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1]春，讀書小白陽山[2]之僧舍，塵氛退避，日在雲光嵐翠中，几上有山，不必開門見山也。寺僧[3]有叩作詩指者，時適坐古松亂石間，聞鳴鳥弄晴，流泉赴壑，天風送謖謖聲，似唱似答。謂僧曰：“此詩歌元聲，爾我共得之乎！”僧相視而笑。既復乞疏源流升降之故，重卻其請，每鐘殘鐙炧候，有觸即書。或准古賢，或抽心緒，時日既積，紙墨遂多。命曰“晬語”，擬之試兒晬盤，遇物雜陳，略無詮①次也，然俱落語言文字跡[5]矣。歸愚沈德潛題於聽松閣。
【箋】
《六十初度》：昔我五十時，身留卞山村。與客日賦詩，取樂無昏晨。今年屆六十，高枕靈巖雲。中間歲月駛，恍似波流奔。往時覉旅客，半已爲陳人。而我幸好在，鬚髪俱如銀。景短念自長，道蘊蘄探真。自傷衰朽質，官骸漸眵昏。世味雖已踈，理趣仍難親。還思假我年，勿使終無聞。（《歸愚詩鈔》卷六）
【案】
此爲小序，述作書之緣由。雍正九年，沈氏年屆六十，八次鄉試未果，入仕之願難遂，故有讀書小白陽山之舉。書中所言“時日既積，紙墨遂多”，似此書乃寓居期間逐次寫定，其實不然。此前沈氏《唐詩別裁集》和《古詩源》已刻行，《明詩別裁集》於雍正三年（一七二五）開始編選，又有《詩說》、《離騷說》（此書筆者未見，《說詩晬語》第四三條自注曾提及），《說詩晬語》乃匯集相關論述，故一月之內即成。序中所言“遇物雜陳，略無詮次”乃自謙之語。此書上卷先述論詩宗旨，次論《詩經》、楚辭，漢至五代樂府、五古、七古、五律、七律、排律、五絕、七絕之流變。下卷先評宋、金、元、明四代詩作，再論詩之立意、題材、詩法、選本、詩人修養及考證，體系頗爲嚴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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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
① 詮：嘉慶本作“論”，誤。
【注】
[1] 辛亥：雍正九年（一七三一），時沈德潛五十九歲。
[2] 小白陽山：位於蘇州，現名伏龍山。一名小白羊山、小白陽山，又省稱羊山（《吳縣志》卷十九）。
[3] 寺僧：鳴謙上人。沈德潛《自撰年譜》：“正月寓居古龍庵，成《說詩晬語》二卷，付鳴謙上人。”《歸愚詩鈔》卷二有《宿清足軒贈鳴謙鴻漸二釋子》和《曉登小白陽山》兩詩，皆系年在戊申，即雍正六年（一七二八），可知沈德潛與鳴謙相交頗久，故有寺院讀書並論詩之舉。
[5] 落語言文字跡：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滄浪詩話校釋》，頁二六）此言落語言文字跡，故爲下。乃沈氏自謙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