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萝卜人
一个卖萝卜人,——很穷苦的,住在一座破庙里。
一天,这破庙要标卖了,便来了个警察,说——
“你快搬走!这地方可不是你久住的。”
“是!是!”
他口中应着,心中却想——
“叫我搬到那里去!”
明天,警察又来,催他动身。
他瞠着眼看,低着头想,撒撒手,踏踏脚,却没说——
“我不搬。”
警察忽然发威,将他撵出门外。
又把他的灶也捣了,一只砂锅,碎作八九片!
他的破席,破被,和萝卜担,都撒在路上。
几个红萝卜,滚在沟里,变成了黑色!
路旁的孩子们,都停了游戏奔来。
他们也瞠着眼看,低着头想,撒撒手,踏踏脚,却不做声!
警察去了,一个七岁的孩子说,
“可怕……”
一个十岁的答道,
“我们要当心,别做卖萝卜的!”
七岁的孩子不懂:
他瞠着眼看,低着头想,却没撒手,没踏脚!
1918年
羊肉店(拟儿歌)
羊肉店!羊肉香!
羊肉店里结着一只大绵羊,
吗吗!吗吗!吗吗!吗!……
苦苦恼恼叫两声!
低下头去看看地浪格血,
抬起头来望望铁勾浪!
羊肉店,羊肉香,
阿大阿二来买羊肚肠,
三个铜钱买仔半斤零八两,
回家去,你也夺,我也抢——
气坏仔阿大娘,打断仔阿大老子鸦片枪!
隔壁大娘来劝劝,贴上一根拐老杖!
1919年
敲冰
零下八度的天气,
结着七十里路的坚冰,
阻碍着我愉快的归路。
水路不得通,
旱路也难走。
冰!
我真是奈何你不得!
我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便与撑船的商量,
预备着气力,
预备着木槌,
来把这坚冰打破!
冰!
难道我与你,
有什么解不了的冤仇?
只是我要赶我的路,
便不得不打破了你,
待我打破了你,
便有我一条愉快的归路。
撑船的说“可以”!
我们便提起精神,
合力去做——
是合着我们五个人的力,
三人一班的轮流着,
对着那艰苦的,不易走的路上走!
有几处的冰,
多谢先走的人,
早已代替我们打破;
只剩着浮在水面上的冰块儿,
轧轧的在我们船底下剉过。
其余的大部分,
便须让我们做“先走的”:
我们打了十槌八槌,
只走上一尺八寸的路。
但是,
打了十槌八槌,
终走上了一尺八寸的路!
我们何妨把我们痛苦的喘息声,
欢欢喜喜的,
改唱我们的“敲冰胜利歌”,
敲冰!敲冰!
敲一尺,进一尺!
敲一程,进一程!
懒怠者说:
“朋友,歇歇罢!
何苦来?”
请了!
你歇你的,
我们走我们的路!
怯弱者说:
“朋友,歇歇罢!
不要敲病了人,
刮破了船。”
多谢!
这是我们想到,却不愿顾到的!
缓进者说:
“朋友,
一样地走,何不等一等?
明天就有太阳了。”
假使一世没有太阳呢?
“那么,傻孩子!
听你们去罢!”
这就很感谢你。
敲冰!敲冰!
敲一尺,进一尺!
敲一程,进一程!
这个兄弟倦了么?——
便有那个休息着的兄弟来换他。
肚子饿了么?——
有黄米饭,
有青菜汤。
口渴了么?——
冰底下有无量的清水;
便是冰块,
也可以烹作我们的好茶。
木槌的柄敲断了么?
那不打紧,
船中拿出斧头来,
岸上的树枝多着。
敲冰!敲冰
我们一切都完备,
一切不恐慌,
感谢我们的恩人自然界。
敲冰!敲冰!
敲一尺,进一尺!
敲一程,进一程!
从正午敲起,
直敲到漆黑的深夜。
漆黑的深夜,
还是点着灯笼敲冰。
刺刺的北风,
吹动两岸的大树,
化作一片怒涛似的声响。
那便是威权么?
手掌麻木了,
皮也剉破了;
臂中的筋肉,
伸缩渐渐不自由了;
脚也站得酸痛了;
头上的汗,
涔涔的向冰冷的冰上滴,
背上的汗,
被冷风从袖管中钻进去,
吹得快要结成冰冷的冰;
那便是痛苦么?
天上的黑云,
偶然有些破缝,
露出一颗两颗的星,
闪闪缩缩,
像对着我们霎眼,
那便是希望么?
冬冬不绝的木槌声,
便是精神进行的鼓号么?
豁刺豁刺的冰块剉船声,
便是反抗者的冲锋队么?
是失败者最后的奋斗么?
旷野中的回声,
便是响应么?
这都无须管得;
而且正便是我们,
不许我们管得。
敲冰!敲冰!
敲一尺,进一尺!
敲一程,进一程!
冬冬的木槌,
在黑夜中不绝的敲着,
直敲到野犬的呼声渐渐稀了;
直敲到深树中的猫头鹰,
不唱他的“死的圣曲”了;
直敲到雄鸡醒了;
百鸟鸣了;
直敲到草原中,
已有了牧羊儿歌声;
直敲到屡经霜雪的枯草,
已能在熹微的晨光中,
表暴他困苦的颜色!
好了!
黑暗已死,
光明复活了!
我们怎样?
歇手罢?
哦!
前面还有二十五里路!
光明啊!
自然的光明,
普遍的光明啊!
我们应当感谢你,
照着我们清清楚楚的做。
但是,
我们还有我们的目的;
我们不应当见了你便住手,
应当借着你的力,
分外奋勉,
清清楚楚地做。
敲冰!敲冰!
敲一尺,进一尺!
敲一程,进一程!
黑夜继续着白昼,
黎明又继续着黑夜,
又是白昼了,
正午了,
正午又过去了!
时间啊!
你是我们唯一的,真实的资产。
我们倚靠着你,
切切实实,
清清楚楚地做,
便不是你的戕贼者。
你把多少分量分给了我们,
你的消损率是怎样,
我们为着宝贵你,
尊重你,
更不忍分出你的肢体的一部分来想他,
只是切切实实,
清清楚楚地做。
正午又过去了,
暮色又渐渐的来了,
然而是——
“好了!”
我们五个人,
一齐从胸臆中,
迸裂出来一声“好了!”
那冻云中半隐半现的太阳。
已被西方的山顶,
掩住了一半。
淡灰色的云影,
淡赭色的残阳,
混合起来,
恰恰是——
唉!
人都知道的——
是我们慈母的笑,
是她痛爱我们的苦笑!
她说:
“孩子!
你乏了!
可是你的目的已达了!
你且歇息歇息罢!”
于是我们举起我们的痛手,
挥去额上最后的一把冷汗;
且不知不觉的,
个个从胸臆中,
迸裂出来一声究竟的:
(是痛苦换来的)
“好了!”
“好了!”
我和四个撑船的,
同在灯光微薄的一张小桌上,
喝一杯黄酒,
是杯带着胡桃滋味的家乡酒。
人呢?——倦了。
船呢?——伤了。
木槌呢——断了又修,修了又断了。
但是七十里路的坚冰?
这且不说,
便是一杯带着胡桃滋味的家乡酒,
用沾着泥与汗与血的手,
擎到嘴边去喝,
请问人间:
是否人人都有喝到的福?
然而曾有几人喝到了?
“好了!”
无数的后来者,
你听见我们这样的呼唤么?
你若也走这一条路,
你若也走七十一里,
那一里的工作,
便是你们的。
你若说:
“等等罢!
也许还有人来替我们敲。”
或说:
“等等罢!
太阳的光力,
即刻就强了。”
那么,
你真是糊涂孩子!
你竟忘记了你!
你心中感谢我们价七十里么?
这却不必,
因为这是我们的事。
但是那一里,
却是你们的事。
你应当奉你的木槌为十字架,
你应当在你的血汗中受洗礼,
……
你应当喝一杯胡桃滋味的家乡酒,
你应当从你胸臆中,
迸裂出来一声究竟的“好了!”
1920年
拟拟曲(一)
在报上看见了北京政变的消息,便摹拟了北京的两个车夫的口气,将我的感想写出。
一九二四,一〇,一六,巴黎
老哥,咱们有点儿不明白:
怎么曹三爷曹总统,——
听说他也很有点儿能耐,
就说花消罢,他当初也就用勒很不少——
怎么现在也是个办不了?
不是我昨儿晚上同你说:
前门造铁路,造坏勒风水啦。
当初光绪爷登基,
笑话儿可也闹勒点,
可总没有这么多。
可不是!
咱们笑话儿也都看够:
他们都是耀武扬威的来,
可都是——他妈的——捧着他脑袋瓜儿走!
先头他们来,不是你我都看见,屋顶上也站满勒兵。
现在他们走,
说来也丢尽勒他妈的脸,还不是当初的兵!
只是闹着来,闹着走,
逮苦子的只是咱们几个老百姓。
对啊!
眼看得天气越冷越紧啦;
前天刮勒一整夜的风,
我在被窝儿里翻来覆去的想着:
今年这冬天怎么办?
真是整夜的没睡着。
老哥你想:一块大洋要换二十多吊。
咱们是三枚五枚的来,一吊两吊的去。
闹勒水灾吃的早就办不了,
可早又来勒这逼命的冬天啦!
唉!咱们谁都不能往前头想,
只能学着他们干总统的,
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算!
反正咱们有的是一条命!
他们有脸的丢脸,
咱们有命的拼命,
还不是一样的英雄好汉么?
呜呼三月一十八
——敬献于死于是日者之灵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民贼大试毒辣手,
半天黄尘翻血花!
晚来城郭啼寒鸦,
悲风带雪吹罈罈!
地流赤血成血洼!
死者血中躺,
伤者血中爬!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养官本是为卫国!
谁知化作豺与蛇!
高标廉价卖中华!
甘拜异种做爹妈!
愿枭其首藉其家!
死者今已矣,
生者肯放他?!
呜呼三月一十八!
北京杀人如乱麻!
游香山纪事诗
一
扬鞭出北门,心在香山麓。
朝阳浴马头,残露湿马足。
二
古刹门半天,微露金身佛。
颓唐一老僧,当窗缝破衲。
小僧手纸鸢,有线不盈尺。
远见行客来,笑向天空掷。
三
古墓傍小桥,桥上苔如洗。
牵马饮清流,人在清流底。
四
一曲横河水,风定波光静。
泛泛双白鹅,荡碎垂杨影。
五
场上积新刍,屋里藏新谷。
肥牛系场头,摇尾乳新犊。
两个碧蜻蜓,飞上牛儿角。
六
网畔一渔翁,闲取黄烟吸。
此时入网鱼,是笑还是泣?
七
白云如温絮,广覆香山巅,
横亘数十里,上接苍冥天。
今年秋风厉,棉价倍往年。
愿得漫天云,化作铺地棉。
八
晓日逞娇光,草黄露珠白,
晶莹千万点,黄金嵌钻石。
金钻诚足珍,人寿不盈百。
言念露易晞,爱此“天然饰”。
九
渔舟横小塘,渔父卖鱼去。
渔妇治晨炊,轻烟入疏树。
十
公差捕老农,牵人如牵狗。
老农喘且嘘,负病难行走。
公差勃然怒,叫嚣如虎吼。
农或稍停留,鞭打不绝手。
问农犯何罪,欠租才五斗。
一九一七,八,江阴
相隔一层纸
屋子里拢着炉火,
老爷分付开窗买水果,
说“天气不冷火太热,
别任它烤坏了我。”
屋子外躺着一个叫化子,
咬紧了牙齿对着北风喊“要死”!
可怜屋外与屋里,
相隔只有一层薄纸!
一九一七,十,北京
题小蕙周岁日造像
你饿了便啼,饱了便嬉,
倦了思眠,冷了索衣。
不饿不冷不思眠,我见你整日笑嘻嘻。
你也有心,只是无牵记;
你也有眼耳鼻舌,只未着色声香味;
你有你的小灵魂,不登天,也不堕地。
啊啊,我羡你,我羡你,
你是天地间的活神仙!
是自然界不加冕的皇帝!
一九一七,十,北京
其实……
风吹灭了我的灯,又没有月光,我只得睡了。
桌上的时钟,还在悉悉的响着。窗外是很冷的,一只小狗哭也似的呜呜的叫着。
其实呢,他们也尽可以休息了。
一九一七,十二,北京
案头
案头有些什么?一方白布,一座白磁观音,一盆青青的小麦芽,一盏电灯。灯光照着观音的脸,却被麦芽挡住了,看它不清。
一九一七,十二,北京丁巳
除夕
除夕是寻常事,作诗为什么?
不当它除夕,当作平常日子过。
这天我在绍兴县馆里,馆里大树颇多。
风来树动,声如大海生波。
静听风声,把长夜消磨。
主人周氏兄弟,与我谈天:
欲招缪撒,欲造“蒲鞭”。
说今年已尽,这等事,待来年。
夜已深,辞别进城。
满街车马纷扰,
远远近近,多爆竹声。
此时谁最闲适?
地上只一个我,天上三五寒星。
拟古二首
一
转侧不成眠,何事心头梗?
窗外月如霜,风动枯枝影。
二
河水结坚冰,刁斗中宵静。
想见江南人,独把寒砧打。
一九一八,二,十五,北京
学徒苦
学徒苦!
学徒进店,为学行贾;
主翁不授书算,但曰“孺子当习勤苦!”
朝命扫地开门,暮命卧地守户;
暇当执炊,兼锄园圃!
主妇有儿,曰“孺子为我抱抚。”
呱呱儿啼,主妇震怒,
拍案顿足,辱及学徒父母!
自晨至午,东买酒浆,西买青菜豆腐。
一日三餐,学徒侍食进脯。
客来奉茶;主翁倦时,命开烟铺!
复令前门应主顾,后门洗缶涤壶!
奔走终日,不敢言苦!
足底鞋穿,夜深含泪自补!
主妇复惜灯油,申申咒诅!
食则残羹不饱;夏则无衣,冬衣败絮!
腊月主人食糕,学徒操持臼杵!
夏日主人剖瓜盛凉,学徒灶下烧煮!
学徒虽无过,“塌头”下如雨。
学徒病,叱曰“孺子贪惰,敢诳语!”
清清河流,鉴别发缕。
学徒淘米河边,照见面色如土!
学徒自念,“生我者,亦父母!”
一九一八,二,十八,北京
听雨
我来北地已半年,今日初听一宵雨,
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园新笋添几许?
一九一八,三,二四,北京
风
我去年秋季到京,觉得北方的大风,实在可怕,想作首大风诗,作了又改,改了又作,只是作不成功。直到今年秋季,大风又刮得厉害了,才写定这四十多个字。一首小诗,竟是作了一年了!
呼拉!呼拉!
好大的风。
你年年是这样的刮,也有些疲倦么?
呼拉!呼拉!
便算是谁也不能抵抗你,你还有什么趣味呢?
呼拉!呼拉!……
沸热
国庆日晚间,在中央公园里沸热的乐声。
转将我们的心情闹静了。
我们呆看着黑沉沉的古柏树下,
点着些黑黝黝的红纸灯。
多谢这一张人家不要坐的板凳;
多谢那高高的一轮冷月,
送给我们俩满身的树影。
他们的天平
他憔悴了一点,
他应当有一礼拜的休息。
他们费了三个月的力,
就换着了这么一点。
桂
半夜里起了暴风雷雨,
我从梦中惊醒,
便想到我那小院子里,
有一株正在开花的桂树。
它正开着金黄色的花,
我为它牵记得好苦。
但是辗转思量,
终于是没法儿处置。
明天起来,
雨还没住。
桂树随风摇头,
洒下一滴滴的冷雨。
院子里积了半尺高的水,
混和着墨黑的泥。
金黄的桂花,
便浮在这黑水上,
慢慢的向阴沟中流去。
一九一九,九,三,北京
中秋
中秋的月光,
被一层薄雾,
白濛濛的遮着。
暗而且冷的皇城根下,
一辆重车,
一头疲乏的骡,
慢慢的拉着。
落叶
秋风把树叶吹落在地上,
它只能悉悉索索,
发几阵悲凉的声响。
它不久就要化作泥;
但它留得一刻,
还要发一刻的声响,
虽然这已是无可奈何的声响了,
虽然这已是它最后的声响了。
一九一九,秋
铁匠
叮当!叮当!
清脆的打铁声,
激动夜间沉默的空气。
小门里时时闪出红光,
愈显得外间黑漆漆的。
我从门前经过,
看见门里的铁匠。
叮当!叮当!
他锤子一下一上,
砧上的铁,
闪作血也似的光,
照见他额上淋淋的汗,
和他裸着的,宽阔的胸膛。
我走得远了,
还隐隐的听见
叮当!叮当!
朋友,
你该留心着这声音,
他永远的在沉沉的自然界中激荡。
你若回头过去,
还可以看见几点火花,
飞射在漆黑的地上。
一九一九,九,北京
拟装木脚者语
欧战初完时,欧洲街市上的装木脚的,可就太多了。一天晚上,小客栈里的同居的,齐集在客堂中跳舞;不跳舞的只是我们几个不会的,和一位装木脚的先生。
灯光闪红了他们的欢笑的脸,
琴声催动了他们的跳舞的脚。
他们欢笑的忙,跳舞的忙,
把世界上最快乐的空气,
灌满了这小客店里的小客堂。
我呢?……
我还是多抽一两斗烟,
把我从前的欢乐思想;
我还是把我的木脚
在地板上点几下板,
便算是帮同了他们快乐,
便算是我自己也快乐了一场。
一九二〇,三,二七,伦敦
一个失路归来的小孩
(这是小蕙的事)
太阳蒸红了她的脸;
灰沙染黑了她的汗;
她的头发也吹乱了;
她呆呆的立在门口,出了神了。
她呆呆的立在门口,
叫了一声“爹”;
她举起两只墨黑的手,
说“我跌了一交筋头。”
“爹!妈!”
她忍住了眼泪,
却忍不住周身的筋肉,
飒飒的乱抖。
她说,“妈!
远咧!远咧!
那头!还要那头!”
一九二〇,五,一八,伦敦
三十初度
三十岁,来的快!
三岁唱的歌,至今我还爱:
“亮摩 [①] 拜,
拜到来年好世界。
世界多!莫奈何!
三钱银子买只大雄鹅,
飞来飞去过江河。
江河过边 [②] ?姊妹多,
勿做生活就唱歌。”
我今什么都不说,
勿做生活就唱歌。
一九二〇,六,六,伦敦
[ ] ① 亮摩,犹言月之神,亮摩拜,谓拜月神,小儿语。
[ ] ② 过边,即那边,或彼岸。
牧羊儿的悲哀
他在山顶上牧羊;
他抚摩着羊颈的柔毛,
说:“鲜嫩的草,
你好好的吃吧!”
他看见山下一条小河,
急水拥着落花,
不住的流去。
他含着眼泪说:
“小宝贝,你上哪里去?”
老鹰在他头顶上说:
“好孩子!我要把戏给你看:
我来在天顶上打个大圈子!”
他远望山下的平原;
他看见礼拜堂的塔尖,
和礼拜堂前的许多墓碣;
他看见白雾里,
隐着许多人家。
天是大亮的了,
人呢?——早咧,早咧!
哇!
他回头过去,放声号哭:
“羊呢?我的羊呢?”
他眼光透出眼泪,
看见白雾中的人家;
看见静的塔尖,
冷的墓碣。
人呢?——早咧!
天是大亮的了!
他还看见许多野草,
开着金黄色的花。
一九二〇,六,七,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