:轻视。
⑩故善则称君,过则称己:《礼记·祭义》:“善则称人,过则称己。”《礼记·坊记》:“子云:‘善则称人,过则称己,则民不争。’”与本文义同。
⑪达:通晓。大体:大义,要义。
【译文】
在舜执政的时候,有苗氏不归服。有苗氏不服从的原因,是衡山在他们南边,㞶山在他们北边,左边有洞庭湖,右边有彭泽,正是凭借着这样的险阻而不归服。因为有苗氏不归服,于是禹请求去讨伐他们,但是舜不同意,说:“我对有苗氏的劝导教育还不够充分。”舜尽力去劝导教育,最终有苗氏请求归顺了。天下人听说了这件事,都轻视禹的做法,而赞美舜的德行。《诗经》说:“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不是发怒,而是教育人。”说的就是舜这样的人。有人问道:“那么禹的德行不如舜吗?”回答说:“不是这样的。禹之所以请求讨伐,是想彰显舜的德行。所以美善就说是国君做的,过错就说是自己犯的,这是臣子应该遵守的道义。假使禹当国君,舜当臣子,也会这样做的。禹可以说是十分通晓做臣子的要义了。”
①
第二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季孙之治鲁也,众杀人而必当其罪,多罚人而必当其过。子贡曰:“暴哉治乎!”季孙闻之,曰:“吾杀人必当其罪,罚人必当其过,先生以为暴,何也?”子贡曰:“夫奚不若子产之治郑?一年而负罚之过省,二年而刑杀之罪亡,三年而库无拘人。故民归之如水就下,爱之如孝子敬父母。子产病将死,国人皆吁嗟曰:‘谁可使代子产死者乎?’及其不免死也,士大夫哭之于朝,商贾哭之于市,农夫哭之于野。哭子产者,皆如丧父母。今窃闻夫子疾之时,则国人喜,活则国人皆骇。以死相贺,以生相恐,非暴而何哉?赐闻之,托法而治谓之暴,不戒致期谓之虐,不教而诛谓之贼,以身胜人谓之责。责者失身,贼者失臣,虐者失政,暴者失民。且赐闻居上位行此四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于是季孙稽首谢曰:“谨闻命矣。”《诗》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
【注释】
①《后汉书·陈宠传》李贤注引《新序》,子贡非臧孙行猛政,亦引子产为说,其辞与本章大同。
②季孙:季孙肥,即季康子,季桓子之子,鲁国执政大夫。
③众杀人:即“杀人众”之倒装。下“多罚人”同。当:相当,相抵。
④奚(xī):疑问词。为何,为什么。
⑤负罚:受罚。省:减少。
⑥库:此指监狱。
⑦吁嗟:哀叹,叹息。
⑧托:假借,凭借。
⑨不戒致期谓之虐:本卷第二十二章:“不戒责成,虐也。慢令致期,暴也。”
⑩不教而诛谓之贼:本卷第二十二章:“不教而诛,贼也。”
⑪责:责服,欺负。
⑫稽(qǐ)首:古时的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
【译文】
季孙氏治理鲁国,杀了很多人,但是一定是跟他们所犯的罪相当,惩罚了很多人,但一定是跟他们所犯的过错相当。子贡说:“季孙氏的统治多么暴虐啊!”季孙氏听了这话,说:“我杀人一定是跟他们所犯的罪相当,惩罚人一定是和他们所犯的过错相当,先生却认为我暴虐,为什么呢?”子贡说:“你为什么不像子产治理郑国那样呢?子产治国,一年后受罚的过错就减少了,两年后受刑处死的罪过就没有了,三年后监狱里就没有被拘禁的罪人了。所以人民归附子产就像水向下流一样,爱戴子产就像孝子孝敬父母一样。子产生病将要死时,国人都哀叹道:‘可以让谁代替子产去死呢?’等到子产不可避免而去世时,士大夫在朝廷上为他哭泣,商人在市集上为他哭泣,农夫在田野里为他哭泣。他们为子产痛哭,都像死了父母一样。现在我私下里听说,你生病时,国人都很高兴,你病好了,国人都很害怕。他们为你要病死了而互相庆贺,为你还活着而互相感到恐惧,这不是因为你太暴虐是什么?我听说,假借法律来统治,叫作‘暴戾’;不申诫就限期完成,叫作‘虐害’;不加教导就诛杀,叫作‘残贼’;凭借自己的权威身份去胜过别人,叫作‘欺负’。欺负人的人会丧失性命,残贼的人会丧失臣子,虐害的人会丧失政权,暴戾的人会丧失人民。而且我听说,执政者做了这四方面的事而不会亡国的,这样的事还没有过。”于是季孙氏向子贡叩头拜谢说:“我恭敬地聆听你的教导。”《诗经》说:“和颜悦色,笑容可掬,不是发怒,而是教育人。”
①
第二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问者曰:“夫智者何以乐于水也?”曰:“夫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动而之下,似有礼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知命者。历险致远,卒成不毁,似有德者。天地以成,群物以生,国家以平,品物以正。此智者所以乐于水也。”《诗》曰:“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乐水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春秋繁露·山川颂》《说苑·杂言》。《荀子·宥坐》《大戴礼记·劝学》亦载孔子言水之德,可与此相参。
②夫智者何以乐于水也:《论语·雍也》:“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本章及下章皆敷说此义。
③缘:循,沿。理:地理,地势。
④小间:小缝隙。
⑤智者:《春秋繁露·山川颂》作“察者”,《说苑·杂言》作“持平者”。
⑥蹈:投,赴。
⑦障防:堤防,堤坝。
⑧毁:放弃,悔弃。
⑨平:《说苑·杂言》作“成”。
⑩品物:《说苑·杂言》作“品类”。品,众多。物,这里指人。正:端正,平正。按,《荀子·宥坐》“盈不求概,似正”,杨倞注:“言水盈满则不待概而自平,如正者不假于刑法之禁也。”《大戴礼记·劝学》“量必平,似正”,亦是此义。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鲁颂·泮水》。
⑫思:语气词。泮(pàn)水:古代诸侯学宫前的水池,形状如半月。郑笺:“泮之言半也。半水者,盖东西门以南通水,北无也。”
⑬薄:语气词。茆(máo):凫葵,生于水中,嫩叶可食,又名莼菜。
⑭鲁侯:《泮水》为颂鲁僖公能修泮宫之诗,“鲁侯”指鲁僖公。戾(lì):来。止:至。
【译文】
有人问道:“智慧的人为什么爱好水呢?”回答说:“水,沿着地势而流,连一条小缝隙也不遗漏,像是有智慧的人。往低下的地方流动,像是有礼节的人。投入深渊而毫不迟疑,像是勇敢的人。被堤坝围住而变得清澈,像是知道天命的人。历经险阻,到达远方,最终获得成功而不中途放弃,像是有德行的人。天地因为有水而形成,万物因为有水而生长,国家因为有水的滋养灌溉而和平,民众因为参考水而能平正。这就是智慧的人爱好水的原因。”《诗经》说:“爱好泮宫的水,在水边采摘凫葵。鲁侯来到泮宫,在泮宫饮酒。”说的就是爱好水。
①
第二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问者曰:“夫仁者何以乐于山也?”曰:“夫山者,万民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四方益取与焉。出云道风 乎天地之间。天地以成,国家以宁。此仁者所以乐于山也。”《诗》曰:“太山岩岩,鲁邦所瞻。”乐山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尚书大传·略说》《说苑·杂言》《孔丛子·论书》。本章与上章,《说苑·杂言》合为一章。
②植:通“殖”,繁殖。
③集:栖止,栖息。
④益:《说苑·杂言》作“并”,许维遹《集释》谓“益”当为“并”字之误。取与:偏义复词。此偏“取”义。
⑤出云道风嵸(zōng)乎天地之间:据许维遹《集释》,本当作“出风云以通乎天地之间”。
⑥宁:《说苑·杂言》作“成”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鲁颂·閟(bì)宫》。
⑧太山:《毛诗》作“泰山”。岩岩:高大,高耸。
⑨瞻:《毛诗》作“詹”。
【译文】
有人问道:“仁人为什么爱好山呢?”回答说:“山,是万民瞻仰的对象。草木在山里生长,万物在山里繁殖,飞鸟在山里栖息,野兽在山里休息,四方的人都从山里取得需要的材物。山里生出风云,通行于天地之间。天地因为有山而形成,国家因为有山做屏障而安宁。这就是仁人爱好山的原因。”《诗经》说:“泰山高耸,是鲁国人民瞻仰的对象。”说的就是喜好山。
①
第二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
传曰:晋文公尝出亡,反国,三行赏而不及陶叔狐。陶叔狐谓咎犯曰:“吾从君而亡十有一年,颜色黯黑,手足胼胝。今反国三行赏,而我不与焉。君其忘我乎?其有大过乎?子试为我言之。”咎犯言之文公。文公曰:“噫!我岂忘是子哉!高明至贤,志行全成,湛我以道,说我以仁,变化我行,昭明我名,使我为成人者,吾以为上赏。恭我以礼,防我以义,藩援我,使我不为非者,吾以为次。勇猛强武,气势自御,难在前则处前,难在后则处后,免我于危难之中者,吾又以为次。然劳苦之士次之。”《诗》曰:“率礼不越,遂视既发。”今不内自讼过,不悦百姓,将何锡之哉?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当赏》《史记·晋世家》《说苑·复恩》。
②陶叔狐:《吕氏春秋·当赏》作“陶狐”,《史记·晋世家》作“壶叔”。
③咎犯:即狐偃,字子犯,狐突子,晋文公之舅,故又称“舅犯”“咎犯”“臼犯”。从重耳出亡,重耳回国即位,任为上军之佐。后文公平定周王室内乱,称霸诸侯,多出狐偃之谋。
④胼胝(pián zhī):手掌脚底因长期摩擦而生的茧子。
⑤与:参与,在列。
⑥全成:完备,完满。
⑦湛:乐。《说苑·复恩》作“耽”,“湛”“耽”古通用。许维遹《集释》谓“湛”“耽”皆“酖”之借字,《说文·酉部》:“酖,乐酒也。”引申为凡乐之称。
⑧说:通“悦”。与上“湛”义合。
⑨成人:德才完备的人。
⑩藩:本义为篱笆,引申为屏卫、护卫。
⑪然:犹“而”。按,本句之上,《说苑·复恩》有“三行赏之后”,其下又有“夫劳苦之士,是子固为首矣,我岂敢忘子哉”,文义完足。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按,《说苑·复恩》中引《诗》者为周内史叔兴,故后文“今不内自讼过”三句亦不视作文公之语。
⑬率:循。礼:《毛诗》作“履”,毛传:“履,礼也。”越:逾越。
⑭遂:遍。既:尽。发:合于法度。于省吾《双剑誃(yí)诗经新证》:“‘发’‘法’古通用。”。
⑮自讼:自责,自省。
⑯锡:赐予,赏赐。
【译文】
传文说:晋文公曾经出奔流亡,当他回到晋国后,三次赏赐随从他流亡的臣子,却没有赏赐陶叔狐。陶叔狐对咎犯说:“我跟从国君流亡十一年,脸被晒得深黑,手脚也长了厚茧。现在回国后三次赏赐,我都不在其列。国君或许是忘了我吧?还是我犯了大过错吗?你试着替我说说这件事。”咎犯跟文公说了这事。文公说:“哎!我哪里是忘了他啊!德行高尚,最为贤明,志向和品行完满,用道来使我快乐,用仁来使我愉悦,改变我不好的品行,彰显我的声誉,使我成为德才完备的人,这样的人我给予最高的赏赐。用礼来使我态度恭敬,用义来防范我,护卫我,援助我,使我不做错事,这样的人我给予次一等的赏赐。勇猛威武,英勇的气势能够自主驾驭,有危难在前面就在前面抵抗,有危难在后面就在后面抵抗,使我在危难之中免于受害,这样的人我给予再次一等的赏赐。而辛劳的人,则给予更次一等的赏赐。”《诗经》说:“遵循礼法不逾越,遍观他的行为,都合乎法度。”现在陶叔狐不反省自己的过错,不能使百姓愉悦,国君将拿什么赏赐他呢?
①
第二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夫诈人者曰:“古今异情,其所以治乱异道。”而众人皆愚而无知,陋而无度者也,于其所见犹可欺也,况乎千岁之后乎?彼诈人者,门庭之间犹挟欺,而况千岁之上乎?然则圣人何以不可欺也?曰:圣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类度类,古今一也。类不悖,虽久同理。故性缘理而不迷也。夫五帝之前无传人,非无贤人,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久故也;虞、夏有传政,不如殷、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久故也。夫传者久则愈略,近则愈详。略则举大,详则举细。故愚者闻其大不知其细,闻其细不知其大,是以久而差。三王五帝,政之至也。《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言古今一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非相》。
②诈人:诡诈的人。《荀子·非相》作“妄人”,下同。
③度:裁度,判断。
④后:《荀子·非相》作“传”。
⑤挟欺:挟持妄说,欺骗世人。
⑥缘:循。
⑦五帝:上古传说中的五位帝王,说法不一:有谓黄帝(轩辕)、颛顼(高阳)、帝喾(高辛)、尧、舜,《外传》卷五第二十八章即主此说;又谓太昊(伏羲)、炎帝(神农)、黄帝、少昊(挚)、颛顼;又谓少昊、颛顼、高辛、尧、舜,《荀子·非相》杨倞注主之;又谓伏羲、神农、黄帝、尧、舜。
⑧虞、夏:《荀子·非相》作“禹、汤”,下“殷、周”作“周”。按,上文言“五帝之中无传政”,此言“三王”中传政亦有远近详略之不同,故当不包括虞舜,应以《荀子·非相》为正。
⑨察:详明,周备。
⑩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王,即禹、汤、周文王及周武王。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
⑫齐:齐一,一样。马瑞辰《通释》:“‘帝命不违’,即‘不违帝命’之倒文。诗总括相土以下诸君,谓商先君之不违天命,至汤皆齐一。”
【译文】
那些诡诈的人说:“古代和现在的情形不同,它们用来治理乱局的方法也不同。”普通人都愚昧无知,见识浅陋,不能自主裁度,他们对亲眼所见的事情,还会受人欺骗,更何况是对相传了千年的事情呢?那些诡诈的人,从大门到庭院这么近的地方还能挟持妄说,欺骗世人,更何况是千年以前的事情呢?然而圣人为什么不会被欺骗呢?回答说:圣人能够以自己去揣度古人。以今人的心去揣度古人的心,以今人的性情去揣度古人的性情,以现在的物类去揣度古代的物类,古代和现在是一样的。只要物类不相乖悖,即使时间久远,道理还是一样的。所以圣人的性情遵循事物的道理而不会被迷惑。五帝之前没有被传颂的人,并不是没有贤人,而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的缘故;五帝之中没有传颂下来的政治,并不是没有好的政治,而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的缘故;虞、夏有传颂下来的政治,但不如商、周传颂下来的详明,这并不是虞、夏没有好的政治,而是因为时间太久远的缘故。流传下来的事迹,年代越久远就越简略,年代越近就越详明。事迹简略就只能列举重大的,事迹详明就能列举细小的。所以愚昧的人听闻重大的事情,但不能推知细小的事情,听闻细小的事情,但不能推知重大的事情,所以年代久远后就出差错了。三王五帝时代,是政治最理想的时代。《诗经》说:“商代的先君世世不违背天帝的旨意,到汤时也一直这样。”就是说古代和现代都一样。
①
第二十九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然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孔子曰:“先圣后圣,其揆一也。”《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
【注释】
①本章并见《孟子·离娄下》。
②诸冯:古地名。传说在今山东菏泽南五十里,一说在山西临汾东北四十里。
③负夏:又称“负瑕”“瑕丘”,传说在今山东兖州东北五里。
④鸣条:古地名。在今山西运城安邑北。按,《礼记·檀弓上》《史记·夏本纪》《尚书·尧典》孔传并言舜死于苍梧,与《孟子》《外传》异,崔述《唐虞考信录》谓当以鸣条之说为近是。
⑤岐(qí)周:岐山下的周代旧邑,在今陕西岐山东北,周建国于此,故称。
⑥毕郢(yǐng):即毕程,在今陕西咸阳东二十一里。《孟子》赵岐注:
“《书》曰:‘太子发上祭于毕,下至于盟津。’毕,文王墓,近于鄷、镐也。”
⑦得志行乎中国:朱熹《孟子集注》:“谓舜为天子,文王为方伯,得行其道于天下。”
⑧符节:古代符信之一种。以金玉竹木等制成,上刻文字,分为两半,使用时以两半相合为验。
⑨揆(kuí):法度,准则。
【译文】
舜出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鸣条,是东方民族的人。周文王出生在岐周,死在毕郢,是西方民族的人。二人所处的地方,东西相距千余里;所处的时代,先后相距千余年。但是他们实现自己的志向,在中原地区施行道义,却像符节一样吻合。孔子说:“前代的圣贤和后代的圣贤,他们的法度是一致的。”《诗经》说:“商代的先君世世不违背天帝的旨意,到汤时也一直这样。”
①
第三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
孔子观于周庙,有欹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谓何器也?”对曰:“此盖为宥座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座之器,满则覆,虚则欹,中则正,有之乎?”对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试之,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孔子喟然而叹曰:“呜呼!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持满之道,抑而损之。”子路曰:“损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宽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广大者,守之以俭。禄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众兵强者,守之以畏。聪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闻强记者,守之以浅。夫是之谓抑而损之。”《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宥坐》《淮南子·道应训》《说苑·敬慎》《孔子家语·三恕》。又见《文子·九守》,为老子语。
②周庙:薛据《孔子集语·子观》引《外传》、《荀子·宥坐》《孔子家语·三恕》《淮南子·道应训》作“鲁桓公之庙”。按,王应麟《困学纪闻·诸子》:“《晋书·杜预传》:‘周庙欹器,至汉东京犹在御座。’当以周庙为是。”
③欹(qī):倾斜。
④宥(yòu):通“右”。《荀子·宥坐》杨倞注:“宥,与‘右’同。言人君可置于坐右以为戒也。《说苑》作‘坐右’。或曰:宥与侑同,劝也。”“宥坐”言其用,《淮南子·道应训》《文子·九守》作“宥卮”,是言其器也。
⑤中:适中,不多不少。
⑥恶(wū):疑问词。哪,何。又,薛据《孔子集语·子观》引,本句下有“物盈则衰,乐极则悲,日中则移,月盈则亏”四句。
⑦抑:谦抑,谦逊。《淮南子·道应训》作“揖”,《荀子·宥坐》《说苑·敬慎》作“挹”,杨倞注:“挹,亦退也。”损:贬损,贬抑。
⑧“德行宽裕者”至“守之以浅”:又见下章及卷八第三十一章。宽裕,宽大从容。卷八第三十一章作“宽容”。
⑨《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
⑩降:降尊,谦逊。不迟:急切。
⑪圣敬日跻(jī):圣明恭敬的德行每天升闻于天。《文选·闲居赋》李善注引《韩诗》:“言汤圣敬之道上闻于天。”《国语·晋语四》韦昭注:“言汤之尊贤下士甚疾,故其圣敬之道日升闻于天。”亦本《韩诗》。跻,升。
【译文】
孔子到周朝的宗庙里参观,宗庙里有一件倾斜的器具。孔子问看守宗庙的人,说:“这是什么器具啊?”守庙人回答说:“这是放在座位右边作为警戒的器具。”孔子说:“我听说这种宥座的器具,水盛满了就会倾覆,空了就会倾斜,盛得适中就会端正,有这回事吗?”守庙人回答说:“是的。”孔子就让子路取水来试一试,果然盛满了就会倾覆,盛得适中就会端正,空了就会倾斜。孔子深深地叹息道:“哎!哪有盈满了却不会倾覆的呢!”子路说:“我冒昧地请问,有保持盈满的方法吗?”孔子回答说:“保持盈满的方法,是谦逊而自我贬损。”子路问:“自我贬损有方法吗?”孔子说:“德行宽大从容的人,用恭敬来保守住它。拥有广大土地的人,用节俭来保守住它。俸禄丰厚、爵位尊贵的人,用谦卑来保守住它。拥有众多百姓和强大兵力的人,用敬畏来保守住它。聪明睿智的人,用愚昧来保守住它。见闻广博、记忆力强大的人,用浅陋来保守住它。这就叫作谦逊而自我贬损。”《诗经》说:“商汤为人谦逊,礼贤下士,十分急切,他圣明恭敬的德行每天上闻于天。”
①
第三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周公践天子之位七年,布衣之士所执贽而师见者十人,所友见者十二人,穷巷白屋之士所先见者四十九人,时进善者百人,教士者千人,官朝者万人。当此之时,诚使周公骄而且吝,则天下贤士至者寡矣。成王封伯禽于鲁,周公诫之曰:“往矣!子其无以鲁国骄士。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子,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吾闻德行宽裕,守之以恭者,荣。土地广大,守之以俭者,安。禄位尊盛,守之以卑者,贵。人众兵强,守之以畏者,胜。聪明睿智,守之以愚者,哲。博闻强记,守之以浅者,智。夫此六者,皆谦德也。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德也。不谦而失天下亡其身者,桀、纣是也,可不慎欤!故《易》有一道,大足以守天下,中足以守其国家,小足以守其身,谦之谓也。夫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是以衣成则必缺衽,宫成则必缺隅,屋成则必加措,示不成者,天道然也。《易》曰:‘谦,亨,君子有终,吉。’《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诫之哉!子其无以鲁国骄士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敬慎》《说苑·尊贤》,又略见《荀子·尧问》《尚书大传·梓材》及马王堆汉墓帛书《易传·缪和》,卷八第三十一章亦与本章大同。
②践:履,登。《说苑·尊贤》作“摄”。
③布衣之士:指平民。贽(zhì):初次见人时所执的礼物。十:《尚书大传·梓材》《说苑·尊贤》作“十二”。
④十二:卷八第三十一章作“十三”。
⑤穷巷白屋之士:住在僻陋的里巷、简陋的房屋里的人。白屋,以白茅覆盖的房屋。一说,不施彩色、露出本材的房屋。
⑥官:官署,朝廷。
⑦诚使周公骄而且吝(lìn):《论语·泰伯》:“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刘宝楠《论语正义》:“骄是自矜其才,吝是靳己所有。”诚,假使。吝,吝惜,舍不得。
⑧成王:姬姓,名诵,周武王子。年幼即位,叔父周公旦摄政。七年,成王亲政,在位共三十七年。伯禽:周朝诸侯国鲁国第一任君主,周公旦长子。周成王以殷民六族和旧奄地及奄民封周公于鲁,周公因留镐京辅佐成王,故派伯禽代其受封鲁国。在位四十六年。
⑨成王之叔父也:《荀子·尧曰》杨倞注:“周公先成王薨,未宜知成王之谥,此云‘成王’,乃后人所加耳。”《说苑·敬慎》作“今王之叔父”。
⑩哲:明智,有智慧。《说苑·敬慎》作“益”。
⑪智:卷八第三十一章作“不隘”,《说苑·敬慎》作“广”。
⑫变:马王堆汉墓帛书《易传·缪和》作“销”。流:流布。
⑬衽(rèn):衣襟。
⑭隅(yú):方角,两廉相交处。
⑮措:此指以油彩涂饰。《说苑·敬慎》作“错”,“措”“错”古通。
⑯《易》曰:引文见《易经·谦卦》。
⑰“谦”四句:孔颖达《周易正义》:“‘谦’者,屈躬下物,先人后己,以此待物,则所在皆通,故曰‘亨’也。小人行谦则不能长久,唯‘君子有终’也。”
【译文】
周公代理天子的职位七年,在平民百姓中,周公拿着礼物以对待老师的礼节去拜访的有十人,以对待朋友的礼节去求见的有十二人,住在僻陋的里巷、简陋的房屋里的人,周公先去拜访的有四十九人,经常向周公进献好意见的有上百人,以士的身份来教导他的有上千人,到朝廷来朝见他的有上万人。这个时候,如果周公骄傲,舍不得屈尊待人,那么天下贤士到周公那里的就会很稀少了。成王分封伯禽到鲁国,周公告诫伯禽,说:“去吧!你不要凭着是鲁国国君就对士人骄傲。我是文王的儿子,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父,又是天子的相,我在天下地位也不算轻微了。但是我曾在一次洗头时三次握住湿的头发去见宾客,在吃一顿饭时三次吐出嘴里的食物去见宾客,即便那样,我还担心失去天下的贤士。我听说德行宽大从容,能用恭敬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显耀。拥有广大的土地,能用节俭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安定。俸禄丰厚,爵位尊贵,能用谦卑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富贵。拥有众多的百姓、强大的兵力,能用敬畏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胜利。聪明睿智,能用愚昧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明智。见闻广博,记忆力强大,能用浅陋来保守住它的人,就会智慧。这六种都是谦逊的德行。拥有天子的尊位,拥有天下的财富,都是因为具有这种谦逊的德行。因为不谦逊而丧失政权、自身灭亡的,是桀和纣,所以能不谨慎吗!所以《易经》中有一种道理,往大了说足以保守住天下,往中了说足以保守住国家,往小了说足以保全自身,这种道理就是谦逊。所以天道是减损盈满的,补益谦退的;地道是改变盈满的,流向谦下的;鬼神之道是伤害骄盈的,赐福谦逊的;人道是厌恶骄盈的,喜欢谦逊的。因此衣服做成了,也要在衣襟处形成一个缺口;宫殿建成了,也要留一个屋角;房屋建成了,也要用彩绘涂饰,这都是为了表示没有完成,因为天道就是这样的。《易经》上说:‘谦逊,处世就能通达,君子能够始终做到谦逊,这是吉利的。’《诗经》上说:‘商汤为人谦逊,礼贤下士,十分急切,他圣明恭敬的德行每天上闻于天。’你要好好警诫自己啊!你不要凭着是鲁国国君就对士人骄傲。”
①
第三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传曰:子路盛服以见孔子,孔子曰:“由,疏疏者何也?昔者江出于濆,其始出也,不足以滥觞。及其至乎江之津也,不方舟,不避风,不可渡也。非其下流众川之多欤?今汝衣服甚盛,颜色充满,天下有谁加汝哉?”子路趋出,改服而入,盖揖如也。孔子曰:“由志之,吾语汝。夫慎于言者不哗,慎于行者不伐,色知而有长者,小人也。故君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言之要也;能之为能之,不能为不能,行之要也。言要则知,行要则仁。既知且仁,又何加哉?《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子道》《说苑·杂言》《孔子家语·三恕》。
②疏疏:读为“楚楚”,形容衣服华丽。《荀子·子道》作“裾裾”,《说苑·杂言》作“襜襜”,《孔子家语·三恕》作“倨倨”。
③濆(fén):古音近“岷”。《荀子·子道》《说苑·杂言》《孔子家语·三恕》作“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县境内。
④滥觞(shāng):指江河发源处水很小,仅可浮起酒杯。
⑤津:渡口。
⑥方舟:两船相并。
⑦非其下流众川之多欤(yú):《荀子·子道》杨倞注:“言岂不以下流水多,故人畏之邪?言盛服色厉亦然也。”按,杨注非。此当指长江至下流,因有众川之水汇入,故能成其大,以喻君子当谦下而不矜伐,始能有所进益,与后文引《诗》赞汤有谦逊之德,义正相合。
⑧加:劝助,帮助。
⑨盖:乃。揖如:许维遹《集释》谓当从《荀子·子道》作“犹若”,即“犹然”,郝懿行《荀子补注》:“犹然,言无以异于凡人也。”
⑩志:记。
⑪哗:浮夸,虚夸。
⑫伐:自吹自擂,自我夸耀。
⑬色知:《荀子·子道》杨倞注:“色知,谓所知见于颜色。”长:《荀子·子道》《说苑·杂言》《孔子家语·三恕》作“能”,杨倞注:“有能,自有其能,皆矜伐之意。”
⑭故君子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论语·为政》:“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译文】
传文说:子路穿着华丽的衣服去见孔子,孔子说:“仲由,你穿着这么华丽的衣服为什么啊?从前,长江发源于岷山,它刚开始流出来时,水流还不能够浮起酒杯。等它流到长江的渡口时,如果不把两船并起来,不避开大风,就不能够渡过江。这难道不是因为它的下游汇入了众多川流的水吗?现在你的衣服十分华丽,表现出自满的神情,天下还有谁愿意帮助你呢?”子路听了,快步走出去,换了衣服再进来,表现得和平常人一样。孔子说:“仲由,你记住我的话,我跟你说。说话谨慎的人不会浮夸,行为谨慎的人不会自夸,在脸色上就表现出自己有知识、有长处,这是小人。所以君子对于知道的事,就是知道,对于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这是说话的要领;能做到的事就是能做到,不能做到的事就是不能做到,这是行为的要领。说话能得要领就是明智,行为能得要领就是仁德。既明智又仁德,还有什么需要增加的呢?《诗经》说:‘商汤为人谦逊,礼贤下士,十分急切,他圣明恭敬的德行每天上闻于天。’”
①
第三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惟其当之为贵。夫负石而赴河,此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能之。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山渊平,天地比,齐秦袭,入乎耳,出乎口,钩有须,卵有毛,此说之难持者也,而邓㭊、惠施能之。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盗跖吟口,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惟其当之为贵。《诗》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言当之为贵也。
【注释】
①本章见《荀子·不苟》。申徒狄、盗跖一段又见《说苑·谈丛》。
②苟:苟且,不正当。
③察:明察。
④申徒狄能之:申徒狄投河事,详见卷一第二十六章。
⑤比:接近。
⑥袭:合。《荀子·不苟》杨倞注:“袭,合也。齐在东,秦在西,相去甚远,若以天地之大包之,则曾无隔异,亦可合为一国也。”
⑦入乎耳,出乎口:《荀子·不苟》杨倞注:“未详所明之意。或曰:即‘山出口’也,言山有耳口也。凡呼于一山,众山皆应,是山闻人声而应之,故曰‘入乎耳,出乎口’。”
⑧钩:同“姁”,老妇。
⑨持:确立。
⑩邓㭊(xī):即邓析。春秋末郑国人,与子产同时。曾任大夫,善口辩,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词,创私学,教人治狱。改郑所铸刑书,刊于竹简,称《竹刑》。郑执政驷颛(一说子产)以他罪杀邓㭊而用其《竹刑》。著有《邓㭊》两篇,早佚。惠施:战国时宋国人。尝为魏惠王相。善辩,为名辩学派“合同异”论之代表人物。与庄周友善,庄周称“惠施多方,其书五车”。著有《惠子》,已佚。按,《庄子·天下》载惠施之辩方二十余事,其云“天与地卑,山与泽平”“卵有毛”“山出口”,与本章“山渊平,天地比”“卵有毛”“入乎耳,出乎口”文义大同。
⑪盗跖(zhí):春秋时鲁国人,鲁大夫柳下惠之弟。相传尝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后称为盗跖。跖,一作“蹠(zhí)”。一说为黄帝时大盗名。吟口:《说苑·谈丛》作“贪凶”,郝懿行《荀子补注》以“吟口”为“贪凶”转写形误。按,许瀚《校议》谓“吟口”即“口吟”,口吃也。王先谦《荀子集解》同。然《庄子·杂篇》:“跖之为人也,辩足以饰非。”可知非口吃者。且下文“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盗跖定是有异于常人之行举,且是“非礼义之中”者,口吃为发声的生理障碍,尚不足以当此。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
⑬竞:争。絿(qiú):求。马瑞辰《通释》:“絿对竞言,从《广雅》训求为是。争竞者多骄,求人者多谄,竞、求二义相对成文。”
【译文】
君子不认为做出苟且困难的行为是可贵的,不认为说出苟且明察的话是可贵的,不认为名声苟且流传于后世是可贵的,只认为合于礼义是可贵的。抱着石头去投河,这是难以做到的行为,但申徒狄能做到。君子不认为可贵,因为这是不合于礼义的行为。山跟水渊相齐平,天和地相接近,齐国和秦国接合在一起,声音从山的口里传出,又传入山的耳朵,老妇人长胡须,蛋里有羽毛,这些都是难以确立的学说,但是邓㭊、惠施能论说这些。君子不认为可贵,因为这是不合于礼义的学说。盗跖贪婪凶狠,名声像太阳、月亮一样显赫,跟舜、禹一起流传后世,不会湮灭。君子不认为可贵,因为这是不合于礼义的名声。所以说君子不认为做出苟且困难的行为是可贵的,不认为说出苟且明察的话是可贵的,不认为名声苟且流传于后世是可贵的,只认为合于礼义是可贵的。《诗经》说:“不竞争,不贪求,不刚强,不柔弱。”说的就是合于礼义才是可贵的。
①
第三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伯夷、叔齐,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弗忍居也。思与乡人居,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故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至柳下惠则不然。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由其道。厄穷而不悯,遗佚而不怨。与乡人居,愉愉然不去也。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彼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厚。至乎孔子去鲁,迟迟乎其行也,可以去而去,可以止而止,去父母国之道也。伯夷,圣人之清者也;柳下惠,圣人之和者也;孔子,圣人之中者也。《诗》曰:“不竞不絿,不刚不柔。”中庸和通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孟子·万章下》《公孙丑上》,而无伊尹一段。
②伯夷、叔齐:《孟子·万章下》仅称伯夷,本章下文亦仅称“伯夷之风”“伯夷,圣人之清者”,未及叔齐。
③横:横暴,残暴。出:指施行。
④止:居住。
⑤柳下惠:展氏,名或,字禽,春秋时鲁国人。食邑柳下,谥惠,故称。为士师,掌刑狱,三次被黜而无怨。
⑥羞:以为羞耻。污君:德行卑污的君主。
⑦由:遵循。
⑧厄穷:困厄穷迫。悯:忧愁。
⑨遗佚(yì):遗弃而不用。
⑩愉愉:愉悦的样子。《孟子》作“由由”。
⑪袒裼(xī):脱去衣服露出上身。祼裎(chéng):露体。
⑫浼(měi):玷污。
⑬鄙夫宽,薄夫厚:《孟子》赵岐注:“鄙狭者更宽优,薄浅者更深厚。”
⑭中:中正之道。《孟子》作“时”。
⑮中庸:不偏为中,不变为庸,中庸是儒家的最高道德标准。和通:和顺通达。
【译文】
伯夷和叔齐,眼睛不看邪恶的颜色,耳朵不听邪恶的声音。不是理想的国君就不去事奉,不是理想的百姓就不去役使。施行暴政的国家,住着强横的人的地方,他们都不能忍受在那居住。他们认为和乡邻们居住在一起,就像穿着上朝的礼服冠冕,坐在污浊的烂泥和炭灰上面一样。所以听闻伯夷的风范,贪婪的人会变得廉洁,懦弱的人能有坚定的意志。至于柳下惠就不是这样。他不认为事奉德行卑污的君主是羞耻的,不拒绝小的官职。他被任用时不隐藏自己的贤能,凡事都遵循道义去做。遭遇困厄穷迫时不忧愁,被弃用也不抱怨。他和乡邻们居住在一起,内心愉悦,不愿离去。他认为,即使有人赤身裸体在我身边,他又怎么能玷污我呢?所以听闻柳下惠的风范,狭隘鄙陋的人能变得宽广,浅薄的人能变得深厚。至于孔子离开鲁国,他慢慢地走,应该离开就离开,应该留下就留下,这是离开祖国的方式。伯夷,是圣人中清廉的人;柳下惠,是圣人中随和的人;孔子,是圣人中能把握中正之道的人。《诗经》说:“不竞争,不贪求,不刚强,不柔弱。”说的就是要把握中庸、和顺通达的道理。
①
第三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王者之法,等赋正事。田野什一,关市讥而不征。山林泽梁,以时入而不禁。相地而衰正,理道而致贡,万物群来,无有流滞,以相通移。近者不隐其能,远者不疾其劳,虽幽间僻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夫是之谓王者之法,等赋正事。《诗》曰:“敷政优优,百禄是遒。”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王制》。
②等赋:制定赋税的等差。正事:公正地管理民事。
③什一:古代赋税制度。十分之一的税率,称“什一”。
④关:关卡。讥:呵察,稽查。
⑤梁:在水流中用石筑成的拦水捕鱼的堰。按,《孟子·梁惠王下》:“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义与此同。
⑥相地而衰正:《国语·齐语》“相地而衰征”,韦昭注:“相,视也。衰,差也。视土地之美恶,及所生出,以差征赋之轻重也。”相,考察。衰,等差。正,通“征”。
⑦理道:分别道路的远近。致贡:致送贡物。
⑧流:滞留,积压。《荀子·王制》作“留”,“流”“留”古通。
⑨疾:厌恶,嫌怨。
⑩间:阻隔。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
⑫敷:布,施行。优优:和顺的样子。
⑬遒(qiú):聚集。
【译文】
王者的治国方法,是制定赋税的等差,公正地管理民事。田地采取十分之一的税率,关卡和市场稽查违法的人,但不征税。山林泽梁,让人民按照时节进去砍伐、捕鱼,不乱加禁止。考察土地的肥瘠,来有等差地征税,分别道路的远近,来确定致送贡物的种类和数量,众多材物一起送来,没有滞留,各地的物产得以互相流通转移。这样,近处的人不会隐藏他的能力,远处的人不会抱怨路远奔波的劳苦,即使是荒远僻陋的国家,也没有不乐意听其驱使的。这就是所说的王者的治国方法,是制定赋税的等差,公正地管理民事。《诗经》说:“施政能够和顺,众多的福禄因此聚集过来。”
①
第三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
孙卿与临武君议兵于赵孝成王之前。王曰:“敢问兵之要。”临武君曰:“夫兵之要,上得天时,下得地利,后之发,先之至。此兵之要也。”孙卿曰:“不然。夫兵之要,在附亲士民而已。六马不和,造父不能以致远;弓矢不调,羿不能以中微;士民不亲附,汤、武不能以战胜。由此观之,要在于附亲士民而已矣。”临武君曰:“不然。夫兵之用,变故也。其所贵,谋诈也。善用之者犹脱兔,莫知其出。孙、吴用之,无敌于天下。由此观之,岂必待附亲士民而后可哉?”孙卿曰:“不然。君之所道者,诸侯之兵,谋臣之事也。臣之所道者,仁人之兵,圣王之事也。彼可诈者,怠慢者也,君臣上下之际,奂然有离德者也。夫以跖而诈桀,犹有工拙焉。以桀而诈尧,如以指挠沸,以卵投石,抱羽毛而赴烈火,入则燋也。夫何可诈也?且夫暴国将孰与至哉?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民之亲我也,芬若椒兰,欢如父子。彼反顾其上,如憯毒蜂虿。人之情,虽桀、跖,岂肯为其所至恶,贼其所至爱哉?是犹使人之子孙自贼其父母也。彼则先觉其失,何可诈哉?且仁人之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延居则若莫邪之长刃,婴之者断;锐居则若莫邪之利锋,当之者溃。圆居则若丘山之不可移也,方居则若盘石之不可拔也,触之摧角折节而退尔。夫何可诈也?《诗》曰:‘武王载发,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此谓汤、武之兵也。”孝成王避席抑手曰:“寡人虽不敏,请依先生之兵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议兵》《新序·杂事三》。
②孙卿:即荀卿。西汉时因避汉宣帝刘询讳,故称“孙卿”。名况,字卿,战国时赵国人。年五十始游学于齐,三为稷下学宫祭酒,后又曾任楚兰陵令。其学术源于儒而博采众家之长,主张性恶论,尊礼重教,提倡法后王,其学说主要保存在《荀子》一书中。临武君:楚国将军,不知其姓名。赵孝成王:战国时赵国君主,名丹,赵惠文王之子。任内发生长平之战,大败于秦国。
③天时:有利于作战的自然条件。
④地利:有利于作战的地理形势。
⑤附亲:归依,亲附。《荀子·议兵》作“一民”。
⑥六马:古代天子乘车驾六匹马。
⑦造父:注见卷二第十二章。
⑧羿(yì):古代传说中善射的人。中(zhòng)微:射中微小的目标。
⑨脱兔:脱逃之兔。喻行动迅疾。
⑩孙:指春秋末年军事家孙武,字长卿,齐国人。曾以所著《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重用为将。与伍子胥一起共佐吴王破楚击越,使吴国称霸诸侯。吴:指战国军事家吴起,卫国人。曾任魏将,后奔楚任令尹,变法图强,主持改革,因触怒旧贵族被害。
⑪奂然:涣散、离散的样子。《荀子·议兵》作“滑然”,杨倞注:“滑,乱也。”
⑫跖(zhí):即盗跖。注见本卷第三十三章。按,《荀子·议兵》《新序·杂事三》作“以桀诈桀”。
⑬挠沸:搅动沸水。
⑭燋:通“焦”,烧焦。
⑮椒兰:花椒树和兰花,美木香草,皆芳香之物。
⑯憯(cǎn):惨毒。虿(chài):蝎子。
⑰卒:古代军队的编制,百人为卒。此泛指队伍。
⑱延:延长。王先谦《荀子集解》引卢文弨说,“东西曰延,……谓横布则其锋长”。居:语助词。《诗经·邶风·柏舟》:“日居月诸。”朱熹《诗集传》:“居、诸,语辞。”下文“锐居”“圆居”“方居”之“居”同。莫邪(yé):传说春秋吴王阖庐使干将铸剑,铁汁不下,其妻莫邪自投炉中,铁汁乃出,铸成二剑。雄剑名干将,雌剑名莫邪。后泛指宝剑。
⑲婴:通“撄”,触犯。
⑳锐:锐阵,古代的一种兵阵,阵如刀尖。
㉑盘石:即磐石。大石。
㉒角:额角。节:骨节。
㉓《诗》曰:引诗见《诗经·商颂·长发》。
㉔武王:指汤。载:始。发:发兵,起兵。《毛诗》作“斾”。王引之《经义述闻》:“发,正字,斾、坺皆借字也。发谓起师伐桀也。”
㉕有虔:虔敬。有,词头,无义。秉:执持。钺(yuè):古代兵器。青铜制,像斧,比斧大,圆刃可砍劈,商及西周时盛行。
㉖遏:止,阻挡。《毛诗》作“曷”。
㉗汤、武:商汤与周武王。此偏指商汤。
㉘抑手:拱手作揖。
【译文】
孙卿和临武君在赵孝成王面前讨论用兵作战的事。孝成王说:“我冒昧地问你们用兵的要领。”临武君说:“用兵的要领,在于上能得天时,下能得地利,在敌人之后发动,却比敌人先到达。这是用兵的要领。”孙卿说:“不是这样的。用兵的要领,在于使士和人民亲附自己罢了。驾车的六匹马步调不协调,就是善于驾车的造父也不能驾驭它们到达远方;弓和箭不协调,就是善于射箭的羿也不能射中微小的目标;士和人民不亲附,就是贤明的商汤、周武王也不能靠他们战胜敌人。由此看来,用兵的要领在于使士和人民亲附自己罢了。”临武君说:“不是这样的。用兵,要改变故有的思维和方法。用兵最重要的,就是使用权谋诈术。善于用兵的人,就像逃脱的兔子一样行动迅疾,没有人知道他的军队出没的地方。孙武、吴起运用这种兵法,天下没有能和他们相匹敌的。由此看来,哪里一定要等到士和人民亲附以后才可以用兵啊?”孙卿说:“不是这样的。你所说的,是诸侯的用兵,是谋臣要做的事。我所说的,是仁人的用兵,是圣王要做的事。可以被欺诈的,是那些懈怠轻慢、君臣上下士气涣散、离心离德的国家。以盗跖那样的坏人去欺诈夏桀那样的坏人,倒还有精巧和笨拙之分。至于以夏桀那样的坏人去欺诈尧那样的圣人,就好比用手指去搅动沸水,用蛋去碰石头,抱着羽毛冲入烈火中,一进去就被烧焦了。哪里是可以被欺诈的呢?而且,暴国的国君将和谁一起来打仗呢?和他一起打仗的必定是他的人民。人民亲附我,就像喜爱芳香的花椒树和兰花一样,就像儿子喜欢父亲一样。但他们回过头看自己的君主,却像看到惨毒的黄蜂和蝎子一样。按人的一般情理,即使是夏桀、盗跖,难道肯为他们最厌恶的人,去残害他们最喜爱的人吗?这就像让人的子孙,去残害他们的父母一样。他们自己就先发觉了错误,哪里是可以被欺诈的呢?而且仁人的军队,集合起来就成队伍,分散开去就成行列。队伍排成长阵就像莫邪剑的长刃一样,触犯它就会被斩断;队伍排成锐阵就像莫邪剑的利锋一样,抵挡它就会溃败。队伍排成圆阵就像丘陵高山一样不能移动,队伍排成方阵就像大石一样不能搬动,触碰它就会撞破额角、折断骨节,退败回去。哪里是可以被欺诈的呢?《诗经》说:‘英武的商汤刚发兵,虔诚地执持斧钺,军队的威势像火一样猛烈,没有人敢阻挡我。’这说的是商汤的军队。”孝成王听了孙卿的话,离开坐席,拱手作揖说:“我虽然愚钝,请依从先生的用兵之道。”
第三十七章
①②③④
受命之士,正衣冠而立,俨然人望而信之。其次,闻其言而信之。其次,见其行而信之。既见其行,而众皆不信,斯下矣。《诗》曰:“慎尔言矣,谓尔不信。”
【注释】
①士:当从《太平御览》四三〇引作“主”。
②俨然:严肃庄重的样子。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巷伯》。
④慎:郑笺:“慎,诚也。”矣:《毛诗》作“也”。
【译文】
接受天命的君主,端正地穿戴衣服和冠帽站立着,严肃庄重的样子,人们望见他就信任他。次一等的君主,人们听到他说的话,然后信任他。再次一等的君主,人们看到他的行为,然后信任他。已经看到他的行为,但是人们都不信任他,这是最下等的君主。《诗经》说:“你说话要真诚啊,不然,人们会说你不值得信任。”
①
第三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昔者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者,非目能视乎千里之前,非耳能闻乎千里之外,以己之度度之也,以己之情量之也。己恶饥寒焉,则知天下之欲衣食也;己恶劳苦焉,则知天下之欲安佚也;己恶衰乏焉,则知天下之欲富足也。知此三者,圣王之所以不降席而匡天下。故君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夫饥渴苦血气,寒暑动肌肤,此四者民之大害也。大害不除,未可教御也。四体不掩,则鲜仁人;五藏空虚,则无立士。故先王之法,天子亲耕,后妃亲蚕,先天下忧衣与食也。《诗》曰:“父母何尝?心之忧矣,子之无裳。”
【注释】
①许瀚《校议》据《群书治要》所引,谓此章与卷五第二十三章文义相合,本为一章,并在第五卷内。
②牖(yǒu):窗户。按,以上二句乃《老子》第四十七章语,又见《外传》卷五第二十三章。
③量:思量,揣度。
④降席:离开坐席走下来。匡:匡正。
⑤忠恕:《论语·里仁》:“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朱熹《集注》:“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
⑥血气:元气,精力。
⑦教御:教化、统治。
⑧四体:四肢。这里泛指身体。不掩:指未穿衣服。
⑨五藏:心、肝、脾、肺、肾。这里主要指胃而言。藏,同“脏”。
⑩立士:能自立、有节操的士人。
⑪《诗》曰:本章引诗,首句引自《诗经·唐风·鸨羽》,后二句引自《诗经·卫风·有狐》,以分别对应上文所论衣、食两方面主题。
⑫子之:《毛诗》作“之子”。
【译文】
从前,圣明的君王不出门就能了解天下的情况,不看窗外就能知道天道的运行,这不是因为他的眼睛能看到千里以外的事物,不是耳朵能听到千里以外的声音,而是因为他能用自己的准则去揣度天下的事物,用自己的情感去揣度他人的情感。自己厌恶饥饿寒冷,就推知天下人也希望吃饱穿暖;自己厌恶辛劳,就推知天下人也希望安闲休息;自己厌恶穷困,就推知天下人也希望富裕丰足。知道这三点,圣王因此可以不离开坐席就能匡正天下。所以君子为人处世的准则,不外乎尽己为人、推己及人而已。饥饿、干渴使人精力困苦,严寒、酷暑使人肌肤受损,这四项是人民的大忧患。大忧患不消除,就不能很好地教化和统治人民。身上没有衣服穿,就很少有仁人;肚子吃不饱,就没有能自立而有节操的士人。所以先王治理天下的方法,是天子亲自耕种,后妃亲自养蚕,在天下人之前先担忧人民的衣食温饱问题。《诗经》说:“父母吃什么呢?心里十分忧伤,这个人没有衣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