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詩話[1]
《明史·藝文志》詩話自為一類[2],然一代成書,實不數覯。吾粵詩家,人才輩出,所刊之集,汗牛充棟。至於撰詩話、詩說,殊罕其人。張南山刻《藝談錄》三卷外,其《聽松廬詩話》雖散見各書,其實與李子虎《柳堂詩話》均未有專本。風行海外者,只黃香石舍人所著《香石詩話》耳。舍人復有《粵嶽草堂詩話》,吾友饒平陳子丹將采入《繡詩樓叢書》中[3]。此外則吳川李小巖孝廉,曾刊《海山詩屋詩話》,所收所論,頗見稱於時。[4]
黃香石[5]
孟子謂:“《詩》亡然後《春秋》作。”[6]說者以變《風》終於陳靈而詩亡[7]。香石山人曰:“陳靈以後,未必無詩。世愈下,俗愈漓,其美未必合於公是,其刺未必出於公非。孔子因其可刪而刪之,其義蓋無可存也。”因是以觀,達而在上,作為雅頌,固足賡颺功德;窮而在下,公其美刺,亦可維持世風。故古人之詩,與《春秋》為始終;後人之詩,亦足與國史相表裏。此詩之正宗,《三百篇》“無邪”之旨也[8]。[9]
杜少陵[10]
杜老《題桃樹》律句云:“小徑升堂舊不斜,五株桃樹亦從遮。高秋總饋貧人實,來歲還舒滿眼花。簾戶每宜通乳燕,兒童莫信打慈鴉。寡妻羣盜非今日,天下車書正一家。”[11]此詩注者,或謂不可解。然細繹之,仁民愛物,感懷家國,溢於言表。[12]黎二樵詩,多由此種出。
七律至少陵,嚴謹警鍊,至矣,盡矣。其起承轉合,格調對仗,昔人揭而表之,評論綦詳。不知少陵尚有一種過人處,則在第七句振起。蓋律詩七、八收句最易平弱,而少陵“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羣材”[13],則全句俱振矣。余于役泰西,《過虎門》收句云:“扼守最難形勢險,問誰鞭石作長城。”[14]亦思脫胎於此。
少陵《上兜率寺》句云:“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15]香石謂一“有”字縱橫數千里,一“自”字上下數百年,評得確切。觀古大家名句,當具如此眼光。
韓昌黎[16]
昌黎句如“人隨鴻雁少,江共蒹葭遠”[17],寫泬寥空闊之景,二謝所未有。
李太白[18]
詩由秦漢、魏晉而至唐,挺出少陵,可謂詩盡。而同時又有太白,昂頭天外,響落人間。此造物生才,不欲其遽止也。
黃仲則陳仲卿七律[19]
黃仲則《金陵别邵大仲游》云:“三千餘里五年遙,兩地同歸斷梗飄。縱有逢迎皆氣盡,不當離别亦魂消。經過燕市仍吳市,相送皋橋又板橋。愁绝馱鈴催去急,白門烟柳晚蕭蕭。”陳仲卿《寄伯兄》:“無端又度九秋天,雁札魚書總杳然。亦有傳聞來嶺嶠,只言搖落滞幽燕。五年夢隔關山遠,萬里心同日月懸。堂上老人思汝甚,黑頭今已變華顚。”此二律一氣旋折,魄動筯搖,可謂代無數首。
黃仲則[20]
張南山低首仲則,推崇之極,見所著《詩人徵略》。而最喜“不知何事忙,但覺有所待”二語[21],謂可比美古詩“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22]。[23]然余尤愛仲則“多恐再圓時,不是今宵月”[24],蓋令人感喟無限也。
張南山[25]
余藏南山手書詩冊《墨卿太守枉駕草堂喜晤有作》云:“我更多故似哀鴻,公亦頻年類轉蓬。心血漸衰憂患後,鬢鬚渾老道途中。蒼虬雨過鱗宜戢,雛鳳天高羽易豐。(自注:謂令嗣少汾明經。)一笑山靈正翹首,要看椽筆氣如虹。(自注:時太守方作《雲泉山館記》,并書勒石。)”後跋云:“今年見太守,鬚微白矣,故有第四語。太守曰:此真詩也,此詩必傳稿中。”然余考此詩,《松心集》不載,特錄存之。
伊墨卿[26]
昔顧華玉稱鄭少谷之為詩也,古言精思,霞暎天表。程孟陽稱曹石倉之為詩也,疏花淺水,清麗為宗。少谷、石倉皆閩人,而不溺於閩派,如新羅山人之畫,超出時流。少谷好游名山,峻陟冥搜,經時忘返,便道武夷,深入九曲,絕糧抱病而不悔。石倉具勝情,闢石倉園,水木清華,賓從咸集,聲伎雜進,極園林游讌之樂。其風流旨趣,與少谷不同。若伊墨卿太守,遭際昌期,遇合較二子為優,而蹭蹬去官,實與古人同其抑鬱[27]。故詩境清蒼沈摯,因時而變。所刊《留春草堂集》,五、七古皆有大家氣息。特錄其五律一體。《鄒縣謁孟子祠》云:“正氣承洙泗,浩然天地間。孤城滿秋色,周道峙賢關。功不下神禹,像真同泰山。七篇言孔氏,那許況雄攀。”《尋南園故址》云[28]:“惆悵南園地,秋光共水清。君臣三大節,詞賦十先生。樹古蟲留跡,江空鶴有聲。抗風軒上月,應為鑒精誠。”《潘容谷郎中招集鷗波吟舫》云[29]:“欹枕細泉響,洗人方寸心。虛堂文字飲,良夜管絃音。花氣穿紗出,香烟着水沈。蕭然不成寐,歸夢落遙岑。”《題陳仲卿詩草後》云:“太邱有才子,於我結新懽。寸管驅龍象,通身襲芷蘭。珠江天漢落,瑤草洞雲寒。應念知音者,琴懸不自彈。”《玉山普寧禪院為閻立本故宅》云:“鹿苑王維寺,香山白傅家。當年鈔畫稿[30],今日尚庭花。金粟圍臺峻,冰溪抱郭斜。經時重過此,只當浪淘沙。”
莊容可相國[31]
吾禺莊容可相國有恭朝考《春蠶作繭》詩云:“經綸猶有待,吐屬已非凡。”當時見者,皆曰此狀元宰相語也。果以殿撰協揆。公為浙江巡撫時,適高宗南巡,在嘉興烟雨樓接駕,即席聯句。高宗出句云:“老錢筆老健。”蓋謂尚書錢陳羣也。方輪至公,兩“老”字頗不易對。公徐寫進云:“蒙莊視蒙翳。”[32]自謂臣目短視。高宗激賞之。此事傳誦一時,惜《滋圃集》不見於世耳。(余高伯祖母莊太夫人為相國之妹,家藏相國手書《題十八學士登瀛洲圖》七律一首,後被竊去。惜未將詩錄出也。)[33]
白沙先生[34]
王元美嘗書吾粵陳公甫先生《白沙集》後云:“公甫詩不入法,文不入體,又不入題,而其妙處有超出於法與體及題之外者。”[35]余閱《普陀志》,得公甫先生七律三首,其名句云:“碧海有山皆是雪,青天無雨但聞雷。”[36]寫風濤山水之巨觀,可謂奇矣。余久慕普陀之勝,友人屢約,未得一游。姬人姜月子則結女伴刺船至其地,歸以《普陀志》三冊貽余,始知白沙先生曾登其巔。
白沙先生語及門曰:“論詩當論性情,論性情先論風韻,無風韻則無詩。”[37]又曰:“欲學古人詩,先理會古人性情,是如何有此性情,方有此聲口。”[38]白沙先生本道學中人,世稱後孟子,而論詩以風韻、聲口為主,其不能以道學詩限之矣。白沙集中如《有懷》云[39]:“時雨日夕來,郊原靄新綠。白雲被重崖,下映寒塘曲。情結竹上言,意銷井邊躅[40]。三年隔瀟湘,書至不可讀。”《元夕》云:“村南村北此宵同,好景難消一老翁。在處恐妨年少樂,踏歌歸去月明中。”《訪客舟中》云:“船中酒多少[41],船尾擱春沙。恰到溪窮處,山山枳殼花。”摘句如:“時候花先覺,陰晴鳥自知。”“折花潮沒屐,吹笛月隨船。”[42]皆以風韻、性情著者。
馮定遠[43]
趙秋谷一生低首馮定遠,祭墓投文,自稱私淑弟子。人謂定遠詩格不高,不識秋谷何以傾倒至此。惟《鈍吟》一集,不見行世。近始從淳安邵氏借得問影樓本,一夜讀畢,其中豔體最勝,為擇錄于此,以示未見馮集者。然亦可見人苟有可傳,不患無知者也。《贈紫媛》云:“戎衣小袖慣傞傞,自得琵琶一曲歌。為說北來辛苦事,馬通燃火照縫靴。”《越鳥》云:“無聊自掠鬢邊絲,日照殘春午景遲。每對茅檐慚越鳥,為伊情戀最高枝。”《戲贈》云:“叢鬢濃蛾夢裏仙,柳絲門巷酒罏邊。路旁爭愛千金笑,薄怒原來最值錢。”《無題》云:“陳王新賦最悲傷,金枕眠時夜正長。一尺雲鬟三寸屐,不堪閒處細思量。”《為友人紀事》云:“二寸娟娟抵萬金,斜光掠處媚霞侵。橫波便是秦臺鏡,盡見蕭郎不語心。”《舟中見》云:“曉風催發木蘭舟,漫託微波又自休。滿眼金閶好光景,水牕鸞鏡見梳頭。”《柳枝詞》云:“汴水東來欲下遲,千條依舊裊金絲。蕭娘流落宣華死,當日春風爲阿誰。”《飲許氏園》云:“晚花春草盡依稀,露溼闌干月照衣。曾省廿年前舊事,主人如故客來非。”《火籠》云:“坐對長明一盏紅,四更禪榻落花風。自憐暖老無燕玉,空倚虞姬舊火籠。”全集絶句爲佳,出入飛卿、樊川之間,當時竹垞老人亦相推重,非秋谷一人之私好也。
張二喬[44]
秦淮名艶,惟柳蘼蕪集,近人有與牧齋集外詩同刋者。此外,朱泰玉、鄭如英、顧横波、馬湘蘭遺稿,均不可見。吾粤張二喬與之同時,《蓮香集》二卷,余行篋中秘本也。其詩幽豔悽馨,得晚唐遺韻。五古《黎美周招同諸子山園宴集雨後品茶》云:“懶雲滯殘暑,積雨顰山眉。花流氣貫午,篁戞風參差。橋迴薄虹態,檻轉明烟姿。宴賞良不厭,懽會請無疲。茗戰淡成醉,幽玄古與期。”七古《素馨田》云:“素馨田,臨昏鴉。紅粉妝,問秋霞。城中仙人猶化石,城外美人何處花。花開如茵草如織,下有幽魂誰得識。此花斷送採花人,窈窕依稀成古塵。簪郎素馨勸郎酒,郎不爲懽郎惜否。”五律《柬彭孟陽》云:“尊酒獨無緖,期君日暮同。碧天浮淺月,紅雨亂飄風。蝶使書題翅,花郵蕤作筒。還敎爇蘭炷,相待過簾櫳。”《寄黎美周》云:“客裏無佳句,非關不寄君。草寒春未綠,江闊夢難分。斷酒愁如醉,携香坐懶薰。正懐燈夕月,歌薄楚天雲。”七律《贈小姬》云:“薄暮池亭淡晚妝,太湖小石坐微涼。玉容倚月眞同色,翠袖依花共一香。行聽柳低鶯不語,笑看風暗蝶猶狂。心情少小無閒事,恐識相思意便忙。”七絶《春日偕女伴過白衣庵》云:“結伴尋芳破碧烟,欵關何必爲參禪。空門亦有春來意,種得桃花照玉泉。”《春日山居》云:“二月爲雲爲雨天,木棉如火柳如烟。烹茶自愛天中水,不用開門汲磵泉。”《送美周》云:“春雨潮頭百尺高,錦帆那惜掛江皋。輕輕燕子能相逐,怕見西飛是伯勞。”《將離曲》云:“香作飛塵玉作煙,輕寒微月養愁天。梅花本是江南弄,一疊關山倍可憐。”《七夕》云:“盼到今宵喜定嗔,一年此夕説相親。天仙遇合猶如此,何况浮萍握手人。”《蓮香集》不見于世,故多錄數首,以供閱者。
張喬,一名喬婧,世稱張麗人。余藏其畫蘭便面一幀,筆意蕭疏,不減湘蘭、玉京神韻也。自題一絶云:“盈盈秋水寫瀟湘,欲把閒情寄澹妝。謝却離騒怨公子,雲邊分得可人香。”自署天涯淪落人張喬。此詩本集未載,將來重刋《蓮香集》,自當補入。
楊忠愍遺硯[45]
艾至堂大令暢,江西人,先大父同社友,家藏楊忠愍公獄中遺硯一,余童時得讀拓本。硯陰題云:“余不能書,故無佳硯。入獄次日,望湖贈此,伴我寥寂,意誠佳也。相依既久,乃知此石才德之優。昨日(原缺二字。)腰裂,鏗然一聲,驚我寤寐。是豈知余之將死,而不為他人所用耶?吁!異矣!乙卯春,椒山識,王鳳洲書倂刻。”[46]大令徧徵題詠。李子虎廣文長榮為賦長篇,傳誦一時。詩云:“嚴家占硯一十六,(嚴嵩藏古硯一十六,見《留青日札》[47]。)萬鬼含冤憑硯哭。半壁山河壞相公,誰能片石支全局。鈐山早死椒山生,東樓大辱西市榮。丹心不借蜻蛇膽,碧血怒灑鸜鵒睛。一歲四遷恩不薄,五奸十罪難容惡。瘡刀肉剜傷烏臺,虎身狼爪張黃閣。四海何人憐楚囚,(忠愍贈王鳳洲句[48]。)破窗泣對西風秋。山殘水賸墨海竭,天驚石破烏雲愁。墨侯激裂身難尋,石交慷慨情偏篤。玉碎何能甘瓦全,孔雀文章真有毒。(王鳳洲詠嚴嵩樂府云:‘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49])煌煌天語褒忠臣,(乾隆帝《題居節畫楊繼盛小像》詩:‘遐想皋夔千載上,豈辭龍比一身捐。’[50])皋夔龍比兼一身。殘編早收四庫重,尺璧遺寶千秋珍。石同墮淚殘碑峙,硯裏忠魂呼欲起。墨緣臨難結徐(望湖)王(鳳洲),瓣香隔代皈錢(香樹)李(穆堂)。當年在麓人中豪,(按,公年譜云:巡撫艾居麓與同志諸公為公置產田三頃。居麓名希醇,陝西米脂縣人。)醵金置產哀兵曹。至堂好義繼乃祖,前艾後艾風同高。我有一言告公者,代夫一疏憐親寫。(夫人張氏有代公死疏。)張夫人硯落誰家,搜來合作鴛鴦瓦。”此詩句奇語重,骨健神寒,一收尤令人百思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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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2] 《明史·藝文志四》收詩話類著作四十八部,名曰“文史類”。
[3] 《粵嶽草堂詩話》後收入《繡詩樓叢書》,為第九種,宣統二年刊。
[4] 案:相關時段內的粵詩話,另有如梁邦俊《小厓說詩》、梁九圖《十二石山齋詩話》、李長榮《茅洲詩話》、潘衍桐《緝雅堂詩話》、何曰愈《退庵詩話》、方恒泰《橡坪詩話》、林聯桂《見星廬館閣詩話》等若干種。
[5]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6] 《孟子·離婁下》:“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
[7] 《詩集傳》:“東萊呂氏曰:變風終於陳靈。其間男女夫婦詩,一何多邪。曰: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男女然後有夫婦,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有君臣然後有上下,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男女者,三綱之本,萬事之先也。正風之所以爲正者,舉其正者以勸之也;變風之所以爲變者,舉其不正者以戒之也。道之升降,時之治亂,俗之汙隆,民之死生,於是乎在。錄之煩悉,篇之重復,亦何疑哉。”
[8] 《論語·為政》:“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9] 《粵嶽草堂詩話》卷一:“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說者謂變《風》終於陳靈而詩亡。新寧鄧機環先生曰:‘陳靈以後,未必無詩。世愈下,俗愈漓,其美未必合於公是,其刺未必出於公非。孔子因其可刪而刪之,其義無可存也。’審是,達而在上,作為《雅》、《頌》,固足庚颺功德;窮而在下,公其美刺,亦可維持世風。故古人之詩,與《春秋》為始終;後人之詩,亦可與國史相表裏。此詩之正宗也”。
[10]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11] 《杜詩詳注》卷一三:“從”一作“重”,“饋”一作“餧”,“正”一作“已”。
[12] 《杜詩詳注》卷一三:“黄生曰:此詩思深意遠,憂樂無方,寓民胞物與之懐,於吟花看鳥之際,其材力雖不可强而能,其性情固可感而發。不得其性情,而膚求之字句,宜杜詩之難讀也。”“杜詩有文不接而意接者,半寫題中景,半寫題外意。如《白帝城》詩‘雲出門’四句,本咏雨中景象;‘歸馬逸’四句,却寫亂後情事。此詩上六賦草堂景物,下二則慨歎世事,斷中有續,讀者固當善會。”案:《白帝》:“白帝城中雲出門(一作城頭雲若屯),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峽雷霆鬭,翠(一作古)木蒼(一作長)藤日月昏。戎(一作去)馬不如歸馬逸,千(一作百)家今有百(一作十)家存。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邨。”
[13] 《杜詩詳注》卷一六《諸將五首》其五:“錦江春色逐人來,巫峽清秋萬壑哀。正憶往時嚴僕射,共迎中使望鄉臺。主恩前後三持節,軍令分明數舉杯。西蜀地形天下險,安危須仗出羣材。”
[14] 《西海紀行卷》《過虎門》:“挂帆狂嘯渡滄溟,虎氣騰騰劍底生。萬里水浮天地影,一門山裂海濤聲。未來風雨旌旗動,欲上魚龍鼓角驚。扼手最難形勝險,問誰鞭石作長城。”
[15] 《杜詩詳注》卷一二《上兜率寺》:“兜率知名寺,真如會法堂。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庾信哀雖久,周(一作何)顒好不忘。白牛車遠近,且欲上慈航。”
[16]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17] 韓愈《送湖南李正字歸湖南》:“長沙入楚深,洞庭值秋晚。人隨鴻雁少,江共蒹葭遠。歷歷余所經,悠悠子當返。孤游懷耿介,旅宿夢婉娩。風土稍殊音,魚蝦日異飯。親交俱在此,誰與同息偃。”
[18]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19] 原刊於日報本乙巳年五月二十日(一九〇五年六月二十二日),題作“黃仲則陳仲卿七律”。叢書本卷一據以收入,未標目。《中社雜誌》所載,與之小有異文,亦未標目,此處據日報本補。
[20]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21] 《兩當軒集》卷一《雜詠》二十首其三:“生年三五時,瑤華比光彩。萬事匪所憂,此景若常在。既見故者非,旋見新者改。未覺少壯過,祗增前日悔。所悔行樂遲,精役形乃殆。不知何事勞,但若有所待。賤軀一何眇,前後各千載。”
[22] 《古詩十九首》其十一《迴車駕言邁》:“迴車駕言邁,悠悠涉長道。四顧何茫茫,東風搖百草。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盛衰各有時,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
[23] 《粵嶽草堂詩話》卷一:“吾友張南山最喜黃仲則‘不知何事忙,但覺有所待’二語,謂可比美古詩:‘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吾邑趙筠如孝廉(允菁),又喜仲則‘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一聯,謂香奩措語,難得如許渾妙。皆可稱知言。”
[24] 《兩當軒集》卷四《子夜歌》二首其一:“思君月正圓,望望月仍缺。多恐再圓時,不是今宵月。”
[25] 原刊於日報本乙巳年六月初八日(一九〇五年七月十日),題作“伊墨卿”。叢書本卷一據以收入,未標目。《中社雜誌》所載,節錄自原刊內容,小有異文,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26]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27] 自“昔顧華玉”句以下,法式善《留春草堂詩鈔序》作:“昔顧華玉稱鄭少谷之為詩也,古言精思,霞暎天表。程孟陽稱曹石倉之為詩也,清麗為宗。少谷、石倉皆閩人,而不溺於閩派。且少谷好游名山,峻陟冥搜,經時忘返,便道武夷,深入九曲,絕糧抱病而不悔。石倉具勝情,闢石倉園,水木清淑,賓友歙集,聲伎雜進,享詩酒讌談之樂。其風流旨趣,有足稱者。同年友伊君墨卿,閩產也,其躬際昌期,遇合較二子優矣,而其為詩及夫好遊名山、具勝情,較二子則無乎不同”。
[28] 《留春草堂詩鈔》卷三題作“尋南園故址(明粵東前後五子觴詠地,今祀朱末三忠臣)”。
[29] 《留春草堂詩鈔》卷三題作“潘容谷郎中(有度)招集鷗波吟舫”。
[30] 當年:《留春草堂詩鈔》卷六作“於斯”。
[31]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32] 《御製詩三集》卷二一所錄《遊煙雨樓與莊有恭聯句用石鼎體》此句下有注:“臣目本近視,蒙詢樓中陳羣所書,幾茫無以對”。
[33] 秦王李世民在天策府開設文學館,廣招天下賢能學士入館,先後入選的有杜如晦、房玄齡、陸德明、孔穎達、虞世南、姚思廉、蔡允恭、顏相時、于志寧、許敬宗、蘇世長、李玄道、薛元敬、薛收、李守素、蓋文達、褚亮、蘇勗等十八人,號稱“十八學士”。李世民還令大畫家閻立本為諸名士寫真畫像,即《十八學士寫真圖》,褚亮題寫頌贊。時人以能入選文學館者為“登瀛洲”。案:《題十八學士登瀛洲圖》詩,有如《歷代題畫詩》卷三八所載元吳澄、明陈霁二作:“秦府開基萃勝流,一時傾慕比瀛洲。瀛洲渺渺在何許,我欲乘桴海山浮。”“龍姿日表真神武,躍馬揮戈靖寰宇。弘文高館羅豪英,群賢入彀如登瀛。千年盛事今如在,疋素幻出風流情。玉堂岑邃三山小,閣道紆迴鳳池杳。鈴索簷前雲欲飛,罘思戶外花常繞。碧房繡檻紫煙叢,金堤寶馬垂楊褭。房公杜公意氣雄,乾坤闔闢遊胸中。褚于蘇薛多文采,姚顏孔蓋經傳功。虞陸二李才華豐,蔡薛蘇許詩詞工。裒衣博帶紛肆筵,烏紗羽扇臨風前。彈棋展翰相留連,興來或作南薰絃。清姿逸韻何翩翩,寧論海外多神仙。我憐此畫工還拙,心事丹青詎能說。群賢得志爭奮庸,親為唐家扶日月。獨有敬宗終謬劣,中葉幾使唐宗絕。嗟哉秦王樂士心,斯館不為斯人設。”
[34]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35] 《讀書後》卷四《書陳白沙集後》:“陳公甫先生詩不入法,文不入體,又皆不入題,而其妙處有超乎法與體與題之外者。予少年學為古文辭,殊不能相契,晚節始自會心。偶然讀之,或倦而躍然以醒,不飲而陶然以甘,不自知其所以然也。若邵堯夫非不有會心處,而沓拖跋,種種可厭,譬之剝茘枝、薦江瑶以佐蒲萄之酒,而餒魚敗肉,梟羹蛙炙,雜然而前進,將掩鼻抉喉嘔噦之不暇,而暇辨其味乎。然公甫乃極推重莊孔暘,又堯夫下也。而公甫亦自沾沾,則不能盡出無意,以此小讓陶先生。”
[36] 胡奎《斗南老人集》卷三“海昌八詠”之《海門洪濤》云:“一花初起白龍堆,萬騎長驅石壁開。碧海有山都是雪,青天無雨只聞雷。秋髙鴻鵠排雲去,夜静蛟龍出穴來。借問乘槎向何處,五雲咫尺是蓬萊。”與此處所節錄陳氏詩句基本無異,未審孰是。案:《四庫全書總目》卷一六九《斗南老人集》提要所云可參:“是集前有寧王權序,稱其晚年泊舟鄱陽望湖亭,見石刻東坡‘黑雲堆墨未遮山’詩,次韻和之。俄見一叟來誦其詩,曰:‘子非斗南老人耶?’因以自號。其事頗怪,疑好事者附會之,莫由詰其眞妄也。朱彝尊《靜志居詩話》稱:吾鄉雲東逸史曾手錄其藁,舊藏項氏天籟閣,繼歸高氏稽古堂,後爲華山馬思贊所藏。案:今世所傳奎集,皆出天籟閣抄本,止有四卷,前有項元汴題識,而無寧王原序。此本爲明初寧王府文英館所刋,見於《寧藩書目》。崑山徐氏傳是樓又從原刻影抄,實分六卷,凡詩一千九百餘首,與項氏所藏互校,乃知彼多所脫佚,不爲足本。觀寧王序中,又載宗哲徐將軍居西山,有道士過訪食蕨,道士吟一絶句云:‘一拳打得地皮穿,握住東風不放拳。只待杜鵑啼血後,展開鳳尾始朝天。’問其所作,以著書‘斗南一人’四字。時先生未有是稱,後得先生稿,方知先生詩也。與望湖亭和詩一事,文相連屬,而朱彝尊《靜志居詩話》獨未採錄。知彝尊所見惟天籟閣殘本,其記望湖亭事,亦從都穆《南濠詩話》摭入耳。”
[37] 《陳白沙集》卷三《與汪提舉(弘治戊午月九日作)》:“白沙陳某啓:千里一緘,由辭以得意。足下垂愛之至,非尺牘能盡,章何徳以報之。承示近作,足見盛年英邁之情。大抵論詩當論性情,論性情先論風韻,無風韻則無詩矣。今之言詩者異於是,篇章成即謂之詩,風韻不知,甚可笑也。情性好,風韻自好;性情不眞,亦難强説。幸相與勉之。知廣大髙明不離乎日用,求之在我,毋泥見聞,優游厭飫,久之然後可及也。”
[38] 《陳白沙集》卷四《批答張廷實詩箋》:“首章,似胡文定解春秋,以義理穿鑿。二章,發揮得道理,極致非所敢當,然此心亦自不能已。願與公共勉之。三章,仙術多門,姑置勿論。然興致髙遠者,非此無以托古。有留意於《參同契》而為詩,則斥以盜竊。四章,箋得之。余清老唱道歌云:世間膏火,煎熬可厭,亦在其中。五章,要看第二句與第四句,相應親切。六章,醉以溷俗,醒以行獨,醒易於醉,醉非深於易者不能也。漢郭林宗、晉陶淵明、唐郭令公、宋邵堯夫,善醉矣夫。七章,其失與首章同。黄涪翁《大雅堂記》似為此箋發者,正詩家大體所關處,不可不理會。大抵詩貴平易,洞達自然,含蓄不露,不以用意裝綴,藏形伏影,如世間一種商度隱語,使人不可模索為工。欲學古人詩,先理會古人性情,是如何有此性情,方有此聲口。只看程明道、邵康節詩,真天生温厚和樂,一種好性情也。至如謝枋得,雖氣節凌勵,好説詩而不識大雅,觀其注唐絶句諸詩,事事比喻,是多少牽强,多少穿鑿也。詩固有比體,然專務為之,則心己陷於一偏,將來未免此弊,不可不知。八章,不知馬,其失在人不在馬。少知進退去就而已者,亦未以馬稱也。平湖之進,吾惜之。九章,珠珮用鄭交甫事。十章,箋得之。詩從後定本統論好,非但拙作所能當,持以論詩可矣。概觀所論,多只從意上求,語句、聲調、體格尚欠工夫在。若論詩家,一齊要到,莊定山所以不可及者。用句、用字、用律極費工夫,初須訪古,久而後成家也。今且選取唐宋名家詩數十來首,諷誦上下,効其體格、音律,句句字字,一毫不自滿,莫容易放過。若於此悟入,方有蹊徑可尋。”
[39] 《陳白沙集》卷五題作“有懷世卿”,凡四首,此處所錄為其中第二首。
[40] 意銷:《陳白沙集》本作“魂消”。
[41] 船中:《陳白沙集》卷五作“船頭”。
[42] 出自《陳白沙集》卷七《春日江村》二首其一:“時候花先覺,陰晴鳥自知。登山嫌避客,得句樂呼兒。蔓草披香徑,垂楊覆淺漪。美人期未至,江月幾盈虧。”及《陳白沙集》卷七《社西村》六首其四:“社主對諸阡,居廬散百烟。共來鄉社會,同樂帝堯年。折花潮沒屐,吹笛月隨船。偶尋社西去,又賦社西篇。”
[43] 原刊於叢書本卷四,未標目。《中社雜誌》所載,與之小有異文,亦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44] 原刊於叢書本卷四,未標目。《中社雜誌》所載,與之小有異文,亦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45] 原未標目,此為整理者另擬。
[46] 《四照堂詩集》《楊忠愍公獄中遺硯圖為艾至堂師題(并序)》序中所錄作:“余不能書,故無佳硯。入獄次日,望湖贈此,伴我寥寂,意誠佳也。相依既久,乃知此石才德之優。昨夜忽然腰裂,鏗然一聲,驚我寤寐。是豈其知予之將死,而不忍為他人用耶?噫!異矣!乙卯春,椒山記,王鳳洲書并刻。”
[47] 《留青日札》卷三五“嚴嵩”條有云:“古硯一十六方,內有未央宮瓦研、銅雀瓦研、唐天策府研、貞觀上苑研、蘇東坡天成研、宣和殿研、文文山研。”
[48] 《楊忠愍集》卷三《大風中鳯洲年兄賜顧言及先寄詩扇未到》:“陰陰朔氣滿皇州,烈烈悲風暗鳯樓。吹合凍雲寒欲雪,蹴低霜幹鳥應愁。百年執法歸廷尉,四海何人憐楚囚。聞説右軍曾遠寄,蒲葵珠玉莫空投。”
[49] 《弇州四部稿·續稿》卷二《袁江流鈐山岡當廬江小婦行》有云:“湯湯袁江流,截嵲鈐山岡。鈐山自言髙,袁江自言長。不知何星宿,獨火或貪狼。降生小家子,為災復為祥。瘦若鸛雀立,步則鶴昂藏。朱蛇戢其冠,光彩爛縱橫。孔雀雖有毒,不能掩文章。”
[50] 《御製詩二集》卷三二《題居節畫楊繼盛小像》:“有生孰不惜華年,生死還應義以權。遐想皋夔千載上,豈辭龍比一身捐。鬚眉正色真無忝,史筞芳名歷久傳。西市從容吟四句,丹心浩氣至今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