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论述的重点内容是士人的道德修养,不过开篇仍然是对于统治者如何实行仁政的论述。孟子认为子产的“惠民”只是小恩小惠,而治理国家应该从根本上解决百姓的困难,一个国家要想强大,很大程度上需要国君和大臣齐心协力。

孟子主张士人应当遵守“礼”的要求,重视孝道,把“仁义”当成自己的行为准则,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影响他人。

在本卷末尾,孟子对于那些无耻钻营的小人进行了辛辣的讽刺,表达了自己为人处世的观点。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1],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2],卒于毕郢[3],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4],先圣后圣,其揆[5]一也。”

【注释】

[1]诸冯:与下文的负夏、鸣条,皆古地名,具体所在已无法确指,传说都在今山东省。

[2]岐周:岐,即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的岐山;“周”是国名。

[3]毕郢: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部。

[4]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用金、玉、竹、铜、木等制作,形状不一,上写文字,剖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使用时将两半相合以验真假。

[5]揆:尺度,准则。

【译文】

孟子说:“舜在诸冯出生,后来又搬迁到负夏居住,最后死在了鸣条,属于东方边远地区的夷人;文王在歧山附近的周部落出生,死于毕郢,属于西方边远地区的夷人。两人居住的地方相距一千多里,相隔的时间有一千多年。可是他们得志之后在中国所实现的抱负,就像合符一样契合,以前的圣人与之后的圣人,他们的标准都是一样的。”

【原文】

子产[1]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2]济人于溱洧[3]。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4],徒杠[5]成;十二月,舆梁[6]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7]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注释】

[1]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春秋时郑国的贤宰相。

[2]乘舆:指子产乘坐的车子。

[3]溱洧:两条河水的名称,会合于河南密县。

[4]十一月:周历十一月为夏历九月,下文十二月为夏历十月。

[5]徒杠:可供人徒步行走的小桥。

[6]舆梁:能通车马的大桥。

[7]辟:开辟,即开道的意思。

【译文】

子产主持郑国的政务,用自己乘坐的马车把行人从溱水和洧水渡过了对岸。孟子说:“这些只不过是一些小恩小惠罢了,子产并不明白应该如何处理好政事。假如在十一月修成可以过人的小桥,在十二月把可以通过车辆的大桥修成,那么老百姓就不会为渡河而担忧了。身居高位的君子假如把政事处理好,就算出门的时候鸣锣开道,让行人回避也是可以的,怎么能一个一个地帮助行人渡河呢?因此处理政事的人想要让每个人都高兴,在时间上也是不够用的。”

【原文】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1],何如斯可为服矣?”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2]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注释】

[1]为旧君有服:指离职的臣子为原先的君主服孝。

[2]极:穷困,这里作使动用法,意思是使其处境极端困难。

【译文】

孟子对齐宣王说:“国君将臣子看得像自己的手足一样,那么臣子就会将国君看成自己的腹心一样;国君将臣子看得像狗马一样,臣子就会将国君主看成一个普通的国人;国君将臣子看得像土块和草芥一样,臣子就会将君主看成仇人一样。”

齐宣王听了以后,就说道:“按照礼制的规定:不再担任官职的大臣还要为旧时的君主穿上孝服,那么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应该为旧时的君主身穿孝服呢?”

孟子说道:“假如大臣劝善规谏的话君主听从了,恩惠也让老百姓享受到了;大臣因为某些缘故必须要离开的时候,国君就命人引导护送他安全地离开国境,事先派人前往到他要去的地方妥善地布置一切,而且还四处宣扬大臣的长处和优点;离开本国三年以后没有回到国内,这之后才把他的采地和房屋收回,便可以称为三有礼了。君主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么大臣在国君死后就应该为他身穿孝服。如今那些大臣,他们劝善规谏的话不能被国君接受,恩惠也无法让老百姓享受到;大臣因为某些缘故离开了本国,国君却派人把他的家人和亲属抓起来,还故意在他要去的地方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困难,企图将他置于死地;大臣刚刚离开,就把他的采地和房屋没收。这可以说是仇敌的做法了。既然都变成仇敌,还有什么理由为国君服孝呢?”

【原文】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1];无罪而戮[2]民,则士可以徙[3]。”

【注释】

[1]去:离开。

[2]戮:杀戮。

[3]徙:迁徙。

【译文】

孟子说:“国君无缘无故地杀害士人,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开本国;无缘无故地屠杀本国的百姓,那么士人就可以搬到别处。”

【原文】

孟子曰:“君仁,莫[1]不仁;君义,莫不义。”

【注释】

[1]莫:没有。

【译文】

孟子说:“国君有仁爱之心,手下的大臣和百姓就没有不心存仁爱的;国君的言行得体,手下大臣和百姓就没有言行不得体的。”

【原文】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1]弗为。”

【注释】

[1]大人:有德行的君子。

【译文】

孟子说:“不符合礼制规定的礼,不符合正义的义,对具有高尚道德的君子来说,他们是不会做的。”

【原文】

孟子曰:“中[1]也养[2]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才[3]。”

【注释】

[1]中:指无过无不及的中庸之道,代指品德好的人。

[2]养:培养、熏陶、教育。

[3]其间不能以才:省略了“以寸量”的“量”字。

【译文】

孟子说:“道德修养高尚的贤人要熏陶和培养那些道德修养不高的人,有才能的人应该熏陶和培养那些才能不高的人,因此人们都希望家中有贤能的父兄。假如道德修养高尚的贤者舍弃那些道德修养很低的人,才能很高的人舍弃那些才能低下的人,那样的话,贤人和不贤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简直就无法再用分寸去衡量了。”

【原文】

孟子曰:“人有不为[1]也,而后[2]可以有为。”

【注释】

[1]为:作为。

[2]而后:然后。

【译文】

孟子说:“人们只有在豁达地舍弃一些事情不做之后,才能够有作为。”

【原文】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1],当如后患何?”

【注释】

[1]不善:不好、缺点。

【译文】

孟子说:“那些喜欢说别人坏话的人,假如因此为自己引来日后的祸患,又该怎么办呢?”

【原文】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1]者。”

【注释】

[1]甚:过分、过头。

【译文】

孟子说:“孔子从来都不做太过分的事情。”

【原文】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1],行不必果[2],惟义[3]所在。”

【注释】

[1]信:信守承诺。

[2]果:结果。

[3]义:义理、道义。

【译文】

孟子说:“对那些道德高尚的君子来说,说出来的话不必每一句都守信,要做的事也不必每件都有结果,只要合乎正义就行了。”

【原文】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1]之心者也。”

【注释】

[1]赤子:婴儿。

【译文】

孟子说:“道德高尚的君子,就是没有失掉他那像婴儿一样纯洁真挚的心灵的人。”

【原文】

孟子曰:“养生[1]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2]可以当大事。”

【注释】

[1]养生:在父母生前奉养。

[2]送死:置办父母的丧事。

【译文】

孟子说:“父母生前努力尽孝并不能算是头等大事,只有父母去世以后为他们办好丧事才算得上是头等大事。”

【原文】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1]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2]。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注释】

[1]资:积累。

[2]原:同“源”。

【译文】

孟子说:“君子根据正确的方法进行深入的研究,是想自己能够领会其中的道理。领会了这些道理,就能够守住这些道理;守住了这些道理,从中受到的启发会更加深刻;从中受到的启发更加深刻,就能够探寻到道理的本源。所以君子都想自己能够领会其中的道理。”

【原文】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1]说约[2]也。”

【注释】

[1]反:返回,通“返”。

[2]约:简明、扼要。

【译文】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知识,并详细地进行阐述,最后达到一种能以简练的语言概括自己所学知识的境界。”

【原文】

孟子曰:“以善[1]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2]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注释】

[1]善:擅长。

[2]养:教育。

【译文】

孟子说:“用自己的优点来让别人折服的,不会有人愿意折服;用自己的优点来帮助教育别人,使别人也可以培养出这些优点,这样才可以让天下人从内心折服。天下人不从内心折服却还能够统一天下,是肯定不会有的。”

【原文】

孟子曰:“言无实[1]不祥[2]。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注释】

[1]实:实际。

[2]祥:好。

【译文】

孟子说:“说话没有切实的内容就不好。而不好的事情,大都是那些阻碍进用贤者的人做的。”

【原文】

徐子[1]曰:“仲尼亟[2]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孟子曰:“原泉混混[3],不舍昼夜,盈科[4]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5]。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6]过情,君子耻之。”

【注释】

[1]徐子:姓徐,名辟,孟子弟子。

[2]亟:屡次。

[3]混混:通“滚滚”,水势盛大的样子。

[4]科:坎。

[5]是之取尔:“取是尔”的倒装句,取这个罢了。

[6]声闻:名声,名誉。

【译文】

徐辟说:“孔子曾经很多次称赞水,说‘水啊,水啊!’那么他从水中得到了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有源头的泉水滚滚地奔流,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填满空着的坑洼之处以后继续向前流动,直到注入大海为止。但凡做事情重视本体的人就会这样,孔子悟出的就是这个道理。假如水是没有源头的,就像七八月的时候大雨下个不停,一下就把沟沟洼洼给注满了,但是不用多长时间就会干涸。因此假如一个人的声誉超过了自己的实际,就会像没有源头的水一样,虽然一时间会浩浩荡荡,但有道德的君子还是会将此当做一种耻辱。”

【原文】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1],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注释】

[1]几希:少,一点点。

【译文】

孟子说:“人类区别于禽兽的地方只有一点点,可是就这样的一点点,普通的百姓却把它抛弃了,而君子却把它保留了。舜能够明白众多事情的道理,能够洞悉人们的常情,因此他也可以自然而然地去实行仁义,而非强迫自己去行仁义。”

【原文】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1]。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2],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注释】

[1]方:常规。

[2]泄迩:泄,狎;迩,近。

【译文】

孟子说:“大禹厌恶别人给自己进献美酒,喜欢听一些对天下有好处的话。商汤坚持中庸平正之道,不过任用贤人的时候却能够保持权变,敢于打破常规。周文王就像对待受了伤的人一样来对待老百姓,他明明已经接触到了大道,却仍然像没有接触到一样,仍然孜孜以求。周武王从来都不轻慢身边的近臣,也没有忘记地方上的大臣。周公经常想向夏、商、周三代的贤王学习,光大禹、汤、文、武四位明君开创的事业;如果有什么地方与他们不合,就抬起头来仔细地进行思考,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一旦有幸能够豁然开朗,就会高兴得坐在那里等着天亮,然后马上实行。”

【原文】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1]作。晋之《乘》[2],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注释】

[1]《春秋》:各国史书的通称。又,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编年体鲁《春秋》。据上下文,这里的《春秋》似指前者。

[2]《乘》:晋史书名。下文《梼杌》、《春秋》分别是楚国、鲁国史书名。

【译文】

孟子说:“以前圣王从民间采集诗歌的盛举被废除之后,《诗》就亡佚了,《诗》亡佚之后,孔子所作的《春秋》就出现了。晋国的史书《乘》,楚国的史书《梼杌》,鲁国的史书《春秋》,它们都是一样的,只是名字不相同而已。书中所记载的史实也只是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一类的内容,它们的文字也不过是普通史书的笔法。孔子说道:‘我所作的《春秋》与那些史书不同的地方是:《诗》中的微言大义,我在作《春秋》的时候偷偷地借用了。’”

【原文】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1],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2]淑诸人也。”

【注释】

[1]斩:衰竭、断。

[2]私:暗地、私下。

【译文】

孟子说:“君子的言行对他后代的影响,流传到第五代以后就基本断绝了,普通人的言行对后代的影响,到五代以后也就断绝了。我没能成为孔子的徒弟,我是从别人那里继承孔子的学说的。”

【原文】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1];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2];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注释】

[1]廉:堂屋的侧边,引申为品行方正。

[2]惠:仁慈。

【译文】

孟子说:“可以拿,也可以不拿,这个情况下拿了就会损害自己的廉洁;既可以给,也可以不给,这个情况下给了就对自己给人恩惠的行为有所伤害;既可以死,也可以不死,这个情况下死了就对自己的勇敢有所伤害。”

【原文】

逢蒙[1]学射于羿[2],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3]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4]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5],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6]而后反。”

【注释】

[1]逢蒙:羿的学生和家众,后来叛变,帮助有穷国的相寒浞杀死了羿。

[2]羿:传说是古代有穷国的国君,以善射闻名。

[3]子濯孺子:郑国大夫。

[4]庾公之斯:卫国大夫。

[5]尹公之他:卫国人。

[6]乘矢:四支箭。

【译文】

逢蒙跟随后羿学习怎样射箭,当他完全学会了后羿的箭术之后,想全天下只有后羿能够在箭法上超过自己,于是害死后羿。孟子评论说:“后羿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也犯了过错。”

公明仪说道:“后羿好像没什么错吧。”

孟子说:“只是轻一些而已,怎能说一点过错也没有呢?郑国国君曾经派子濯孺子去侵犯卫国,卫国国君派庾公之斯迎战并且追杀他。子濯孺子说:‘我今天发病了,无法拿起弓箭来,恐怕我会死掉呢!’他向车夫问道:‘是谁在追杀我?’车夫说道:‘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听了以后说道:‘我能够活下来了。’车夫说道:‘庾公之斯是卫国的射箭高手,您却说自己能够活下来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子濯孺子说道:‘庾公之斯的箭术是从尹公之他那里学来的,而尹公之他的箭术则是从我那儿学来的。尹公之他是一个正人君子,他挑选的学生肯定也是正人君子。’庾公之斯追上了子濯孺子,就问道:‘为什么您不拿起弓箭来呢?’子濯孺子回答说:‘今天我发病,无法拉弓射箭。’庾公之斯说道:‘我跟随尹公之他学习射箭,尹公之他曾经跟随您学习射箭。我不想用从您那里传授下来的技艺反过来伤害您。可是今日之事,是国家大事,我也不能不做。’于是就把箭抽出来用力在车轮上面敲打,敲掉了金属做成的箭头,在朝子濯孺子射出了四支箭之后,尹公之他就转身离开了。”

【原文】

孟子曰:“西子[1]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2]人,齐[3]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注释】

[1]西子:指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这里以她代指美女。

[2]恶:这里与“西子”相对,主要指丑陋。

[3]齐:斋戒。

【译文】

孟子说:“西施的身上如果沾染了恶臭,人们都会用手掩着鼻子从她身边经过;一个人即使面貌丑陋,只要他能够诚心诚意地斋戒沐浴,那么他也可以去祭祀上帝。”

【原文】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1]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2],可坐而致也。”

【注释】

[1]凿:穿凿附会。

[2]日至:冬至。

【译文】

孟子说:“天下的人讲论人性,只要按它的本来面目就可以了。按它的本来面目谈必须以顺乎自然为基础。对于那些自认聪明的人,我们之所以感到讨厌,就因为这种聪明人很容易陷于穿凿附会。如果聪明人像大禹使水运行一样,那么对于聪明就用不着厌恶了。大禹的使水运行,(因势利导,不加穿凿,)做得不露一点痕迹。如果聪明人也能(按它的本来面目讲论人性,)做得不露痕迹,那么聪明的作用也就可算是大了。天虽然很高,星辰虽然很远,只要能用心寻求它运行的本来面目,即使千年以后的冬至,也是可坐在家里运算得出的。”

【原文】

公行子[1]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2]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3]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4],不亦异乎?”

【注释】

[1]公行子:齐国大夫。

[2]右师:官名,这里指王。王,字子敖。

[3]历:越过。

[4]简:简慢。

【译文】

公行子的大儿子死了要办丧事,右师到他的家去吊丧。右师刚一进门,马上就有人上前迎接并且主动跟他说话,还有人跑到他的座位前面与他交谈。孟子没有跟他搭话,右师不满意地说道:“各位大夫都前来与我说话,唯独孟子不过来跟我说话,他是故意要慢待我。”

孟子听到以后,就说:“按照礼的规定,在朝廷之上,不能跨过座位与别人交谈,不能走过台阶面前向你行礼。我只不过是想按照礼的规定来行事罢了,可是子敖却把这当成了怠慢,这难道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原文】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1],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2]奚宜[3]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4]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5]哉?于禽兽又何难[6]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7]于天下,可传于世后,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注释】

[1]横逆:蛮横无理。

[2]此物:指上文所说“横逆”的态度。

[3]奚宜:怎么应当。

[4]由:通“犹”。下文“我由未免为乡人也”中的“由”也通“犹”。

[5]择:区别。

[6]难:责难。

[7]法:楷模。

【译文】

孟子说:“君子与平常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保存着自己的本心。君子将仁德保存于自己的本心,将礼保存于自己的本心。仁德的人爱护别人,懂礼的人尊敬别人。爱护别人的人,别人也总是爱护他;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总是尊敬他。有个人在这里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态度来对待我,那么我作为一个君子,就必须会反省自问:我肯定是不仁,肯定是无礼,不然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假如自问真的做到了仁,真的做到了守礼,可是那人对我还是非常蛮横,作为君子的我肯定还会反省自问:肯定是我对别人不够忠心。假如真的做到了忠心耿耿,而那人依旧蛮横的话,那么君子只能这么说:‘这人只是一个狂妄无知的人而已,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与禽兽还有什么分别呢?对于一个禽兽而言,还有什么好责备他的呢?’因此君子一辈子都有值得忧虑的事情,却不会有突然到来的祸患。而他忧虑的事情也只是这些:舜是个人,我也是个人。舜可以成为天下人的榜样,而且他的美名可以流传后世,可我依然只是个普通人,这就是值得忧虑的事情。光忧虑又有什么用呢?必须要做到舜那样。至于君子担忧的祸患,那是没有的。不仁的事情不去做,不符合礼的举动不要做。那么,假如突然有什么横祸,君子也不会将其看成是一件难堪的事,因为它并非自己惹来的。”

【原文】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1]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

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2]而往救[3]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注释】

[1]颜子:即颜回,孔子弟子,以贤著称。

[2]被发缨冠:古人戴帽子要先束发,然后用簪子把帽子固定在头发上,再系好帽带。披散着头发戴帽,这里是形容情况紧急,来不及像正常时那样戴帽子。

[3]救:止。

【译文】

禹和稷身处太平无事的时代,却能够为老百姓着想,多次经过自己家门口也没有进去看看,孔子从内心赞赏他们的行为。颜回生在乱世中,居住在一条狭小的巷子,每顿只吃一小碗饭,喝一瓢水,谁也无法忍受这样艰苦的生活,颜回却并没有改变自己内心的快乐,孔子同样发自内心里地称赞他。

孟子说:“禹、稷、颜回三个人走的是同一条道路。禹心里想的是,天下如果还有受到洪水危害的人,就如同自己将他们推到水里去一样;稷心里想的是天下如果还有人没有饭吃,就如同自己害得他们饿肚子,因此他们才抓紧时间努力去解除老百姓所受的痛苦。禹、稷和颜回三个人如果互换一下身份的话,也都会像对方在各自的岗位上所做的一样。如今假设同一间房子里有人斗殴的,那就必然要赶紧去解救他们,甚至披头散发的连帽带也来不及系好,就急匆匆地把帽子戴到头上赶过去救他们,这也是可以的;假如邻居有人发生了斗殴,也应该这样赶过去劝阻,那不免就有些过于糊涂了,即使是关起门来不管也行的。”

【原文】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1],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2]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3],四不孝也;好勇斗很[4],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而已矣。”

【注释】

[1]四支:即四肢。

[2]从:同“纵”。

[3]戮:羞辱。

[4]很:同“狠”。

【译文】

公都子问孟子:“匡章这个人,整个国都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个不孝的人,可是您却与他交往,而且对他非常敬重,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所以大胆地向您询问。”

孟子回答说:“世人认为不孝顺父母的事情有五样:身体不勤快,不去奉养父母,这是第一种不孝的表现;喜欢赌博饮酒,不去奉养父母,这是第二种不孝;喜欢钱财,宠爱自己的妻子儿女,却不去奉养父母,这是第三种不孝;放纵声色甚至去做犯罪的事情,让父母受到羞辱,这是第四种不孝;仗着血气之勇,喜欢跟别人打架斗殴,甚至可能会连累父母受到刑戮,这是第五种不孝。在这五种不孝的行为中,匡章有其中的一项吗?匡章只是因为父子之间互相要求去做善事,结果令父子之间的关系变僵了而已。要求对方去做善事,这本来是朋友之间互相应该做到的事情;而父子之间互相要求去做善事,这种行为是最容易让感情受到伤害的。匡章难道不想享受夫妻母子之间的天伦之乐吗?由于得罪了父亲,不能与其接近,他自己只能把妻子赶走,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一辈子都不接受他们的侍养。他认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是最严重的罪行,这也许就是章子这个人的为人吧。”

【原文】

曾子居武城[1],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2]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3]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子思[4]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注释】

[1]武城:鲁地名,在今山东费县境内。

[2]沈犹行:曾子弟子,姓沈犹,名行。

[3]负刍:人名,或说是背柴草的人。

[4]子思:孔子之孙,名伋。

【译文】

曾子在武城居住,遇到越国军队侵犯鲁国。有人对曾子说道:“敌人的军队马上就要到了,为什么不赶紧离开此地呢?”曾子答应了,临走之前叮嘱看守房屋的人说道:“别人让人到我的房子里居住,不要损害我家里的树木。”后来敌人撤退,曾子又捎口信给人说:“将我的住宅的墙壁修理好,我就要回来了。”这样在敌兵撤退之后不久,曾子就回来了。他身边的人议论道:“管理武城的大夫对先生是如此忠诚与恭敬,一旦有敌人进犯,就先离开让百姓学习先生的样子;敌人撤退,先生便回来了,这恐怕不太好吧。”沈犹行听到以后说道:“这件事并非你们能够了解的。以前先生居住在我们那里的时候,恰巧有位名叫负刍的人发动叛乱,当时有七十个人跟随先生,他们没有一人对这件事发表评论。”

子思在卫国居住,齐国派军队进攻卫国。有人对子思说道:“敌人马上就要来了,怎么不离开此地呢?”子思回答说:“如果我走了,卫君还能与谁一起守护城池呢?”

孟子说:“曾子和子思两个人所坚持的道路都是相同的。曾子是别人的老师,像父亲和兄长一样;子思是臣下,地位低下。他们两个假如互换位置,也都会这么做。”

【原文】

储子[1]曰:“王使人覸[2]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注释】

[1]储子:齐国人,曾任齐相。

[2]覸:窥视。

【译文】

储子说:“大王派人来偷窥您,难道您真的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么?”

孟子说:“有什么地方跟别人不一样呢?尧、舜这样的圣王跟别人也相同的啊。”

【原文】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1]出,则必餍[2]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瞰[3]良人之所之。”

蚤[4]起,施[5]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6]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7]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8]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9]。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10]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注释】

[1]良人:古代妇女对丈夫的称呼。

[2]餍:饱。

[3]瞰:通覸,窥视。

[4]蚤:同“早”。

[5]施:斜。这里指斜行,斜从跟随。形容暗暗尾随着别人走的样子。

[6]国中:都城中。

[7]墦:坟墓。

[8]讪:讥诮、讥骂。

[9]中庭:庭中。

[10]施施:得意的样子。

【译文】

齐国有个人有一个妻子,还有一个小妾,他们共处一室生活。丈夫每回到外面去,肯定会吃饱了酒肉之后才回来。妻子问与他一起喝酒吃饭的都是什么人,丈夫说的都是些富贵之人。妻子对小妾说道:“我们的丈夫每次出去,肯定在酒足饭饱以后才回家;问他跟他一起喝酒吃饭的人都有谁,他说的那些每个都很有钱有势,但是,我却从没有见过富贵体面的人到我们家里。我想偷偷地跟着丈夫出去,看他都去什么地方。”

一大早起来,妻子就偷偷地跟着丈夫,看他要去什么地方,她发现都城里所有的人都没有人跟他站着交谈。最后,丈夫来到了东门以外的坟地,向那些正在扫墓的人乞求得到一些剩饭;如果没有吃饱,他就向四下望望,然后到其他扫墓人那里去乞讨,这便是他每天都能酒足饭饱的方法。妻子到家以后,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告诉了小妾,说道:“我们的丈夫,是我们依靠度过一生的人,可他却是这个样子!”于是就跟小妾一起在院子里责备丈夫,两个人哭成了一团。可是丈夫却丝毫不知情,得意洋洋地从外面回到家里,在妻子和小妾面前不停地炫耀。

在君子看来,现实生活中有些人那些用来富贵的手段,可以让他们的妻妾不觉得羞耻、不会一起哭泣,真的是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