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集中体现了孟子对于治国、修身、战争、教育等多方面问题的见解。对于治国,他指出“仁”与“不仁”是有很大区别的;而一个人是否加强自身道德修养,也直接决定了他能否成为一个像尧、舜、周公、孔子一样的圣贤;对于战争,孟子向来持反对态度,由此也可以看出孟子的民本思想;至于教育,我们可以从老夫子的语录中感受到一位宽容、严谨的教育家的风采。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公孙丑曰:“何谓也?”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1]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注释】

[1]糜烂:腐烂。

【译文】

孟子说:“梁惠王实在是太不够仁德了!仁德的君主会将他施加在自己爱护的人身上的恩泽遍布他所不爱的人的身上,而不仁德人却会将他施加在自己不爱的人身上的荼毒施加在他心爱的人身上。”

公孙丑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孟子回答说:“梁惠王因为想要扩张土地,就将自己不喜爱的百姓投入到战争中,让他们尸横遍野,等到打了败仗以后,还想着再次发动战争,又害怕百姓不愿意为他卖命,就不惜驱赶自己心爱的子弟到战场上去送死,这就是将他施加在自己不爱的人身上的荼毒施加在他心爱的人身上。”

【原文】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1]不相征也。”

【注释】

[1]敌国:指地位相等的国家。“敌”在这里不是“敌对”的意思。

【译文】

孟子说:“春秋时代没有正义的战争。那次战争要好于这次战争,这样的情况还是有的。征伐只能是天子对诸侯,诸侯之间,是没有征伐的。”

【原文】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1],取二三策[2]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3]也?”

【注释】

[1]《武成》:《尚书》篇名,早已亡佚。现存《武成》篇是后人伪作。东汉王充《论衡·艺增》上说:“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

[2]策:竹简,一策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一页。

[3]杵:舂米或捶衣的木棒。

【译文】

孟子说:“全部都相信《尚书》上所记载的史实,那么还不如没有《尚书》呢!我读《尚书·武成》这一篇的时候,只从中抽取两三根竹简来读罢了。行仁政的人在天下是没有敌手的,最有仁德的周武王讨伐残暴不仁的商纣王,怎么会到了血流成河,连舂米的木槌都漂起来的地步呢?”

【原文】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阵[1],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夷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注释】

[1]陈:同“阵”,阵势。

【译文】

孟子说:“有人说,‘我擅长排兵布阵,我擅长打胜仗。’这是犯了很大的罪过啊。只要这个国家的国君喜欢行仁政,那么在天下就找不到敌手。以前商汤起兵征讨的时候,他要讨伐南方,那么北方的狄族就会埋怨他为什么不来北方;他要讨伐东方,那么西方的夷族一样也会埋怨他为什么不来西方,他们说道:‘为什么要将我们放在后边呢?’周武王在讨伐商纣王的时候,派出的兵车有三百辆,作战的勇士有三千人。武王告谕商朝的百姓说:‘不要害怕!我们来到这里是要帮助你们获得安定的生活,并非要与你们作对。’百姓们听了以后都齐刷刷地趴在地上用额头碰着地面磕起头来,立刻就像山峰崩塌一样发出了一片声响。征这个字有正的含义,受到暴君压榨和虐待的百姓都盼望着武王能来匡正自己的国家,怎么还需要发动战争呢?”

【原文】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1]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注释】

[1]与:给。这里是传授、教授的意思。

【译文】

孟子说:“木工能够将做木头活的规矩和法度教给别人,但却无法保证让别人一定得到高明的木工技巧。”

【原文】

孟子曰:“舜之饭糗[1],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2],若固有之。”

【注释】

[1]饭糗:饭,动词,吃。糗,干粮。

[2]果:通“婐”,侍女,这里是侍候的意思。

【译文】

孟子说:“舜在吃干粮、嚼野菜时,就像做好了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的准备一样;等他当上天子以后,身上穿着细葛布制成的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在一旁侍奉他,他又像是原本就具备这样的生活条件一样。”

【原文】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1]耳。”

【注释】

[1]一间:相距很近的意思。间,间隙、间隔。

【译文】

孟子说:“我从今以后算是知道杀害别人的亲人的严重性了:一个人如果杀害了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掉他的父亲;杀害了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掉他的兄长。这虽然不是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但是也差不多。”

【原文】

孟子曰:“古之为关[1]也,将以御暴[2];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注释】

[1]关:关卡。

[2]暴:暴力。

【译文】

孟子说:“古代修建关卡,是为了抵御暴力,现在修建关卡,是为了实行暴力。”

【原文】

孟子曰:“身不行[1]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注释】

[1]行:行为、行事。

【译文】

孟子说:“不亲身实践正道,妻子儿女也不会实践正道;如果使唤别人不遵循正道,那么连自己的妻子儿女也不会听从使唤。”

【原文】

孟子曰:“周[1]于利者,凶年不能杀[2];周于德者,邪世[3]不能乱。”

【注释】

[1]周:足,充足。

[2]杀:缺乏,有窘困意。

[3]邪世:乱世。

【译文】

孟子说:“财富充足的人,即使遇到荒年也不会使他受到削弱;德行充足的人,遇到乱世也不会使他迷惘困惑。”

【原文】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1]见于色[2]。”

【注释】

[1]箪食豆羹:箪,盛饭的竹器;豆,舀水器。形容生活非常贫困。

[2]色:神色。

【译文】

孟子说:“喜好名声的人能把千乘之国让给别人,如果那个人不是合适的人,就算是让出一箪食物,一豆羹汤,也会在脸上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

【原文】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1];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注释】

[1]空虚:这里指没有人才。

【译文】

孟子说:“不相信和任用仁人贤士,那么国家就不会有人才了;没有礼法的约束,那么上下等级就混乱了;政治事务管理不好,那么国家的财政开支就不够用。”

【原文】

孟子曰:“不仁[1]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

【注释】

[1]不仁:不施行仁政。

【译文】

孟子说:“不施行仁政却能够得到一个国家的情况,是有过的;不施行仁政却能够得到整个天下的情况,这是从来就没有过的。”

【原文】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1]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2]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3]既成,粢盛既洁[4],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注释】

[1]社稷:社,土神;稷,谷神。古代帝王或诸侯建国时,都要立坛祭祀“社”、“稷”,所以,“社稷”又作为国家的代称。

[2]丘民:众民。

[3]牺牲:供祭祀用的牛、羊、猪等祭品。

[4]粢盛既洁:粢,粟米。粢盛既洁的意思是说,盛在祭器内的祭品已洁净了。

【译文】

孟子说:“老百姓的地位是最重要的,社稷的地位是次一等重要的,君主的地位是最轻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就能成为天子,得到天子的喜爱就能成为诸侯,得到诸侯的喜爱就能成为大夫。诸侯如果对国家有危害,就要废掉他另立其他人。如果祭祀用的牲畜已经肥大得合乎祭祀的标准,盛放在祭器中的黍稷也都已经非常清洁了,祭祀又按照时令进行,但是百姓依然无法逃脱旱灾和水灾的折磨,那就需要改立土谷之神了。”

【原文】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1]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2]夫敦,鄙[3]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4]之者乎?”

【注释】

[1]顽:贪婪。

[2]薄:刻薄。

[3]鄙:见识浅薄。

[4]炙:熏陶。

【译文】

孟子说:“圣人,是后世百代的老师,伯夷、柳下惠就是这种人。因此凡是听到伯夷的风格和操守的人,就算其中有人原本是贪婪的,也会变得廉洁,就算有人原本是懦弱的,也会变得意志坚定;而那些听说过柳下惠的风格和操守的人,就算其中有人非常刻薄,也会变得厚道,就算其中有人胸襟狭隘,也会变得宽容。他们在百代以前就这样奋发有为,在百代以后,听说过他们的事迹的人也没有不会振作精神奋发有为的。如果不是圣人的话,他可以做到这一点吗?况且是那些与他们同一时代,受过他们熏陶的人呢?”

【原文】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1],道也。”

【注释】

[1]合而言之:合起来讲。

【译文】

孟子说:“仁,说的就是人。仁与人结合在一起,就是道。”

【原文】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1]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注释】

[1]接淅:淘米。

【译文】

孟子说:“孔子在离开鲁国的时候,说道:‘我们慢点走吧。’这是离开祖国时的态度。孔子在离开齐国的时候,把正在用水淘洗的米漉干了便离开了,这是从其他国家离开时应该采取的态度。”

【原文】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1],无上下之交也。”

【注释】

[1]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君子,指孔子。厄,穷困,灾难。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哀公四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而陈、蔡两国大夫担心孔子被楚任用后对他们不利,于是派徒役包围孔子,致使孔子和他的弟子断粮多日,饿得爬不起来。“厄于陈蔡之间”即指此事。

【译文】

孟子说:“孔子受困于陈国和蔡国,甚至到了挨饿的地步,就是由于陈、蔡两国国君都很坏,所以孔子与这两个国家的君臣都没有交往。”

【原文】

貉稽[1]曰:“稽大不理于口。”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2]。’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3]。’文王也。”

【注释】

[1]貉稽:人名,生世不详。

[2]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出自《诗经·邶风·柏舟》。

[3]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出自《诗经·大雅·绵》。

【译文】

貉稽说:“我貉稽受到了人们大大的讥讽。”

孟子对他说:“这没有什么妨碍。士人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多嘴多舌的人。《诗》中说:‘我的内心充满了忧虑,得罪了小人一大堆。’孔子的遭遇就是这样的。《诗》中又说道:‘现在虽然无法消除别人对我的怨恨,但是也不会因此贬低和损害自己的声誉。’这一句说的是周文王。”

【原文】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1]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2]使人昭昭。”

【注释】

[1]昭昭:明白。

[2]昏昏:模糊,糊涂。

【译文】

孟子说:“古代的贤人都用他们已经参悟通透的道理来使他人也懂得这个道理,现在的人却用他们没有想通的道理来使别人懂得这个道理。”

【原文】

孟子谓高子[1]曰:“山径之蹊[2]间,介然[3]用之而成路;为间[4]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注释】

[1]高子:齐国人,孟子的学生。

[2]山径之蹊:蹊,人行处。山径之蹊泛指很窄的山间小路。

[3]介然:本指意志专一而不旁骛,这里是经常不断的意思。

[4]为间:即“有间”,短时,为时不久。

【译文】

孟子对高子说:“山间的小路,因为不断地有人坚持行走,就成了一条路;只要有一段时间不走,这条小路就会被生长的茅草所阻塞。”

【原文】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

孟子曰:“何以言之?”

曰:“以追蠡[1]。”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注释】

[1]追蠡:追,钟钮;蠡,要断的样子。

【译文】

高子对孟子说:“禹时的音乐超过了周文王时的音乐。”

孟子问道:“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高子回答道:“是由于禹时流传下来的钟钮就像被虫子咬得快要断了一样。”

孟子说道:“这怎么能够成为证据呢?城门前面被车轮碾过的痕迹是那么深,难道这是两匹马拉车的力量造成的吗?”

【原文】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1],殆不可复。”

孟子曰:“是为冯妇[2]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3],莫之敢撄[4]。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注释】

[1]复为发棠:重新劝齐王打开棠地的粮仓赈济灾民。发,打开。棠,地名,在今山东即墨南。过去齐国灾荒时,孟子曾劝过齐君开棠地粮仓赈济灾民,所以有此说。

[2]冯妇:人名,姓冯,名妇。

[3]嵎:山势弯曲险阻处。

[4]撄:迫近。

【译文】

齐国发生了饥荒。陈臻对孟子说道:“国都中的人都觉得老师您又会为大家向齐王请求把棠乡的仓库打开赈济百姓,我怕您不方便再这么做一次吧。”

孟子对陈臻说道:“那我就变成冯妇了。以前晋国有个人名叫冯妇,他很擅长打老虎,后来他变成了一个一心向善的君子。有一次他到郊外去游玩,碰到大家正在追赶一只老虎。老虎背靠山角进行抵抗,没有人敢上前去碰它。大家在远处看到了冯妇,就全都跑上前去迎接他。这时冯妇把袖子挽起来,挥舞着胳膊下了马车去打老虎。大家都非常喜爱他,但是那些读书人却讽刺他。”

【原文】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1]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2]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注释】

[1]臭:香气。

[2]命:命运。

【译文】

孟子说:“嘴对于美味,眼睛对于美色,耳朵对于音乐,鼻子对于香气,四肢对于安逸的生活,虽是本性的要求,但是命运却不能使每个人都得到。仁爱对于父子,忠义对于君臣,礼法对于宾主,明智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虽然因为命运不同表现出了不同的特点,但这也是本性的要求,所以君子说这不是命运的原因。”

【原文】

浩生不害[1]问曰:“乐正子何人也?”

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

“何谓善?何谓信?”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注释】

[1]浩生不害:人名,该人姓浩生,名不害,齐国人。

【译文】

浩生不害向孟子问道:“乐正子这个人怎么样?”

孟子回答说:“是好人啊,他这个人很实在。”

浩生不害说:“什么叫作好?什么叫作实在?”

孟子回答说:“一个人让人感到他很可爱就可以说是好;他本身确实有那种值得人们喜爱的优点就可以被称为实在;他身上那些优点的确充实在他的身体内部就可以称为美;不光很充实,每时每刻都行善,并且发出光辉照耀别人,这就称为大善;如果能够进而感化、教育别人,那就称为圣人;如果圣人到了别人无法理解的地步,那就可以称为神了。”乐正子就是处于好与实在二者中间,又在美、大、圣、神四者之下。”

【原文】

孟子曰:“逃[1]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2],既入其苙[3],又从而招之。”

【注释】

[1]逃:脱离。

[2]豚:小猪。

[3]苙:畜栏。

【译文】

孟子说:“逃离墨子那一派的人必然会加入到杨朱一派中去,逃离杨朱那一派的人必然会加入到儒家那一派。既然加入了儒家学派,那就接受他好了。如今那些与杨、墨两派开展争论的人,就如同把走丢了的猪追回来一样,都把猪赶到猪圈里面了,还要用绳子把它们的脚给绊住。”

【原文】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1],用其三而父子离[2]。”

【注释】

[1]殍:饿死,这里指饿死的人。

[2]离:分离。

【译文】

孟子说:“有征收布匹的税务,有征收粮食的税务,有征发劳力的劳役。君子采用其中的一种,暂缓其余的两种。如果采用其中的两种,老百姓就有饿死的;三种全用,那么老百姓就会父子离散。”

【原文】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1]必及[2]身。”

【注释】

[1]殃:灾祸。

[2]及:到。

【译文】

孟子说:“诸侯的宝物有三种:土地、老百姓、政事。把珍珠美玉当作宝物的人,灾祸就必然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原文】

盆成括[1]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

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注释】

[1]盆成括:姓盆成,名括。

【译文】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要死了。”

盆成括被杀以后,其他的弟子问孟子:“先生是怎么知道他将要被杀的呢?”

孟子说:“盆成括这个人有些小的才干,但是却不懂得大道理,这就足够让他被杀了。”

【原文】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1]。有业屦[2]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3]也?”

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曰:“殆非也。夫予之设科[4]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注释】

[1]上宫:孟子在滕国讲学的地方。

[2]业屦:没有织完的草鞋。

[3]廋:搜求。

[4]设科:开办课程。

【译文】

孟子来到了滕国,在上宫居住。有双还没有织成的草鞋在窗户上挂着,客馆中的人到处寻找都找不到。有人就向孟子问道:“跟着您的人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将别人的东西藏起来呢?”

孟子反问说:“你觉得这些人是为了偷草鞋才到这里来的吗?”

那人回答说:“大概不是这样的吧。但是,您开设教馆制定课程,迎接学生来学习,离开的并不去追问,来到的人也不会拒绝。只要他们是真心想来学习的,那就只能接受他们。”

【原文】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1]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2]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注释】

[1]尔汝:尔、汝,都是第二人称代词,古代尊长称呼卑幼时如果用平辈之间的称呼,则是对对方的轻视。

[2]餂:探取,获取。

【译文】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忍心做的事情,将这种心情用在自己忍心做的事情上面,这就是仁;每个人都有不想干的事情,将这种想法用在自己想干的事情上面,这就是义。如果能将自己不忍加害他人的美德加以发扬光大,那么仁德就用不完了;如果能将自己不想钻洞跳墙的想法加以发扬广大,那么义行就做不完了;只要人们让他那种不会受到轻视的实际言行得到扩充,那么以后他不管到什么地方都不会再有不合于义的行为了。对于一个原本就不能去攀谈的士人,却故意与他攀谈,那就相当于是用言语去诱惑他而让自己可以方便地从中获得利益。如果可以与他攀谈却故意不跟他攀谈,那就是用沉默去引诱他而让自己可以方便地从中得到利益,这都是与挖洞跳墙之类的行为相似。”

【原文】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1]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注释】

[1]带:束腰的带子。古人视不下带,即只视带之上。此处比喻注意眼前常见之事。

【译文】

孟子说:“语言浅显,却有深刻的意义,这是善于说话;坚持的操守简单,却能施行于很多人身上,这是善于行仁道。君子所说的话,都是平常的话,但是仁道却包含其中;君子所要遵循的志向和操守,就是要修养自己的身心致力于天下太平的事业。一般人容易犯的毛病在于舍弃自己的田地不去耕耘,而去耕耘别人的田地--对于别人的要求很苛刻,而放在自己肩膀上的责任却非常轻。”

【原文】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1]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注释】

[1]干:求取。

【译文】

孟子说:“尧舜所实行的仁政,是根据他们的天性来做的;汤武所实行的仁政,就是经过修身之后才实行的,之后才回复到了本性。动作和容貌表现出来的细节没有不是自然而然地合于礼法的,这就是以前那些圣贤的美德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的表现。因为死者而哭泣哀伤,而不是哭给健在的人听的。君子不断完善自身的品德并且没有丝毫的违背,不是为了做官获取俸禄。君子说出的话必定是诚实的,也不是为了端正自己的品行而故意这样做的。君子行事都按照法度,以此等待命运的安排罢了。”

【原文】

孟子曰:“说[1]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2]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注释】

[1]说:向……进言。

[2]榱题:也叫“出檐”,是屋檐下的椽子头,这里借指屋檐。

【译文】

孟子说:“向那些地位高的人进言,必须要藐视他们,不要被他们高贵的身份所吓倒。殿堂高达几丈,椽子的顶端有好几尺,我得志是不会这么做的。饭菜摆满了桌子,几百名姬妾在一旁侍奉,我得志是不会这么做的。饮酒作乐,骑马打猎,后面跟着战车千乘,我得志是不会这么做的。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我不做的,我做的都符合古代的礼制,我为什么要怕他呢?”

【原文】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1]。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2]焉者,寡矣。”

【注释】

[1]寡欲:减少欲望。寡,少。

[2]存:留存本心。

【译文】

孟子说:“修养自己的本心,没有比克制欲望这个办法更好的了。人如果欲望很少,即使本心丧失,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如果欲望很多,即使本心仍然存在,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原文】

曾晳嗜羊枣[1],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2]与羊枣孰美?”

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

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注释】

[1]羊枣:即黑枣,因形状色泽似羊屎,故称羊枣。

[2]脍炙:烤肉,是古时美味的食品。

【译文】

曾皙喜欢吃枣,他的儿子曾参却不吃枣。公孙丑问孟子:“烤肉和枣哪个好吃?”

孟子说:“烤肉”。

公孙丑说:“既然是这样,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烤肉不吃羊枣呢?”

孟子说:“烤肉是大家都喜欢吃的东西,羊枣是曾子的父亲一个人喜欢吃的东西。就像姓名的忌讳,为什么大家都忌讳称呼尊长的名字,而不忌讳称呼他们的姓呢?因为姓是大家通用的,名字是一个人所独有的。”

【原文】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1]:‘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

曰:“如琴张、曾晳、牧皮[2]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何以谓之狂也?”

曰:“其志嘐嘐[3]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4]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

【注释】

[1]孔子在陈,曰:见《论语·公冶长》,原文为:“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2]琴张、牧皮:都是人名,身世不详,有人说是孔子的学生。

[3]嘐嘐:志向远大、口气不凡。

[4]夷:平。或认为作语助词,无意义。

【译文】

万章问孟子说:“孔子在陈国的时候说道:‘为什么不离开呢!我们乡里的学生是不愿意根据常规来做事的,他们的志向远大,所以口气也很大,始终没有让他们的脾气得到改变。’那么孔子在陈国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想着身在鲁国的那些狂放的人呢?”

孟子说:“孔子说过,‘如果不能得到那种行为合乎正道的人来相互交往,就一定会找那些狂放之人和狷介之人来交往了。狂放的人有进取之心,狷介的人有些事情是不做的。’孔子难道不想和那些行为适合的人交往吗?是因为他意识到不一定能够找得到这样的人,所以只能找次一等的。”

万章问道:“那么请问什么样的人才能够被称为是狂放的人呢?”

孟子回答说:“像琴张、曾晳、牧皮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之人。”

万章问道:“那为什么说这些人是狂放之人呢?”

孟子回答说:“他们表现出来一种志向远大、口气也很大的样子,嘴里经常这么叫嚷:‘古代那些人啊,古代那些人啊!’可是在考察过他们的行为之后,就无法与他们的所说的契合。狂放的人士是不容易得到的,孔子就想找那些不愿意去做肮脏的事的人,对他们进行奖赏和鼓励,这样的人便是狷介的人士,这便是与狂放的人差一等的人。孔子这样说:‘从我的门口路过时,却没有进入我的屋子,但我却没有觉得遗憾的人,恐怕也只能是一些虚伪透顶的人吧!那些虚伪的人,是对道德有很大损害的小人。’”

【原文】

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1]凉凉[2]?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3]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4]。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5]矣。”

【注释】

[1]踽踽:一个人走路孤零零的样子。

[2]凉凉:淡薄,冷漠。

[3]阉然:像宦官那样巴结逢迎的样子。阉,指阉人,即宦官。

[4]反:同“返”。经:正常之道。

[5]慝:奸邪。

【译文】

万章问孟子说:“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作是欺世盗名的乡愿呢?”

孟子回答说:“那些欺世盗名的人讽刺狂放和狷介的人士说道,为什么要这么志向高远、口气很大呢?说出话来却不去做,所做的行为却与所说的不符,总是叫嚷着‘古代那些人啊,古代那些人啊。’‘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这样一副孤单冷落的样子呢?生于这样一个世界,为世上的人们做事,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这样的人没有灵魂,总是装出一副讨好别人的样子,以便让世人都喜爱他,这样的人就是我们所说的乡愿。”

万章又问道:“整个乡里的人都夸赞他是一个好人,不管他到什么地方都会表现得像一个好人,孔子却觉得他对道德有很大的损害,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孟子回答道:“这样的人,你如果想指责他却又找不到他有什么很大的过错,你如果想讽刺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被讥讽;他们顺从流行的风俗,迎合污浊的社会,一举一动都好像忠诚守信、清廉高洁的样子,大家都喜欢他,他自己也认为是对的,但是却与尧舜之道不相容,所以说他是伤害道德的人。孔子说:厌恶看起来像实际上却不是的东西:厌恶莠草,是因为怕它扰乱了庄稼的生长;厌恶花言巧语掩饰的人,是怕它扰乱了仁义;厌恶犀利的口才,是怕它扰乱了真实的情况;厌恶郑国那样的靡靡之音,是怕它扰乱了庄重的音乐;厌恶紫色,是怕它扰乱了红色;厌恶乡愿,是怕它扰乱了道德。所以要求君子做到的事情只是能够回到正道上而已。正道被提倡,老百姓就会积极地振作起来;老百姓积极振作起来了,也就不会再发生什么邪恶的事情了。”

【原文】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1],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2],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3]。”

【注释】

[1]莱朱:传说是商汤的贤臣,一说就是仲虺,商汤的相。

[2]散宜生:姓散宜,名生,周文王的贤臣。

[3]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朱熹《集注》引林氏的解释认为:前半句“然而无有乎尔”指没有“见而知之”者;后半句“则亦无有乎尔”指五百余岁之后更不会有“闻而知之”者了。因此,是孟子对没有人继承孔子圣人学说的忧虑。

【译文】

孟子说:“从尧舜一直到商汤,期间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时间;像禹和皋陶这些人,都是因为亲眼见到才了解尧舜治理天下的方法的;而像商汤这样的君主,就是通过传闻才了解尧舜是如何治理天下的。从商汤一直到周文王,期间也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时间,像伊尹、莱朱这些人,他们亲眼见到并且辅佐商汤治理天下;像周文王这样的君主,就是通过听闻然后再遵照执行的。从周文王一直到孔子,期间大约又经历了五百多年的时间,太公望、散宜生这些人,他们因为亲眼见到所以了解文王是如何治理天下的;而孔子这样的人,就是通过传闻才了解文王是如何治理天下的。从孔子一直到今天,只过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距离圣人所处时代并不遥远,与圣人家乡的距离也是这么近,但是还没有能够继承他们的人,那么之后也就不会再有继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