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江清、吴天五合注《杜甫诗选》通信选

一(1955)

江清先生:

夏君转来尊著,一一拜收。所嘱深恐不克负荷,猥承过赏,不敢不勉。尚祈时惠督教,俾免大谬为幸。拙稿当另寄求正。匆匆先此附陈不恭。即颂

大安!

吴天五顿首 一月三日

《全唐诗》大字打印本,能赐寄一本,尤感。

二(1955)

天五吾兄:

前函谅达。人民文学出版社送来预支稿费三百万元,弟处无多需要,敬以二百万元汇奉,聊为润笔之费,且亦可随需要而购买工具书与参考书也。此款是预支性质,将来出书有正式版酬时扣算。

另由邮挂号寄奉文学社原有旧稿五本。当初系用赶任务之方式赶成者。作者不一,中有冯至及文怀沙两位在内,但所作不多,余皆社中编辑。中多疑问,贴条甚多,亦多误谬。此稿可以参考,原有基础,亦可利用些。(如确定无问题者,亦可直抄。)惟不可倚赖。凡史、地、音释等,一一皆须覆按。宁可多查,偶一躲懒,容易沿其谬误,或所释不够正确,似是而非。原稿务盼妥为保存,将来随尊稿寄还。

弟工作时,虽主要用仇注,但同时亦参考五六种。各本编次不一,赖有燕大所编《杜诗引得》第二册,有各本次第对照表,按表找寻,獭祭案头,较为方便。足下参考书足否,当可取诸图书馆也。又据我经验,地名大辞典亦往往有误失,或不尽合某诗注释之需要,还须亦读《唐书·地理志》,并勘对现代地图。关于草木鸟兽,注释中亦以能尽量供给现代知识为好。旧类书所解尚隔一层。

前拟体例,因弟所作不多,定有尚可商酌处。乞不吝赐教。杜诗前后部内容风格亦不一。足下钻研后部,不知以如何注释为善,亦乞讨论。我们迁就他们所已定之体例,不免削足适履,盼望仍能用我所长,不致全受拘束。总之以有益读者为原则。进行顺利否,乞惠告一二为感。

匆匆,此颂

教安

弟江清 一月二十七日

附汇票一纸

预计能在四月底完稿最好,否则逐部寄来,此间随时勘钞,或可稍延期。

三(1955)

江清先生:

日前寄一笺,计承察及。顷接二十七日来示,并蒙惠寄稿费二百万,感悚感悚。选注事在弟未尽绵力,已获厚酬,于心实不安耳。此间日来写稿幸尚顺利,寒假期内已复写成二十余首(并前约九十首左右),下月初可先写一部分清稿求教。参考书此间近尚够用,旧注本共有八种,《杜诗引得》(三大册)亦在案头,甚便寻检。惟旧说纷纭,斟酌殊费工夫,有时亦须濯去旧见也。诗注体例,鄙意前后部应取得一致,要在释词释句方面,灵活运用,求能说明作者本意,解决读者困难问题。弟所写稿依尊示暂拟体例,尚觉方便,或无削足适履之嫌,可纾廑念。原文用《全唐诗》本,异文颇多,不可悉从,可改定不妨即为改定。冯至先生主张,弟极同意。注文涉及杜甫生平踪迹并交游,须求与冯《传》相呼应,甚是。惟有时尚须慎重考虑,如《江南逢李龟年》,冯《传》依诗旧注定为七七〇年在潭州,其实旧注亦属揣测之词,未可为据。又如《北征》,冯《传》谓杜甫在闰八月初一起程,此或据《北征》诗中“初吉”二字而来。(闻一多《少陵先生年谱》《北征》条下按语说初吉是朔日,尚须商榷。)但初吉只能说是月初,不一定是初一。鄙意如遇类此问题,注文语气可稍圆融,亦不致与冯先生说法有径庭也。琐琐非关要旨,承虚怀下逮,辄漫及之。寄来社注稿五本,已妥收,尤荷关注,容俟阅读后璧还。匆草,余详前函,不缕缕。即请

著安

弟天五顿首 二月六日

冯先生并候

四(1955)

鹭山兄:

月前拜收一札,因无事未即复候,正拟奉候并询工作情况,得手教并大稿三十六首寄来,快慰。(社稿一本亦收到,惟原诗排印本未附寄。)知足下所任部分大体已完成初稿,勤劳敏捷堪佩。社方曾来问询,并送来清稿纸若干,今以百页寄奉,尊处原须抄清,不如即用此稿纸,免得此间重为抄写。纸质坚厚可爱。惟尊处如已抄清若干部分,则亦不拘。(未抄者即用此类稿纸。)稿纸固无须一律也。弟处工作情况,至为抱愧,因《红楼梦》讨论、胡适批判,此间作协及本校开会甚忙,弟课务重,体力又差,因而此工作搁置甚久,亦因分工之后,有所依赖,故而如此。刻下又在赶作,所缺甚多,预计五月底能完成已好。因此后部分拟全仗大力,即成清稿,弟恐无多少时间补充意见,仅参校读斟酌之役而已。盼望吾兄随时抄清某部分,即为寄来。俾随时拜读。(尊稿中如须弟特为注意,参加鄙见者,眉批示号。)倘尚须反复修改,留在手头,则先寄一部分抄清不用的来。分次寄来,最后部分迟至五月底亦可。顷所寄尊撰稿即为细心校读前数首,细密堪佩。其余只略翻看,略观体例。大体均妥,未见错误,但有稍嫌失之太简处。此则受社稿体例及弟前所寄几篇样本之故,趋向于简洁通俗。弟意尊作旧稿蓝印本,长处不少,辞费之病亦不甚多,确实显豁有用。而弟参读尊稿后,亦在往高处走,汲兄所长,交相融合。弟意吾兄不必拘束,根据教学经验及钻研所得,仍可在新体例之形式下,装进吾兄所欲言者。灵活应用,以帮助读者。文学社此书为普及工作,只要注释无错误,其他要求不高。在我们手中过,则有时捉摸捉摸诗意,恐读者费解,即为注明点出,对读者帮助必大。此看时间精力,能否细密加工耳。后部如《秋兴八首》之类,极难解,读者必定茫然。兄尺寸在胸,如何斟酌。在不甚“辞费”之下,作显豁之解释。体例仍在释句释词形式下不作疏通串讲,说明风格脉络等等,则仍属注释范围也。不知尊兄以为然否?弟无甚意见,吾兄认为如何式样好,即可应用。全书体例,大致不参差即可。关于所询两点及体例等杂事,另记出数页,奉上。乞恕草草。敬颂

撰安

江清顿首 三月二十六日

再者,因寄社稿纸,夹附此间清稿数页,求教。弟读尊作旧稿,获益不少,比之社中原稿在精神上提高不少,书卷气愈来愈重。“日收胡马群”句,尊注有据,惟弟因恐尚不止收买蓄养,包含有掠夺,战争胜利所收,疑不能决定,故而阙疑未注。不知尊见如何?又“中原有斗争”句同冯至兄讨论,暂用鄙意,较为含浑。此时禄山之乱尚未发动,《镜铨》之说未必可信。又《刘少府障歌》,其中有用“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意,即抄自尊稿者,此两句出在何处,弟躲懒未查,原意拟缩为“天雨鬼哭”,又恐不典。请教。此清稿数页,乞为是正,阅后请寄还。

一、公元年份下用括弧附注年号,只在第一次出现时注明,其余不注。此办法妥当。弟处稿并不一致,因前部分多史事,做释题时参考旧书,不觉熟于年号,因而多注了几个,读者亦方便也,似不须拘泥。

二、题下原有注稿释题下。冯至兄谓题下原注或是老杜自己所注,因而必须保存。不知尊见如何?句下原有注,则移释句下。甚是。无关宏旨者,似不须补出。

三、作诗年份有可定者定之。不可定者用“大约”。尊稿“大约”甚多,弟尚未细核,不知其中有可定者否耳。因弟尚未钻研后部,不敢乱说,总以足下所定为是。

四、释题中人名、地名等不用〔〕号,如〔木皮岭〕在同谷县东二十里。括弧号可去。惟如〔蜀相〕指诸葛亮,蜀相之括弧号可用。因系解释名词之故。且在释题文之最后也。大概尊稿受弟前寄《望岳》一首之格式影响,故尔如此。“望岳”究系解词,且放在后面。释题文开始即〔〕,不大好看。如《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释题〔王宰〕,括弧应去。

五、释题作法不一,弟处因有许多历史事实,长者五六行,短亦三四行。尊稿多记游及律、绝小诗,故甚简略,仅一行而止。有只标明作诗年份者。但遇有较为重要之诗,亦可多写一点。释题等于对读者介绍此诗。足下旧稿有说明此诗主题思想之方法,弟认为极佳。不必用“主题思想”字样,简括总释诗意。今尊稿大体已完成,不知此项意见,是否会引起体例不一致之病,乞为斟酌。

六、拜读此部分尊著,前面几首细看,极佩细密,比社稿加工不少。后面尚未得暇细读。大体印象认为极好。但不免受弟前次所寄几首样本之影响,有些拘束,益趋简单通俗是也。弟初所写稿,受社稿影响,不免削足适履。后来参考尊著,因我们都有教学经验,旧底子出身,所以有共同之趣味,因而有些提高。盖此书如大学生,甚至中学学生亦可读。不单释名物及词义,诗意难懂处,亦用〔某句〕〔某某二句〕之方式解释之。以帮助读者。因如社方所出《李白诗选》,一般认为不解决问题。李诗因不能作疏解。杜诗可用。题意不明,则释题中说明。句意难懂,则释句中说明之。简括启发读者,亦不“辞费”。仍盼用兄所长,勿捐钻研所得。时间不足,难期各首一致,在工作时间许可内,有几首写得好些,有些马虎了之,不妨。

七、弟谓可加工之处,如《江畔寻花》七绝句,“江上被花恼不彻”“恼”字可注。“无处告诉只颠狂”,“颠狂”可注。此两处即一般读者不易捉摸意思者,因而可用〔江上二句〕释之。“自在娇莺恰恰啼”,“恰恰”可注。在时间许可内,盼能加细。现在一般同学在诗词上不曾下过工夫,此类词面,均不了解意义也。姑提此见,到底因为我们的工作还是赶任务,不能如私人著作那么要求。故不严格要求。弟工作拖沓,惭愧之至。后部即以大稿为定稿,略参校读之役,恐补充不多。

八、《全唐诗》大字本不佳,拟为改定,可即改之。原字在释句下注一本作“□”。其不佳者,根本略之可也。尊著《水会渡》之“迥眺积水外”,尊释用“迴眺”。本文亦改为迥眺。(原稿未改,弟已为改之。)注文下弟为补“一本作‘迥眺’”。

九、一题数首,抄注时格式如下:

〔第一首〕 〔□□〕

〔第二首〕 〔□□〕

不用第一首,其二,其三,另用一行之格式。

十、尊意补《堂成》首,弟甚同意。

十一、社方送来清稿用纸若干,拟即以一部分寄尊处。纸质坚厚甚好。尊处既须抄清稿,可即用此稿纸。此间不再重抄,以免校对一遍也费时。书手能工整最好,否则要求勿写草体字。(此间有书手,墨笔恭楷,三角五一千字,殊廉,尊处不求一致。)足下细心校勘一遍。有所添改,亦不妨。(已抄清稿太多,未用社中稿纸者,则亦不必重抄,以节省时间。)

十二、尊注《秋雨叹》,极详极佳。傅东华注《杜甫诗》(商务本)谓“斗米换衾裯”,用《诗》“抱衾与裯”则斗米可以换妻云云,此为别解,似求之过深,不荒唐否?

十三、唐俗语注释,可参看张相《诗词曲辞汇释》。此书大有用,足下谅已用之。今补告。

十四、尊处旧蓝印稿,蒙惠寄弟处,获教不浅,依目录,尚有《哀王孙》、《悲青坂》、《塞芦子》、《月夜》、《春望》、《大云寺赞公房四首》、《悲陈陶》、《喜达行在所三首》、《述怀》数首,漏寄。尊处有存,盼能见寄拜读,以匡不逮。将来统奉还尊处也。

十五、引书及篇名可用《庄子·秋水》篇格式。

十六、一题数首,某首须释大意则在首词释下用*号总释之。

五(1955)

鹭山兄:

前日寄奉数笺,琐屑草率之至。并社中稿纸一束,谅达。顷又细读尊稿十余首,比对《详注》,颇觉足下取舍适宜,极为妥善。确如大示所云,力避辞费,然精神与兄旧稿并无二致,对于读者帮助指点处皆尽心,实未掩尊长也。前函谓或有失之太简者,未必尽当。或反添足下惶惑,颇为抱愧。鄙意恐吾兄迁就新体例,惟恐稍涉学者气息,多所割爱,致受束缚。实则弟处近作,方采汲尊长,有所改进,特以奉告耳。(足下旧稿,作为讲义是好,辞费处亦不多。偶有之,如《羌村》篇之解“娇儿不离膝”两句。当然亦有好处。所解嫌太曲折。)社方并不怎样苛求,注解只求对于读者略有帮助,正确不误为标准。各诗详略,可以自由。以时间精力为伸缩。便中寄奉清稿数页,体例大致相同,较之初作似有文言加多,学者气息加厚之趋势,但总不甚相离也。寄来尊稿已校读一半。音释社方规定用国音。杜诗用国音本未必是,国音无入声,诗有入声也。弟于国音最不熟,颇嫌麻烦,因《李白诗选》亦如此,故不为更定。但凡圈声读字,如胡骑之骑,霸王之王等,鄙意均不依注国音例,仍用老办法,注“读某声”,较为显明。注国音,读者反而忽略。尊稿已为改定。前所未定之体例,今补告。又略添改数处,极少,皆无关宏旨。如《恨别》“司徒急为破幽燕”,幽燕之幽,尊注单为唐范阳郡,弟意幽、燕叠用,则概括指古幽州之地,范围较广。又如《江畔寻花绝句》添注“恼”及“恰恰”。“恰恰”俗语,杜甫用此新颖有风趣,亦注不好。尊稿极有细致处,如《王宰画》“焉得”二句补出索靖故事,此《详注》所漏也。前部分中《玉华宫》诗“美人为黄土,况乃粉黛假”,弟未得妥解,搁置未注。美人为陪侍太宗之美人欤?抑杜甫见剥蚀之壁画有此二句,抑泛泛说,前后如何连接?又“秋色正萧洒”,萧洒有自由无拘碍意,弟捉摸诗意,意者秋景开朗寥廓,使人心胸解放。后见张相《诗词曲辞汇释》则作凄清解,所引皆宋人诗词,未举杜诗。不知杜诗原意,确有凄清意否?暇盼指教。凡此过分求细,因弟等皆有钻研兴味,讨论实可解闷。照此项工作之需要,大概有所依据,择一解已可。冯兄即托弟代候。彼前答应在五六月中帮同校读清稿。顷则忙而未暇也。草草,敬颂,

撰安

江清顿首 三月二十八日

意尊撰体制很好,同我初写几篇文笔一致。现在我又得稍稍把书卷气改掉些,仍认定目标,以求一致。注释但供参考,因而随笔所写,只要读者看得懂,似乎也不必十分拘泥。稍有出入是可以的。关于释题及疏释句意,必要时可以多写一二句。

六(1955)

江公有道:廿六、廿八两手教并挂号寄下尊稿及稿纸,均已拜收。方拟具复,又接三十一日惠示,备承一切,既慰且荷。前呈小稿,浅率殊甚,所喻皆中肯綮,至深叹佩。此间已抄清稿尚不多,顷依尊示稍加修改,重付抄手(即用社纸),旬内可续寄数十篇请教也。题释句释,今后当求改进,但题释详略须看作品本身而定,如诗题已明白,又无历史事实,疏释似可从略耳。前《野望》“西山”注恐尚未妥,此西山疑与《西山三首》之西山都是泛指岷山。弟拟在前注下添注一句:“这里泛指岷山”(如此亦可与《西山三首》注说法一致),如何?即乞高明酌定。又前稿释题用“大约”字太多,拟将《百忧集行》《野望》《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三诗释题中之“大约”字皆改为“当”字,亦请代为酌定。此次选注工作虽还是赶任务,但亦当在可能范围内,期于尽善。亦赖大力补苴润饰耳。承寄尊稿,已一一读过,极佩缜密。使弟写注亦有所提高。《秋雨叹》“阑风伏雨”注,采用弟旧说,尚须询之北方人为妥。据此间研究生(东北人)告我:辽东、辽西一带,谓三伏雨为“阑伏雨”,未知他处亦有此说法否也。“抱衾与裯”,傅东华“斗米换妻”解穿凿附会,不可从。《前出塞》“系颈”注似可不必引出处。“挑青丝”须注,弟旧说妥否,亦尚可商。“单于”注稍嫌枝蔓。《后出塞》“日收胡马群”不注亦易懂,如注则不必说实。弟旧说虽有据,亦未足取也。“霍嫖姚”注末一句“未必指安禄山”,似可省。《刘少府山水障歌》,抄稿“元气”“真宰”注上下错置,“县圃”注昆仑山,山字误为上,均须改正。刘少府是刘单,《英华》注可备一说,但不必即为肯定。尊注提及刘单处,鄙意都应改为刘少府较妥。“天雨粟”数句可不引,恐杜或无暗用《淮南子》语之意,如引用,必不可缩为“天雨鬼哭”,雨字亦须用括号加注。“反思”注末数句似欠明白。前示《望岳》等诗注,未知已写清稿否?弟顷复检读,觉尚有可商处。如《望岳》“荡胸”注,荡字作荡涤解,抑作荡漾或动荡解,可取一说。“入归鸟”,入字解作跟着,殊未安。杜诗中其他入字似均无此用法也。《画鹰》“愁胡”注“有共同点”四字不如改为有相似处较好。“絛”字须注音。《乐游园歌》“圣朝已知贱士丑”注谓杜甫感觉到惭愧,似亦欠妥。此句含有牢骚口吻,并非表示惭愧。“一物”注末句一物指人,说得太实,改为物亦包括人而言,如何?《奉先咏怀》“构厦”句须注。“蚩尤”作雾解,下句“蹴踏”二字亦须注。蹴踏是谁蹴踏,又似难说通也。询及《玉华宫》诗“美人为黄土”二句,鄙意仇注谓“抚遗迹而增慨”,甚是。美人当指太宗时美人,但不必太肯定说。郭知达本注云:“有随辇而死葬者矣。”此亦是揣想之词。“况乃”此处当作正乃解。此句是申说上句,亦与下二句紧接。“秋色正萧洒”句,是实写。萧洒有清疏意,似不当作凄清解。恃爱辄漫逞臆,刍荛之说,亦聊供高明参考而已。弟蓝印旧稿,前均已检寄。《哀王孙》以下十余首,仅具目录,未暇作注,乃劳见问,愧恧之至。《述怀》一首,前已注好,兹即附上求正。(记得前已寄奉,或漏寄未定。)此等稿阅后即覆瓿,不须寄还也。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弟亦常供案头。承注感感。杭州今年春寒甚重,京中何似?尚希眠食以时,倍万珍摄。

顺颂

著安

天五顿首 清明节

社印杜诗原本,弟前写草稿时,为减省抄写起见,即将此本剪贴,如社方不需要,拟即不寄还,如何?

尊稿候付邮时一并附还。

小稿

七(1955)

鹭山兄:

大札及寄来尊稿一束,收到欣慰。拙稿校得马虎,如“元气”“真宰”误倒,未曾看出,足下太客气,未在原稿即为改正。至于“奉先”注,则弟以为此篇恐在《赴奉先咏怀》前之作,故特为移前也。我们的工作在艰难的情况下进行,弟处尤感忙乱。近日知足下开会亦忙,劳累堪虑。尚祈珍摄,不知五月底以前能从容完稿否?说不定在六月中尚有借重大力处,此乃无厌之求,盼望不致如此也。对敝稿所示尊见,当一一考虑。其他有关于增删之点,足下均可以自为斟酌。杜诗后部分选本自较难,各人眼光不同。弟意着重思想性方面,而我们的注释也是如此,一二字句之缺漏,意见捉摸不定,还是次要的。顷匆匆,琐屑另写两页。此颂

教安。

江清顿首 四月十九日

一、标点原文避免“;”号。主要用“,”“。”及“?”号。问号用于确是疑问语气或问话口气。不是此类性质仍用“。”号。《李白诗选》及《乐府诗选》多用“!”号。看也看得惯。但我认为诗歌是情感的语言,似乎“!”号多处可用,没有严格分别,所以我处索性一概不用。这是我的习惯与偏见,不知尊见如何?但我在校尊稿时,开始用了一二个。如《水会渡》“微月没已久,崖倾路何难!”此处用“。”号及“?”号,皆不合适,似以用“!”号为宜。鄙意尊处亦可仿此,注意及之。

二、清稿托书手代抄,能工整最好。否则有一点要求,即杜诗原文,力求工整。因为我们已不用社中铅印本,亦不全用《全唐诗》大字印本。文学社校此稿,即以我们的原稿发排,他们不敢改动,又无所依据之故。如有简笔及别体字不改过来,就有误排,乱改动,又犯错误。足下校稿时注意之。

三、我们的工作是在艰难之情况下进行的。我对吾兄致崇高之敬礼。读尊稿及来信常常觉得足下精神饱满,敏捷不误期。我处情况不佳,受《红楼梦》及胡适批判工作影响,对于此项工作不免拖沓。盼望尊任部分,能在五月底以前必须赶完,不知可以预计否?(原约是四月底,因为多抄清稿一层任务,及〔疑当作“又”〕可以从容改进些,五月底不迟。)五月以后,说不定在我任部分,尚有托兄费心代作数篇之处。(此是万一之事,我能赶好最好。)因此,现在读我兄来信,听说现在开会也忙起来了,大概同我这边的情形差不多了。不免着急。现在还是恳切盼望,开会方面,能以此工作为辞,减轻些。盼不逾五月底之期。我因为胃病之故,不耐夜作及伏案。读尊稿则坐卧均可,稍为斟酌,精神极愉快也。

四、前寄来之尊稿,拜读一过,后来又付书手重抄,校读斟酌一部分,因他事搁起。昨日寄来之稿,只开读数页。如《戏为六绝句》释题内有“主要在于反对当时某些文人轻率地对待前代文学遗产的倾向”句,极好。杜诗为人民所重视,我们的解释,有缺漏是不妨的,解释字句上有不能全满人意处也不妨。例如“荡胸生层云”,如何解,不一定大家同意,但是怎样解,也不会犯思想性错误。最怕是多说了,或解释的犯立场及政治性错误。歪曲杜诗。(例如胡适《白话文学史》中的资产阶级形式主义观点。)杜甫思想里有“忠君”或对少数民族的看法,妨碍我们今天了解他时,需要设法“回护”。足下尺寸在心,注意及此。如觉此诗不好,即特为提出。

五、前寄拙稿系废稿,有意见,即烦批注在上,以后寄来,弟可以参考。现在不忙,可留在尊处。

八(1955)

鹭山兄:上星期功课特忙,加上别的任务,精力不支。昨覆一信,琐屑草率之至。足下前寄三十余首稿,先为拜读一过,后来又付此间书手抄清,用社纸及新款式。此公系胡同口摆纸烟摊者,只化(花)钱五元,社纸恭楷,赏心悦目。昨晚继续把所未细看部分看下去,今日又工作一天,已告毕事,至为欣快。足下简练细心,甚佩。有所缺漏处,弟亦加工在内,但均无关宏旨,不一一奉告。已无未解决之问题。顷得稍暇,琐屑记出若干事于后:

一、《戏题王宰山水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尊注补出索靖事。注文“……半幅纹练去”,“纹练”两字有误否?系译文言何字?弟不忆此条原文,匆匆查《晋书》及《世说》均未得,亦懒未别查,得暇见示出处及原文有关于此句者。

二、前谈不用“!”号,读尊稿见“语不惊人死不休!”“头白好归来!”等均用得很恰当。因而我不坚持前议。此为一习惯问题,在我前部稿均不用,以后设法再统一之。尊处可以自为斟酌,非“!”不可者,仍用之。至“;”号则在本文内似不大需用,弟参看《李白诗选》亦不多用,只有乐府、歌行、古三字排偶句中用之。

三、引书如举篇名则《后汉书·和帝纪》之格式。前奉告用《后汉书、和帝纪》,恐“·”号误为“、”号。检余冠英《乐府诗选》例,纠正此点。

四、《龙门阁》“目眩”“头风”二句,社中原稿及尊注,均采赵注说,此杂花、过雨为虚,乃是感觉。眼花尚可说,头晕好像吹过一阵雨,大新奇,弟意同朱鹤龄注为妥。因擅为改过来。各有旧注根据,似乎定一说即可,足下以为如何?

五、《枯棕》《遭田父泥饮》二诗均有叶“有”字韵之“取”字,为补了音注。《泥饮》首“感此气扬扬”之气,我决不定是田父之气抑杜甫。《石笋行》中之“小臣”旧说谓指李辅国,足下不采,大概恐拘泥之故。亦是。我也不敢加。惟此首诗横插此数句,杜甫必意有所指,即泛泛说,此数句亦为精义所在,全不注,读者不易明了其意之曲折也。今暂听之。

六、来示所告有三篇改“大约”为“当”,已为照改。

七、《野望》之“西山”注,弟处改为“指岷山的雪岭,在今松潘县南”一句概括之。只删去“为岷山主峰”一语。弟参看后面《西山三首》注,亦提到雪岭,那末两处在冲突。既言三城戍范围必广,似以不言主峰为妥。(主峰旧注所无,足下或另参考别书。)观地图此三城相距甚远。岷山更远,在松潘县北。如雪岭在松潘县南,则在成都北,亦不在西。疑不能明。如此虽不太正确,似亦不妨。因我们的书是普及的,史地不暇精考,不妨碍读者了解此诗也。

八、《百忧集行》之“主人”,尊注嫌泛。弟据旧说,擅改为“旧说指成都尹崔光远”。因我们都在赶任务,所以凡琐屑奉告者,不必一一求示覆。无意见即略而不疑可矣。觉不妥,则请示及。

九、蒙足下指出《山水障歌》之“反思”二句,解得不够清楚,已斟酌又改。此间稿均未定稿,足下有所见,见示均感。我想我们所作对于读者是有益的,因为有些句解,不全是名物、史地之注。但一则有详有略,体例不一,一则或者要讲错,那末也是吃力不讨好的。此书编类,数易其人;足下参加,实深庆幸。实为主力军。对于选目的未妥善处,及体例方面,有意见,均可提出。此间必尊重。冯兄亦无异见。冯兄选目,此间文科研究所认为太偏,文学社方亦并未全定,只是草目。因而足下有所删增,必很恰当。因冯选亦匆匆,不如注者之细心考虑也。

十、前匆匆呈《戏为六绝句》的解释,恐尚有未善处。“窃攀”句未必含讥辞。此六绝句,古今人论者多,大意尚一致,恐未必句句讲得很清楚。浙大诸公于杜诗熟悉者多,且词章功夫都好。暇时足下探问瞿禅兄(整理者按:夏承焘)等看法,看是否能一致耳。争论之点在于第三首之“君”字及第五首之“窃攀”二句。

十一、此间游国恩兄解《玉华宫》诗谓“况乃粉黛假”疑指剥蚀之壁图上侍女等,与鄙见不约而同,窃为欣喜。均无根据,推测如此。可资谈助。

匆匆,再颂

撰安

江清顿首 四月十九晚

在此间任宋以后文学史课,此课草创,备课极费力,多小说、戏曲大书,分析批评,短兵相接。与杜诗工作,实不联系,无暇时泛滥诗话等书,至为抱憾。不知足下所任课,尚与杜诗能联系否?又,忆吴景旭《历代诗话》有杜诗数卷,于名物词义考据有得。足下尚可浏览及之,于注后部杜诗有用。

九(1955)

鹭山兄:昨展手教,读悉甚慰。社稿纸已另邮寄奉,谅可足用矣。尊处书手,略有误会。盖因抄稿如按题连抄,不换页,固属经济,但如遇编排时,因稽考年代,欲前后移置,或增入一诗,不免需要剪贴。如逐题换页,最便编排,惟当时因社纸不足,又律、绝小诗多,则又浪费纸张。故尔折中之,每题换半页即可;换言之,可利用后半页之空白耳。书手误会,设每题必须空半页,遂有空却前半页而不抄者。实无须如此。以后可告之。但此不关紧要,无所谓也。

此间五四纪念节,开始科学论文讨论会,开会亦忙。论文中文史方面,多数有关于胡适批判。有翦老(整理者按:翦伯赞)之《红楼梦》论文一篇,弟偶多索一份,足下或可参考,浙院诸公或亦需读。寄社稿纸时,为夹带其中。戏曲论文则无之。

因开论文讨论会,傅庚生自西北大学来。他亦治杜诗,且在那边开课。闻我们在搞此工作,大为欣喜,必大有助于学子云。弟举若干难句质疑,有意见相同者,亦有讲法不一致者,然均获益。彼为东北人,于“阑伏雨”之成语,不能确说。为谨慎计,仍阙疑,待再问他人。

索靖事蒙告。逡巡义弟忘检张相书,应再为考虑。两说皆可通,似亦无关宏旨。辔头及青丝注,尚未妥。《草堂诗笺》本注青丝谓马鞚。辔头无注,但引《木兰诗》。于《丽人行》之“飞鞚”,注马勒。若此则青丝、鞚、马勒,均为马缰绳。惟马勒尚有别义,如《哀江头》之黄金勒,乃马衔,疑即马嚼铁。诗中金勒常用,《汉宫秋》亦有旧恩金勒短句,又不像是马衔。辔之古义为御马索,亦即马缰绳。而辔头不知指马缰之全部,(似包括笼勒马头之部分及手中所控执之部分,并马衔在内)抑但指笼马头及马衔之部分?不知如何注为正确?又脱却辔头,一说是任马奔驰,不加羁勒。亦有人谓马奔驰之结果,不意脱却,因而无法控制,只能让其奔跑。一说,根本不安上辔头,只是手中挑着,显出骑马本领。托广询人,看多数意见及体会如何?

前蒙指正《乐游园歌》“圣朝亦知贱士丑”一句弟所注不妥,即为改去。“一物”指酒而言,仇注是。弟谓指人,实谬误,彼时心中忽有《荀子·天论》篇中之“一物”,杜甫未必用《荀子》,可谓强作解人矣,一笑!

顷有数事奉告。

一、一题数首,足下谓宜有分释者,即可用分释办法。拟式如下:

(一)〔第一首〕说……。〔〕……。〔〕……。

(二)〔第二首〕*……。〔〕……。〔〕……。

(三)〔第三首〕〔〕……。〔〕……。*……。

分释此首意在释词前,或释词后皆可,随便利而为之。其实不但逐首分释,即一首诗,一首长诗,中间有某句至某句一段,需要加以注明,亦可于释词中用“*”号插入数句。只要读者能够明白,即可。似可灵活用此。

二、冯兄意《秋兴八首》及《诸将五首》需要补入。冯谓《秋兴八首》,初选目无之,以后补入。谓文学社选目内有,而弟处抄本则无之。此文学社之疏失也。而《诸将五首》,则经考虑后,亦宜补进,彼以前看法太偏。此数首亦见老杜关念国事之热情。要补进十三首,又为老杜经营之精作,增加足下荷担,心殊不安。不得已,请勉为之。如此段早已誊清,则以后补作单立,待此间排进。为此,足下最后完稿之期,迟至六月中旬亦可。此则为极迟之限矣。

三、前读尊稿《王命》首,于“牢落新烧栈,苍茫旧筑坛”二句,不用仇注中所引史事,以旧筑坛谓指严武,恐有误失。不知另有看法否?弟尚未钻研及此,未及细按,先乞明教,待校稿时再为斟酌。

文学社殷勤致问,亦催稿之意。得来示知暂不需款,足下谦抑,甚为感佩。弟处亦因稿费无所急,只愁时间匆促,交稿万一逾期则奈何。因此暂亦不便去办交涉,待交卷时再为请求,以为暑中走动费用。预支戋戋,实无所谓,冯兄谓此书为多少人殷切盼望,将来版酬必丰厚耳。足下亦忙,在教课及开会交逼下,六月中之期能如约否?

匆颂

教安

江清顿首 五月十一日

冯兄托特为致意,待以后再通函领教。

十(1955)

江公:十一日所发手书,并挂号寄来社稿纸,均已拜收,甚慰。前示抄稿款式,实由弟误会,每题空半页,不免浪费,顷已转告抄手矣。《秋兴》、《诸将》等诗,选入亦佳。此段稿尚未誊清,当即着手补注,弟对此数诗曾稍摸索过,写注较容易。六月半完稿,定可如约。近来早晚尚能挤出时间伏案也。《王命》“旧筑坛”句,小稿说法系采取钱注,此诗后四句似都指蜀中事,严武入朝而蜀边告警,故有“恸哭望王官”之语。看来钱注较胜。如指郭子仪,与后二句似无关联。鄙见如此,未敢肯定,用仇注亦无不可。尚乞高明斟酌改正。前寄清稿时,忘将不同说法举出,歉歉。承询《前出塞》“走马脱辔头”句,细致可佩。辔头本包括马缰全部,但此处疑仅指笼马头及马衔部分,青丝则指手中所控制部分,故上句说脱辔头,下句说挑青丝。所示脱辔头三说,当取第二说为妥,即谓因驰马而脱辔头。顷晤瞿禅、心叔(整理者按:任铭善)二兄,举以质疑,所见亦相同。旧学商量,有足乐者,惜乖隔无由面承耳。前日挂号奉上小注廿二首,并附还社稿第六部分,计已达。《至后》首“青袍白马”指游春抑指游宦,甚难决定,弟取游春,未知当否?即请考虑。蒙寄翦君论文,良以为感。偶读尊注,有鄙见草草附后。此致

敬礼!

鹭山 五月十七日

《兵车行》:“尘埃”句不仅写出兵众多,亦写送别者之多。边庭之庭字须注。

《饮中八仙歌》:“朝天”、“眼花落井”句须注。

“逃禅”似取《详注》说较妥。逃当是逃墨逃杨之逃。

《醉时歌》:“有道”须注。

《丽人行》:“水边”注,“芙蓉苑”三字似可省。

《前出塞》:“固穷”应加注。“一本作困穷”五字可删,以固穷较有意义。

此间所注部分,前曾与夏瞿老相商,选诗尚嫌太滥。兹拟删去《杜鹃》《写怀》《示獠奴阿段》《近闻》《缚鸡行》《逃难》等七首。《杜鹃》、《写怀》(社稿已删去)思想性有问题,恐不宜介绍给读者。《示獠奴》以下四首,均非佳作,《逃难》首是否杜作尚可疑。似以不选为是。(初稿已写就,尚未修改誊清。)未知足下与冯至兄意见如何?盼即详酌示我为要。

十一(1955)

鹭山吾兄:

六月中奉读手教后,迄未奉覆为歉。杜诗工作,迄未完成,颇为抱愧。所可报告者,六月中双方均已齐稿,由冯至兄看过一、二、四三册,提些意见,又使一助教看二、三两册,皆提些意见,翻覆修改。冯兄另有任务,即以总编校阅托弟,出外视察去了。七月初校课结束,考试费去数日。得半月之暇,细读足下第五、六部分。稍稍专心,即因看招生试卷及“胡风事件”学习,“肃反运动”展开而不能兼顾。因此直至七月底前仅完成五、六两卷。目下在忙里偷闲看第七部分。除补作之《诸将》及《秋兴》外,已毕。文学社来催过两次,今自定限期延至八月底全稿交出矣。所歉歉者,足下早已完成任务,因弟处之延缓,未能惠寄若干稿费至尊处也(下月初可以寄奉)。今年北京气候特殊,闷热为十数年来所未有。至今暑气未退。闻南方反多雨而凉。惟贵校亦必有学习运动。暑假中谅足下亦无走动耳。京叙不能不期之明年矣。凡事总难为预期,原定计划弟于四月前写完前部分之一百首,五、六两月,即可斟酌尊稿。今延迟两月。弟催尊稿甚力,而自己的工作缓慢,诸乞涵谅。凡就尊稿添改,都经考虑,盖补一人思虑之所不周。大致谅邀同意,不琐述。有不太同意者,将来校清样时,吾兄再为改正。顷有一小点奉询。第七部分《解闷十二首》(仇本卷十七)第三首,“南湖”尊注,约在今湖北江陵县南,郑审谪江陵时,曾构亭其上。构亭仇注未见,或别有参考。此虽小处,留下未改动,拟待尊教以决之。

顺颂

秋安。

江清顿首 八月十六夜

杜诗注释所遇疑难颇多。如《去秋行》,各本皆谓指段子璋乱事,尊注亦用此。惟于“遂州城中汉节在”句注得不显豁。弟查考甚久,亦难弄明,段乱事史所不详也。(有一种杜诗注疑为他事。)此篇弟有一念拟删去之,今仍旧放进。又如《王命》首,“苍茫旧筑坛”,仇注谓指郭子仪,钱笺谓指严武,浦注兼用两说。尊注用严武,弟亦赞同。“牢落新烧栈”则疑是徐知道乱时所烧,史所谓以断官军入蜀者。未必吐蕃所烧也。如此则为徐知道乱后,严武去蜀时作,是以有“深怀喻蜀意,恸哭望王官”句。若高适已领西川节度,则不便作最后一句话。惟考各本杜诗,《警急》《王命》《征夫》三首均连接,而冯至《传》及尊注释题,皆以为是吐蕃攻三城时作。则又不便以己意乱测矣。疑不能明也。《天边行》一首年代难定。旧编返至成都时作,据“十年”句。尊意移前至七六三年冬末,梓州时作,有理由。惟不足十年。弟意移至七六四年较好。阆州时作。惟大江能否指嘉陵江?大江应指长江,无论梓、阆、成都皆不临长江。若返至成都时作,此时杜甫与诸弟已通消息,不应如此说也。杜甫常用《博物志》海边人乘槎泛至牵牛宿故事与张骞奉使河源事牵合,仇注谓出《荆楚岁时记》,为查各本《荆楚岁时记》皆无之,而类书中亦不见。惟《古今图书集成》中有辨。大概唐人有牵合之故事。为查此事费二三天。又,《后出塞》“蓟门”,蓟门关有数说,一说在今蓟州(唐渔阳郡),一说在今宛平县北今北京德胜门外,一说蓟丘在今大兴县西南。纷纭不定。已函沿革地理专家某君,尚未得复。举一二事,以见作注之费力。

(处工作之缓,皆因一二疑难,不查书心所不安,或他人提意见,反覆改正之故。文学社中人谈,他们也在搞“胡风分子”。如八月底交稿,九月中审稿,九月底发排,赶年底出版尚不误。)

十二(1955)

江公左右:

 久缺笺候,区区时切驰系,顷接手教,藉悉起居佳胜,深以为慰。弟月来体中极不佳,因上学期课务较忙,积成羸惫,假期内此间展开“肃反运动”,日日开会,听报告,运动后又入城看招生试卷,往返仆仆,遂致中暑,困卧旬余,近日始稍就痊可,但筋力尚疲乏不堪。真所谓此身如芭蕉,中无有坚也。杜诗注交稿,社方许延展至八月底,甚善甚善。弟担任部分,错失不少,幸赖足下认真修改,免致闹笑话。平日喜读杜诗,但涉猎无深造,又生性疏懒,不惯作细密工夫,草率从事,致劳仁者费如此气力,殊惶愧耳。《解闷十二首》之第三首注郑审是郑虔的弟弟,依据冯君《杜甫传》(一七一页)说法。仇注语郑审是郑虔侄,未知何据,新、旧《唐书》皆无郑审传,《新唐书·郑虔传》亦无提及郑审。冯君说与旧说不同,想当有所凭,故从之,惟当时甚草草,忘记提出奉询,亦未在稿上作标记,遂滑过去。南湖构亭依据何书,已记不起。此间参考书大部分送还图书馆,假期中借检甚不方便。(因馆中正在整理线装书。)尊处如有蔡梦弼《诗笺》及《分门集注》,幸为一查,或出此二书未定。万一找不到,即删去构亭一说可也。南湖有亭,曾数见杜诗,当无问题,如《郑监湖亭泛舟》《寄题郑监湖亭》《过郑监湖亭》等诗,皆明言郑审所居之南湖有亭也。“瓜州”旧说纷纷,殊难确信,故拙稿从阙,尊意如欲指明瓜洲所在,从《详注》说亦可。《去秋行》当指段子璋乱事,朱鹤龄所疑,《详注》辩之甚是。“汉节”小注仅云指遂州刺史,确不显豁,拟辄取鲍钦止说,指嗣虢王巨被杀,含有伤叹语意,如何?黄鹤谓指《苦战行》之马将军,不可取。尊喻欲将此诗删去,弟无意见。《警急》《王命》《征夫》三首,旧注皆接连,谓是吐蕃攻三城时所作,似可从。足下疑《王命》是徐知道乱后严武去蜀时作,恐未必是。此诗前四句分明指吐蕃入寇事,末二句正因高适领西川节度而不能抗御吐蕃,故杜甫希望朝廷派遣能臣来镇守蜀中,惟“王官”不必如朱注说即指严武耳。“新烧栈”应指吐蕃而言,吐蕃入寇,烧栈是寻常事。《天边行》写作时期,钱注定为宝应元年,仇注定为永泰元年,均未妥。小注从《镜铨》列在《发阆中》同时。不足十年,不必拘泥。杜诗中用“十年”甚多,不一定都是实数。尊喻从郭知达《集注》移后一年亦可。“大江”可指嘉陵江。《水会渡》“大江动我前”、《阆州东楼饯别十一舅》“游目俯大江”之大江,均指嘉陵江。《赠花卿》后二句,当是赞美音乐,无讽刺意,此诗本为应酬而作,但老杜能在二十八字中写出花卿席上音乐之美,亦不失为好诗,固不必附会讽刺也。来示谓或指宫廷中乐,甚新颖,亦可备一说。承告《壮游》诗“脱略”“置醴”等注,有关思想性问题,对弟启发甚大,亦具见足下为学深沉邃密,为可佩也。顷偶 废稿,亦复发现错失数处,如《夜归》“老罢”之罢,解释为与“疲”同,未是。老罢犹言老去,老后。杜甫《与斛斯六》律句“老罢休无赖”,又《怀旧》律句“老罢知明镜”,此老罢与《夜归》之老罢同义,皆应作老去解。《警急》“玉垒”注尚欠明确,应改为:“玉垒山有二, 一在四川理番县东南新保关,一在四川灌县西北。此指在理番县的玉垒,为蜀中通往吐蕃的要道。”《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汉中王瑀”句下亦应加注:“他很喜爱文学,早有才名。”可说明杜甫与汉中王交往主要在文学趣味相同。妥否当盼高明审阅时斟酌改正为佳。偏劳清神,歉疚何已。杭州比日早晚较凉快,颇有秋意。京中大热可念。病起草草作答,不觉累纸。即颂

著安

鹭山顿首 八月廿三日

冯公晤中幸致拳拳

十三(1955)

鹭山兄:

上月下旬,快函读悉,知暑中尊体违和,至为遥念。虽乏课务繁重,谅亦为在忙中挤出时间,作杜诗注释工作之故,劳累可以想象。近时贵校谅已上课,健康是颂。前示嘱改各点,因稿未交出,皆一一照改,勿念。弟处全稿,于八月底编成,九月二日,由社方派人来取去。尊任部分,弟自始至终,反覆校读,稍有疑问,即为查书覆按,弟有所见,即为斟酌。暑中借书较多,如史炳《杜诗琐证》、吴景旭《历代诗话》,颇有可采,亦置案头。钻研颇有兴味。因课务及学习较忙,日间无工夫,诸赖夜作,亦殊劳累。稿送出后,胃病大发,是以病卧旬日。近已痊可,亦照常上课矣。冯兄亦忙,此书之第一、二、四部分,他曾看过。第三、五、六、七、八部分,即由弟一人从事。稿交社方,那边尚有审稿之人。如无多少问题,拟即付排,赶今年年底出书也。合同尚未订,弟拟推冯兄接洽,因此书名“杜甫诗选”,选本出自冯兄,亦因彼是最早参加工作之一人。(“前言”亦由冯兄负责,或即用文学遗产所发表者,或稍加修改。)注释部分,则由我们南北通力合作,所费劳力,约略相等。(足下集中力量任一百六十首左右。弟分散时间,先作百首左右,此后在后部加工,并负责总编。工作经过,冯兄皆不隔膜。)

预支稿费事,去冬社方先惠三百元,此次交稿后,于九月十三日又汇来五百元。前后八百元,拟各取其半。除先已奉上二百元外,今再汇奉二百元。迟迟乞恕。(社方汇款,不另附信,只寄一汇单来而已。)至正式稿酬之办法,待此间明悉后,再奉闻。此项工作,极合读者需要,惟我们只是抽教学余暇时间来作,虽有此旧学力,亦限于我的水平不足,所作未必尽善,将来尚须究心,随时修订。目下照弟看法,较之冠英《乐府诗选》及舒芜《李白诗选》,尚不太差。弟自己相当尽力及满意,不知广大读者反应如何耳。《光明日报》“文学遗产”对舒芜著《李白诗选》有意见,因未能完全解决读者疑问。我们的做法,在解释诗意上稍有推进。惟读者对《李白诗选》要求分析每诗的主题,此则我们也不曾做,且不易做也。“文学遗产”最近有一文章,对傅庚生《杜甫诗论》提意见,于“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句,傅解殊谬。可见注释之难,偶一不慎,即牵涉思想性问题,歪曲杜甫形象。今我们所作,经两人心眼,大错误可免,至于小错误,恐尚有所不免。又我们偏重于旧学力,沿用旧注笔调处也不少,未必能餍读者之望也。匆匆,祗颂

教安

江清顿首 九月二十日

《公孙大娘舞剑器》,唐人剑器舞,据郑樵《通志》谓是空手舞,冯至《杜甫传》据陈寅恪考证及他诗所示,谓确是剑舞。不知得失如何?今此稿暂注作剑舞,俾与冯兄《杜甫传》不冲突。但尚须广为问询耳。

十四(1955)

鹭山兄:

前接大札,并曾即转冯兄一阅,因忙久未奉复为歉。《杜诗选注》稿,于八月底交社方,九月中社方审阅,看得尚细致,复贴签数十条意见,虽不需要大修改,亦颇琐碎,原稿弟曾再三斟酌,翻覆修改,私意无多误谬。所提意见,有属于体例方面的,有原注不误,提意见者反有误解者,亦有数处可以补充修正的。催得极急,因尽旬日之力,复处理之。九月底送出。大概即付排印,赶年底印出。冯公负责“前言”,用旧稿或须略加修改,弟亦略提若干意见,其中来示所云,亦有在内。冯公主观上无贬李扬杜思想,惟读者或有此印象耳。弟尚须补作注释体例说明一段文章,因近日又忙于教课,尚未执笔。弟秋冬之际,例发胃病,今岁又来,惟不误教课,勉力支持。现已痊可。社方校样尚未送来,预计恐在此月中下旬。届时必定催得很急,不知远寄方便否,然颇思仍烦吾兄分劳一二也。社方已送一合同来,内有作家协会所订稿酬办法,颇为复杂。弟未便擅签,将与冯兄商榷。待后奉闻。前闻吾兄亦因忙累而病,此与弟往时催稿之殷促,不无关系,极为心疚。目下尊处新任务又重,尚祈珍摄。

祗颂

教安

江清顿首 十一月二日

此稿我们的清稿相当清楚,因而排印不致太费事。社方亦来不及再抄。弟曾嘱社方排印后原稿保存,仍为装成数册,校稿时可以参看,否则又太麻烦了。又现在虽推行简笔字,惟关于古典文学著作,社方尚拟暂不用简笔字,照《乐府诗选》及《李白诗选》式样。来洽者口头说明如此,不知近来又有变动否耳。八月底交稿时,弟附一说明。亦将各人参加工作之部分作一略述。尊札在弟处均保存,社中人亦得见,知南北合作,商讨甚勤也。所惜者冯兄因忙,又出外一次,因此注释部分,未能全部细看,并加是正。惟八月底交稿前,曾汇齐各册,一转冯兄处也。他答应校清样时或能抽暇亦为参加。前蒙惠教关于公孙舞剑事,后来弟为检姚合《剑器行》及《津阳门诗》,亦同意有剑。(社方提意见时于此处亦夹有一条,认为疑问,须再查。)郑审为郑虔之弟或侄,则未能弄明。《全唐诗》小传中无之。此亦无关宏旨。又“眼中之人吾老矣”一句,社方夹条谓“眼中之人”或指杜甫非王郎。弟意尊注不误,弟向读此诗亦作如此解。经此一提,弟问中文系同事,所答不一,反而游移。足下暇时幸广为问询,看各人所见是否一致耳。可资谈助。此句实是一标点问题,亦见老杜之句法生动也。

江清草草又及

十五(1956)

鹭山兄:

前得来教,因循未报,颇为抱愧。上学期校课结束后,接着口试,排得很紧,又值严寒,曾感不适。旋即愈,而玩忽迟复耳。《杜诗选注》,作家出版社(整理者按:人民文学出版社曾经的副牌)排校似缓,大约在一、二校中,我们需要校最后一次清样,则尚未送来。校样来,仍拟请兄分劳一半。限期必甚迫切,不知适宜远寄否耳。此稿去年八月底交出,九月中旬,出版社送回,附提意见,限旬日内处理,九月底交出,即付发排。本定赶去年年底印出,大概排校迟迟耳。冯兄《前言》已稍稍修改,去年十一月中交去。惟即照原文内容,末后未谈及编注体例,出版社尚须弟续补一段,俟校样来时补作,因原稿迄今未送回也。此月中弟开课后大忙,三月中又须到城中教师进修学院兼三周课。亦甚畏其适于此时送来,未去催询。游国恩先生有《陆游诗选》一种,同时交去,迄今亦尚未见校样。据弟所知,此稿原定不用简字排,今不知如何。

此书出版时用三人名义。冯兄前列,作为编选者。弟等则为注释者。冯兄所主持之旧稿已废,此稿则由我们重编重注,今以参加此项工作前后为次,而分开编注。如不分编注,我们的注释稿冯兄实未全看,仅看一小部分,完全信托我们做。一则出版后,或有指摘,二则书出版后,人民来信亦必不少。冠英《乐府诗选》出后,凡乐府诗问题都集中在他处。此书尚未出版,或已有闻知者,弟曾接一中学教师信,托解杜诗六首,不得已费一晚上答复之。信答比口解尤难。不分编注,必集中冯兄处。但如此一来,弟怕集中弟处,而尊处亦必有之。近政府对知识分子极为关怀,而我们实远远落后于现实的需求。弟精力尤不足。

春明出版社《李杜诗选》弟未见过,不知错误如何。弟处有《元人杂剧》《明清传奇》二种,未细看。据一助教谈,注释中也有些错误。惟此类书现正缺,对同学尚有用,可补印发讲义之不足也。

春节即在校内度过,未进城。在某君处,见到郑奠先生,年长而健。彼久在浙大,与足下必相识也。

匆匆即颂

教安

江清顿首 二月二十一日

于后部杜诗本不熟悉,尊稿寄来后,一一细读,借以钻研,稍为补充修订。留下尚有些疑问未决,时间匆忙,亦不及一一商讨矣。此外尚有一疑问,弟未敢冒昧一询,尊处寄来誊清稿,不知是否书手所抄,笔致与吾兄略相似而不类。又吾兄于此稿略无一字之校改,亦所不解。如是书手所抄,必不放心,总有些校改也。惠教时可及之否?

十六(1956)

江公:

叠接廿一、廿二、廿六来教并《杜甫诗选》校样,敬承一切。校样已于廿七日校毕挂号径寄出版社,以廿六手教后至,不及仍寄尊处矣。此次校样讹夺甚多,不仅本文、注文有错字,即排行及标点符号亦有舛错。弟费两日夜工夫从头到尾细读一遍,并依尊嘱用红笔勾批。社方未寄原稿,校对较有困难。弟所写部分此间有旧稿可查,足下修订条则尚有一两字未明,已为批出“须查原稿”,俟第三校时校正可也。蒙示注释中引书与篇名中间两点及《戏题王宰画》一首之“王宰”注,校对时未曾留意,亦须待三校补进。足下修订各条,详细精确,弟极叹伏,亦稍有疑问,已为记出(校样上未移动一字),以俟斟酌。惟在校对中发现足下所补条偶有误失而无关说诗大旨者,曾即为校正。(如《古柏行》一首所补之“从开始到爱惜”条,“爱惜”当是“雪山白”之误。因此诗原文依旧本,“君臣”二句在“云来”二句上。《白帝》一首所补之“白帝城”条,应在“戎马”“诛求”二条前。)又弟初稿错用符号而校样仍旧者亦已为校改。(如《江上值水如海势》一首“浮槎”条下“槎”字所用〔〕号应改用“”号。《解闷》第十首注引《宴戎州杨使君东楼》之“宴”字,应在诗题内而不在诗题外。)弟初稿极粗疏,得足下补苴润饰,始有可观,校读时如接謦欬,尤为欣快。三校未知何时可送来?如须弟效劳,仍请勿客气。足下近时课务重,尊候亦须保摄。弟本学期不太忙,尚可挤出工夫也。校稿所疑别纸附上。即候

道绥

鹭山 三月三日雪后

夏瞿老托代问前寄《唐宋词人年谱》一书已否收到?

系手抄。写稿时正值课务忙迫,字较潦草,涂改亦多,托人抄写恐有困难,亦不放心。相随多年,对字尚熟悉,抄写亦算认真。校阅时发现错字,即嘱其用橡皮块擦去错字再写,务求行间整洁,俾足下修改时方便。惟弟校阅常在深夜,精力不济,不免漏略。如上举错用符号即是一例。承注问惶惶无已。

小稿内子弟内子弟弟

校稿存在问题:

一、《石犀行》“海眼”条,尊说“石笋是镇着海眼的”,似未妥。(改为“石笋是镇着海的海眼”如何?)此句承上句“陌上石笋双高蹲”而来,谓石笋是海眼,意思甚明白,不必取《风俗记》“以镇海眼”之说,反失作者本意。

二、《严氏溪放歌行》“将身更何许”条,鄙意此句亦即《后游》所谓“舍此更何之”的意思,《详注》指出旧解谓“将身更许何人”之误,甚是。尊说“更将屈身许给谁”,恐易使读者误会,杜甫在这里有想屈身许人而不可得之感,是歪曲了杜甫。如必欲持此说,倒不如用《详注》所指的旧解“将身更许何人”一语较平妥些。

三、《阆山歌》“且未归”条。注云:“且不能归。”“且”字改作“尚”字似较明白。

四、《八阵图》“遗恨失吞吴”,鄙意“遗恨”当是以吞吴失计为遗恨。尊说“诸葛亮伐魏无功,蜀二世而亡,这是遗恨”,把“遗恨”与“失吞吴”分成两橛,似稍牵强。

五、《诸将》“百二重”条,鄙意“重”犹言层。即《礼》所谓“天子之席五重”之重。亦即杜诗“烟花一万重”,“烟雾嶂几重”之重。尊说引《史记》解释为倍,尚欠明确。

六、《咏怀古迹》“省识”条,尊说把省识解作辨认,本无不可,但此二字与下句“空归”二字是对偶,恐解作“略识”为妥。

七、样本无《孤雁》《至后》二首,是否删去或排印时脱落?此二诗原不是老杜佳作,不选亦可。

此外尚有一些问题,不暇缕及,容俟续陈。

十七(1956)

鹭山兄:

顷展来教,所谈甚详,至为欣快。因正殷念也。知校稿费两日夜工夫,极为认真细密,勤劳可佩。作家出版社办事各分部门,都不接头。往往令人生气,弟久受之。如此次,排得如何,久未见人来告。校稿邮件,如天外飞来,且不附原稿,限期迫促,亦不指点如何校法是也。弟本拟即时退还,说明做不到,后来试校数页,觉尚可为之,而尊处亦可分劳,正承殷望,遂为寄发。足下如期寄回去,不由敝处转亦好,因弟正忙,更为耽搁耳。弟校三卷,虽亦多讹夺,还不太乱,尊处后部照来示所云,大概初校更差些。那边校稿者闻是一北大中文系新毕业生(亦即是我的高足),年轻人无训练,亦粗心。三校需要我们校否未定,看来尚以再校一次为妥。拟仍请足下分劳,此次当附奉原稿,来示中所云各点亦可改正矣。前所惠稿,知出嫂夫人手抄,颇为失敬,弟亦疑如此,笔致颇似吾兄,至求行款整洁,擦去改错,令人感动!此书嘉惠学子,我们的工作热情,不枉费也。尊稿来此后,基础已好,弟癖性喜欢细查,有疑问处即查书,亦思尽我思虑所及,有所添益,思前后如出一手,其七、八两卷值“肃反运动”已开始,白日开会,夜间工作,精神不济,必有疏忽。承示各点均感。顷忙未细考虑,未全检书,奉复如下。

(一)《古柏行》的问题。仇本依须溪改正。我们的杜诗原文,不知如何?如依仇本,则宜至“爱惜”止,咏夔州柏。大概所录原文,依《全唐诗》本,故足下改订之。弟读此诗觉仇本为顺,但无成见,足下试一检各书如何?先定本文,下面注释,须求与本文一致。并在注释中补另本移此句云云。(二)“白帝城”一注,移动次序谅是,弟已不忆。弟注白帝城前后有重出者,乃故为重出,不必删。(三)《石笋行》,鄙意仍以镇海眼之说为通。镇着海眼即可,镇着海的海眼为赘。此本是民间传说。(四)《严氏溪放歌行》,尊解是,固不必以屈身为说。三校时改正之。惟须把“何许”二字释明。(五)《阆山歌》“且不能归”,改“尚”好。(六)《八阵图》,此篇弟数度易稿,来示亦曾以二解孰是为问,曾费钻研。所解虽曲折,似得此诗本意。急于吞吴是刘备意,非诸葛亮意。诗咏诸葛亮,遗恨指诸葛之遗恨,虽六出祁山而北伐中原无功也。记史者认为蜀势之弱,实坐刘备急于伐吴之故。追咎于吞吴之失计。如注作“以吞吴失计为遗恨”,颇为含混,学生仍不懂。主词属诸葛亮。诸葛亮并无吞吴意图(至少须待伐魏成功以后)。此所以前解杜诗者一说认为诸葛原有吞吴之意,故设此八阵图,此于史无根。诗意本曲折,遗恨处应一顿,但并非两橛。不知鄙解有说服力否?据史事及史诗家立说,毛病不多。(七)《诸将》“百二重”,“百二”本甚难解,仇注原意似不误,引旧史家“秦得百二”之原注。此百二已为“险固”之代词,尚非百二重关口也。不知读诗者有如此讲否?“重”字可照尊解。我如何写,已不记忆。作“倍”讲,非。如何改词,请从酌夺。(八)《咏怀古迹》“省识”,省是审视,晋、唐、宋用“省”,当时俗语,如书札中,皆作“看”字义。省识连词一义,即看识耳。省识当指汉元帝而言,言昭君去后,只有在画图中见其风姿耳。顷于仇注,引“瀚曰”,用省约之省,作略识解。既有前人注说,可以依据,亦可用。鄙注“辨认”太实,可改。改“省”,审视,看。省识即看识,或省,省约之意,省识即略识。如何修词,请酌夺。惟此句须“释句”。此诗传诵人口,读者甚多。此句如何解,可广为问询也。又可一查《杜诗索引》,省字用法,可决疑问。(九)《孤雁》《至后》二诗,不佳故删。弟于后部诗中曾补作二三首,皆短诗,出冯选目外,删去二三首。(十)“王宰”当注为“宰,未必是其名,当是王姓而曾作县令者。参看前《彭衙行》诗孙宰注”。(十一)书名篇名中之二点移中。

此札可保存,备三校时参考。惟二校版型未定,可以多改。三校则排得较整齐了,所以增改计算字数,不大改版式为宜。弟亦不内行,大概增一二行尚不太麻烦也。

瞿禅兄大著久已拜收,冯兄所携来者,冯兄处亦蒙其见惠一部。乃二人均疏懒不相谋,均未致函候道谢,殊为荒唐。承问及,歉歉,今先托兄代谢。此书到我校中书亭数部,系中同事争购,均推崇,年轻一辈人均佩老辈治学笃实也。

近来此间同人们讨论李后主,肯定,否定,如何肯定,否定多少,肯定多少,论点不一。关于词的问题,尚未多讨论。目下最肯定的词人惟辛稼轩耳。一个作家如此难以定论,我们讲文学史不知遇到多少困难问题。水平不足,上堂颇感困难。因此备课,时间枉费。讨论杜诗诗意,颇为心喜,奈忙里偷闲,诸有不足。

冯至先生托代道候。敬请

俪安

江清顿首 三月八日深夜

十八(1956)

鹭山兄:

前两奉手教,因患病及病后休养,懒于执笔,失覆为歉。正拟作函告罪,乃先蒙驰函慰问,极感关注之厚!

我在三月初特忙,不免又逞夜作,遂感不适。因胃病久有经验,不以为意。卧床静养。惟此次感受不同,经校医来视,觉有变化,即转协和医院治疗。据诊断,知为十二指肠溃疡穿孔,酿成腹膜炎症。因体弱,且情形并未扩大,用保守疗法,未施手术,顺利成功。住院兼旬,于三月底出院。回家后又休养廿天,始复上课。此次享受公费医疗,在医院体验亦深。心境愉快,健康恢复颇速,可以告慰。惟校课颇受影响,此刻又在赶课,以求完成进度。城中教师进修学院,原约兼任讲课三次,一讲而止,有头无尾,亦为歉然。

瞿禅兄来此欣晤,匆匆颇失招待。彼访冯至未值,以后见到冯兄,冯谓“失之交臂”,亦颇怅怅。声越兄(整理者按:徐震堮)稍得留谈,亦道及足下,诗词书法,素养均深,更增心仪。浙江诸公,均雅善笔札,弟每作书匆匆,潦草可笑,惭愧之至。晦庵“心逸”之教,正不易做到耳。

杜诗三校样未来,竟不知如何,拟即联系。出版社无专人来洽,彼处分工办事,亦不周到。前在医院中曾托内人作信,告以弟病,并请以后面五卷原稿及校样径寄尊处。原定我们只需校一次,或二校,或三校。今不放心,能有三校更佳。如社中负责校对者已做好基础,则足下只须如前函所讨论,需要改正处改正耳。请即以尊意斟酌改定,弟即为同意。出版社自己排校甚缓,如来则限期必急,但超过数日,亦无关系。

苏仲翔《李杜诗选》,已买一本。未细看。题解及注释多引他人说,取材似博,杂引古今,且涉评赞,又似太杂。与我们体例不同。偶翻《塞芦子》篇,见其采用钱牧斋说。此说诚为创见,弟亦曾考虑,亦有缺点,终未敢用。不得已,用众人之说,但亦有所疑。此篇亦一疑难也。出版社所规定体例,避免多所引证考据,为一般读者着想,弟遵循之,不免拘束。

北大于五四纪念日,展开科学论文讨论会,近一周而止。因此,需要阅读之论文甚多。此数日饮食起居,较之医院所定,略有打乱现象,拟即为克制。

示及本学期伏案时间较少,注意运动,健康增进,闻之欣慰。任重载远,亦宜珍卫。匆匆,敬颂

俪安

江清顿首 五月九日

声越于“省识”句,亦倾向于“略识”之说。“吞吴”句,谓弟注大意亦是。“海眼”句未表意见,匆匆口谈,未查原书,遂未得折正。顷忙,未再读足下来札,作复,诸不及谈。

又及

十九(1956)

江公惠鉴:

十一日所发两信并寄来《杜诗》校样及原稿,均一一妥收。藉知尊况动静胜常,深为欣慰。

此次校样,社方依二校过录,错误不多,校对较为顺利。此间政治学习尚不太忙,早晚可抽暇校读,兹已毕事,交邮挂号寄上,即乞检收。

前通函讨论各点,在校读中,已依尊喻略作修正。

一、《戏题王宰山水图歌》“王宰”条,补注:“宰,未必是其名,当是王姓而曾作县令者。参看前《彭衙行》诗孙宰注。”

二、《古柏行》“云来”条,补注:“另本此二句移在‘君臣’二句上。”

三、《四松》“离立”条,补注:“《礼记·曲礼》:离坐离立。”

四、《严氏溪放歌行》“将身、何许”条,改为“犹言寄身何处”。

五、《阆山歌》“且未归”条,改为“尚不能归”。

六、《诸将》“百二”条,百二下加一重字。引《史记》下解释句加括号。解释句下改为:“这里的百二重,极言城池的险固。重,读平声。”

七、《咏怀古迹》“省识”条,改为:“省,即省约、省略的意思。省识,约略地看识。”

八、《愁》“吴体”条,改为:“吴体,当指吴均体。据《南史》:‘均文体清拔,有古气,好事者或 之,谓之吴均体。’这里的吴体,即律诗而有古风者;平仄不必协调,亦即所谓拗律。”

在校读中,觉得原稿尚有可斟酌处,亦曾随手增损一二字。

一、《枯棕》“蒲柳”条,改为:“古人常用它来比喻人早衰。”

二、《诸将》第三首解题“东北尚未完全归顺朝廷”以下改为:“乱后民生凋敝而军需益急。”

三、《秋兴》第五首“雉尾”条,改为:“即指羽毛障扇。”

四、《恨别》“幽燕”条,补注:“燕,读平声。”

五、《送舍弟颖》“一柱观”条,补注:“观,读去声。”

以上改动各条,未知是否妥当,当烦足下审核指正。

《石笋行》“海眼”及《八阵图》“遗恨”二条,尚未改动。弟与足下所见仍有出入。石笋双高蹲有似海眼,故有古来相传是海眼之句。似不必用《风俗记》说在海眼上硬加上镇着二字。“遗恨失吞吴”句,遗恨应与吞吴紧接,是说诸葛亮以刘备吞吴之失计引为遗恨。吴见思谓此句作遗恨在吞吴,文意自明。其实此处用一“失”字,正见老杜锤炼之工。此等问题可存疑,不必即求解决,恐注辄漫及之。

《戏为六绝句》,解题已作扼要说明,不作分释,读者当能看懂。惟第五首“清词”条,可添注:“杜甫在这里指出文学语言的继承关系。”但此可添可不添,务希足下审阅时酌夺。

社方所提两条意见,鄙意“眼中之人”当是指王郎,谓杜甫从王郎瞳孔中看到自己小影,曲说可笑。镡作剑鼻解,《说文》当有所据。社示剑饰图,语镡是剑首,未见确证。兹在此条下添注一句:“另一解:镡,剑首。”高见以为如何?亦祈酌夺。

此间政治学习是“肃反运动”学习,因去年从师范学院转教师进修学院许多员工,都未正式参加“肃反运动”,所以今兹补行一次。但学习较轻松,不如去年紧张。院方对教师甚照顾,近来移住此间六通寺,有禅房花竹之胜,亦足逭暑。足下北戴河之游当甚愉快,健羡健羡。

徐朔方自京回,备述足下存记殷切,感激曷已!匆匆,颂

道绥。

鹭山拜上 八月廿五日

教师进修学院近不迁移湖上,惟弟宿舍稍有移动(从第二宿舍迁第一宿舍)。今后来教,请仍寄杭州浙江教师进修学院。

此信将投邮,适接足下廿二日航空来示,具悉。顷将校样抽出另付航空邮寄,较快速。据邮人云:廿七日必可到京。原稿亦已挂号寄出。均依尊嘱改寄出版社,不及就正为怅。此信到时,盼就便向社方一问,校样、原稿是否已妥收。并盼惠示数行,甚感。

鹭山又及 廿六日早

二十(1956)

鹭山兄:

三奉手教,知关念之殷,都未能及时作复,实深歉仄。弟在九月底,受气候变化影响,消化性溃疡病复发,曾病卧两周。此后仍赶校课不辍,缺乏好好休息,恢复较迟。现已痊可,可释念,并请谅迟迟作答之罪。

《杜甫诗选》事,尊处一无耽误。除关于“吴体”一条,出版社又麻烦我们考虑一次外,即为定稿,再不须修改。据出版社来信,再校由他们负责,我们不须再校,因此,亦再无校样送来。惟冯兄“前言”再校又需小作修改,补作关于“编注体例”的话,装在“前言”后面,或“单立”,一时均弄不妥,最后决定,合拟一简单之“例言”数则单立,迟至十月底方始寄出。未逾出版社最后期限。据冯兄谈,此书可赶今年底印出,万一迟缓,则明春定可出版。因印刷厂在上海,不在北京,而现在用繁笔字排印书较慢。

稿酬分派办法,由冯兄与弟拟定。冯兄取编选人之一次发表费,及“前言”之版酬。注释部分之版酬,则由我们各分一半。为避免以后随时转寄之麻烦,由冯兄去函出版社,在该处分派后直接寄奉。此书销量必广,以后收入不薄。此是足下劳动所应得之报酬,无所谓“取之伤廉”也。

书出有抢购情况,此间亦然。印数不足,受发行计划及纸张分配之限制。冯兄已函出版社,为我们三人定购百册。(著作人自己买书,可享八折权利。)足下可分配到三十册。惟尚请足下直函北京东四头条胡同作家出版社联系一下,倘此数不足,亦可添些,看能办到否耳。俾可直接寄奉,书价由版酬中扣算。

此间《琵琶记》虽展开讨论,不容易得到很好的总结。有人把它提得太高,有人把它贬得太低。我在此间讨论会学习有益,但苦于水平不足,研究亦不能深入。我估价此书,在“四大传奇”之上。不知尊见如何?南方讨论会中意见比较一致否?这里又在讨论关于中国古典文学中现实主义之看法,为《文艺报》两篇文章所引起。多听意见,学习均为有益。

前示知足下在今年略得空暇,暂不开课,则必有别项工作。素有作杜诗全集整理及作新注之宏愿,不知稍可着手否?前时为出版社体例所限,未尽所长,是赶任务性质。削足适履,颇为委屈。足下尚可自为计划,支持数年,可望有成。弟在此任宋元明清文学史,基础差,材料庞杂,疲累之至。身体不健,颇思得短期休息之机会,目下尚不易做到。读来示知有西湖泛舟之乐,南国风光,多年未得领略,极堪遥念。此间则冬来已见两次大雪,雪景甚美。()

何时足下得暇,来京都一游,藉得把晤,亦所殷念。此书稿费,堪作旅费之用,一笑。

冯兄虽同住一园,各忙所忙,亦不常见到。暑假中彼曾到过西安一游,访曲江,登雁塔,追念少陵。回校后,有突击翻译工作,天天入城。彼任西语系主任,又教德国文学史重课,极忙。于杜诗亦已久未续研。前得兄札,托先为道候。拟得暇后作复,并向吾兄道谢协助此《诗选》工作之盛意。幸得大力参加,方能完成。敬颂

俪安

江清顿首 十一月二十四日

除久困胃病外,又患神经衰弱及思想不能集中之病。作书颇爱长谈,草率堪笑。王瑶《陶渊明集》注,我处无之。书出即难购,他自己也买不到。有一研究生携来,问我几个问题,我看王注似有误,使其查陶澍、丁福保、古直等注以解决之。此研究生借几种书有未借到者,问题并未解决。来示提及“菊”及“南山”一注,在他所作《陶渊明》(《祖国十二诗人》中)篇中已作详论。读者亦曾提意见。惟彼不愿改。此说未知所本,他曾听过朱自清先生讲陶渊明一课,不知采用朱说,或从陈寅恪先生一篇论文中来。此类别解可发表于研究著作中,普及注本不宜采用。王瑶对《陶集》用简笔字排,甚不满意。游国恩《陆游诗选》,闻初排用简笔字,游先生不满意,改回来,惟校对极费事。我们的《诗选》,初排即用繁笔,尚为侥幸。

又及

二十一(1957)

鹭山兄:

前曾寄一札,并书三册,谅早达。此三册是书出后,出版社先赠作者之本,寄来共有十册,分寄尊处三册。至冯兄去冬托出版社预订百部,初疑落空,其后续有邮包寄来,我们这边有七十部,尊处应亦有三十册。正拟作书问询,顷接出版社函,尊处确已寄出三十部,甚慰。此百部,据云社方从新华书店想法抽回的,故寄出稍迟。近来书出有抢购情况,即先时托出版社想办法的,往往也做不到。此尚可欣幸。北大新华书亭闻曾到三百部,我去问,已售空。实较社方寄我处赠本为早。

冯兄说过,我们需要分赠朋友,有些公同朋友,先为知照分划,可避免送重。如前示曾提及的瞿禅兄,则关心此书,多献心得,应由作者合赠。如微昭、朔方同我亦熟,此外我尚想送胡宛春兄一册,或与足下亦熟。杭地诸公,即由足下就近致送,我们不另寄了。但乞代为致候。瞿禅兄曾来北大访冯兄,冯事后知之,谓失之交臂,颇为怅怅。

此书排印尚好,但仍不免有错字。如“目录”中《忆昔》误为《惜昔》。又有一二简笔字的出现。又原文标点亦间有误。又有一处错误,原诗若干首,选若干首,而注释文中误标原诗次第。此为原稿有误,我们失校,而冯兄看出的。我们初见如此,以后或更有所发现。因此书不久即须再版,需要早作一个校本,交出版社。尊处亦请费心一校,随所见校出,寄一本来。能在一星期内作最好。以便过录。

至注释文中尚有需要修改的,则另用一本改正。不分前后部分,其有确定之错误及注文有遗漏,可以小作增补者,即为改补。可商者,或有疑问者,随所见批出或打问号。尚俟友好所见,读者指摘,一并考虑后再改。何时可作一次修改,社方当有通知,尊处一本,待以后函征。(后五卷足下校过二次,当已不多,前三卷尤望指谬。)

冯兄虽居编者之名,实际工作皆托我代做。以往但见过三卷(第一、二、四三卷先由书手抄清者),提过些意见。书出后方全读。他的意见觉得注释部分很不错,确乎能解决些问题,比《李白诗选》为好云。冯兄粗定选目,写作“前言”,尚是一九五二年秋间之事,注释工作由出版社若干位编辑同志帮忙工作,冯但择作数篇,匆匆赶工未善,压而未印。而“前言”先为发表,书不能成。冯兄及出版社皆受些责难。此后托我负责,乃是一九五四年秋间之事,已历二年。我因一人之力不足,得兄参加,方能助成其事。冯兄意甚钦感。惟因我们时常通信,托为代候,未即函谢,实为心疚。

自从给我负责以后,出版社即直接与我订立约稿合同。约定一九五五年六月交稿。尊任初稿五卷有余,六月中方交齐。我处则到六月底以前仅写成一、二、三卷,修订好四、五、六三卷,其七、八两卷则在“肃反运动”紧张中抽暇修订,八月底方交出,逾期两月。出版社审稿人陈迩冬复提些意见,限旬日内处理,且有把原稿改动而需要改回的,九月底处理完毕。十月中寄来出版合同。社方愿意赶年底印出,但排校甚迟,我们在下年三月方见校样。我们修改“前言”,补作“例言”亦晚,竟迟至去年年底出版。迟了一年。所幸此书早排,不用简笔字,而审稿人也还郑重,以后与我联系,并不乱改。有些人抱怨着出版社乱改稿子,弄得面目全非。此书未受影响。(初也有些删削。)

那个出版合同所定酬报,是以三万册为一定额的。我交冯兄看过,并未细究,即为签定。(约上惟写我名,加一“等”字,签时补上冯兄及足下大名。)后知定额愈大,对作者之酬报为苛。而社方于《陶渊明集》《陆游诗选》等仅定一万册一定额。余书亦不过一万五千、二万光景。《杜甫诗选》显得特别突出。此约有效期限为至一九五六年六月止。我们于去冬遂函询出版社以定额标准,并请参考其他同类书籍,加以合理的调整。久未得复。顷方有新约寄来,改为以二万册为一定额,仍征求我们意见。文化部将定新条例,大概此类书籍不会超过一万五一定额的。定二万还太大些,不过比前定三万,条件已优。此约刚寄到我处,冯兄尚未看到。亦应征询尊意,以便签订,搁数日不忙。此约有效期限为至今年底止。照旧约,此书初版三万册,支付一次稿酬,因我们已预支八百元,又买去几十部书,所余无几了。今改订新约,因而社方把第二次版酬,也寄来了。尊处由出版社直接汇奉,这是足下劳动生产所应得的(书费已扣去)。

冯兄认为这部书质量不错。他很谦抑,认为我们的注释很好,而他的选本有些缺点,因为选得太早之故。(当初选目,经出版社请人审阅所去尚多。我照冯选尽量用,略有增删。)此外“前言”肤泛些。我看“前言”不错,得其大体。我是决写不出的。不知尊见以为如何?对此书全部有何意见?当初出版社所定体制,不许引用原书原文,有些束缚性。我稍稍加以改动。现在古典文学的教育在提高,此类书籍,只顾到普及方面。作为进修古典文学是不够的。但是对于中学教师及中文系学生也有很大的帮助。

最近有苏联汉学家曾翻译过白居易诗的,来到北大,冯兄及我皆见到了,致送此书,他很感谢。不久带到苏联去,对于他们的译中国诗工作及宣传中国文学会起很好的作用。我有日本朋友,已经两度来信,探询此书何时出版。冯兄更多认识国外朋友,寄书出去。现在国际间对中国古典文学极为重视,这部小书对于他们翻译杜诗,有很多的帮助。可惜我们抽课余时间作此,有些赶任务,没有能够把它做得很满意。吾兄以前来信谓早知出书甚缓,似尚可从容不忙迫。事实上此间约稿合同定在那年六月,而我处需要些总编修订时间,因为此间“肃反运动”,一概延迟二月,方得出版社之谅解,不催。今为补说。

冯兄很讲究,凡我们合赠,而由他致送的,他也代写上我名。因此送瞿禅本乞代书三人名,微昭、朔方两位代书我名。宛春处则看足下有余与否,再定赠送与否。吾兄书法精良,代写尤好。惟不曾如此作,亦无关系。我很忽略,不完全早办,幸已送出去的都是中文系方面人,与冯兄不完全熟的。

自从“读书萤”以后,久未接尊函,深念。有度叠奉三札,弟处迟复,颇以为歉,乃忙病之故,但仍乐于得尊札,所谓“惯迟作答爱书来”也。此间课程忙忙,非星期日不得暇。近功课已结束,即放寒假,稍暇。下学期课,有人接讲,稍得休息。惟因有别的任务,不易走动。朔方近来信,读之颇有味,知道你们曾同看电影及喝酒。不知吾兄下学期任何功课?计划何种著作?此书出后,工作并未结束。有错误须为修改,读者来信,有需要复的,或有评介文章,所见各为收集。或有需要答复的,仍请分任些。

此颂

俪安,并贺春节。

江清 一月二十三日

京中去夏《琵琶记》讨论的专辑已出,我处得一赠送本,市上尚未见,恐又已售完。

朔方来信问我几个关于《牡丹亭》上的问题,需要稍俟研究再复。《牡丹亭》极难注,朔方已完成,可佩。今年纪念汤显祖,朔方书出,极合需要,据他的研究,实已为专家。上海出版界,朔方熟,知定额办法,大概皆为一万。作家出版社殊苛。

顷看出版社寄来酬稿单,我处算了四七五〇〇字,所得稿酬为一一四〇元。(此为注释部分之半,二个定额的稿酬。亦即注释部分全部一个定额的稿酬。)尊处应亦符此数,如微有出入,尚望见告。

二十二(1957)

鹭山兄:

大札收读,欣慰。尊校本亦已收到,极多增出我们所未及注意的,俟我处及冯处所作,合录一本,交出版社。惟此周内有政治学习及其他工作,恐须搁一周。而此书甫出即售缺,说不定今年第一季度已在添印。则此板恐未必能赶上了。

此书出版社先寄来样本十册,后来续有邮包寄到,相隔仅三四日。而尊处竟迟迟未收到,不知何故?我们校内有邮局,续来的书,因系“重大邮包”,并未递送,有一通知单送来,我们自己去认取的。尊处恐亦如此,而通知单有失,不若赴附近邮局一为查询,可明白究竟。如果没有,尚须直函出版社,问询寄出的情况。照出版社给我处通知,尊处亦派寄三十册,应无问题。据云书是向新华书店设法抽回百部的。(如果出版社托了新华,因为书数不足,先应付了我们这方面,尊处须续待设法,亦可能有此情形,如此则须待添印后寄上了。尚请原谅,目下未明究竟。此书北大图书馆亦久未有,而前日乃到了十部。)

蒙示所得稿酬确数,知较弟处略有些微差额。我处乃多算了二千字。顷想,尊处所得即是注释部分的半数,无误。我处所多的谅是“例言”的稿酬。大概是冯兄所派算的。

“例言”一篇,前面四节是我所起草,冯兄略加润饰修正。后面尚需要略述编辑经过,及感谢友好帮忙的话。我对于冯兄草创此书编辑情况不明,不知应否提及,如何提法为妥,颇难措辞,为之搁笔,拟请冯兄续上此节。后来冯兄找我,二人匆匆合拟,即由冯兄携去,斟酌抄清寄发的。当初拟稿未善,考虑不周。参加前期草创工作者除文怀沙外,尚漏提一人。(出版社旧稿,后部分主要是他所作。因此旧稿不大好提,而出版社同人帮忙,又不止一人,怀沙已离出版社,故为特提,其余不提名,而统谢在后。)又足下任稿甚多,不止后面五卷,前三卷亦得足下旧稿之惠,借力不少。而“例言”中所提较轻。凡此皆心所不安。因“例言”补寄发稿甚迟,不及再为斟酌追改。我们不周到的地方,尚请原谅。

出版社商订新约,比旧约条件已改善些。蒙示尊处无甚意见,即由我们决定签订。俟后奉寄尊处过目。

此书如第二版添印又为三万册,则续有一笔稿酬。(此书前期由出版社同人帮忙注释工作,虽未完成,且稿的质量较差,但也花若干心力在内。我同冯兄谈及此层,待冯与出版社方面了解情况,如当初未致稿酬,需要补送一笔的,则拟由注释部分中抽出若干补送。如此较为心安。冯兄于此书仅取编选部分的一次发表费与“前言”的版酬,数目甚少也。)

此书实因当初计划未善,故经历多年,翻工重做。在我接编后,冯兄不大顾问,一切由我做了。事实上是我帮了他的忙。而足下又帮了我的忙,彼此均心感。

此间同人,中文系方面均由我赠送。助教们先为细读,他们觉得很获益。指摘意见不多。

徐朔方有信来,这次是覆我的信,顺便问着几个《牡丹亭》里的问题。因为那几个问题不大好懂,需要查书或转问他人,待以后再复。见,乞代致意。可能他即须赴临川一行了。朔方来信写得客气而亲切,读之很有味。

对于《琵琶记》的评价与看法,我同他的意见不大相同。有些地方竟然相差很远。《〈琵琶记〉讨论专辑》市面上尚未见,我们先得到赠送本,大概不久书店可有。京中辩论很热烈,推重这部书的发言多。可惜讨论即此为止,不容易再深入推进。这是很难做总结的,不过各种不同的意见确乎都展开了。

宛春惠我以所著《小说选注》一书,并有信来,知其嫂夫人病故,赋悼亡哀戚,甚念。宛春年纪不大(略长我数龄),忆在十年前上海见到,尚为翩翩,来示已“翁”之,似乎触目。但转想昔欧阳公年四十即称翁,宛春年亦已近六十,又不觉得太奇怪了。

京中春节前后大雪。顷尚寒冷异常。城中有川剧团演出改编的关汉卿剧《谭记儿》颇佳,曾往一观。因天寒少外出,某夕在邻居高名凯教授家看其所藏书画,消遣一夜。高君处前时见到有白居易赠元稹诗卷,云是真迹。此次所见有明人解缙、王鏊、张弼草书。张弼手卷尤可爱。收价殊廉。足下雅善书法,如患稿费无用处,杭地所出,可以留意也。此颂

俪安

江清 二月十二日

二十三[附夏承焘致浦江清函](1954)

江清先生:子平兄转示尊函,敬悉一一。吴天五兄《杜诗注解》已成数十首,兹检出一部分(三十余首)求教(尚有三十余首未印)。弟劝其注成二三百首。嗣闻冯至先生已有成书,一度停顿,顷以来教告之,并请先写选目奉商,与诸先生通力合作。若能于年内成书,应学校讲课之需,则嘉惠学子不浅。冯先生选目并祈倩人写示,体例何如亦请示及。

吴兄温州人,顷在此任古典文学课,杜诗甚熟。自少即能熟诵。年内完成百首无问题。不悉诸先生已成几何?(尊稿请寄一、二首来作参考。)读尊函知胃疾未平,颇以为念。去秋北京握手,亦讶比前清瘦,幸及早调摄,为学术保重。

《屈子生年考》(整理者按:即《屈原生年月日的推算问题》,发表于《历史研究》1954年1期)有余本,幸检赐一册。程千帆先生近介拙作《词人年谱十种》,于上海新文艺出版社,近改写完毕,惜匆匆无从求教。曩年滥见于《词学季刊》者,先生倘曾寓目,幸有以教我。

冯先生晤中希代致候。敬承

著安

夏承焘上 十一月十日

铭善附候。所病正相同,近日好自调护,甚觉有进。第一求能安睡,晚间不宜读书。传甘草粉于胃疾有益,善医者亦以为然。如弟体质,日服五分即无实效亦必无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