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部分曹重本兵,传宣簪笔侍承明。
邓翁笑索金銮记,颦效成都胡砚生。
老友邓守瑕曰:胡砚生有长安宫词,君独无金銮记耶。予乃随笔追记,以资谈柄。师丹老而善忘,遗漏多矣。
黑水分藩忽建牙,舆夫煊赫众咨嗟。
早朝卧傍明光殿,谁识当年王夜叉。
闻巡抚黑龙江为某公,余曰:此人何由起耶。有梦琴曰:往日领武弁引见,有黑面虬须,卧勤政殿门外者,即其人也。曾为太后车夫,奉奔热河,遂得宠至今。
早朝退值入砖庐,禁藥萧闲一事无。
宫监知予清睡醒,潜来请作扇头书。
退值入方略馆休息,有南书房太监来求书扇。言陆公凤石,为书三百柄,似不及予书,可谓偏好矣。
迎旨班排鹤鹭俦,脱毛露革长官愁。
加薪共沐天恩厚,同辈归功晏子裘。
迎旨排班,庆邸见予裘敝。问铁公宝臣曰:“是何貂?”铁公曰:“未见是貂!”庆邸曰:“贫可知矣。”每人给薪金一百二十两,同辈大喜。谓非高君之裘不致此。
宁寿宫中拜御筵,随班称祝贺新年。
绣襄银保邀天赐,伪遇刘义攫在先。
除夕日,入内拜年。赏赐金绣荷囊,囊中实以银锞一小锭。予初到军机之年,除夕所得荷囊空空,为军机厨夫窃去。予谓厨夫曰:“遇赏赐时,汝来充章京,我来充厨夫,可乎?”同人皆粲然。
王维榻下易藏身,我往南斋遇圣人。
户隙偷瞻天日表,鼎湖何意泣攀鳞。
入内缴硃批奏折,遇皇上步行出,无可藏身,速避入南书房内,于户隙偷瞻圣容。
尧眉禹颗异寻常,内监惊看似穆皇。
朱邸相邻宸苑近,圣慈恩宠赐山庄。
瞿相似穆宗,李莲英告孝钦。召见果然。从此得殊宠,湖园赐一山庄,与宫门近,与庆邸邻。他枢臣未闻有山庄之赐。
圣慈移跸早传呼,将上金舆左右扶。
扶掖内官容易辨,孙郎秀美李魁梧。
太后出万寿寺,上金舆。孙太监扶左手,李莲英扶右手。孙如女子,李一伟丈夫。
棋布星罗列帐围,普陀行殿乐忘归。
楼头召见孙供奉,内监传呼速赐绯。
辛丑扈跸东陵,太后在楼上望见杨莲甫藩司帐上有一猿。命杨进献,赏猿黄马袴〔褂〕。张冶秋尚书见缝匠裁剪,叹曰:我辈随驾,尚未及猿!太监入言之,一并赏黄马袴〔褂〕。东陵地名普陀峪。收句一云,合与长沙并赐绯。此事似壬寅春,误记辛丑。
万花如锦鸟声喧,慈圣銮舆别御园。侍女欲看紫薇署,传呼当值出宫门。
军机散值,予以当班迟留,未出西苑。袁太监来言曰:公等请早出,有宫人要游此地。予与同事匆匆出。窃谓寻常宫女,焉敢如此。或妃嫔贵人动游兴耳。军机办公,两院落粉垣围绕,松柏苍翠。隔岸望之,是一极清雅山庄。平日画船箫鼓,沿波上下,而院内庭阶,未曾一移香属。宜其逢太后出苑而结伴来游也。
党派纷争说外洋,枢臣展阅甚惊惶。妖言风起人心乱,谁识刘歆是滥觞。
某公代奏随员刘姓一条陈,说外洋有政党。民党、革命党、上下议院、自由、平等、宪法诸名目,中国皆无之,何以能强。瞿相见奏底,惊悸无人色。携归,次日交与我。我阅之,叹曰:中国从此多事,此其滥觞也。
曾公授读上书房,卓相当年力荐扬。
北屋书龛清旧牍,一篇细字寄恭王。
洪雅曾文诚公枢元,恭王师也。其上书房师傅,是卓相所荐。恭王入枢廷,曾公自贵州巡抚署函贺。恭王阅后,将此函搁于北屋书龛。灰尘堆积数十年。瞿相命我清理,得此函。是曾公晚年亲笔小楷,文则骈俪,予置皮质中,被仆人李顺窃去。
秦腔昆曲聚梨园,万寿山头金鼓喧。却笑长沙张吏部,时时逃坐出宫门。
张长沙不喜听戏,时时逃坐。到军机章京直庐休息处静坐。
徹调西陂与二簧,殿前排宴奏霓裳。宫人刺虎由伊唱,不唱辽金杨四郎。
内侍言戏中,多忌讳语。
临歧恋恋有瞿公,揖别枢廷惜玄聽。
我愿弟兄双御史,不嫌冷宦笑冬烘。
瞿相怪我请传御史,不知见解有不同。天下将乱,御史或可以言补救一二。
升阶长揖别枢堂,看弟还须返故乡。
道府恩荣吾不愿,诸公幸勿为揄扬。
揖别枢堂,有此拜祷。惜庆邸先归,未闻此言。
警部书来请赞襄,柏台午梦太清凉。
两宫出入劳迎送,御史班随赵侍郎。
到御史任,夏日无事,常昼寝。徐东海曰:太清闲。可充警部稽查处会办,与朗贝勒、赵智庵、钱幹丞诸公,护卫銮舆出入。
拣选篙师觅舵工,舟乘青雀与黄龙。
瑶池弱水往来易,半里溪塘遇逆风。
与诸公往翠芳桥迎驾,久不至。遣人探之,两宫在万寿寺上船,遇逆风。船不能行一步,已易轿往湖园矣。
永兴书法作模型,只有长戈确肖形。
寺里石碑称御笔,精神姿态是华亭。
唐太宗学永兴书,魏征于戈法外知其深浅。清高宗学张华亭书,山人于筋骨中别其真伪。万寿寺高宗御书碑,疑是得天代笔。
朝罢归来撤御桥,湖边老屋冷萧萧。
神龙或挟风云遁,权用瀛台作水牢。
民间言光绪皇帝坐水牢,余甚疑之。近年往瀛台瞻仰,湖边老屋数间,破槛当潮,虚窗待月。风骚骚而树急,波淼淼而云愁,行人指桥之中有机关转捩,朝罢归来,忽然桥断。诚与水牢无异云。
宫禁清凉暑易过,人非洛女欲凌波。玻璃布地穿深沼,足下游鱼戏芰荷。
闻内庭近年有此新式之屋,某后所为。
百寮贿赂饱奸顽,姒幄收存不赐还。
可笑邓通无福享,宫中平地涌铜山。
李阉殁,赃私积存宫中,尚有三百万。内监争夺,至于用武。隆裕大怒,概收入内库。
浩浩平湖花柳繁,轮船十丈水云浑。故宫重到宫人散,仅遇前朝张状元。
隆裕太后造石轮船于昆明湖滨,春日开园,家人往游,山人与焉。于石船上遇张季端同年。张曰:国亡非我辈之咎,公以为然否?余笑而不答。
祈年殿火帝忧心,巨款重修又蚀侵。
共许清廉徐相国,委员分润各千金。
庚寅,祈年殿灾,派大员监工重修。徐荫轩相国为首,徐所委司员,各沾润千二百金,人人如是。他部臣所委,或更有多者,估工百二十万,六程到工。老友云:此次较为公道,平日皆四程到工。
部僚不识孰愚贤,跸路工程拜托坚。乔叟自辞力推荐,珠岩未蚀一文钱。
张冶秋总宪来拜访,言奉跸路工程之命,无妥实部僚可用。求乔茂萱为工头委员,乔以衰惫辞。力荐足下,予感其诚恳,约束工匠,不得以祈年殿为准。谆属同事,不蚀一文,省费不止百万。
春闹同榜又同庚,年老遭谗畏后生。婉告枢堂为援救,擢升三品大章京。
河南易徴午同年,名贞,已丑同会榜,又同庚。先予到枢垣,在二班三座。有人告枢堂,谓好冶游,有嗜好,将饬回原衙门,并扣减薪金。易向予言,无颜面。予为言于枢堂,宽容之,枢堂允许。项城入,骤升三品章京。时新定大那弥为三品,大那弥,满语达拉密。
同年前辈有欧阳,丹凤凌霄羽翩张。忽为私亲遭摈斥,瞿公不易好商量。
江西欧阳旭庵同年,名熙,先予到枢垣,位次二班帮大那弥。内弟某入西苑访欧阳,遇瞿相诘问,命兵卒押之。拟疏劾欧阳带私亲窥探宫禁。各枢堂为求情,乃饬回原衙门。
表里玲珑似水晶,一篇疏谏矢忠贞。篇终转语能纾祸,福寿康强得令名。
山人与裕小鹏到军机处画稿,见仁和相国,出与总署章京言,喜笑颜开,杂以诙谐。小鹏密语我曰:此公现有不测之祸,何以风采焕然,毫无惧色,岂此公不知耶?后闻公上一疏,言使馆不宜围攻。篇末云:如以臣为荒谬,臣亦不敢胶执己见。端王初读疏,以为当杀。见篇末语,遂不罪。人谓相国不愧水晶灯笼之名。
天下英雄入网罗,二臣焉得请停科。
应交内外臣工议,王相年高远识多。
历代制科,所以网罗英雄也。袁世凯与张南皮请停科,王相曰:国家大典,应交内外臣工议,岂能由二臣请停。南皮闻之,到王相宅谢疏忽之咎。
四世孙儿刻板翻,颖滨遗集宋朝存。
宫廷中有颖滨文集,是颍滨四世孙在高安作官时刻板。金、元时得之,遗留清宫中。革命时,人窃出卖之,邓姓以百元买得一卷。傅沅叔借来在余厅事中,校正成化本。余在方略馆见邱长春西游记残本,刻甚精,想亦前代物,其文学郦道元。
满面冰霜懷若神,无端震怒骇群臣。
始知平日蒙宣召,一笑瑶池四海春。
某公由西陵归。召见。下,默然痴坐,如木偶。问之,言太后不知何事生怒,圣容忽变,异于平日。懔懔若修罗王,甚可畏也。山人召见两次,幸尚未遇若此。
点头含笑近宫墙,骠骑将军傍李郎。
当日趋谈就阳货,请君入瓮也难防。
在湖园当值,遇城南弟亦当值,兄弟散步宫门外。城南曰:张少轩1向七哥点头,未见耶!我回头望之,见少轩与李莲英并立院门外。予去眼镜,向少轩拱手趋过。当日若趋就少轩,或邀入室款洽,亦未可知。每日两宫退朝后,莲英在少轩室,餐云吐雾。
早期投笔出风尘,为恋轩台养凤麟。
却笑瞿公暗摸索,不知余字是何人。
瞿相一日见上谕数行,问门人徐博泉曰:是何人书?甚佳。徐曰:高章京。公曰:平日未闻其善书。徐曰:向有书名。山人在是当值,已数年矣。若不遇徐君一问,究不知山人之书为何状。
一团和气榜枢堂,水火调停鄂与张。常熟携归谢恭邸,双钩笔势仰先皇。
雍正时鄂尔泰相国与张文和公不睦。宪宗书此四字,榜于枢堂。常熟告恭邸,请以此四字赐伊。恭邸允可,遂携去。而以木刻易之,甘少南云云。宪宗书学米,极有精神,高宗不及甚远。
汉宫络绎召神巫,八阵纷陈元武湖。
昨遇瑶池青鸟使,宣传阿母受灵符。
李阉召义和团入宫,列八卦阵,太后拜受灵符。
伏弢裹甲卧雕鞍,巷口居民不许看。
闻道前军藏大帅,低头骑马渡桑乾。
仪鸾殿见外国公使。董福祥立殿下,大吼曰:我不怕洋人。败逃狼狈乃如此。
战败偏将战胜传,破城尚说水门穿。
佞臣自古言多逛,菌作青芝鹗认鸾。
某侍御崇奉团匪,每战败,捏报战胜,洋兵攻入内城。出示云:教民穿水门入,已打退云云。
明明狂寇似黄巾,竟说中兴好义民。
诵罢新诗忙避乱,短衣负担出城闻。
拳匪为太后李阉所主张,此名士作诗颂美。盖作热梦。名士,楚人,向山人诵所作颂扬团匪诗。山人曰:联军已入内城,尚不知耶?乃短衣负担,遁出京城。
佩符习咒羽林郎,红锦缠腰入未央。
谁把干戈作儿戏,六街都唱小秦王。
非端王不至大乱如此。
六龙西幸入秦关,为问銮舆几日还。误国已同韩侂冑,漫言风节似文山。
崇文山信奉团匪,所取字,有玷文信国。
祸国殃民唤奈何,阉门纳贿进銮坡。
他年编辑奸臣传,开卷惟君笑柄多。
刚毅由粤抚入京,祝太后寿。献各国大小金银钱于李阉,约计千余元。全球略备,无一雷同。大得李阉欢心,遂为太后宠任。其人不学无术,语多可笑。如汇记之,亦国史之材料。
笔正文词尚未通,荣堂考试为包容。
迩来协揆位相逼,醉后生嗔掷酒钟。
荣仲华相国为堂官时,考笔正。刚毅与考,文尚未通。后官至协揆,同为枢臣。在直庐午酌,刚有不豫之色,以酒杯击案有声。荣相问何事?刚曰:公与崑晓峰各占一正揆缺,我何时补正揆。想及此,是以快快。荣笑曰:何不用毒药,将我与晓峰毒毙。二公从此水火。
八十高年徐太师,伦言俚语信偏痴。谁言避炮猩红染,瞽说无根豫席之。
瞎叟豫师言樊教主以妇女猩红染额,炮不能中,徐相信之。豫师字席之。
八卦由来属太阴,肉屏风下阵云深。
何时玄女传兵法,欲访青州张翰林。
徐荫轩相国传见翰林。黄石荪往,遇山东张翰林曰:东交民巷及西什库,洋人使妇女赤体围绕以御枪炮。闻者匿笑,荫老信之。
涿鹿回车草奏笺,如婀深得相公怜。
百人惨戮称遭劫,酷吏心肠铁石坚。
邢部尚书赵舒翘,为刚毅所保荐,极博刚之欢心。刚命往涿州察视团匪,密约入京。回京言团匪甚忠义,刚大悦。团匪亦蜂拥至,日以焚杀为事。城外良民老幼男女将近百人,团匪诬以白莲教,杀之于菜市。舒翘不救,但言劫数而已。
学守程朱数十年,正容庄论坐经筵。
退朝演说阴门阵,四座生徒亦粲然。
徐相素讲程朱理学,在经筵教大阿哥。1退朝招各翰林,演说阴门阵。盖闻豫瞎子言樊教主割教民妇阴,列阴门阵,以御枪炮云。樊实无其事。
蜂狂蝶浪乱官仪,妖孽天生此夏姬。
铁面丹心骢马使,飞符驱逐出京师。
赛金花傅采芸,户部尚书杨立山暱之。庄王妒甚,使拳匪诬杀之。采芸下处,京朝官车马云集,实天生一夏姬也。城南弟恶之,巡城时,递解采芸回苏。
西库围攻计妙哉,佛门弟子是奇才。
龙刀一柄经全部,函请神僧下五台。
尚书启秀,函请五台山僧普净来京攻西什库教堂。僧言关圣降神附其身,携青龙刀一柄,《春秋》一部,骑赤兔马往攻。入阵便中炮亡,惟马逃归。
何人枢府语浇浇,舌作秦腔嗓韵高。
甘为权奸作奴隶,伯珪声大莫敖骄。
到军机处画稿,闻有大声争论者,问舒拉何人。对曰:赵大人与王中堂抬扛。赵怒吼如雷,王声细如女子。我问刚相不调停耶?对曰:刚中堂笑于旁,若甚快意。噫!赵舒翘倚刚毅势,遂呵叱王相若此。抬杠北方谚语,讧之讹。
殿上咆哮起立您,端王气焰已薰天。
至尊手挽臣衣袖,伪说臣将御袖牵。
庚子秋召见臣工。皇上泣曰:围攻使馆,大启兵端,朕一身不足惜,如宗社何?如太后何?如天下臣民何?命许竹筼跪近前曰:汝见外洋有此等事否,以手揽许衣袖而泣。端王起而咆哮曰:许景澄,汝拉皇上衣袖何为?许曰:是皇上拉臣袖。皇上闻之即释手。
深憎目镜用西洋,蜚语浮言巧中伤。
利口整人缘底事,于今相府亦凄凉。
某相之叔,同余往吏部京察过堂,见许竹贫侍郎带西洋眼镜。出而痛骂曰:许公直是一洋人形状,逢人告说。徐桐最不喜人带西洋眼镜,同部办公,见之不悦。此辈又毁,许公于是得祸。嗟乎!某相安在,毁人者又安在。闻相府亦凄凉,非前日比也。
疏章谩语亵同盟,王相私询我失惊。
检点簿书无责任,弥缝分辩赖交情。
王相到直庐,私告我曰:昨日我见京报,章奏有英人居心叵测之语。此必闹出交涉,不知班上何人失检点,将此奏交内阁。我闻之大惊。速查簿记,乃是二班某君误交。某君豪富,广交游。我告之,速托总署友人。英公使到总署责问,友人曰:此中国誉美之词,并无讥诮,勿误会。英公使大悦。
藏匿硃批应断头,舍人内侍一般愁。
鲍君教我咨岑抚,杨监枢堂跪地求。
我当军机班,岑抚封奏,由内交下。我查失一片,两宫太监不敢问,问枢堂皆不答。问鹿芝翁,鹿时为岑所劾,勃然怒曰:谁见岑春煊片奏。踌躇无法,鲍心增前辈与我同当班,教我曰:君草一片知照岑抚,言贵抚封桶内少一片,与封桶面数目不符,相应知照。将交片装入原封桶,缴呈南书房。孙太监取阅之,默然无言,遂出。不数日杨太监失去五城奏事一片,次日得之。跪枢堂求担保免重罪,罚往湖园文昌阁当苦差。杨好求我书,莲英恨之,或者皆其簸弄。
倾筐倒箧玉阶心,见字如仇忿怒深。
偏有群阉知爱惜,一时抢得似黄金。
杨太监求书扇叶甚多。莲英怨我未任用其子,到南书房,启其箱箧,将我所书扇叶抛掷阶下。众太监闻之,纷然争夺。莲英呵禁不能止,一抢而尽。杨太监向我言之。
京国相逢掩面啼,罗敷即是使君妻。
仪鸾殿上新巢暖,旅燕成双瓦德西。
庚子联军帅瓦德西,在京城遇赛金花傅采芸,往年海外旧好也。瓦住西苑仪銮殿,采芸夜往陪宿。
书币西通大国俄,合肥奉使主联合。
如何捆载宫庭物,城内朝朝走橐驼。
俄先撤兵,以为联军倡。而橐驼运宫中之物,数日不绝于道。
京宦捐薪概赏还,枢垣感激旷恩颁。
可怜方朔妻愚甚,纸券焚灰一笔删。
将去枢垣,始发薪金两个月,国民捐捐去一个月。内人以为永不补还,烧其券。忽焉加恩赏还。枢垣人人领得,独我无券不能领。
湖园召见上帘钩,年少探花已白头。
各有伤心无一语,君臣相对涕横流。
癸卯张文襄来湖园召见,出殿门,树往迎之。扶到朝房休息数刻,坐肩舆回小寓。后遇濮梓泉前辈。闻之内监云:孝钦与文襄见面,孝钦呜咽涕泣。文襄亦涕泣,始终未交言。盖各有伤心,不知从何说起,惟有对泣而已。对泣已久,孝钦命休息,乃出。孝钦癸亥垂帘,阅定文襄殿试卷。是时文襄廿六岁,今免冠叩首,白发髻,孝钦焉能无感。
俯视兵曹气不群,风流年少杜司勋。国亡厂市重相见,请看梨园尚小云。
李莲英子德福捐员外到兵部,签分方司,余为总办,无法位置之。徐尚书东甫,命某司员邀往司务厅,从此未晤面。国亡后与黄仲鲁游厂市,遇德福邀往看伊所教之雏伶尚小云戏,留酌惠丰堂,小云侍酒。自言其父赐金十万,皆以作梨园费用云。(侍酒下漏德福二字)
昌平寓舍冷如冰,扈跸西巡憾未能。儿辈趋承太夫子,扶與遊遍十三陵。
廖仲山先生,刚毅挤之,免去军机总理差。庚子西狩,公至昌平。畏端、刚不敢扈从,告病请开礼部尚书缺,住昌平待命。儿辈在昌平避乱,陪先生游明陵。砚儿殁,余痛之。作游陵词曲,先生己丑座师。
收验忠骸胆战兢,古贤侠气竟难能。
西川仅有李铁老,浙省群推钱幹丞。
戊戌之祸,杨、刘是李铁船收殓。李少东嗣君亦奔走其事。兵扼湖园妄语传,退之相告我瞿然。同人若允珠岩策,二友杨刘或保全。
叔峤1一字退之,告我曰:康长素2向人言之兵围湖园,不令太后与闻国政。此语喧传都下,余曰:速发传单,言我等与康无交情,免受其祸。叔峤以为可,而同人畏康不敢从。
误认康君是贾生,圣慈传诏选群英,
杨刘本属枢廷择,祸肇衔加四品卿。
我告叔峤曰:康君与皇上言变法,太后不知,公等可危。叔峤曰:康是常熟张荫桓所荐,皇上请于太后,将破格用之。太后曰:予向未闻康是奇才,诏枢臣另选五人。而郑孝胥用于总署,由是言之,皇上变法用人,太后未尝不知。继而加四品卿衔,枢臣章京皆震惧。谭嗣同又密请召袁世凯率兵入卫,荣、刚等惧甚。乃献夺政之策。
鬼幽鬼躁杨公语,同列招灾窃自忧。
衷圣坦然无惧色,边关遣戌已先筹。
叔峤曰:某君鬼幽,某君鬼躁,同列如此,祸可知矣。刘衷圣曰:刚毅见伊,侧目切齿,作怒恨状。必罹遣戍之祸,言之坦然,无惧色。
殿试临期目欠明,杨君爱惜旧门生。
状头拔取君恩重,禅表书名隆裕惊。
骆公骕临殿试,有目疾,不能完卷。其师杨叔峤为预备三抬头策材料,骆携上殿照写,添君辱臣死等语。皇上拔为状头,李姚琴曰:辛亥年山西联名请禅位表至,隆裕太后睹骆名泣曰:爱国状元亦出名,势不可挽矣。遂将大权交出。
果报神灵不可欺,勿将迷信笑人痴。
瞿公追讼冥王允,呓语流传戚友知。
某公病中呓语,言瞿相国控于冥中。冥王曰:为清室耶,气数已尽。为生前劾汝耶,所劾皆汝实事。瞿相曰:某不应得贿。冥王曰:此言是也。听其索某命,某移寓避之,到寓而殁。山人闻某君为过财介绍之,人何以漏网,往视其门,已贴白纸。某君遭毙,闻亦呓语喃喃,不应与人过财唆使劾瞿相云。
拣择名花赐四姬,信陵醇酒意相宜。
珠囊宝匣归宫禁,银杏摧残更可悲。
宝文靖相国告我与城南弟曰:太后选择宫女四人赐老醇王。恩骏叔曰:老醇王薨,太后往哭之。哭已,将邸中箱箧珍物,概搬入大内。醇王坟首有极大银杏,太后谓有凶兆,命老恭王监视伐之,德宗痛泣。
宫花如锦草如茵,梦醒砖庐步水滨。
青鸟不来迎汉武,长门深锁寂无人。
值日在方略馆睡醒,散步至馆后慈宁宫门口。承平时,宫门大开。卖玉器珠宝者携篮入列廊下,任宫女内监把玩购买。自珍妃死井中,大门用长铁锁闭之。
古井无波送洛妃,衮龙易去出宫围。
伤心误陷奸人计,甘作咸阳一布衣。
庚子秋,太后与群奸谋,将珍妃用布囊盛之,投入慈宁宫井中,用石盖之。而皇上不知也。闻洋兵将入东华门,方服衮龙袍以待。澜公曰:皇上何用此服,宜速衣布衣,随太后出京,皇上从之。
告身一轴订知交,李代桃僵黑白淆。
访得藏奸宫监宅,谁能破柱往西郊。
魏晋时,武人告身不值一醉,而清末时,皆与书吏营谋武职。有楚人胡仁翼,假冒武职,夤缘至总兵。行文步军统领五城御史捕拿,探知藏于西郊李阉宅,均不敢捕。然后知李膺入中常侍家,破柱捕奸,非易事也。胡之伪,山人查出。
事实昭彰孰不知,弟兄无用避嫌疑。
疏章出自何人手,安石门生劾老师。
王苹三与城南弟联名劾瞿相,瞿相由是深恶山人兄弟。在枢垣,时时苛责山人。不知劾瞿相之疏,城弟未主笔,苹三请一河南名士为之。此名士瞿相老门生也。苹三熟洽至交,予兄弟无往来。
宝相园中丝竹闻,天潢雁序久离群。
楼开花萼重相见,玉树歌残酒半醺。
宝文靖告我与城南曰:醇邸恭邸,手足参商,老夫置酒私宅园中,召梨园宴饮。然后二王见面,似己丑庚寅间事,山人忘其岁月。
神团馀焰尚汹汹,未敢长椿设位供。
兵部曹司惟我到,南洼破庙祭三忠。
团匪旗书曰:义和神团。联军入京,团匪藏匿。官民犹惧之。三忠柩不敢停于长椿寺。徐小云大司马被害,柩停南洼破庙。开吊,山人往吊。则袁爽秋、许竹赏两公柩,皆在是。山人一一祭奠,宾客寥寥。兵部曹司,惟我一人到。丧主到者,惟许公有一犹子,跪地答拜。餘皆不敢到。
郁垒神茶列队围,语传青鸟怕谁谁。
轩皇久厌人间世,一旦骑龙下殿飞。
自寇太监杖毙,皇上左右皆易之。闻有一日,皇上逃出西苑门口,太监多人扭御发辫拉入。山人入乾清门缴还硃批。遇皇上便衣步行墀下,山人避入南书房窥视,见皇上仰首向天而望。又行至乾清门,太监十餘人阻拦去路。皇上由桥洞穿出,升东阶,坐轿入东巷。左右前后围随有百人,不能逃也。
内府侵渔智计饶,山丝粗劣易文销。
小阁入告官衣陋,加惠章京赐锦袍。
袁太监见余官衣敝陋,曰:先生有赐锦,何不作新衣。对曰:赐物太劣,不可为衣。袁以入告,太后谕内府留意。于是每次赏料,有一卷工细者。
榜示煌煌御翰排,世宗严谕记吾侪。
庆王奉命同商议,屡请张公不上阶。
癸卯值湖园,庆王奉命请南皮张公到军机议特科事。张公不上台阶,瞿相省悟。请庆邸及王、鹿诸公到阶下,与张公面议。盖世宗御笔榜示内阁云:军机重地,有上台阶者处斩之语。张公是以不上阶也。
懿亲传谕到书房,御笔须教字字庄。
楷写硃批千万本,不曾行草学先皇。
德宗冬日三钟起,批折至天明未已,夏日则一钟起,批折皆楷书。当初上学时,醇邸命常熟毋得教以行草字,不知先皇批折,未有不行草者。
近倖声高有倨容,枢臣礼貌谬为恭。
师成岂似朝恩贵,座位常争郭令公。
有南书房太监首领梁姓,传宣内旨毕,与枢堂闲谈,皆礼貌之。一日到小军机室,坐郭春翁大几不让。郭逡巡旁立。众章京皆坐小凳,惟领袖坐大几,无敢僭者,而太监僭之。
五夜临朝畏朔风。玻璃屏胜碧纱笼。内臣谢罪自批颊,无法调停事两宫。
德宗早朝畏风,内务大臣立山作玻璃屏,上大悦。太后面责立山曰:皇上畏风,臣下不畏风耶?立山叩头,自批颊数十下,奉太后命,撤去屏。
闲壁侨居王庆祺,伯喈丧母鬓如丝。
殿开弘德传歌曲,想见何郎傅粉时。
山人寓包头章胡同,邻居王叟送讣牒。阅之,乃前内阁学士王庆祺。吊之,已颓然老翁。少时美风貌,穆宗命弘德殿行走,骤升阁学。
殿前歌板拍檀牙,富贵归田众口夸。
鲁直昨逢张子野,老年倚醉尚寻花。
张公英麟,字振之。与王庆祺同在弘德殿行走,畏祸,告假出都。光绪末年,官至总宪。友人黄仲鲁自济南归,言公年已八旬。饮酒看花,尚有豪兴。仲鲁张公年姪。
临街绮阁五云高,不厌湖园往返劳。
闻道乔妆赵髮髻,艳歌犹胜郑樱桃。
每年二月,士女商贾往香山进香,时太后必驻跸湖园三四日乃回京。有赵显髻者,太后喜其歌舞,亦往香山,从湖园墙外经过。太后从临街楼上观之,并有赏赐。赵髮髻不知何县男子,作村妇妆,涂脂傅粉,妖艳异常。人皆呼为赵髦髻云。
云树苍茫殿阁多,平湖一片似银河。
宫奴遥指华胥诸,王母亲传黄竹歌。
西苑值班者迟留,忽袁太监来,由窗中指对岸曰:太后以为人皆散尽,在铁路旁且行且歌。诸公尚在此流连邪!予与同事惊愕,匆匆出苑门。
门对蕉园两扇开,彩舆金凤内官抬。
神尧凭几为前导,一路珠旗翠缴来。
军机处对岸,即蕉园门。早七八钟时,蕉园门开,旗帜一二队。有坐小几,数人异之疾驰者,皇上也。后有朱旗翠扇,红锦大缴,内官多人,抬一金凤顶彩舆,坐其中者太后也。皇上先到仪鸾殿请安毕,跪送。又疾驰到勤政殿跪迎。
千秋佳节阵云高,殿上红巾佩宝刀。
苦口劝人同祝嘏,弟兄含泪着官袍。
皇上生日,太后及端王、李阉等,令团匪攻使馆,以为祝寿之趣。并令红巾匪,皆佩刀上殿。城南弟苦劝同乡京官入内祝嘏曰:如祝嘏官多,太后或有悔悟。山人本不愿去,因弟有此言,亦着花衣。同弟上车,泫然流泪。
卫士持枪似虎熊,桓温入觐气何雄。
玻璃窗内频探望,暗暗心忧两相公。
项城在湖园入觐,卫士如虎如熊,有桓温入觐之概。王、瞿两相国在玻璃窗内观之。观后,凭几而坐,默然不言者良久。
如云驺从剑光寒,内监惊疑伫足看。
装饰狰狞谁不畏,满身都画虎皮斑。
项城荷枪卫士,以黄布裹头至足,画虎豹头虎皮斑文。王公大臣骡马见之,皆辟易。宫监亦却立呆看。查东西洋无此军服,惟中国戏场有之。项城入京城,以此示威,可谓妙想。
怒马锋车孰敢当,舍人奔避入朝房。
偏言海外真天子,内监谰言亦大狂。
西苑当值下班,项城卫士驱逐行人。山人与徐博泉奔入朝房,行道者摇首曰:太凶猛。有一魁梧内监高声嚷于道曰:难道袁某非海外天子耶!无人与辩,京中岂海外之比。况在宫门口,何得如此。此即清室禅位之影响,洪宪天子之先声。
紫薇学士赋才优,秉笔瞿公次第收。
懒效东坡春帖子,何妨小史代高俅。
每新年,枢臣例进春帖子诗,章京代拟。瞿相每人选一首,加以修饰。林朗谿曰:往年欧阳旭庵录写,以位次论。今年当推蔚翁,自笑无东坡春帖子诗才,如苏家小史高俅,代为录写。所不敢辞,以事冗未即动笔,湘人曹枚访取而书之。
朝罢沿隄数白鸥,荷花万柄暗香浮。
桥头久立迎凉爽,行到兵曹汗雨流。
夏日西苑入直,最为凉爽。到兵部衙门,官吏如林,簿书盈案,解衣挥扇,汗出如雨。
上清画帧近臣题,御笔霜花墨彩飞。
为友捉刀今记否,篱边开到旧朝衣。
张长沙在南斋,值秋节。太后画菊赐臣僚,如意馆代笔,多至千百幅。命南斋翰林题诗。张公命其门人马叙五代作,马请叔峤、城南、梓亭与山人代作。山人所作,已无存稿,仅记二句云:近日天家多雨露,篱边开到旧朝衣。
脱靴力士近金床,偏有珠岩昧李郎。都道百官罗拜处,一人昂首蔽朝阳。
素不识李莲英,人曰入西苑,见宰相、尚书、侍郎、京卿围绕屈膝折腰,而一人昂然竦立于中者,即莲英也。依其说,望见莲英身躯雄伟,八尺有余。气焰骄贵,魏玛王振不过如此。
午夜簪毫入值庐,貂挡捧折付中枢。
颖滨奏事东坡讶,不识弹章与谏书。
予值日,见内监交下奏折,内有城南弟封事。不知何事,闻枢堂言,乃知是某事。
门如洞府树阴遮,地号南斋鸟不哗。
忽见湖湾来一耀,船头箕踞是张华。
西苑值庐,东北有一寺门如圆洞,南书房翰林入值在是。一日予散值,见墙边来一船,将泊岸。船头箕踞者,张长沙也。
云母窗间对远山,昨宵春雪点螺鬟。
苑中散值迟迟出,为看高低玉笋班。
夜间寒甚,京城无雪。及入西苑直庐,乃见西山积雪。如琼台贝阙,攒到窗外。
疏章子夜进銮坡,慈圣欢然不谴诃。
亲贵略须绳子弟,一篇奏牍四行多。
初设巡警,振贝子护卫。以警兵碍驺从,鞭击之,仆于沟中。公爵溥倬之车停街心,警兵移于道旁。溥倬缚警兵鞭之,并拘系。又有一给谏,鞭打警兵。山人即于是夜入奏,太后阅之。以示庆邸,谓语气和平,甚得体。请皇上批警部知道,由警部行文亲贵各衙门,而法遂行。奏牍仅四行多,稿已失。其要语云:亲贵训戒子弟,朝官约束家丁。庶乎警政颁行,毫无阻隔。远人景仰,百姓风从云云。有报纸云,山人劾亲贵某某。请于徐公,封其报馆,以其妄言也。
民权增涨力求伸,五夜封章上紫宸。
宪法试行多附和,当时忧虑有三人。
试行宪法,袁世凯约赵次珊、岑云阶诸公联名出奏,已降旨允行。山人上一封事,微言婉讽。借解释字义为名,而正意在行之一有不慎,则民权自由,流弊难知云云。封事文字,浅俗易晓,太后阅之省悟。召问袁世凯,欲收回前旨。袁曰:如收回,恐有革命流血之事。太后叹息不已。事后思之,知其危险,不肯出名同奏者,张文襄也。百官噤不敢言,而首先言之者山人也。德皇闻中国行宪法,代为危惧。达德皇告戒之意,而引伸其说者,于晦若也。
宝珠古寺碧山颠,俯瞰平湖水接天。
像绘瘿刘簪绂灿,又传衣钵握朝权。
湖园散值,游宝珠寺。瘿刘太监所重建也。名桂芳,人皆呼为瘿刘,遗像威猛可畏。着蟒袍,戴红顶,当日朝贵多依附之。督抚亦与联交,李莲英是其所荐引。宝珠洞晦暗不敢入。
乐浪庄上聚华绅,退值余为座上宾。
张许于荣日相见,黄垆散后更无人。
政务处设于乐浪(平声)庄,大臣孙文正不到。张长沙值日一到。章京为于晦若、许稚筠、荣华清、郭春榆、徐东海、陈雨苍诸公。予于军机直庐早饭后,即往政务处闲谈。晚饭后,日落西山,乃回直庐。今徐、陈、郭三公外,皆古人矣。
师生相遇在湖园,张禹传经感旧恩。
留宿直庐侵晓起,手扶元老入宫门。
南皮师在湖园入觐,予未值班。襆被往湖园照料,直庐无宿室,铺席于棹上寝焉。天甫明,即往外朝房伺候吾师,扶入仁寿殿门外小朝房。召见毕,又于殿门外扶出宫门,入外朝房休息。师回小寓,予乃还京城。
担到砖庐内监夸,皮如碧玉肉如霞。
臣心一片寒冰抱,未食深宫赏赐瓜。
伏日,内廷赐瓜,堆搁直庐榻下几下。办公倥偬不暇食,亦未携一二回家。
非无火枣与冰桃,颐养还须判逸劳。
王母何曾添白发,圣躬服瘦似唐尧。
太后无一茎白发,是善养。德宗服瘦,是太劳。
近臣鹄立倚墙隈,侍女前驱列队来。
皇后冕旒坐雕几,五云簇拥到蓬莱。
与太后拜年于宁寿宫,值皇后舆来,巷中路狭不能回避,皆鹄立倚墙,让肩舆过。
一朵红绒插鬓斜,舆前两两阵排鸦。
入宫小宋词清丽,侍女簪分左右花。
侍女在左者花插左髻,在右者花插右髻。舆前排队行,两人一队。皇后侍女八队,妃子四队。
万寿寺中开御厨,阿要见女妇寻姑。
贫家骨肉常相会,内侍无须觅念奴。
太后往湖园,必驻跸万寿寺早膳。许宫女与家人相见,柳阴喋喋,花下哝哝。啼泪留痕,别声珍重。近臣习见,不以为异。
宫门张旗掩裙钗,月姊星娥下界猜。
每到散朝人去尽,风驰一辆马车来。
凡戚眷入湖园宫门,下车时,张旗掩蔽,外人不得见。每日散朝,有车声辘辘风驰而至宫门,皆曰此裕庚女儿也。携一西妇,与太后画圣容。
勤政殿前湖水清,二人执笔侍枢廷。
锡名满字无从认,庆邸推敲我细听。
丙午二月,入值西苑,枢堂在勤政殿朝房,命满汉章京各一人往朝房伺候,携笔墨往。余与满笔正一人往,枢堂召见。下,言醇王生子满月,请赐名。满笔正拟溥宜溥义。庆邸曰:皆有。又拟溥仪,庆邸曰:仍有。笔正乃于仪之西角加两点,庆邸读如凝之去声,日得之矣。命太监将纸条捧入两宫御览。须臾出,传旨允行。开盒观之,已蒙硃圈。即今宣统御名也。
乌台越次荷硃圈,召对深宫晷刻延。
喜听小臣操蜀语,圣慈注意国民捐。
丙午三月十五日,记名御史引见补缺,余列名第二。请庆邸为言于太后,愿到御史衙门。蒙越次圈出,旋即以京察记名召见,余叩头谢京察记名恩,未谢补御史恩,以不知圈出否也。奏对不敢多言,欲退出而不得。乃言两宫早起,此时应息劳。太后曰:未劳。又言臣操蜀音,不耐听。太后曰:最喜听。以此迟延数刻。太后注意国民捐,谆谆言之,有望近臣提倡意。
朝霞彩射金阊,汲黯还京谒武皇。两问居官年几许,应怜白发老为郎。
丙午八月回川,丁未冬回京销假。腊月下旬放锦州守,戊申正月初三召见,德宗两次问在京当差几多年。
兵曹供职到枢垣,帝问官年笑语温。
似惜近臣今远斥,孝钦总说是殊恩。
德宗两问当差几多年,太后大声顾德宗曰:他尚未收御史缺,便给他知府,岂非殊恩么。注目视臣树曰:辽东地方为重,毋久留京。遂叩谢而出。
阉儿入署共为郎,优礼原难比范滂。
人道本初窥国柄,疏陈宪法实相妨。
昔陈蕃不礼范滂,郭林宗责之。今阉儿同为郎宫,位非滂比。而我未礼之,宜李阉之恶我。徐博泉前辈来言曰:君宪法一疏,项城谓与伊反对,大不悦。噫!袁李聚于宫禁,我岂能留于京耶!
执费抠衣大卷呈,春闹毕后避师名。
谁知胪唱魁多士,借用师名永不更。
某君大卷课,为常熟所拔取。会试前,贽见常熟曰:僭师相名,例应改避。礼部试前不允。请俟闱后。常熟颔之,喜其知礼。及殿试后,常熟去位,遂永不改。或谓常熟丙辰得殿撰,某尚未生,非误同名,实假借耳。今不改,是久假不归也。余笑曰:今之久假不归者多矣。
大选三科内阁开,孝廉岂少出群才。
寻獐伏猎多疑误,骄倨王孙本幼孩。
举人三科一大挑,在内阁挑选县令教官。设长案,公座三列。每案中坐王公一人,尚侍左右之,主大权者王公也。剑门兄名椅,即棠字古写。书吏误呼为上,某亲王见名字异,色不悦。命书吏扶兄出,不得选。某亲王年才十八九云。
典试回京到近畿,李生争认貌依稀。
沫阳令岂临邛令,拱候相如驷马归。
城南弟与竹园弟孪生,貌相似。城南奉命典试山西归,竹园正任涞水令。官道去涞甚近,竹园衣冠迎之。父老男妇,聚观于邮亭者甚众。涞水一名涞阳。
江浙文风本最优,盛时鼎甲帝恩稠。
转移边省翁师去,却少甘家一状头。
清末年,鼎甲渐及边省,盖以笼络天下士人之计。甘少南大璋。人呼为甘状元。以常熟阅大卷课,拔取第一也。常熟到枢延,师生愈洽。甘又介绍贵州某,以大卷贽常熟之门,甘久不中。吾蜀遂少此一状头。赵寅臣之妻弟张松琴,名如翰。大卷亦为常熟所赏,人呼为张状元。己丑元旦,同寓上海。山人与剑门兄入其室,见案上出红笺曰:己丑科张状元开笔大吉。山人兄弟惊讶而窃笑,是科果为张状元建勋,广西人。与山人同房进士,同出刘幼丹先生门下,附记于此。
天潢虎视怒如雷,裕叟三言亦可哀。
流涕歔秋朱学士,森罗殿上脱身来。
内阁学士朱祖谋古微,庚子秋,来予寓坐谈曰:昨日召见九卿,予跪居末班。大声奏曰:请太后、皇上缓攻使馆,恐结怨太深云云。太后以朱不常召见,不识面。朱身短,隐人丛中。太后闻声四顾,端王昂头虎视大呼曰:谁说话!朱曰:臣是内阁学士朱祖谋。端王、太后皆怒视之。兵部尚书裕德曰:奴才愿太后、皇上以天下国家为重。太后不理。三言之,仍不理。学士窃笑其言空洞无物,然不触犯天威即在此。学士言论,涕泗交颐。谓昨日召见,如置身森罗殿上云。
古制车行用四轮,门开车后纪公昀。
如何专重天潢贵,不许安舆便老人。
古制车用四轮,行地安稳。阙里图志,孔子亦四轮车。嘉庆初年,纪晓岚尚书车后开旁门,如一长床式,想非四轮不可。
予自光绪三年到京以来,闻非天潢贵胄与帝师,不得用四轮,东交民巷用四轮,则听之。予为御史。请复古制,免坏道路。老人病人,坐车亦安。疏入,批警部知道。奏稿失去。
兵联八国入燕都,会哨宫廷似坦途。拟学虎门端冕立。花翎拔去解朝珠。
兵部尚书裕德告我曰:联军欲入乾清宫瞻仰。伊官服立于乾清门外,印度兵到,拔其花翎,解其朝珠而去。
景运门前缺守兵,裕公前步我随行。
为言御马腾檐上,食尽苔花与草茎。
裕公为紫禁城留守大臣,山人入朝房请画稿。公往巡视景运门一带,予随行。公指某屋曰:是屋中有御马多匹,无人倭养。跳在房檐上,将青苔野草皆食尽。
泰和殿下谢天恩,进士排班入禁门。
己丑而还音律缺,宫商雅奏向谁论。
向来殿廷音乐具备。皇上登泰和殿受贺,阶上击金钟玉罄,泰和门抚琴瑟击敌应之。己丑而后,泰和门音乐撤去。礼崩乐坏而清室以亡。
兆民生计在犁锄,古意犹存耕藉图。
稼穡不知根本失,公卿努力学农夫。
丙午祭先农坛,予以御史奉派弹压坛门跸路。是日奉旨派小恭王恭代,与其事者有张冶秋、陈雨苍及警部堂司各官。
革命青年遍匿踪,督辕兵到逞威风。
天街逮捕无人管,都在袁家掌握中。
丙午年春夏,袁世凯派兵入京城逮捕革党。官民惊愕,不敢过问。恐其反噬,以为通党也。人人皆知指鹿为马,试行其术。而太后方向用,亲贵与交欢,百官噤不敢言。于是辇下亦归袁掌握中。
万国时针杪刻同,仁和王相抱疑衷。
手招内监灯前看,却笑瑶池晚一钟。
一日王相早到枢廷,呼内监到灯前,取时表相校对。内监曰:开西苑门,是六钟二刻。王相笑曰:何尝是六钟二刻,我服事太后多年,方知内廷之表,比外廷臣工,及东交民巷公使之表,晚一钟。非表有不同,太后手拨表钟如此。
劝公莫望赞纶扉,公赞纶扉国事非。
但道侍郎谐笑语,今知推步甚精微。
某公谓李若农曰:前辈善推星命,晚生何时拜相?李曰:公勿拜相。公拜相,国家已不可问矣。都下相传以为姗笑语。事后思之,某公得协揆,清室已濒于亡。若农有先见,非戏言也。
楚粵兼圻誉望佳,门徙冤狱久沈埋。
当年触怒中常侍,凛凛弹章蔡伯喈。
予在方略馆,见旧档册有一目录曰:左春坊庶子(忘左右二字)张之洞折一件。下摘事由曰:抑近倖以防后患,寻原折不见。是时在己卯庚辰间(忘其年)。醇王与李莲英同作钦差,往天津阅兵。张公上书论之,莲英衔恨甚深。叔峤遇祸,莲英欲因此倾陷张公,太后不允。此闻荣仲华相国之言。后来张公入相,杨思尹缴呈密诏,冤狱竟未昭雪,或莲英之掣肘欤。
一双驯象自西来,御厩湖园后苑开。
也似人生怕分别,呜呜交鼻傍宫槐。
壬寅癸卯间,有印度象戏到湖园,共两象。太后买其一,临别,两象交鼻不开,呜呜而泣。象奴再三慰藉,乃开鼻,听其出园。予闻而悲之,作双象诗歌。诗稿失去。
长安门内广平场,打鼓车停左右堂。
来不相迎去不送,同看骑射趁朝阳。
司官不迎送堂官。到时,皂班打鼓吆喝,与入署同。
长壕百步向东南,三角红毯费讨探。
领队大臣副都统,射完马箭要堂参。
双膝跪地堂参,兵部相沿惯例。
武弁翩翩骏马骄,花翎红顶缺襟袍。
司官端坐容恭谒,提镇参游要挂刀。
见司官总办掌印,屈一膝跪地报名。此兵部事,附记于此。
自项城废去兵部旧制,崇尚武人,天下割据争斗,至今未已。
老友怜予渐绝粮,小儿捧概慰高堂。
往年不结中官怨,不遇辽东王彦方。
草录《金銮琐记》将毕,与关东王岷源通函,自述近状,遂于函中写此诗。
直庐题壁意缠绵,吉甫深疑醉语癫。
今离燕京年近耄,《金銮琐记》又重编。
丙午题直庐壁诗,有云:黉宫释菜重游日,屈指唯差十九年。甘肃刘吉甫谓语意太颓唐,近于醉人。不知人皆讳老,而我题壁诗自言其老,盖无心热宦久矣。计丙午至今已二十年,今年乙丑,恰是我重游泮水之年。齿近耄荒,归田不得。追思服官戎部,珥笔枢垣,梦醒邯郸。沧桑屡变,爱即旧所见闻,千百中掇拾一二,为《金銮琐记》诗一册。详注其下,如有阙漏讹误,有朋阅者,补辑之,更正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