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卷共三十三章,所引《诗》篇均出自《诗经·小雅》,其中有数章连引同一诗篇或诗句的,如第一至五章皆引自《巧言》,第十至十二章皆引自《楚茨》同一诗句,第十八至二十四章皆引自《角弓》。又,诸章引《诗》篇次,同《毛诗》。以上都体现了《外传》引《诗》的一般体例。另外,第二十章内容同见第二十三章,当是衍文。

卷中第二十五章,历来争论较多。此章并见《战国策·楚策四》,《楚策四》于此章末亦有引《诗经·菀柳》之辞。王念孙读书杂志·战国策》认为:“《外传》每章之末,必引《诗》为证,若《战国策》则无此例也。‘《诗》曰’以下三句,盖后人取《外传》附益之耳。”汪中《荀卿子通论》也认为:“引事说《诗》,韩婴书之成例,《国策》载其文而不去其《诗》。”因此,刘向编定《战国策》此章时,更有可能是参考了《外传》,于此可见《外传》此章的文献价值。此章记述了《荀子·赋篇·佹诗》其二的写作背景,也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至于汪中《荀卿子通论》认为荀子没有担任赵国上卿之事,并认为荀子答书及《佹诗》乃抄合《韩非子·奸劫弑臣》与《荀子·赋篇》而成,对此,范祥雍《战国策笺证》批驳汪说,征引诸说,肯定此章的史料与文本价值,可参。

本卷部分章节并见《荀子》《说苑》《孔子家语》《吕氏春秋》《新序》等,其中尤以本于《荀子》者为多,体现了《外传》与《荀子》之间的文本与学术关系。当然,二者之间的细微差异也同样值得关注。第二十二章本于《荀子·非十二子》。《非十二子》记载了荀子对先秦各学派代表人物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等十二人做了批判,是体现荀学思想的重要篇章。《外传》沿用此篇文本,而对荀学的思想则有一定的保留:一方面将《非十二子》中它嚣、陈仲、史䲡改作范雎、田文、庄周,另一方面删去了荀子对子思、孟轲的批驳之辞,改“十二子”为“十子”,同时荀子在批驳诸子之后,归结到推崇仲尼、子弓,而《外传》则删去“子弓”,独标仲尼之学。这都说明,《外传》虽为说《诗》文本,但在文本援引及思想表达上实有清晰的择取,诚如《四库总目提要》所言,“去取特为有识”。

第一章

③③④⑤

纣作炮格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见过即谏,不用即死,忠之至也。”遂谏,三日不去朝。纣囚而杀之。《诗》曰:“昊天大怃,予慎无辜。”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序·节士》。

②炮格:古代的一种酷刑。铜柱上涂油脂,下烧炭火,令人行柱上,堕炭火而死。裴骃史记集解》引《列女传》:“膏铜柱,下加之炭,令有罪者行焉,辄堕炭中。”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

④昊(hào)天:指周王。怃(wǔ):傲慢。《毛诗》作“幠”,郑笺:“幠,敖也。”

⑤慎:诚,真的。毛传:“慎,诚也。”

【译文】

商纣王制作了炮格的刑具,王子比干说:“君主暴虐,臣子不去劝谏,这是不忠心;怕死而不敢说话,这是不勇敢。看到国君有过错就去进谏,国君不采纳谏言就去死,这是最高程度的忠心。”于是就向纣王进谏,三天都不离开朝廷。纣王把他囚禁起来,然后杀掉了。《诗经》说:“周王太傲慢了,我实在是无辜。”

第二章

②③④⑤

桀为酒池,可以运舟,糟丘足以望十里,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关龙逢进谏曰:“古之人君,身行礼义,爱民节财,故国安而身寿。今君用财若无穷,杀人若恐弗胜。君若弗革,天殃必降,而诛必至矣。君其革之!”立而不去朝,桀囚而杀之。君子闻之曰:“天之命矣。”《诗》曰:“昊天大怃,予慎无辜。”

【注释】

①本章又见《新序·节士》。卷二第二十二章亦载“桀为酒池糟堤,纵靡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

②运舟:行船,通船。

③糟丘:酒糟积而成丘。极言酿酒之多,沉湎之甚。十里:《新序·节士》作“七里”。

④胜(shēng):尽。

⑤革:改变。

【译文】

夏桀建造了一个酒池,大得可以通船,登上酒糟堆积的山丘,可以望到十里以外的地方,演奏一通鼓,群臣们像牛一样对着酒池喝酒的就有三千人。关龙逢向桀进谏说:“古代的国君,亲身践行礼义,爱护人民,节省财物,所以国家安定,自己也长寿。现在国君你使用财物好像用不完,杀人好像唯恐杀不尽。国君如果不改变作为,上天必然降下灾祸,杀身之祸一定会到来。国君你还是改变你的作为吧!”关龙逢站在朝廷上不离开,夏桀就把他囚禁起来,然后杀掉了。君子听说这事,说:“这是上天的旨意。”《诗经》说:“周王太傲慢了,我实在是无辜。”

第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有大忠者,有次忠者,有下忠者,有国贼者。以道覆君而化之,是谓大忠也。以德调君而辅之,是谓次忠也。以谏非君而怨之,是谓下忠也。不恤乎公道达义,偷合苟同以之持禄养交者,是谓国贼也。若周公之于成王,可谓大忠也。管仲之于桓公,可谓次忠也。子胥之于夫差,可谓下忠也。曹触龙之于纣,可谓国贼也。皆人臣之所为也,吉凶贤不肖之效也。《诗》曰:“匪其止恭,惟王之邛。”

【注释】

①本章亦见《荀子·臣道》。

②按,《初学记》卷十七引《外传》,句首有“忠之道有三”五字。

③覆:覆盖,覆冒。形容其德广大普遍。王先谦《荀子集解》引俞樾说:“以德覆君,谓其德甚大,君德在其覆冒之中,故足以化之。”

④调:调教,教导。

⑤非:非议,指责。又,“以谏非君”,赵怀玉《校正》、周廷寀《校注》认为当从《荀子·臣道》作“以是谏非”,闻一多、许维遹以为“以谏非君”与“以道覆君”“以德调君”“以谏非君”文例相同,赵、周校非是。

⑥恤:顾及,顾念。达:通。

⑦偷:苟且。苟同:苟且地认同。《荀子·臣道》作“苟容”。

⑧夫差:春秋末期吴国国君。吴王阖闾之子。即位后败越于夫椒,攻破越都,迫使越王勾践屈服。又开凿邗沟,以图北进,大败齐兵于艾陵。前482年,在黄池会盟诸侯,与晋争霸,越军乘虚攻入吴都。前473年,越国再次兴兵攻吴,夫差兵败自杀,吴亡。在位二十三年。

⑨曹触龙:商纣王时的佞臣。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

⑪止:通“职”,职务,职事。下章引诗辞后云“言其不恭其职事”,可证。恭:《毛诗》作“共”。

⑫惟:《毛诗》作“维”。邛(qióng):病,害。

【译文】

有大忠的臣子,有次忠的臣子,有下忠的臣子,有贼害国家的臣子。用正道来覆盖国君,使他受到感化,这是大忠的臣子。用仁德来教导、辅佐国君,这是次忠的臣子。用谏言来指责、埋怨国君,这是下忠的臣子。不顾及公正的道理和通行的道义,苟且地迎合、认同国君,以此来维持住俸禄、结交党与,这是贼害国家的臣子。像周公对于成王,可说是大忠。管仲对于齐桓公,可说是次忠。伍子胥对于夫差,可说是下忠。曹触龙对于纣王,可说是国贼。这些都是臣子的行为,却有吉和凶、贤和不贤的不同表现。《诗经》说:“不能够恭敬自己的职事,而使君王受害。”

第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

哀公问取人。孔子曰:“无取健,无取佞,无取口谗。健,骄也。佞,谄也。口谗,诞也。故弓调,然后求劲焉。马服,然后求良焉。士信悫,而后求知焉。士不信悫而又多知,譬之豺狼与,其难以身近也。《周书》曰:‘无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夫置不肖之人于位,是为虎傅翼也,不亦殆乎?”《诗》曰:“匪其止恭,惟王之邛。”言其不恭其职事,而病其主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哀公》《说苑·尊贤》《孔子家语·五仪解》。

②健:刚健,强横。

③口谗:口齿锐利,说话尖刻。郝懿行《荀子补注》:“当作‘口镵’,镵者,锐也。今《说苑》正作‘锐’,是矣。”

④“故弓调”六句:《淮南子·说林训》:“弓先调而后求劲,马先驯而后求良,人先信而后求能。”可与此相参。调,调适。《诗经·车攻》“弓矢既调”,郑笺:“调,谓弓强弱与矢轻重相得。”信悫(què),诚实恭谨。

⑤与(yú):通“欤”,句末语助词。

⑥《周书》曰:引见《逸周书·寤儆解》。

⑦傅:附益,增添。

【译文】

鲁哀公请教取用人的方法。孔子说:“不要取用强横的人,不要取用说话谄谀的人,不要取用口齿锐利的人。强横的人,骄傲。说话谄谀的人,谄媚。口齿锐利的人,说话荒诞不实。所以弓先调适好了,然后再追求有劲力。马先驯服了,然后再追求优良。士人先有诚实恭谨的品德了,然后再要求他富有才智。士人不能诚实恭谨却富有才智,就好像豺狼一样,难以接近。《周书》说:‘不要给老虎增添上翅膀,不然它将会飞进城邑,挑拣人来吃。’把不贤的人任用在职位上,这是为老虎增添上翅膀,这不是很危险吗?”《诗经》说:“不能够恭敬自己的职事,而使君王受害。”说的就是臣子不能恭敬自己的职事,而使君王受害。

第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齐桓公独与管仲谋伐莒,而国人知之。桓公谓管仲曰:“寡人独为仲父言而国人知之,何也?”管仲曰:“意者国中有圣人乎?今东郭牙安在?”桓公顾曰:“在此。”管仲曰:“子有言乎?”东郭牙曰:“然。”管仲曰:“子何以知之?”曰:“臣闻君子有三色,是以知之。”管仲曰:“何谓三色?”曰:“欢忻爱说,钟鼓之色也。愁悴哀忧,衰绖之色也。猛厉充实,兵革之色也。是以知之。”管仲曰:“何以知其莒也?”对曰:“君东南面而指,口张而不掩,舌举而不下,是以知其莒也。”桓公曰:“善。”东郭先生曰:“目者,心之符也。言者,行之指也。夫知者之于人也,未尝求知而后能知也。观容貌,察气志,定取舍,而人情毕矣。”《诗》曰:“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管子·小问》《吕氏春秋·重言》《说苑·权谋》《论衡·知识》。

②东郭牙:《管子·小问》作“东郭邮(郵)”,《说苑·权谋》作“东郭垂”,王引之《春秋名字解诂》读“牙”为“圉”,《尔雅》:“圉,垂也。”

③欢忻(xīn):欢欣。说:通“悦”。

④衰绖(cuī dié):即缞绖,丧服。此指居丧。

⑤充实:充盈。指气势盛大。

⑥符:征符,表征。

⑦指:指向,意向。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巧言》。

【译文】

齐桓公单独和管仲商量攻伐莒国,但很多国人知道了这件事。桓公问管仲说:“我单独和你商量这事,但很多国人知道了,这是为什么?”管仲说:“大概是国内有圣人吧?现在东郭牙在哪里啊?”桓公回头看了看,说:“在这里。”管仲对东郭牙说:“你跟人说过伐莒的事吗?”东郭牙说:“是的。”管仲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东郭牙说:“我听说君子有三种神色,我因此知道这件事。”管仲说:“哪三种神色?”东郭牙说:“欢欣喜悦,这是听到钟鼓之乐时的神色。憔悴忧愁,这是居丧时的神色。猛烈气盛,这是要打战的神色。我因此知道这件事。”管仲说:“你怎么知道要攻伐莒国的呢?”东郭牙回答说:“国君面朝东南莒国的方向指划着,嘴巴张开而不闭起来,舌头上翘而不放下,我因此知道要攻伐莒国。”桓公说:“好啊。”东郭牙说:“眼睛,是内心意志的外在表征。言语,是行为的指向。聪明的人对别人,不需要刻意去了解然后才知道他。观察他的容貌神色,细察他的情绪意志,确定他的取舍好恶,然后他的情况就可以完全了解了。”《诗经》说:“他人有心事,我能揣度出来。”

第六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

今有坚甲利兵,不足以施敌破虏,弓良矢调,不足以射远中微,与无兵等尔。有民不足强用严敌,与无民等尔。故盘石千里,不为有地,愚民百万,不为有民。《诗》曰:“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

【注释】

①施:攻打。

②严:畏惧。

③“故盘石千里”四句:《韩非子·显学》:“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百万,不可为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敌也。”可与本文相参。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大东》。

⑤箕:星宿名。四星联成梯形,形似簸箕,故名“箕”。

⑥簸扬:扬去谷物中的糠秕杂物。《说文·箕部》:“簸,扬米去糠也。”

⑦斗:星宿名。即南斗星,共六星聚成斗形。孔颖达毛诗正义》:“箕、斗并在南方之时,箕在南而斗在北,故言南箕北斗。”王先谦《集疏》:“是凡箕、斗连言者皆为南斗。”

⑧挹(yì):酌取,舀。

【译文】

现在有坚固的盔甲、锐利的兵器,但不能够用来打败敌人,有精良调和的弓、箭,但不能够射中远处微小的目标,这就同没有兵器一样。有民众但不能够增强战斗力,使敌人畏惧,这就同没有民众一样。所以,虽然有千里的磐石,也不能算拥有土地,虽然有百万愚昧的民众,也不能算拥有百姓。《诗经》说:“南方有箕星,但不可以用来簸扬谷物。北方有斗星,但不可以用来酌取酒浆。”

第七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

传曰:舜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而天下治。周公酒肴不离于前,钟石不解于悬,以辅成王,而宇内亦治。匹夫百亩一室,不遑启处,无所移之也。夫以一人而兼听天下,其日有余而治不足,使人为之也。夫擅使人之权,而不能制众于下,则在位者非其人也。《诗》曰:“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言有位无其事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语·无为》《淮南子·诠言训》及《泰族训》。

②五弦之琴:《礼记·乐记》孔疏:“谓无文、武二弦,惟宫、商等五弦也。”

③《南风》:古代乐曲名。相传为舜所作。《礼记·乐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郑注:“南风,长养之风也,以言父母之长养己,其辞未闻也。”《尸子·绰子》《孔子家语·辨乐解》载有《南风》之诗辞,疑为后人拟作。

④石:指磬。一种打击乐器。注见卷一第十七章。悬:悬挂钟、磬等乐器的架子。

⑤百亩一室:即本卷第十三章“家得百亩”。一室,指一家。

⑥遑(huáng):闲暇。启处:安居。启,跪。处,居。《诗经·四牡》《采薇》:“不遑启处。”

⑦移:指将农活移交给别人来做。

⑧兼听:广听。听,听治,治理。

⑨擅:专有。

【译文】

文说:舜弹着五弦琴,唱着《南风》,就使得天下太平。周公的席前一直摆着酒肴,乐架上一直悬挂着钟磬,这样来辅佐周成王,也使得天下太平。普通百姓一家人耕种一百亩土地,没有闲暇安居,这是因为不能把农活移交给别人来替自己做。以一人之力来广泛地治理天下的事情,时间却还有剩余,事情都不够做,这是因为能任使他人来替自己做事。专有任使人的权力,却不能管制好在下的民众,这是因为在位的执政者不是合适的人选。《诗经》说:“南方有箕星,但不可以用来簸扬谷物。北方有斗星,但不可以用来酌取酒浆。”就是说虽然在职位上,却不能做他本分的事情。

第八章

②③④⑤⑥

齐桓公伐山戎,其道过燕,燕君送之出境。桓公问管仲曰:“诸侯相送,固出境乎?”管仲曰:“非天子不出境。”桓公曰:“然则燕君畏而失礼也。寡人不可使燕君失礼。”乃割燕君所至之地以与之。诸侯闻之皆朝于齐。《诗》曰:“静恭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注释】

①本章并见《新书·春秋》《说苑·贵德》及定县汉简《儒家者言》。《史记·燕世家》《齐世家》并载其事,时为燕庄公二十七年、齐桓公二十三年。

②山戎:古代北方民族名。又称“无终氏”“北戎”,匈奴的一支,活动地区在今河北省北部。

③出境:指送出燕境、进入齐境。《新书·春秋》作“入齐地百六十六里”。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明》。

⑤静恭:谨慎恭敬。《毛诗》作“靖共”。

⑥介:赐佑。景:大。

【译文】

齐桓公攻伐山戎,路过燕国,回国时,燕国国君送齐桓公,出了燕国而送到齐国境内。桓公问管仲说:“诸侯互相送行,本来就应该送出国境的吗?”管仲说:“不是送天子,不应该送出国境。”桓公说:“那么燕国国君是畏惧我,才失了礼。我不可以使燕国国君失礼。”于是把燕国国君送行所到达的齐国土地割让给了燕国。诸侯听说了这件事,都到齐国去朝拜。《诗经》说:“谨慎恭敬地做好你的职务,喜爱正直的人。神明知道了你的作为,赐给你大福。”

第九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

《韶》用干戚,非至乐也。舜兼二女,非达礼也。封黄帝之子十九人,非法义也。往田号泣,未尽命也。以人观之,则是也;以法量之,则未也。《礼》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诗》曰:“静恭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穀以女。”

【注释】

①《韶》:传说舜所作的乐曲名。干戚:盾与斧。古代的两种兵器,亦为武舞所执的舞具。

②非至乐也:《礼记·乐记》:“干戚之舞,非备乐也。”

③舜兼二女:舜同时娶了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此指舜不告知父母即娶尧二女,是为非礼。《淮南子·汜论训》:“古之制,婚礼不称主人。舜不告而娶,非礼也。”或谓古有媵妾从归之礼,未有兼娶二女者,故《外传》云“非达礼也”。

④达礼:通行的礼节。

⑤封黄帝之子十九人:据上下文,亦当为舜之事,但典籍未见“舜封黄帝之子十九人”的记载。

⑥往田号泣:舜因受父母虐待,所以跑到田里去,向天哭号。《孟子·万章上》:“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

⑦尽命:完全理解天命。

⑧以人观之,则是也:指从舜处境来看,他的行为合乎权变之道。如《孟子·离娄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又,《孟子·万章上》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表达的是“怨慕”之情,并谓:“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⑨《礼》曰:引文见《礼记·中庸》。

⑩礼仪:经礼,指婚冠丧祭朝飨等重大的礼仪。

⑪威仪:曲礼,指容止仪态、进退应对等细小的礼节。

⑫《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小明》。

⑬与:相与,交好。

⑭式:用。穀(gǔ):福禄。

【译文】

舜制作的《韶》乐,歌舞时使用干戚,这还不是最好的音乐。舜没有告知父母,同时娶了尧的两个女儿,这不是通行的礼节。舜分封了黄帝的十九个后人,这不是合乎礼法的。舜跑到田里去,向天哭号,这是没有完全了解天命。舜的这些行为,从他的处境来看,是正确的;但从礼法的角度来衡量,就未必正确。《礼记》说:“重大的礼仪有三百项,细小的礼节有三千条。”《诗经》说:“谨慎恭敬地做好你的职务,和正直的人交好。神明知道了你的作为,降赐福禄给你。”

第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

礼者,治辩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统也。王公由之,所以一天下也;不由之,所以陨社稷也。是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武,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昔楚人蛟革犀兕以为甲,坚如金石,宛钜铁釶,惨若蜂虿,轻利剽疾,卒如飘风。然兵殆于垂沙,唐子死,庄蹻起,楚分为三四者,此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淮以为险,江汉以为池,缘之以方城,限之以邓林,然秦师至于鄢、郢,举若振槁然。是岂无固塞限险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杀比干而囚箕子,为炮格之刑,杀戮无时,群下愁怨,皆莫冀其命,然周师至而令不行乎左右。其岂无严令繁刑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若夫明道而均分之,诚爱而时使之,则下之应上如影响矣。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刑一人而天下服,下不非其上,知罪在己也。是以刑罚竞渻而威行如流者,无他,由是道故也。《诗》曰:“自东自西,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如是则近者歌讴之,远者赴趋之,幽间僻陋之国莫不趋使而安乐之,若赤子之归慈母者,何也?仁刑义立,教诚爱深,礼乐交通故也。《诗》曰:“礼义卒度,笑语卒获。”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议兵》《史记·礼书》《淮南子·兵略训》。

②治辩:治理。极:准则。

③统:纲领,要领。

④陨:丧失。

⑤蛟:通“鲛”,即鲨鱼。犀(xī):形状似牛,一角在鼻,一角在顶,皮粗而厚,多皱纹。兕(sì):《尔雅·释兽》:“兕似牛。”郭璞注:“一角,青色,重千斤。”其皮坚厚,可以制甲。

⑥宛:楚国地名。在今河南南阳。钜:通“锯”,于省吾《双剑誃荀子新证》:“锯,雄戟也。……宛钜铁釶者,言宛地所出之雄戟与其铁矛也。”釶(shī):同“鍦”,矛。

⑦惨:《荀子·议兵》杨倞注:“言其中人之惨毒也。”虿(chài):蝎子一类的毒虫。

⑧剽(piāo)疾:强悍敏捷。

⑨卒(cù):同“猝”,迅速。

⑩殆(dài):危亡。垂沙:古地名。在今河南唐河西南。

⑪唐子:即唐眜,又名唐蔑,战国时楚国将领。《史记·楚世家》:“(楚怀王)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眜。”事在前301年。

⑫庄蹻(jiǎo):楚庄王之后,初为盗,垂沙之役后,庄蹻率领军队叛变,攻下楚都,将楚国四分五裂,后受招抚为楚将。

⑬缘:边缘,边界。方城:古地名。《史记·礼书》张守节《正义》:“《括地志》云:‘方城,房州竹山县东南四十一里,其山顶上平,四面险峻,山南有城,长十余里,名为方城,即此山也。’”

⑭限:险阻。邓林:古地名。战国时在楚国北境。《荀子·议兵》杨倞注:“北界邓地之山林。”《史记·礼书》司马贞《索隐》:“刘氏以为今襄州南凤林山是古邓祁侯之国,在楚之北境,故云阻以邓林也。”

⑮然秦师至于鄢(yān)、郢(yǐng):《史记·秦本纪》:“(秦昭襄王)二十八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鄢、邓,赦罪人迁之。二十九年,大良造白起攻楚,取郢为南郡,楚王走。”事在前279、前278年。鄢,楚国别都,在今湖北宜城西南。郢,楚国都城,楚文王定都于此,在今湖北江陵纪南城。

⑯举:取胜。振槁(gǎo):击落枯叶。喻事极易成。

⑰限险:险阻。许维遹《集释》疑当作“险限”,与“固塞”对文,《说文》:“限,阻也。”《荀子·议兵》作“隘阻”,《史记·礼书》作“险阻”。

⑱冀:希冀,指望。

⑲俟(sì):待。

⑳竞:并,都。渻:“省”的古字,减省。

㉑《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㉒自东自西:《毛诗》作“自东自西”。

㉓思:语助词。

㉔刑:通“形”,呈现,显现。

㉕交通:交互沟通,广泛通行。

㉖《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楚茨(cí)》。

㉗义:《毛诗》作“仪”。卒:尽,都。

㉘获:毛传:“获,得时也。”

【译文】

礼,是治理国家的最高准则,是国家强盛的根本,是威名远扬的先导,是建立功业名誉的纲领。王公遵行礼,因此统一天下;不遵行礼,因此丧失国家。所以拥有坚固的铠甲、锐利的兵器,不能算威武;拥有高的城墙、深的城池,不能算坚固;制定严峻的政令、繁多的刑法,不能算威严;遵循礼的正道去做就行得通,不遵循礼的正道去做就会失败。从前,楚国人用鲨鱼、犀、兕的皮革做成铠甲,坚固得像金石一样,宛地所产的雄戟和铁矛,惨毒得像黄蜂、蝎子一样,士兵行动轻便,强悍敏捷,迅速得像旋风一样。然而却在垂沙被秦、齐、韩、魏四国联军打得大败,将军唐眜战死,庄蹻起兵作乱,楚国被四分五裂,这难道是楚国没有坚甲利兵吗?这是因为他们统治国家没有用礼的正道的缘故。楚国以汝水、淮水作为天险,以长江、汉水作为城池,以方城作为边界,以邓林作为险阻,但是秦国的军队攻伐到鄢、郢,取胜就像击落枯叶一样容易。这难道是楚国没有坚固的要塞和险阻吗?这是因为他们统治国家没有用礼的正道的缘故。商纣王杀了比干,囚禁了箕子,制作了炮格的刑具,经常杀戮人民,百姓们十分忧愁怨恨,没有谁指望能保全性命,然而周武王的军队一到,纣王的命令都不能通行于他的近臣。纣王难道没有严峻的政令、繁多的刑法吗?这是因为他统治国家没有用礼的正道的缘故。如果君王能够英明引导,公平分配,真诚爱民,按时役使,那么人民应和君主就像如影相随、声有回响一样。还有不服从命令的,再用刑法处罚他。处罚他一个人,天下人就会顺服,受罚的人不会诽谤君主,因为知道罪在自己。因此刑罚都减省了,而君主的声威却像流水一样传布开,这没有别的原因,是遵行礼的正道的缘故。《诗经》说:“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没有人不顺服的。”能够这样,近处的人都会歌颂君主,远处的人都来投奔归顺君主,荒远僻陋的国家没有不乐意听其驱使的,就好像婴儿依偎于慈母一样,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仁心得到显现,道义得到建立,教化真诚,敬爱深切,礼乐得到广泛施行的缘故。《诗经》说:“礼仪都合法度,谈笑都合时宜。”

第十一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

君人者以礼分施,均遍而不偏。臣以礼事君,忠顺而不解。父宽惠而有礼,子敬爱而致恭。兄慈爱而见友,弟敬诎而不慢。夫照临而有别,妻柔顺而听从。若夫行之而不中道,即恐惧而自竦。此道也,偏立则乱,具立则治。请问兼能之奈何?曰:审礼。昔者先王审礼以惠天下,故德及天地,动无不当。夫君子恭而不难,敬而不巩,贫穷而不约,富贵而不骄,应变而不穷,审之礼也。故君子于礼也,敬而安之。其于事也,经而不失。其于人,宽裕寡怨而弗阿。其于仪也,修饰而不危。其应变也,齐给便捷而不累。其于百官伎艺之人也,不与争能,而致用其功。其于天地万物也,不说其所以然而谨裁其盛。其待上也,忠顺而不解。其使下也,均遍而不偏。其于交游也,缘类而有义。其于乡曲也,容而不乱。是故穷则有名,通则有功,仁义兼覆天下而不穷,明通天地,理万变而不疑。血气平和,志意广大,行义塞天地,仁知之极也。夫是之谓先王审之礼也。若是则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如赤子之归慈母也。曰:仁刑义立,教诚爱深,礼乐交通故也。《诗》曰:“礼义卒度,笑语卒获。”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君道》。

②解:通“懈”,懈怠。

③诎(qū):谦逊顺从的样子。

④照临:照顾。

⑤竦(sǒng):肃敬,警惕。

⑥具:通“俱”。

⑦审:详审,明察。

⑧难:通“ (nǎn)”,畏惧。

⑨巩:通“恐”,恐惧。

⑩约:简约,荒陋。

⑪经:常道。指行为符合常道。

⑫阿:偏私,偏袒。

⑬危:通“诡”,违背义理。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危读为诡,言君子修饬其身而不诡于义也。”

⑭齐给(jǐ)便捷:敏捷便利。累:黏滞,拖沓。

⑮不说其所以然而谨裁其盛:许维遹《集释》:“意谓对于天地万物,不论说其所以然,而谨制裁其已成者。”盛,通“成”。

⑯乡曲(qū):指乡亲,同乡。

⑰“若是则老者安之”三句:为孔子之言,语见《论语·公冶长》,“朋友”句在“少者”句上。安之,安抚,使君子心安。怀,归依,怀顺。

【译文】

国君按照礼来分赐财物给臣民,平均普遍而不偏私。臣子按照礼来事奉君主,忠心顺从而不懈怠。父亲对儿子宽厚仁慈而且有礼数,儿子对父亲孝敬爱戴而且极其恭顺。兄长对弟弟慈爱而且友好,弟弟对兄长尊敬顺从而不怠慢。丈夫对妻子照顾而且注意夫妇有别,妻子对丈夫温柔和顺,而且听从丈夫的意见。如果丈夫行事不合正道,就感到恐惧而且自己警惕。以上这些道理,只是部分做到国家就会混乱,全面做到国家就会安定。请问如何才能全面做到呢?回答说:要明察礼。过去的古代贤王明察礼,据礼以施惠天下,所以他的德行恩泽遍及天地之间,行为没有不恰当的。君子恭敬但不畏惧,敬慎但不恐惧,贫穷但不荒陋,富贵但不骄傲,善于应变而不窘迫,这都是因为能够明察礼。所以君子对于礼,能够恭敬而且安然地持守。君子对于事情,能够符合常道而不违失。君子对于人,能够宽容,少有抱怨而且不偏袒。君子对于仪容,能够修饰而不违背义理。君子应对事变,能够迅速敏捷而不拖沓。君子对于百官事物和技术人才,不和他们竞争才能,而是尽量利用他们的技能。君子对于天地万物,不去论说它们为什么这样,而是谨慎地裁用它们已形成的材质功用。君子侍奉上级,忠心顺从而不懈怠。君子使令下属,平均普遍而不偏私。君子对待和自己交往的人,依照交往的人的类别而采取合适的态度。君子对待乡亲,宽容但不混乱。所以君子穷困时就能有美好的名声,显达时就能建立功业,他的仁义能够广泛地覆盖天下而不会穷尽,他的明智能够通晓天地间的道理,能够处理万物的变化而没有疑惑。他的血气平和,志向远大,德行义气充满天地之间,达到了仁德智慧的最高境界。这就是所说的古代贤王能够明察礼。国君如果能像这样,就能老人都安抚他,年轻人都归怀他,朋友都信任他,好像婴儿依偎于慈母一样。为什么会这样呢?回答说:因为仁心得到显现,道义得到建立,教化真诚,敬爱深切,礼乐得到广泛施行的缘故。《诗经》说:“礼仪都合法度,谈笑都合时宜。”

第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

晏子聘鲁,上堂则趋,授玉则跪。子贡怪之,问孔子曰:“晏子知礼乎?今者晏子来聘鲁,上堂则趋,授玉则跪,何也?”孔子曰:“其有方矣。待其见我,我将问焉。”俄而晏子至,孔子问之。晏子对曰:“夫上堂之礼,君行一,臣行二。今君行疾,臣敢不趋乎?今君之授币也卑,臣敢不跪乎?”孔子曰:“善!礼中又有礼。赐寡使也,何足以识礼也!”《诗》曰:“礼义卒度,笑语卒获。”晏子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晏子春秋·内篇杂上》及定县汉简《儒家者言》。

②晏子聘鲁:周廷寀《校注》:“按,春秋齐使聘鲁,自襄二十七年庆封之后,于经更无所见,盖诸子之寓言也。”

③上堂则趋,授玉则跪:《礼记·曲礼上》:“堂上不趋,执玉不趋,……授立不跪,授坐不立。”郑注:“为其迫也,堂下则趋。……志重玉也。……为烦尊者,俯仰受之。”《晏子春秋·内篇杂上》载子贡语,有“夫《礼》曰‘登阶不历,堂上不趋,授玉不跪’”云云,即此义。

④方:道理。

⑤夫上堂之礼,君行一,臣行二:《仪礼·聘礼》:“至于阶,三让。公升二等,宾升。”郑注:“先宾升二等,亦欲君行一,臣行二。”即本章所言聘礼君臣上堂之礼。

⑥授:通“受”,接受。币:古代用来馈赠的礼物,车、马、皮、帛、玉器等都可称“币”。卑:低。指鲁侯低身弯腰接受晏子送上的礼物。

⑦赐:即端木赐,字子贡。

【译文】

晏子去鲁国聘问,登上朝堂时,他快步疾走,授玉给鲁君时,他又下跪。子贡对此感到奇怪,问孔子说:“晏子懂得礼吗?现在晏子来鲁国聘问,登上朝堂时,他快步疾走,授玉给国君时,他又下跪,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大概是有道理的。等他来见我时,我要问问他。”不一会儿,晏子来见孔子,孔子问他这件事。晏子回答说:“登上朝堂的礼节,国君登一级,臣子登两级。现在国君走得快,我哪敢不快步疾走啊?现在国君接受我送上的玉时低身弯腰,我哪敢不跪下送上去啊?”孔子说:“好啊!礼节中又有讲究的礼节。赐出使得少,哪里能够懂得这些礼节啊!”《诗经》说:“礼仪都合法度,谈笑都合时宜。”说的就是晏子这样的人。

第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古者八家而井田。方里为一井。广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其田九百亩。广一步、长百步为一亩。广百步、长百步为百亩。八家为邻,家得百亩。余夫各得二十五亩。家为公田十亩,余二十亩共为庐舍,各得二亩半。八家相保,出入更守,疾病相忧,患难相救,有无相贷,饮食相招,嫁娶相谋,渔猎分得,仁恩施行,是以其民和亲而相好。《诗》曰:“中田有庐,壃埸有瓜。”今或不然。令民相伍,有罪相伺,有刑相举,使构造怨仇,而民相残,伤和睦之心,贼仁恩,害上化,所和者寡,欲败者多,于仁道泯焉。《诗》曰:“其何能淑?载胥及溺。”

【注释】

①本章所述井田之制,与《礼记·王制》并郑注、《孟子·滕文公上》《穀梁传·宣公十五年》《公羊传·宣公十五年》何休注、《春秋繁露·爵国》《汉书·食货志》大致相同。

②邻:古代行政单位。有四家为邻、五家为邻、八家为邻等不同说法。

③余夫:指法定的受田人口之外的人。《孟子·滕文公上》赵岐注:“余夫者,一家一人受田,其余老小尚有余力者,受二十五亩,半于圭田,谓之余夫也。”

④公田:井田中央的百亩田地,由各家共同耕种,所获谷物全部缴给统治者,称为“公田”。公田以外的则称“私田”。

⑤施行:传布,流通。

⑥《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信南山》。

⑦中田:即田中。

⑧壃埸(yì):田边,田畔。壃,《毛诗》作“疆”。“壃”“疆”同。

⑨伍:古代民户编制单位。五家编为一伍。《逸周书·大聚》:“五户为伍。”

⑩构造:捏造,构陷。

⑪《诗》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桑柔》。

⑫淑:善。

⑬载:则。胥:皆。溺:陷溺,沉没。

【译文】

古代八家划分为一井田。方圆一里为一井。宽三百步、长三百步为一里,方圆一里,有田地九百亩。宽一步、长一百步为一亩。宽一百步、长一百步为百亩。八家组成一邻,每家得田百亩。余夫各得田二十五亩。井田中央共有公田百亩,每家耕种公田十亩,剩余的二十亩用来建筑房屋,每家分得二亩半房屋基地。八家互相保护,外出或在家都互相守护,生病了互相担忧,遭遇困难了互相救助,财物富余的借贷给匮乏的,饮食互相招请,嫁娶互相商量,渔猎所得互相分享,仁爱和恩情得以施行传布,因此人民都和睦亲爱而互相友好。《诗经》说:“田中间有房屋,田畔种着瓜。”现在不是这样。命令人民五家组成一伍,有了罪责互相监视,犯了刑法互相检举,让人民捏造罪名,结下仇怨,于是人民互相残害,伤害了和睦之心,残害了仁爱和恩情,损害了国君的教化,政策使人民和睦的少,败坏人民感情的多,因此仁道都泯灭了。《诗经》说:“如何能办好?就大家一起都沉没。”

第十四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

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士不通财货,不贾于道。故驷马之家不恃鸡豚之息,伐冰之家不图牛羊之入,千乘之君不通货财,冢卿不修币施,大夫不为场圃,委积之臣不贪市井之利,是以贫穷有所欢,而孤寡有所措其手足也。《诗》曰:“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大略》。

②士不通财货:《荀子·大略》杨倞注:“士贱,虽得言之,亦不得贸迁如商贾也。”

③不贾(gǔ)于道:他本作“不为贾道”。

④驷(sì)马之家:指大夫。古礼大夫方能驾乘驷马。恃:依靠。息:生息,繁育。

⑤伐冰之家:指卿大夫以上的贵族。古礼唯有卿大夫以上的贵族丧、祭得以用冰。伐冰,凿取冰块。入:收入,入息。《礼记·大学》:“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可与上二句相参。

⑥冢(zhǒng)卿:上卿。修:修治,从事。币施:许维遹《集释》引闻一多说,谓币施犹言货币。

⑦场圃:《荀子·大略》作“场园”,杨倞注:“治稼穑曰‘场’,树菜蔬曰‘园’。”

⑧委积之臣:指厚禄之臣。《后汉书·冯衍传下》:“委积之臣,不操市井之利。”李贤注:“言食厚禄不当求小利也。”市井:街市。

⑨措:安放。

⑩《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大田》。

⑪秉:稻禾一把。

⑫滞:滞漏,遗漏。

【译文】

天子不谈论财货的多少,诸侯不谈论财货的利害,大夫不谈论财货的得失,士不交易财货,不在道路上做买卖。所以大夫不依靠繁育鸡猪来获利,卿大夫不贪图繁育牛羊的收入,有千乘兵车的国君不交易财货,上卿不从事货币之事,大夫不种植粮食蔬菜,拥有厚禄的大臣不贪图街市上的小利,所以贫穷的人有值得欢乐的事情,孤寡的人有安放手足的地方。《诗经》说:“那里有遗留的禾把,这里有滞漏的禾穗,这是寡妇的福利。”

第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

人主欲得善射,及远中微,则悬贵爵重赏以招致之。内不阿子弟,外不隐远人,能中是者取之。是岂不谓之大道也哉?虽圣人弗能易也。今欲治国驭民,调一上下,将内以固城,外以拒难,治则制人,人弗能制,乱则危削灭亡可立待也。然而求卿相辅佐独不如是之公,惟便辟亲比己者之用,是岂不谓过乎?故有社稷,莫不欲安,俄则危矣;莫不欲存,俄则亡矣。古之国千余,今无数十,其故何也?莫不失于是也。故明主有私人以百金名珠玉,而无私人以官职事业者,何也?曰:本不利于所私也。彼不能而主使之,是暗主也;臣不能而为之,是诈臣也。主暗于上,臣诈于下,灭亡无日矣。俱害之道也。故惟明主能爱其所爱,暗主则必危其所爱。夫文王非无便辟亲比己者,超然乃举太公于舟人而用之,岂私之哉?以为亲邪?则异族之人也。以为故耶?则未尝相识也。以为姣好耶?则太公年七十二,齳然而齿堕矣。然而用之者,文王欲立贵道,欲白贵名,兼制天下,以惠中国,而不可以独,故举是人而用之。贵道果立,贵名果白,兼制天下,立国七十一,姬姓独居五十二。周之子孙,苟不狂惑,莫不为天下显诸侯。夫是之谓能爱其所爱矣。故曰:惟明主能爱其所爱,暗主则必危其所爱,此之谓也。《大雅》曰:“贻厥孙谋,以燕翼子。”爱其所爱之谓也。《小雅》曰:“死丧无日,无几相见。”危其所爱之谓也。

【注释】

①本章《荀子·君道》。

②阿(ē):偏袒。

③便辟(pì):谄媚逢迎。亲比:亲近依附。

④本:王先谦《荀子集解》:“‘本’字无义,‘大’之误也。”

⑤超然:指不同于寻常做法。《荀子·君道》作“倜然”。舟:国名。《国语·郑语》:“秃姓舟人,则周灭之矣。”韦昭注:“舟人,国名。”《荀子·君道》作“州”。

⑥姣好:容貌美丽。

⑦齳(yǔn)然:无齿貌。《说文·齿部》:“齳,无齿也。”

⑧兼制:统制,统一。

⑨五十二:《荀子·君道》作“五十三”。

⑩《大雅》曰:引诗见《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⑪贻(yí):遗留。《毛诗》作“诒”。厥:其。孙:子孙。《毛诗》郑笺:“孙,顺也。”而《礼记·表记》引此诗,郑注:“乃遗其后世之子孙以善谋。”与《外传》说合,今从之。

⑫燕:安乐。翼:庇翼,庇护。

⑬《小雅》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頍(kuǐ)弁》。

【译文】

君主想要得到擅长射箭,射得远而且能射中微小目标的人,就要用尊贵的爵位、丰厚的赏赐来招请他。对内不偏袒自己的子弟,对外不隐没疏远的人,只要能射中目标就取用他。这难道不能算取用人才的正大的方法吗?即使圣人也不能改变这样的方法。现在想要治理国家,统治百姓,使全国上下人心和谐统一,对内使城池坚固,对外能抵御危难,国家安定时可以统制别人,别人不能统制我,国家混乱时危弱灭亡马上就会发生。但是国君寻求公卿的辅助,却偏不能像取用射箭的人那样公正,只任用谄媚亲附自己的人,这难道不算过错吗?所以国君拥有政权,没有不希望国家安定的,但很快就危乱了;没有不希望国家长存的,但很快就灭亡了。古代的国家有一千多个,现在存在的还不到数十个,这是什么原因呢?没有哪个国家不是因为在选用人才上存在过失。所以贤明的君主有私下赠送人大量钱财和名贵珠玉的,但没有私下赠送人官职事业的,为什么?回答说:因为这样做大大不利于他所偏爱的人。那个人没能力做事而君主却任使他去做,这是昏庸的君主;臣子没能力做事却还勉强去做,这是奸诈的臣子。在上的君主昏庸,在下的臣子奸诈,国家很快就会灭亡。这是使双方都受害的做法。所以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爱护他所爱的人,昏庸的君主必定会危害他所爱的人。周文王并不是没有谄媚亲附自己的人,他不同寻常地从舟国人中提拔了太公而且重用他,这难道是偏爱他吗?以为他们是亲族关系吗?但他们是异族人。以为他们是老交情吗?但他们原来并不相识。以为太公容貌美丽吗?但太公已经七十二岁,牙齿已经掉光了。然而周文王却任用他,这是因为周文王想要树立尊贵的道德,想要显扬尊贵的声誉,想要统一天下,来使全中国人受惠,但这样的事业不能独自完成,所以提拔了太公而重要他。尊贵的道德果然树立了,尊贵的声誉果然显扬了,统一了天下,建立了七十一个国家,姬姓国家独占了五十二个。周家的子孙,只要不是狂妄昏惑,没有一个不是天下显耀的诸侯。这叫做能爱护他所爱的人。所以说:只有贤明的君主才能爱护他所爱的人,昏庸的君主必定会危害他所爱的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大雅》说:“给他的子孙遗留下谋略,来使子孙安乐,得到庇护。”说的就是爱护他所爱的人。《小雅》说:“没有多少天就要死去,也不能再相见几次了。”说的就是危害他所爱的人。

第十六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

问楛者不告,告楛者勿问,有诤气者勿与论。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然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然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然后可与言道之极。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瞽,可与言而不与之言谓之隐。君子不瞽不隐,谨慎其序。《诗》曰:“彼交匪纾,天子所予。”言必交吾志然后予。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劝学》。

②楛(kǔ):《荀子·劝学》杨倞注:“‘楛’与‘苦’同,恶也。问楛,谓所问非礼义也。”

③诤(zhèng)气:竞争好胜的意气。

④其道:指正确的交谈态度,即下文“礼恭”“辞顺”“色从”。

⑤极:极致。指道义的精髓。

⑥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瞽(gǔ):按,《荀子·劝学》作“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不观气色”与“瞽”义更合。又,《论语·季氏》:“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义亦同。

⑦序:指说话恰当其时。即《论语·宪问》所说“夫子时然后言”。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采菽》。

⑨彼交:按,下文继曰“言必交吾志然后予”,是《韩诗》读“交”如字,交接也,郑笺“彼与人交接”,即本《韩诗》为说。《荀子·劝学》引《诗》作“匪交”,读“交”为绞,急切也。文、义均与《外传》不同。纾(shū):舒缓,懈怠。

⑩交:相交,相合。

【译文】

询问不合礼义的事的人,不要回答他;告诉你不合礼义的事的人,不要询问他;有争强好胜的心气的人,不要和他辩论。一定是遵循道义来的人,才接应他。不是遵循道义来的人,就躲开他。所以持礼恭敬的人,然后才可以和他谈论道义的法度;言辞和顺的人,然后才可以和他谈论道义的条理;态度从容的人,然后才可以和他谈论道义的精髓。所以不可以和他谈论却和他谈论,这叫作“眼盲”;可以和他谈论却不和他谈论,这叫作“隐瞒”。君子不眼盲,也不隐瞒,说话谨慎而且适当其时。《诗经》说:“他和人交往不懈怠,因此受到天子的赏赐。”就是说一定要和我的志向相合,我才给予他。

第十七章

①②③④

子为亲隐,义不得正。君诛不义,仁不得爱。虽违仁害义,法在其中矣。《诗》曰:“优哉柔哉,亦是戾矣。”

【注释】

①子为亲隐:《论语·子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②《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采菽》。

③优:悠闲自在。柔:温和安顺。《毛诗》作“游”。

④戾:至,来。

【译文】

儿子为父母亲隐瞒过错,从义的角度来说是不公正的。国君诛杀不义之人,从仁的角度来说是不仁爱的。这两种做法虽然违背仁爱、损害道义,但这里面自有法度。《诗经》说:“悠闲自在啊,温和安顺啊,诸侯们来到这里朝见天子。”

第十八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齐桓公问于管仲曰:“王者何贵?”曰:“贵天。”桓公仰而视天。管仲曰:“所谓天,非苍莽之天也。王者以百姓为天。百姓与之则安,辅之则强,非之则危,倍之则亡。”《诗》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民皆居一方,而怨其上,不亡者未之有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说苑·建本》。

②贵:重视。

③苍莽:广阔深远的样子。

④与:赞同,亲附。

⑤非:非议,诋毁。

⑥倍:通“背”,背叛。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角弓》。

⑧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后汉书·章帝纪》李贤注引《韩诗》曰:“良,善也。言王者所为无有善者,各相与于一方而怨之。”又,《说苑·建本》引《诗》作“人而无良”,“人”指君王,向宗鲁《校证》以为《说苑》本之《韩诗》,《外传》作“民之”,疑后人依《毛诗》改。

【译文】

齐桓公问管子说:“君王应该重视什么呢?”管仲说:“重视天。”桓公仰头看了看天。管子说:“我说的天,不是这个广阔深远的天。君王应该把百姓当作天。百姓亲附他,国家就会安定;辅佐他,国家就会强盛;非议他,国家就会危险;背叛他,国家就会灭亡。”《诗经》说:“君王没有善良的行为,人民就住在一处一起埋怨他。”人民都住在一处,埋怨他们的君王,这样的国家不会灭亡,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第十九章

②③

善御者不忘其马,善射者不忘其弓,善为上者不忘其下。诚爱而利之,四海之内,阖若一家。不爱而利之,子或杀父,而况天下乎?《诗》曰:“民之无良,相怨一方。”

【注释】

①本章并见《淮南子·缪称训》。

②诚:真正。

③阖(hé):聚合。

【译文】

善于驭马的人不会忘记他的马,善于射箭的人不会忘记他的弓,善于做君主的人不会忘记他的百姓。真正地爱护百姓,而且为他们谋利,那么天下的人就会像一家人一样聚合在一起。不爱护百姓,反而从他们身上获得利益,那么儿子都有可能杀死父亲,更何况天下的人对国君呢?《诗经》说:“君王没有善良的行为,人民就住在一处一起埋怨他。”

第二十章

②③④

出则为宗族患,入则为乡里忧。《诗》曰:“如蛮如髦,我是用忧。”小人之行也。

【注释】

①本章又见本卷第二十三章,本章为重出者。

②乡里:泛指乡民聚居的地方。周制,王及诸侯国都郊内置乡,民众聚居之处曰“里”。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角弓》。

④蛮:南蛮。髦:西夷。郑笺:“髦,西夷别名。”《尚书·牧誓》作“髳”。

【译文】

出外成为宗族的祸患,回家后成为乡里的忧患。《诗经》说:“言语行为像南蛮、西夷一样,我因此感到忧愁。”说的就是小人的行为。

第二十一章

②③④

有君不能事,有臣欲其忠。有父不能事,有子欲其孝。有兄不能敬,有弟欲其从令。《诗》曰:“受爵不让,至于己斯亡。”言能知于人,而不能自知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法行》《孔子家语·三恕》,为孔子之语。

②有君不能事:《荀子·法行》《孔子家语·三恕》此句前有“君子有三恕”五字。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角弓》。

④亡:通“忘”。马瑞辰《通释》:“‘亡’当读如‘忘’,诗盖言人之无良,一方之人皆知怨之,至于己受爵不让,亦为无良,则忘之也。……《荀子》杨倞注亦言引《诗》以明不责己而怨人。毛、郑皆读‘亡’为‘危亡’之‘亡’,失之。”

【译文】

有国君不能尽心事奉,有臣子却希望他对自己忠心。有父亲不能尽心事奉,有儿子却希望他对自己孝顺。有哥哥不能尊敬,有弟弟却希望他听从自己的命令。《诗经》说:“接受爵禄时不做辞让,这是不良的行为,但轮到自己接受爵禄时,就又忘了应该辞让了。”就是说能够了解别人,却不能了解自己。

第二十二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

夫当世之愚,饰邪说,文奸言,以乱天下,欺惑众愚,使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则是范雎、魏牟、田文、庄周、慎到、田骈、墨翟、宋钘、邓㭊、惠施之徒也。此十子者,皆顺非而泽,闻见杂博,然而不师上古,不法先王,按往旧造说,务自为工,道无所遇,二人相从。故曰十子者之工说,说皆不足合大道,美风俗,治纲纪,然其持之各有故,言之皆有理,足以欺惑众愚,交乱朴鄙,则是十子之罪也。若夫总方略,一统类,齐言行,群天下之英杰,告之以大道,教之以至顺,隩窔之间,衽席之上,简然圣王之文具,沛然平世之俗起,工说者不能入也,十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争名,则是圣人之未得志者也,仲尼是也。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工说者立息,十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仁人将何务哉?上法舜、禹之制,下则仲尼之义,以务息十子之说。如是者,仁人之事毕矣,天下之害除矣,圣人之迹著矣。《诗》曰:“雨雪麃麃,曣晛聿消。”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非十二子》。

②文:文饰。

③混然:《荀子·非十二子》杨倞注:“无分别之貌。”

④范雎(jū):字叔,战国时魏国人。长于辩论,因事为魏相魏齐所笞辱,佯死脱身,西入秦,以远交近攻之策说昭王,任为相,封于应,称“应侯”。后围赵攻邯郸失败,自请免相。一说为秦王论罪处死。魏牟:战国时魏国公子,封于中山。《汉书·艺文志》道家有《公子牟》四篇,今《庄子》中有公子牟称庄子之言以折公孙龙。田文:即孟尝君,战国时齐国人。田婴子,袭父封爵,称“薛公”,相齐。在薛招致天下之士,食客常数千,名闻诸侯,为战国四公子之一。庄周:即庄子,战国时宋国蒙人。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尝为漆园吏,却楚威王厚币之聘。其学宗老子,发展了道家思想,其学说见《庄子》。慎到:战国时赵国人。早年学黄老道术,曾在齐国稷下讲学,是从道家分化出来的法家思想家,主张“尚法”和“重势”。《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著十二论”,《汉书·艺文志》说有四十二篇,现存《慎子》只有七篇残余辑本。田骈(pián):战国齐国人。早年学黄老之术,与尹文、宋钘同学,与慎到齐名,曾在稷下讲学,有辩才,尤好争论,人称“天口骈”。著有《田子》二十五篇,久佚。墨翟(dí):春秋末战国初期宋国(一说鲁国)人。曾学儒家,后自创学派,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非命”等思想,是墨家思想的创始人。其学说见《墨子》一书。宋钘(jiān):其名字《孟子·告子》作“宋牼”,《韩非子·显学》作“宋荣”,《庄子·逍遥游》称“宋荣子”,战国时宋国人。曾在稷下讲学,主张寡欲、反战。按,以上十人,与《荀子·非十二子》有异:一、《外传》范雎、田文、庄周三人,《荀子·非十二子》作“它嚣”“陈仲”“史䲡”;二、《荀子·非十二子》又有子思、孟轲二人,《外传》删而不论,故下文“十二子”均改作“十子”。

⑤顺非而泽:指把错误的学说文饰得十分光泽华丽。亦见于《礼记·王制》《荀子·宥坐》。

⑥按往旧造说:《荀子·非十二子》杨倞注:“案前古之事而自造其说。”按,《荀子·非十二子》中“闻见杂博”“不(《荀子》作“略”)法先王”及“案往旧造说”云云,皆为荀子非子思、孟轲之辞,《外传》则移以总说“此十子者”。

⑦务:致力,尽力。工:巧妙。

⑧遇:合。指其说无所合于正道。

⑨二人相从:周廷寀《校注》:“《荀》书自它嚣、魏牟已下十二子,并两两一类,故《传》亦云‘二人’。‘二’或作‘而’,非。”

⑩统类:纲纪和条例。

⑪群:聚合,会合。

⑫至顺:指最通达合理的学说。

⑬隩窔(yào)之间:《荀子·非十二子》杨倞注:“西南隅谓之奥,东南隅谓之窔。言不出室堂之内也。”隩,通“奥”。

⑭衽(rèn)席:卧席。

⑮简然:简约精练的样子。《荀子·非十二子》作“敛然”,杨倞注:“聚集之貌。”文:文章,典章制度。

⑯沛然:盛大蓬勃的样子。《荀子·非十二子》作“佛然”,“佛”读为“勃”。平世:太平之世。

⑰工说:《荀子·非十二子》作“六说”,十二子“二人相从”,是为“六说”,今《外传》既已删子思、孟轲,遂改作“工说”。入:渗透,影响。

⑱置锥之地:插立锥尖的地方。极言地方之小。

⑲仲尼是也:《荀子·非十二子》“仲尼”后有“子弓”,下“下则仲尼之义”句同,《外传》皆删之。

⑳财:成材,生成。王念孙《经义述闻》:“财,亦成也。”

㉑通达之属:《荀子·非十二子》杨倞注:“谓舟车所至,人力所通者也。”

㉒息:停息。

㉓迁化:改变旧说,归化正道。

㉔《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角弓》。

㉕麃麃(biāo):雪盛大的样子。《毛诗》作“瀌瀌”。

㉖曣晛(yàn xiàn):指日出。聿(yù):句中语助词。《毛诗》作“见晛曰消”。陆德明经典释文》:“见,……《韩诗》作‘曣’,……云:‘曣,见日出也。’……曰,《韩诗》作‘聿’。”消:消释,融化。

【译文】

当今世上的愚人,修饰他的歪邪学说,文饰他的奸诈言论,用来扰乱天下,欺骗迷惑愚昧的民众,使他们迷糊,不知道是非治乱的道理所在,他们就是范雎、魏牟、田文、庄周、慎到、田骈、墨翟、宋钘、邓㭊、惠施这类人。这十个人,都能把错误的学说文饰得十分华丽,他们见闻庞杂广博,但不师法上古盛世,不效法古代贤王,而是按照往古的事情自造新说,极力说得巧妙,但和正道不相合,只有两个人互相信从。所以说这十个人的巧妙学说,都不足以符合大道,美化风俗,理顺纲纪,但他们持论都各有依据,立说都有道理,足以欺骗迷惑愚昧的民众,交错扰乱质朴鄙陋的人,这是这十个人的罪过。至于另一种人,他能够总揽各种方法和谋略,统一各类纲纪和条例,整齐不同的言行,聚合天下的英杰,告诉他们大道,传授他们最通达合理的学说,在堂室之内,卧席之上,圣王的典章制度就简约精练地具备了,太平治世的风俗就蓬勃地兴起了,精通歪理邪说的人不能影响他,那十个人不能接近他。他虽然连极小的安身之地都没有,但王公贵族也没法和他争名声,这就是没有得志的圣人,孔子就是这样的人。还有另一种人,他统一天下,使万物成材,抚育培养人民,使天下人普遍地受益,舟车能够通达的地方,没有不顺服的,精通歪理邪说的人立刻停息,那十个人改变旧说,归化正道,这就是得势的圣人,舜、禹就是这样的人。仁人应该努力做什么呢?上等的应该效法舜、禹的制度,下等的应该以孔子的德义为准则,努力平息那十个人的邪说。如果做到了这样,仁人的事业就做完了,天下的祸害就消除了,圣人的功绩也就显著了。《诗经》说:“雪下得很大,但太阳出现,雪就融化了。”

第二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

君子大心则敬天而道,小心则畏义而节,知则明达而类,愚则端悫而法,喜则和而治,忧则静而违,达则文而容,穷则约而详。小人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愚则毒贼而乱,喜则轻易而快,忧则挫而慑,达则骄而偏,穷则弃而累。其肢体之序与禽兽同节,言语之暴与蛮夷不殊,出则为宗族患,入则为乡里忧。《诗》曰:“如蛮如髦,我是用忧。”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不苟》。

②类:《荀子·不苟》杨倞注:“类,谓知统类。”

③治:有理有序。《荀子·不苟》作“理”。

④违:许维遹《集释》:“疑当作‘达’,字之误也,《荀子·不苟》作‘理’,‘理’‘达’义近,是其证。”

⑤达:显达。文而容:文明而有礼容。《荀子·不苟》作“文而明”,杨倞注:“有文而彰明也。”

⑥约而详:《荀子·不苟》杨倞注:“隐约而详明其道也。”

⑦倾:倾邪不正。《荀子·不苟》杨倞注:“以邪谄事人也。”

⑧攫:掠夺。渐:王引之《经义述闻》:“渐,诈欺也。”

⑨毒贼:残害,伤害。

⑩轻易:轻佻,轻率。快:肆意,放纵。《荀子·不苟》作“翾”,急也。

⑪挫:挫败,退缩。慑:胆怯,畏惧。

⑫偏:偏狭,偏颇。《荀子·不苟》杨倞注:“偏颇也。”

⑬累:通“傫(lěi)”,志气颓丧的样子。《荀子·不苟》作“儑”。

⑭肢体之序:指身体行为的礼节。

⑮“出则为宗族患”五句:又见本卷第二十章。周廷寀《校注》:“疑彼传‘小人之行也’五字,当系此传之末,而其余为衍也。”

【译文】

君子心胸宽广就会尊敬上天,遵行正道;小心谨慎就会敬畏正义,懂得节制;智慧就会明达事理,知道纲纪和条例;愚笨就会端正诚谨而有法度;喜悦时就会和顺平易,有理有序;忧愁时就会平静而通达;显达时就会文明而有仪容;穷困时就会简约而详明事理。小人野心勃勃便会傲慢而粗暴,心胸狭隘就会邪谄而不正,聪明就会掠夺盗窃,行为诈欺,愚笨就会残害他人而作乱,喜悦时就会轻佻而放肆,忧愁时就会退缩而胆怯,显达时就会骄傲而偏颇,穷困时就会自暴自弃而志气颓丧。小人身体行为的礼节和禽兽相同,说话粗野和蛮夷没有不同,出外成为宗族的祸患,回家后成为乡里的忧患。《诗经》说:“言语行为像南蛮、西夷一样,我因此感到忧愁。”

第二十四章

①②③④

传曰:爱由情出谓之仁,节爱理宜谓之义,致爱恭谨谓之礼,文礼谓之容。礼容之义生,以治为法。故其言可以为民道,民从是言也;行可以为民法,民从是行也。书之于策,传之于志,万世子子孙孙道而不舍。由之则治,失之则乱;由之则生,失之则死。今夫肢体之序与禽兽同节,言语之暴与蛮夷不殊,混然无道,此明王圣主之所罪。《诗》曰:“如蛮如髦,我是用忧。”

【注释】

①文:使富有文采。用作动词。容:礼容,礼仪所展现出来的威仪。即上章“文而容”之义。

②策:简策。

③志:史志,史书。

④今夫肢体之序与禽兽同节,言语之暴与蛮夷不殊:又见上章。

【译文】

传文说:从性情中生出的爱叫作“仁”,节制爱使它合理适宜叫作“义”,表达爱使它恭敬谨慎叫作“礼”,修饰礼节使它富有文采叫作“容”。礼和容的道理生成了,可以作为治理的法度。所以符合礼法的话可以用来作为人民的向导,人民遵从这些话;符合礼法的行为可以用来作为人民的法则,人民遵从这些行为。这些符合礼法的言行书写在简策上,流传在史书中,万世之后的子孙都遵循它而不舍弃。遵循这些言行就会天下安定,不遵循就会天下大乱;遵循就会生存,不遵循就会死亡。现在有些人身体行为的礼节和禽兽相同,说话粗野和蛮夷没有不同,言行混乱,不合乎正道,这些人是圣明的君主所要治罚的。《诗经》说:“言语行为像南蛮、西夷一样,我因此感到忧愁。”

第二十五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⑨⑩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㉕㉖㉗㉘㉙㉚㉛

客有说春申君者曰:“汤以七十里,文王百里,皆兼天下,一海内。今夫孙子者,天下之贤人也,君藉之百里之势,臣窃以为不便于君,若何?”春申君曰:“善。”于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而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之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由是观之,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善,其国未尝不安也。今孙子天下之贤人,何谓辞而去?”春申君又云:“善。”于是使使请孙子。孙子为书谢之曰:“鄙语曰:‘疠怜王。’此不恭之语也。虽然,不可不审也,此为劫杀死亡之主言者也。夫人主年少而放,无术以知奸,即大臣以专断图私,以禁诛于己也。故舍贤长而立幼弱,废正適而立不义。故《春秋》志之,曰:楚王之子围聘于郑,未出境,闻王疾,返问疾,遂以冠缨绞王而杀之,因自立。齐崔杼之妻美,庄公通之。崔杼帅其党而攻庄公。公请与分国,崔杼不许。欲自刃于庙,崔杼又不许。庄公走出,逾于外墙,射中其股,遂杀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世所见:李兑用赵,饿主父于沙丘,百日而杀之。淖齿用齐,擢闵王之筋而悬之于庙梁,宿昔而杀之。夫疠虽痈肿痂疕,上比远世,未至绞颈射股也,下比近世,未至擢筋饿死也。夫劫杀死亡之主,心之忧劳,形之苦痛,必甚于疠矣。由此观之,疠虽怜王,可也。”因为赋曰:“琁玉瑶珠不知佩,杂布与锦不知异。闾娵、子都莫之媒,嫫母、力父是之喜。以盲为明,以聋为聪,以是为非,以吉为凶。呜呼上天,曷为其同!”《诗》曰:“上帝甚蹈,无自瘵焉。”

【注释】

①本章所载,见《战国策·楚策四》。“鄙语曰”以下,见《韩非子·奸劫弑臣》。“因为赋曰”以下,见《荀子·赋篇·佹诗》其二。

②春申君:名黄歇,战国时楚国人。楚考烈王元年(前262)为楚国令尹,封为春申君,赐淮北地十二县,后改封于江东。曾救赵却秦,攻灭鲁国。相楚二十五年,有食客三千。考烈王死,为李园所杀。与平原君赵胜、孟尝君田文、信陵君魏无忌齐名,史称“战国四公子”。

③孙子:即荀子。避汉宣帝刘询讳,故称“孙子”。“荀”“孙”古音相近。

④谢:辞退。

⑤孙子去而之赵,赵以为上卿:按,汪中《荀卿子通论》:“孙卿自为兰陵令,逮春申君之死,凡十八年,其间实未尝适赵,赵亦无以荀卿为上卿之事。”汪说笃信《史记》本传,谓《外传》不可信,但《荀子·议兵》明载荀子与临武君议兵于赵孝成王前(亦见《外传》卷三第三十六章),是汪氏之说亦未安,韩婴生在司马迁前,《外传》自有其史料价值。

⑥谓:通“为”。

⑦谢:辞谢,拒绝。

⑧鄙语:俗语。

⑨疠(lì):恶疮。此指生恶疮的人。《战国策》鲍彪注:“疠虽恶疾,犹愈于劫弑,故反怜王。”

⑩审:审察,明察。

⑪即:则。

⑫禁:避免。

⑬正適(dí):正妻生的儿子。適,同“嫡”。

⑭“楚王之子围聘于郑”至“因自立”:事见《左传·昭公元年》。

⑮崔杼:注见卷二第十三章。

⑯股:大腿。

⑰李兑:战国时赵国人。赵武灵王传位于王子何,自号主父。后长子公子章为乱,杀相国肥义。李兑与公子成起兵杀公子章,久围王宫,主父饿死。李兑与公子成遂专赵政。

⑱主父:即赵武灵王,因让国于其子惠文王,自号“主父”。赵武灵王在位时推行“胡服骑射”政策,赵国因以强盛,灭中山国,败林胡、楼烦二族,辟云中、雁门、代三郡,并修筑赵长城。沙丘:古地名。在今河北广宗西北大平台。

⑲淖(nào)齿用齐:前284年,燕、秦、楚、三晋联合伐齐,败齐军于济西,并击破齐都临淄,齐闵王出亡。淖齿受楚顷襄王命救齐,相齐闵王,既而杀闵王,而与共分齐之侵地、宝器。后为齐人王孙贾杀。

⑳擢(zhuó):抽。

㉑宿昔:犹宿夕,形容时间短。

㉒痈(yōng):脓疮。疕(bǐ):疮上结的痂。

㉓琁(qióng):《荀子·赋篇》杨倞注:“《说文》云:‘琁,赤玉。’”郝懿行《荀子补注》:“‘琁’即‘琼’字,见《说文》。”瑶珠:明珠。

㉔杂:混杂。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此谓布与锦杂陈于前而不知别异,言美恶不分也。”

㉕闾娵(lǘ jū):即闾姝,古代美女。《汉书音义》韦昭曰:“闾娵,梁王魏婴之美女。”子都:名阏,字子都,春秋郑国大夫,为郑国公族,是著名美男。《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不见子都。”《荀子·赋篇》《战国策·楚策四》作“子奢”。

㉖嫫(mó)母:传说为黄帝第四妃,貌甚丑。力父:未详。盖古代丑男子名。许维遹《集释》疑当作“力牧”,为黄帝臣。

㉗以是为非:《战国策·楚策四》同,《荀子·赋篇》作“以危为安”。

㉘曷为其同:《荀子·赋篇》杨倞注:“言何可与之同。”

㉙《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菀(yù)柳》。

㉚上帝:指周王。蹈:动,多变。指喜怒变动无常。《外传》本又作“慆(tāo)”,与《毛诗》文异义通。《战国策·楚策四》作“神”,王念孙《经义述闻》谓“神”为“慆”字之坏,盖传写之误。

㉛瘵(zhài):病。

【译文】

有门客游说春申君,说:“商汤凭借七十里的土地,周文王凭借一百里的土地,都兼并天下,统一了海内。现在的荀子,是当今天下的贤人,你借给他一百里土地的势力,我私下认为这对你不利,你认为怎么样?”春申君说:“好的。”于是派人去辞退荀子。荀子离开楚国,去了赵国,赵国任命他做上卿。又有门客来游说春申君,说:“从前伊尹离开夏国,去到商国,商国称王天下,而夏国灭亡;管仲离开鲁国,去到齐国,鲁国变得衰弱,而齐国变得强盛。由此看来,贤人所在的地方,那里的君主没有不好的,那个国家没有不安定的。荀子是当今天下的贤人,为什么要辞退让他离开楚国呢?”春申君又说:“好的。”于是又派使者去请回荀子。荀子写信拒绝春申君说:“俗语说:‘生恶疮的人可怜当王的人。’这是一句不恭敬的话。虽然是这样,但是不能不明察这句话的含义,这是针对被劫杀而死的君主说的话。君主年少而狂放,没有办法去察知奸佞,那么大臣就会独断专行,谋取私利,让自己免遭杀害。所以舍弃国君的贤能年长的儿子,而拥立国君的年幼柔弱的儿子继位,废除国君正妻的儿子,而拥立非嫡子继位。因此《春秋》记载了这些事,说:楚共王的儿子公子围聘使郑国,还没出楚国国境,听说楚王麋生病,就返回国都探问楚王的病,于是用帽带绞杀了楚王麋,自立为王。齐国崔杼的妻子貌美,齐庄公和她私通。崔杼率领他的部属攻打庄公。庄公请求与他平分齐国,崔杼不同意。庄公想去宗庙自杀,崔杼也不同意。庄公逃走,翻越外墙时,崔杼射中庄公的大腿,于是杀了庄公,拥立庄公的弟弟景公。近代看到的:李兑在赵国当权,将赵武灵王困在沙丘,饿了上百天,然后杀了他。淖齿在齐国当权,抽了齐闵王的筋,把他悬挂在宗庙的房梁上,很快就死了。生恶疮的人虽然长了脓疮,结了疮痂,但往上和古代的楚王、齐庄公相比,还不至于被人绞杀脖子、射中大腿,往下和近代的赵武灵王、齐闵王相比,还不至于被抽筋、饿死。那些被劫杀而死的君主,内心的烦忧,身体的痛苦,一定比生恶疮更加严重。由此看来,生恶疮的人即使可怜当王的人,也是可以的。”于是,荀子做了一篇赋,说:“美玉明珠不知道佩戴,布和锦混杂在一起,不能分辨它们的美恶。闾娵、子都都长得美,但都没有人为他们做媒,嫫母、力父长得丑,反而喜欢他们。把盲人当作目明的人,把聋人当作耳聪的人,把正确当作错误,把吉利当作凶祸。唉!上天啊,怎么可以把不同的事物混杂在一起同等看待!”《诗经》说:“君主喜怒无常,我不要自己去找伤害。”

第二十六章

①②③④⑤⑥⑦⑧

南苗异兽之鞟犹犬羊也,与之于人犹死之药也。安旧移质,习贯易性而然也。夫狂者自龁,忘其非刍豢也;饭土,而忘其非粱饭也。然则楚之狂者楚言,齐之狂者齐言,习使然也。夫习之于人,微而著,深而固,是畅于筋骨,贞于胶漆。是以君子务为学也。《诗》曰:“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注释】

①南苗:地名。异兽:指虎豹等奇异的野兽。鞟(kuò):去毛的兽皮。《论语·颜渊》:“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按,赵怀玉、郝懿行皆疑此有误脱。

②旧:长久。

③贯:通“惯”。《荀子·儒效》:“习俗移志,安久移质。”可与本句相参。

④龁(hé):咬。

⑤刍豢(chú huàn):牛、羊、犬、豕之类的家畜。

⑥贞:坚固,牢固。

⑦《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隰(xí)桑》。

⑧德音:合乎仁德的言语、教令。孔:很。胶:坚固。郑笺:“其教令之行,甚坚固也。”

【译文】

南苗之地产的奇异野兽的皮,去掉毛之后,就和去掉毛的狗羊的皮一样,但给人吃了,就像吃了致死的毒药一样。这是因为人长久地安于一种状态而改变了气质,习惯改变了性情,才导致这种情况。疯狂的人咬自己,忘了那不是家畜的肉;吃土,忘了那不是谷粮做成的饭食。楚国的狂人说楚国的方言,齐国的狂人说齐国的方言,习惯使他们这样。习惯对于人来说,是隐微而又显著的,深刻而又牢固的,它畅行于人的身体筋骨中,像胶漆一样的坚固。所以君子要致力于学习,来使自己养成良好的习惯。《诗经》说:“见到了君子,他的合乎仁德的言语,影响十分坚固深远。”

第二十七章

②③④⑤⑥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弗由,放其心而弗求。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其于心为不若鸡犬哉?不知类之甚矣。悲夫!终亦必亡而已矣。故学问之道无他焉,求其放心而已。”《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孟子·告子上》。

②放:丢失。

③不知类:不知道事物间的类别。指不知轻重。

④“悲夫”四句:《孟子·告子上》无。

⑤《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隰桑》。

⑥藏:通“臧”,善,爱。

【译文】

孟子说:“仁,是人的心;义,是人的路。放弃正路不去走,丢失了心不去寻找。有人丢失了鸡犬,知道去寻找;丢失了心,却不去寻找,他把心看得还不如鸡犬重要吗?太不知道事情的轻重了。多么可悲啊!这样的人最终一定会灭亡的。所以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就是把丢失的心寻找回来而已。”《诗经》说:“心中珍爱着他,没有一日忘记他。”

第二十八章

①②③④⑤

道虽近,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暇日多者,出人不远矣。夫巧弓在此手也,傅角被筋,胶漆之和,即可以为万乘之宝也,及其彼手而贾不数铢。人同材钧而贵贱相万者,尽心致志也。《诗》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注释】

①“道虽近”六句:并见《荀子·修身》。

②此:指巧匠。

③傅角被筋,胶漆之和:《周礼·考工记》:“弓人为弓,……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角、筋、胶、漆皆是修治弓的材料。傅,附着,镶。被,覆,加。

④彼:指拙劣的工匠。闻一多谓“彼”上脱“在”字,“在彼手”与“在此手”对文见义。贾:同“价”。铢(zhū):古代重量单位。相当于一百颗黍的重量。

⑤钧:通“均”,同。

【译文】

道路虽然很近,但如果不去行走,就不会到达;事情虽然很小,但如果不去做,就不会成功。空闲时间多的懒人,超越别人也不远。精巧的弓在巧匠手里,给它镶上兽角,缠上皮筋,涂上胶水和油漆,就可以成为价值万辆车子的宝物,但到了拙劣的工匠手里,价格却不过几铢钱。同样是人做的,同样的材料,但贵贱却相差万倍,这是因为巧匠竭尽心意去制造它的缘故。《诗经》说:“心中珍爱着他,没有一日忘记他。”

第二十九章

①②③④

传曰:诚恶恶,知刑之本;诚善善,知敬之本。惟诚感神,达乎民心。知刑敬之本,则不怒而威,不言而信,诚德之主也,言之所聚也。《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

【注释】

①诚:真正,确实。

②聚:归属。

③《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白华》。

④鼓:敲击。

【译文】

传文说:真正厌恶丑恶的人事,就知道了刑罚的根本;真正推崇善良的人事,就知道了恭敬的根本。只有真诚才能感动神灵,和人民的心相通。君主知道刑罚、恭敬的根本,就会不发怒而自然有威严,不说话而自然有信用,是真正有道德的君主,是赞颂的言语所归属的对象。《诗经》说:“在宫中敲钟,钟声传闻到宫外。”

第三十章

②③④⑤⑥⑦

孔子见客。客去,颜渊曰:“客仁也?”孔子曰:“恨兮其心,颡兮其口,仁则吾不知也。”颜渊蹴然变色。曰:“良玉度尺,虽有十仞之土,不能掩其光;良珠度寸,虽有百仞之水,不能掩其莹。夫形体之包心也,闵闵乎其薄也。苟有温良在其中,则眉睫著之矣;疵瑕在其中,则眉睫亦不匿之。”《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言有诸中必形诸外也。

【注释】

①本章并见《高士传》(《太平御览》卷五一〇引)。

②孔子见客:薛据《孔子集语·持盈》引《外传》作“孔子适卫,卫使见客”。

③恨:通“狠”,狠戾,狠毒。

④颡(sǎng)兮:指善于巧言。颡,嗓子。此用作形容词。

⑤蹴(cù)然:惊惭不安的样子。

⑥莹:玉的光泽。

⑦闵闵乎:很薄的样子。

【译文】

孔子会见客人。客人离开后,颜渊问孔子说:“这位客人是仁人吗?”孔子说:“他的内心凶狠,善于巧言,是不是仁人,那我就不知道了。”颜渊惊惭不安地改变了神色。孔子说:“一尺长的美玉,即使有十仞厚的土,也不能掩盖它的光芒;一寸长的美珠,即使有百仞深的水,也不能掩盖它的光泽。人的形体包裹着心,只是薄薄的一层皮肉。如果内心是温和善良的,那么眉毛和睫毛之间也会显露出来;如果内心有瑕疵,那么眉毛和睫毛之间也不能隐藏。”《诗经》说:“在宫中敲钟,钟声传闻到宫外。”说的就是内心有的东西,必然会在外面显现出来。

第三十一章

①②③

伪诈不可长,空虚不可守,朽木不可雕,情亡不可久。《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言有中者必能见外也。

【注释】

①伪诈不可长,空虚不可守:《管子·小称》“务伪不久,盖虚不长”,《说苑·谈丛》“务为(伪)不长,喜虚不久”,可与此义相参。

②朽木不可雕:语见《论语·公冶长》。

③亡:消亡,消失。

【译文】

虚伪欺诈不能长久,空洞虚无不能保持,腐朽的木头不能雕刻,感情消失了,关系就不能长久。《诗经》说:“在宫中敲钟,钟声传闻到宫外。”说的就是内心有的东西,必然会在外在显现出来。

第三十二章

②③④⑤

所谓庸人者,口不能道乎善言,心不能知先王之法,动作而不知所务,止立而不知所定,日选于物而不知所贵,不知选贤人善士而托其身焉。从物而流,不知所归,五凿为政,心从而坏,遂不反。是以动而形危,静则名辱。《诗》曰:“之子无良,二三其德。”

【注释】

①本章并见《荀子·哀公》《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孔子家语·五仪解》。

②从物而流:《荀子·哀公》杨倞注:“为外物所诱荡而不返也。”

③五凿为政:指人的行为受五情的支配而不能自主。五凿,即五情,喜、怒、哀、乐、怨五种情绪。

④《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白华》。

⑤二三其德:德行不专一,三心二意。

【译文】

所谓的庸人,嘴上不能谈说善的言论,内心不能知道古代圣王的法度,行动时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事,静立时不知道应该站在哪,每天在选择事物但却不知道什么东西宝贵,不知道选择贤人善士,来把自己托付给他们。顺从外在的事物而任意流荡,不知道哪里是归宿,行为受喜、怒、哀、乐、怨五种情绪的支配,内心随着败坏,于是不能回到善的本性。因此行动时身体就遭受危害,静止时名声也会受到侮辱。《诗经》说:“这个人不善良,德行不专一。”

第三十三章

②③④⑤⑥⑦⑧

客有见周公者,应之于门,曰:“何以道旦也?”客曰:“在外即言外,在内即言内。入乎将毋?”周公曰:“请入。”客曰:“立即言义,坐即言仁。坐乎将毋?”周公曰:“请坐。”客曰:“疾言则翕翕,徐言则不闻。言乎将毋?”周公唯唯:“旦也喻。”明日与师而诛管、蔡。故客善以不言之说,周公善听不言之说。若周公可谓能听微言矣。故君子之告人也微,其救人之急也婉。《诗》曰:“岂敢惮行?畏不能趋。”

【注释】

①本章并见《吕氏春秋·精论》《说苑·指武》。

②客:《吕氏春秋·精论》作“胜书”,《说苑·指武》作“齐人王满生”。

③将毋:表示选择的疑问词。许维遹《集释》:“犹言‘入乎?抑不入乎’。”

④翕翕(xī):盛大的样子。

⑤唯唯:恭敬地应答。

⑥喻:明白。

⑦与师:举兵,起兵。与,通“举”。管、蔡:周武王之弟管叔鲜、蔡叔度。武王崩,成王幼,周公摄政,管、蔡流言于国,谓“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避居东都,后成王迎周公归,管、蔡惧,挟纣子武庚叛,成王命周公讨伐,诛杀武庚与管叔鲜,流放蔡叔度,其乱终平。事见《尚书·金縢》及《史记·管蔡世家》。

⑧《诗》曰:引诗见《诗经·小雅·绵蛮》。

【译文】

有客人来见周公,周公在门口接应,说:“你有什么话教导我啊?”宾客说:“在门外就说门外的事,在门内就说门内的事。我是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周公说:“请进。”宾客说:“站着就说义的道理,坐着就说仁的道理。我是坐下呢,还是不坐下呢?”周公说:“请坐。”宾客说:“快快地说就会声音很盛大,慢慢地说就会听不到。我是快说呢,还是慢说呢?”周公恭敬地回答说:“我明白了。”于是周公第二天就起兵去征讨管叔、蔡叔了。所以这位客人善于说不明说的话,周公善于听不明说的话。像周公这样,可以称得上能听取精微言语了。所以君子劝告别人时说得很隐微,救助别人急难时也很委婉。《诗经》说:“哪敢害怕走路?是怕不能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