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在《资本论》英译本的序上,曾经说过,“《资本论》的英文本的刊行,无需有任何的辩白。反之,待我们说明的,宁可说是这个英文本,何以迟至今日方才刊行”。这两句话,完完全全的,可移用来作为我们这个译本的声明。
在我国,一方面既有封建势力的阻碍,另一方面又有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摧残,以致资本主义生产方法不能在中国有正常的发展。所以中国现阶段的资产阶级性的民权革命,是以反封建反帝国主义为其主要任务。这一任务,从现阶段世界革命运动意义上来说,又具有社会革命的性质,因此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和运动就在中国有了长足的进步,获有广大的拥护者,同时,反马克思主义的运动也就跟着发生了。
但是,战土们以及反对方面的异论者诸君啊,对于诸君,这个解剖资本主义生产,并从历史方面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的命运的经典,都是早就该有一个译本了,早就该有一个完整的中文译本了。
这个经典的翻译,是一九二八年在一个寺院内开始的;在同年,我把第一卷译完了。在一个寺院内着手翻译这样一部书,虽表示一个滑稽的对照,但到现在还是使我感到心悸的,倒不是这点,而是另外的一件事。在那时,我对于这个大理论所从以出发的古典派经济学,且也为这个大理论的主要批判对象的古典经济学,还是连初步的认识也没有。但当时正在同一寺院中着手写一部长篇小说,但后来曾与我合译几部经济学古典著作,现在又为本书合译者的王亚南,就是这时候和我认识的,并且以后不久,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理解古典经济学,是理解马克思经济理论的必要预备。由于我的提议,我们决心系统地译几部古典经济学的著作,用这种翻译,作为一种细密研究的手段。我们选译的第一部,是里嘉图的《经济学及赋税之原理》;接着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那都是我和亚南合译,且已在七年以前先后出版了。接着我又独力译了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和约翰•穆勒的《经济学原理》,也先后出版了。此外我们还分别译了若干经济学上的重要著作,例如耶方斯(数理经济学派的建立者)的《经济学理论》,洛贝尔图(德国的社会主义者,曾与马克思争发明权但曾经恩格斯严厉打击过的人)的《生产过剩与恐慌》(《社会书简》之一),和克莱士的《经济学范围与研究方法》(改名为《经济学绪论》出版)等等。
但在这种预备阶段中,我们几乎把原来的目标遗忘了。假使不是一般社会对于这种缺少现实性和时代性的工作表示冷淡,说不定我们就会像流通中的货币一样,愈流愈远于出发点了。在这里,又是阻碍促使人前进。因此,我们再向着我们的目标了。
第一卷原来的译稿,早已在一•二八的炮火中消毁掉。当我们再开始几年前已经开始的工作时,我们是不得不从开始的地方再开始了。我们当时虽没有想到出版的问题,但在再开始二年之后,我们就得到了读书生活出版社愿为这个译本负刊行责任的好意了。
我们的工作,虽曾因八一三的炮火而延迟,但是,读书生活出版社负责人郑易里、黄洛峰二先生促其早日付印的好意,终于把一切的困难克服了。
就第一卷说,序跋以及由第一篇至第四篇是我译的;第五篇至第一卷终,是亚南译的。就第二卷说,序和第一篇,是亚南译的,第二篇第三篇是我译的。但到第三卷,因为亚南担任更重要的工作的原故,他只能译极小的部分了(第六篇第三十七章至四十章)。其余的部分就都归到我肩上来了。我为使译名统一,笔调近于一致起见,曾对全稿负起责任。但这决不是表示我应享有较优的权利,因为没有亚南的合作,这个书的完成,决不能这样迅速,甚至在我们应再开始的时候,也许根本就不会再开始。一个人对于一件事的贡献,决不能单纯由量来估计。
我们根据的版本,是马恩研究院校正过的德文本。我们所加的若干附注,大都是根据这个版本实行的。虽然这个版本也有若干排印上的错误,但它要算是最新的了。此外,我们还参照了两种英文译本和两种日文译本,不过当中只有一种英译本和一种日译本是完全的。在格式方面,我们尽量保持原版的特色。在行文方面,我们尽量使其流畅,但当然,每一个地方,我们都顾虑到了,要使它的文句,不致于弄差它的意义。我们努力了,但这个努力的结果的估价,不是我们的事。
关于译名,有几点要声明。我们在译名上所采的原则是:使其精确但使其有望文生义的效力。译音的方法,除了少数必要的场合,我们是摈弃的。而在我国经济通用语中,我们的选择的标准是:如有适当的通用语,我们是尽量采取,所以在本书,我们可以见到“成本”,“贴现”,“折旧”,“汇票”这一类的商场用语。但一切欠缺科学严密性的通用名辞,我们是摈而不用的。所以,我们不叫“金融资本”,“金融市场”但叫“货币经营资本”,“货币市场”。我们不叫“钞票”,而叫“银行券”。我们不叫“农民”,而分别叫他们为“自耕农民”和“租地农业家”,以及其他等等。
名辞的本身,不是我们研究的目标。但没有严密的名辞,决难获得正确的理解。不过,一个大著作家在使用名辞时,往往也假定他的读者,有水准以上的识别力。所以,马克思对于他们使用的名辞,并不是每一个都下界说的。他还偶然有少数地方,把一个名辞,用在两种意义上。马克思自己也是承认这点的。例如,对于“必要劳动”这个名辞,他就曾在一个注里面(见第一卷),声明那有两重意义。“剩余生产物”这个名辞,有时是指代表剩余价值的生产物部分,有时是指代表平均利润的生产物部分,有时是指代表剩余利润的生产物部分(见第三卷第四十一章),又如“流通”这个名辞,有时是用在“通货”的意义上。甚至第一卷本文开头第一句内“生产方法”(Produktionsweise)这个名辞,也是这样。它本来应和Produktionsmethoden相区别的。前一个是指社会生产关系的格式,后一个是指生产的技术的方法。但它们是有时被混同了。例如在第三卷第三十八章的一段内。因为“方法”这个语义在中文上本来是多方面的,所以我们一律把它译成“生产方法”了。读者在这里,只要稍为留意,就可以判别它们的区别含义了。又“Industrie”这个字,有时包括农业和工业,有时又单指工业,以与农业相区别。对于这个字,我们就其意义,分别译为“产业”或“工业”。
至若像可变资本与流动资本的区别,不变资本与固定资本的区别,流动资本与流通资本的区别,货币资本与货币经营资本的区别;像流通与通流的区别,劳动与劳动力的区别;累积与集中的区别;还有,像生产价格与价值的区别,那都是原著者已经严密区分过的。当然,我们在翻译时,曾假定读者已经由别的经济学著作,知道了某一些名辞的含义,而对于某一些名辞的含义,也能从本文的理解,得到理解。但我们还想编一本说明的辞典,专门用来说明这些名辞。但这只好等待到日后了。
这里,不是我解说任何一种学说的地方。对于这一部已有全世界各种主要文字翻译的,并且具有划时代和创造时代意义的著作,也用不着多费辞句来介绍。我只希望无论赞成它的人还是反对它的人,都应先对它研究,不要捡拾到一句两句话,就觉得满足。我们很愿意接受批评家的批评,但若有错误,那要由译者负责,不能归咎到原著者身上去的。
最后,我们应当感谢的,是郑易里先生,他不仅是这个译本的出版的促成者和实行者,且曾细密为这个译本担任校正的工作。黄洛峰,艾思奇,汉夫诸先生也都有很大的帮助。蔡元培先生曾为本书题字一幅,深为感谢,但因在战时遗失了,没有刊印出来。还有许多对这个译本关心的友好们,我们是只能广泛地表示谢意了。
郭大力
1938年8月13日在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