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

有一天,我们发现了某些神经症患者的病理症状具有某种意义。[61]在这一发现的基础上建立了精神分析的治疗方法。只是在这种治疗过程中患者提供的是他们的梦,而不是他们的症状。因此,我们怀疑梦也有意义。[62]

然而,我们不遵循这个历史道路,而是沿着相反的方向前进。我们将证明梦的意义,并将它作为神经症研究的准备。这种颠倒是合理的,因为梦的研究不仅是神经症研究的最好准备,而且梦本身就是一种神经症的症状。再者,它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健康人身上所发生的这种现象的便利。[63]确实,假定所有的人都是健康的,只要他们做梦,我们就可以从他们的梦里得到神经症探索所能给予我们的几乎所有发现。

那么,梦就成为了精神分析的研究对象。梦和失误动作一样也是常见的现象,它显然没有价值和实际的用途,并为健康人所共有。除此以外我们工作的条件还有很多的不利。失误动作只为科学所忽视,很少受到关注,但人们对它进行研究至少无害。人们会说:“无疑有比失误动作更重要的事情,但从失误动作中有可能得出某种东西。”但是,对于梦来说,它不仅不切实际,并且徒劳无益,而且还很不体面。它既不科学,而且还会引起个人神秘主义倾向的嫌疑。神经病理学和精神病学内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如像苹果那么大的肿块压迫大脑的器官,出血,慢性炎症,这些组织的变化可以通过显微镜得到证实;医生能够对梦感兴趣吗?不!梦实在是太琐碎,太无价值,并且不值得作为研究的对象。

梦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从根本上说不宜做精确的研究。在梦的探索中,人们甚至不能确定其研究的对象。例如,妄想具有一定的轮廓,人们对它比较清楚。“我是中国的皇帝”,患者可以直接说出。但是梦呢?通常根本无法给予说明。如果有人叙述了一个梦,他能担保他说的都对吗?

或者相反,他没有在叙述的过程中改变它吗?或者由于记忆模糊而没有被迫对它进行增补吗?大多数梦不能记起,除了一些小的片段外都会被遗忘了。这种材料的解释能作为科学心理学的基础或者治疗患者的方法吗?

一种过分的批评可能引起我们的怀疑。这种对把梦作为研究对象的反对显然是太过分了。在与过失相联系时,我们已遇到了不重要的问题。我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事情可以以小见大。对于梦的模糊性来说,像其他任何东西一样,它是梦的特点之一。我们是不能决定某物有什么特点的,况且有清楚确定的梦存在。再者,也有其他的精神病学研究对象具有同样的模糊的特点。例如,在许多例子中,许多有名望有地位的精神病学家对强迫症也曾进行过研究。[64]我记起我在医疗实践中所遇到的一个新近的这种病例。这是一个妇女患者,她这样介绍自己:“我有这样一种感觉,好像我曾伤害过或者想要伤害某种生灵——一个儿童——不,更像是一只狗,我好像把它扔到了桥下,或者别的某种事情。”梦不易确切地回忆,我们是可以克服这个缺陷的。只要把做梦者说出来的一切定为其梦的内容就可以了,对于他在回忆中所忘记的,或者改编的,一概不理。并且最终人们不能武断地认为梦是不重要的事情。从我们自己的经验可知,人们从梦中醒来时的情绪可以持续一整天。并且据医生的观察,心理疾病和妄想都可以起源于梦。据报道,历史人物也有因梦而开始从事一番大事业的。因此,我们可以问:在科学领域里梦受到轻视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呢?

我认为这是对于古时过分重视梦的反对。我们知道重新构建古时的情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开个玩笑),3000多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已经做过和我们相同的梦。就我们所知,古人给梦赋予了重要的意义,并认为它具有实际的价值。他们从梦里寻求未来的预兆。

例如,希腊人和其他东方民族,在他们作战时如果没有释梦者,就好像是现代战争没有空中侦察一样。在亚历山大大帝出征时,他的队伍中包括最著名的释梦者。泰尔城那时坐落在一个岛上,对国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以致他有放弃围攻的意思。一天夜里,他梦到一个半人半羊的神似乎在为胜利而舞蹈,他将此梦告诉释梦者,释梦者告诉他这是他将占领这个城市的预兆。他于是命令发动攻击,并占领了泰尔城。[65]伊特拉斯坎人和罗马人还用其他方法来预告未来。在整个希腊、罗马时期,梦的解释得到广泛运用并且受到推崇。有关这方面的文献得到流传,如达尔狄斯的阿耳特米多鲁斯生活在哈德里安帝时代,曾著有一部有关的书。[66]后来这种释梦的艺术如何退化,以及梦又如何受到不信任,我无可奉告。启蒙运动并没有影响到释梦,因为在中世纪这个黑暗时期,比释梦术更荒唐的事物都忠实地被保存着。事实在于对梦的兴趣逐渐降低为迷信水平,并且只在文盲阶层中保留着。如今,释梦术的滥用使之最终沦为试图从梦中求得彩票中奖的数字。[67]

另外,现代的精密科学不断地将自己与梦相联系,但是它们总是带有把生理学的理论应用于它的单一目的。当然,在医生看来,梦是非精神的活动,是身体刺激在精神生活中的表现。宾茨(1878)把梦说成是“身体过程,它是无用的和病态的。这个过程和宇宙不朽灵魂等毫不相干”。默里(1878)把梦比作一种舞蹈狂的乱跳,与正常人的协调运动相对照。根据旧的分类,梦的内容和“一个不懂音乐的人用十个手指在钢琴的键盘上乱弹时”所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

释梦是指发现其隐藏的意义,如果采纳前述的有关梦的机能的观点,这样做当然没有问题。

请看冯特(1874)、乔德(1896)以及其他新近的哲学家对梦的描述。他们满足于列举梦的生活与人醒时思想的不同之处,总是贬低梦的意义,强调事实联想的破碎,批判力的丧失,所有知识的丢弃,以及机能减弱的其他特征。精密科学对于我们有关梦的知识的唯一有价值的贡献是有关人睡眠时身体刺激对于梦的内容所产生的影响。一位最近去世的挪威作家伏卫德出版了两大卷有关梦的实验研究成果(1910和1912年译成德文)。这些研究大都致力于手足位置变换的结果。

它们被看作是对梦进行精确研究的模型。你们能否想象得到,如果精密科学知道我们想要试图发现梦的意义,它会怎样讲。或许它已对我们评头论足。但我们不会被吓倒。如果失误动作具有意义,那么梦也同样具有。并且在大量的例子中,失误动作具有意义,这避开了精密科学。所以,让我们抓住古人和现代人的偏见,并且步古代释梦者的后尘吧。

我们必须从发现所面临的任务的内涵开始,并且对梦这个领域做一概观。那么,梦究竟是什么呢?用简单的一句话很难回答。况且,当人们对梦十分熟悉时,我们不必追究其定义。[68]然而我们应指出其基本特征。这些特征到哪里去发现呢?在组成我们的目标对象(它们在每个方向都不同)的范围中,存在着很大的差异。所以,这些基本特征或许是所有梦的共同成分。

当然,所有梦的共同的东西似乎是:做梦时我们都在睡觉。做梦显然是睡眠期间的心理生活——很像醒着时的心理生活的某种东西,但又与它有很大的不同。这是很久以前亚里士多德的定义。可能梦与睡眠二者之间仍存在着紧密的联系。我们可能被梦惊醒,在我们自动醒来时或者被吵醒,我们时常在做梦。这样,梦似乎是睡眠和醒来二者之间的一种瞬间状态。所以,我们的注意力可转向睡眠,那么,什么是睡眠呢?

这是一个生理学或生物学的问题,目前仍面临许多激烈的争执。对于这个问题我们还不能得出任何结论。但是,我想我们应该努力描绘睡眠的生理特点。睡眠是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不想知道外界的任何东西,也不想对外界发生兴趣。我使自己睡眠,与外界相脱离并且避开外界刺激。在我对外界感到厌倦时我也去睡觉。所以,在我去睡觉时我对外界说:“让我安静吧,我想要睡觉。”相反,儿童说:“我不要去睡觉,我不累,我想要更多的经验。”因此,睡眠的生物目的似乎是复原,它的心理特点是停止对外界的兴趣。我们本不想入世,因而和外界的关系只好时断时续,才可以忍受。这样,我们不时地回复到出世前的状态,回复到子宫内的生活。无论如何,我们为自己创造一些很像我们出世以前的条件:如温暖、黑暗,并且摆脱各种刺激。我们中的一些人还把自己蜷曲成紧紧的包裹似的东西,就好像是睡觉,和在子宫内的姿势一样。似乎现世并不包括我们所有的成人,而只包括我们之中的三分之二,我们之中的三分之一还没有出生。

早晨每当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像是重新降生。确实,每当我们谈到睡眠后的状态时,我们说我们像是获得了新生(这样讲时,我们对于新生儿的一般感觉的假设可能是错误的,似乎相反,新生儿可能会感到很不舒服)。我们也说出生就好像是“初见天日”[69]。

如果这就是睡眠,梦不可能成为睡眠过程的一部分,相反似乎是睡眠的不受欢迎的多余物。

在我们看来也是这样的,没有梦的睡眠是最好的、最安适的睡眠。睡眠中应该没有心理活动,如果睡眠受到惊动,我们就不能成功地达到胎儿的安眠状态:我们不能完全避免心理活动的残余。

做梦就在于这种残余。但如果是这样,梦似乎不必有任何意义。过失则不同,它们毕竟是在人醒着的时候活动的。但如果我在睡眠,并完全停止心理活动,只是不能压制它的一些残余,那么没有必要给这些残余赋予任何意义。我甚至不能运用任何这种意义,因为我余下的心理生活在睡眠。

所以实际上它只是一种不规则反应的产物,或直接产生于身体刺激的心理现象。相应地,梦是干扰睡眠的清醒时心理活动的残余,并且由于它不适合于精神分析,我们最好决定把这个对象立刻抛弃。

然而,即使梦是无用的,它们确实存在,并且我们可以试图说明它们的存在。为什么心理生活不能够完全进入睡眠呢?可能是因为有某种东西不让心灵安静。刺激作用于心灵,而心灵必须对它们做出反应。那么,梦就是对睡眠中的刺激的反应。这里我们找到了通向梦的理解的一种途径。我们可以选取各种各样的梦,努力去发现究竟有何种刺激扰乱睡眠,而形成梦的反应。至此,我们讨论了各种梦的第一种共同的特性。

梦还有别的共同特性吗?是的,还有一种十分明白的特性,但很难把握和描绘。睡眠中的心理过程和清醒时候的相比,具有一种十分不同的特点。我们在梦中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并且相信它其实是我们所经历的或许只是单一的干扰刺激。梦中大部分的经历为视觉形象,情感也可能出现,同时还交织着思想;其他感官也可能体验某种东西,但总以形象为主。对梦进行叙述的部分困难在于我们将这些形象转化为语言。做梦者常对我们说:“我可以画出它,但不知道如何表达。”梦中的生活和清醒时候的区别不在于精神活动的降低,好像低能的人与天才的不同:它是质的不同,尽管很难说不同在哪里。费希纳曾提出疑问,认为梦的活动场景(在内心)和清醒的观念生活不同。[70]尽管我们对此并不理解,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何在,但它确实可以表示出大多数梦给我们造成的奇妙印象。把梦中的活动和一位不懂音乐的人在钢琴上乱弹所产生的效果相比,这种比喻在此不能给我们以帮助。钢琴同样是以音调来响应键盘上的乱弹,尽管不能形成曲调。

即使我们还未能理解这个关于梦的第二个特性,还是让我们在内心里仔细地记住它吧。

梦还有其他的共同特性吗?我再也找不出了。我只能看出种种方面的不同:如梦的长久和短暂,清晰性,伴随的情感总量,保存的可能性等等。这种变化并不像我们期望的那样,可以从对一种机械强加的刺激或一种无意义的事情像韦特斯舞的乱动等的单纯的防御活动中找得到。就梦的范围来说,有的很短,并且只由单一的形象或单一的思想或甚至单一的词语组成;有的内容十分丰富,呈现整个故事情节,并且持续很长的时间。有些梦和清醒时的经验一样清楚,以至于醒后很长时间我们还不能认识到它们是梦;而有些梦则异常模糊,不能追述和描绘。就同一个梦来说,可能有些部分十分清楚,同时伴随着一些不很清楚且稍纵即逝的部分。有些梦前后一致不相抵触,甚至机智奇妙,有些则混乱、愚蠢、荒诞。有些梦使我们十分冷静,而其他的则包含各种各样的明晰的情感,像痛苦到使人落泪,焦急到使人惊醒,或惧或喜,不能尽述。一些梦通常醒后很快就会忘记,或者可能持续一整天,记得愈来愈模糊直至晚上全部忘记;而其他的(如童年时的梦)则保存得很好,以至于30年以后它们像刚经历过一样仍然保存在记忆中。梦像个体一样可能出现一次,永不复返;或者它们可能在同一个人身上重复出现,或者有很小的改变。

总之,夜晚心理活动的这种片段可支配的材料很多,实际上,它可能都是白天大脑的创造物,只不过它永远不是同样的东西而已。

我们努力来说明梦中这些不同,假定它们相应于睡眠与清醒之间的过渡状态,相应于不同程度的睡眠。是的,但如果这个解释成立,那么在大脑接近清醒状态时,不仅梦的价值、内容和清晰性随之增高,而且做梦的人也会渐渐明白这是在做梦,不可能梦里既有一个清晰合理的片段,同时又有一个不清晰合理的片段,紧接着又会梦到另外一个好的事情。大脑肯定不会如此快地改变睡眠的深度。所以这种解释是没有帮助的:我们没有解决这个困难的捷径。

我们暂时撇开梦的意义不谈,而从我们所发现的它们的共同特点出发,努力找到一条途径来更好地理解梦。我们从梦和睡眠的状态之间的关系来推断出梦是对干扰睡眠的刺激的反应。对此,我们也知道精确的实验心理学能够给我们提供帮助:它向我们证明睡眠时受到的刺激可以在梦中出现。人们进行过很多这样的探索,最新近的是我们已提到过的伏耳德的研究;无疑,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从自己的个人观察中证实这种发现。我将选择一些较早的实验谈一下。默里(1878)曾对自己进行过一些实验。他在睡眠时闻着科隆香水,于是他梦到自己来到开罗,在法林娜店内,接着是一些更为荒唐的冒险活动。或者,让某人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拧,他便梦到在脖子上敷药,还梦到一位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对待的医生。或者,让人在他的额上滴一点水,他梦到自己在意大利,大汗淋漓,正在喝奥维托干白酒。[71]

在另外一系列所谓的刺激梦中,有关这些实验所产生的梦的情况或许更容易看到。一位敏锐的观察者希尔布朗特曾报告以下三个梦,这些梦都是对闹钟声音的反应:

“我梦到,一个春天的早晨,我正在散步,穿过绿色的田野,一直走到邻村,在那里我看到村民们身着最好的服装,手持赞美诗向教堂走去。当然,这是礼拜日,并且晨祷将要开始。我决定参加,但由于我走得很热,就先到教堂的空地上纳凉。当我正在看一些坟墓上的碑文时,忽然看到敲钟的人正在往教堂的塔顶攀登,并且我看到塔顶的小钟,它将发出祈祷开始的信号。过了很久,钟挂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开始摇晃,突然开始响起,声音清晰而尖锐。并把我从梦中惊醒,原来却是闹钟的声音。”这里是另外一个例子。“在一个清朗的冬日,街道上是很厚的积雪。我已同意加入乘雪车探险的聚会,但我等了很久,才得知雪车放在门外。于是我准备上车,先将皮毡打开,将暖脚包取来,最终我坐在我的位置上。但是又略有耽搁,马正等待着发车的信号。然后它们出发了,随着剧烈的震荡,雪车的车铃发出一种熟悉的声音。这种声音惊醒了我的清梦。原来,这又是闹钟的尖锐声音。”

现在是第三个例子。“我看到一个厨房的女仆手捧几打摞起来的盘子,从走廊向餐厅走去。

我看她捧着的瓷盘似乎有失去平衡的危险。我警告她说:‘当心!你的瓷盘会摔到地上的。’她的答复是:她已习惯了这种工作,等等。而同时我焦急地在后面跟着她。随后,正如我所预料到的,她碰着了门槛,并滑倒在地,瓷盘摔碎了一地。但那声音连续不断,并且不久似乎不再咔嗒咔嗒响了,而是变成了铃声。我醒时才知道,铃声原来是闹钟在尽其职责。”[72]

这些都是很好的梦,它们易于理解并且前后连贯,这和通常的梦不同。我不反对这种说明。

它们的共同点是各个例子的情景都以噪声结束,这在做梦者醒来时被认识到是闹钟所为。因此,我们在此看到了梦是怎样产生的,但我们知道的比这要多。做梦时并没有认识到是闹钟,闹钟在梦中不出现,而是由另外的东西代替了闹钟的噪音。这解释了侵扰睡眠的刺激,但在各个例子中都有不同的解释。究竟是为什么呢?对此我们没有答案,它似乎是反复无常的东西。要对梦有所理解,意味着能够解释在多种声音之中,为什么单独选取这一种来代表闹钟发出的刺激。我们可以对默里的实验进行同样的反驳:我们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梦中出现的侵扰刺激,但我们不知为什么它采取这种特殊的形式,并且它似乎与干扰睡眠的刺激的性质没有任何联系。在默里的实验中,还有很多别的梦境,也依附于那个刺激直接引起的效果。例如,那个科隆香水梦里的“荒唐的冒险活动”,我们还不能做出解释。

你们或许认为,唤醒那些梦就可以为我们提供很好的机会来了解外在干扰睡眠的刺激的影响。

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是很困难的。我们不是从每个梦中醒来,如果我们早上记住前一晚上的梦,我们怎么知道它是来自于那晚的哪一个干扰刺激呢?我曾成功地在梦后识别出某种声音刺激,当然是由于特殊的环境。一天早晨,在蒂洛勒西山中某处,我醒来才知道我梦到教皇死了。我自己难以解释这个梦,但之后我妻子问我早晨是否听到过各教堂发出的可怕的钟声。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的睡眠要比她的酣一些;感谢她所提供的信息,使我理解了我的梦。[73]有时睡眠者因受某种刺激而引起梦,可是醒来却不知道这种刺激是什么,这种情况是否经常发生呢?或许会或许不会。如果这种刺激不被指出,我们可能不会相信它的存在,并且我们很可能会转变我们对干扰睡眠的外在刺激的重要性的看法,因为我们认识到它们只能解释很小一部分的梦而非整个梦的反应。

我们不必因此彻底放弃这个理论,它能够进一步扩展。而究竟是什么刺激干扰睡眠,或者引人入梦,那是无关紧要的。如果它不总是来自外部的感觉刺激,那么,可能有所谓的身体刺激存在,这种刺激来自于内在器官。这是一个很近似的概念,并且与最流行的有关梦的起源的观点相一致:人们时常说,“梦来自消化不良”。不幸的是夜里干扰睡眠的身体刺激,在人醒后并不出现,因此不能证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不能忽视大量的清楚的经验,这些经验支持梦起源于身体刺激。一般来说,毫无疑问内部器官的条件可能影响到梦。梦的内容有许多和膀胱的膨胀或生殖器的兴奋有关,这是人们熟知的情况。除了这些清楚的例子外,还有其他一些例子。从梦的内容来看,至少可以推断出它肯定有一些类似的身体刺激起过作用,因为从梦的内容里,我们可以看出这些刺激的替代和解释。施尔纳(1861)对梦进行过研究,他十分赞成这种梦的起源,并且举出了很多好的例子。例如,在一个梦中他看到“两排漂亮的孩子,头发美丽,皮肤白皙,双方怒目相对而斗。起初,这一排和那一排相互攻击,接着松开,回到他们原来的位置,然后又开始对峙如前”。他把这两排小孩解释为牙齿,似乎说得过去,在我们得知梦醒之后做梦者“从牙床上拔出一颗大牙”时,似乎可以证实其解释的可靠性。同样,把“狭长的曲径”解释为起源于小肠的刺激似乎是可靠的,并且证实了施尔纳的假设,即梦似乎总是用类似的目标对象代替发出刺激的器官。

这样,我们必须准备承认内在刺激和外在刺激在梦中起着同样的作用。遗憾的是,关于它们的重要性的估价受到同样的反对。在大多数例子中,对于身体刺激的解释是不确定的,或者是难以证明的。并非所有的梦,而是少数的梦才使我们怀疑其起源与内在器官的刺激有关。最后,内在身体刺激和外在感官刺激相同,都只能说明梦是对刺激的直接反应。其他的梦起源于哪里还不清楚。

然而,我们要注意梦的生活的一个特点,这个特点出现在有关刺激的效果的研究中。梦并不简单地重视刺激,梦使刺激化简为繁,使刺激得到喻示,使刺激纳入一些情景之中,使刺激为别的东西所替代。这是梦的工作的一个方面[74],它使我们发生兴趣,因为它或许可以使我们更加接近梦的实质。当一个人构建作为刺激结果的某种东西时,这种刺激不必因此说明梦的工作的全部。

例如,莎士比亚写《麦克白》一剧来庆祝英王统一三岛,但是这个历史事实能说明全剧的内容吗?

它能解释全剧的伟大和奥妙吗?对睡眠者产生影响的内外部刺激可能只是梦的“煽动者”,而不能给我们揭示梦的实质。

梦的第二个共同特性,即它们的精神特点,一方面难以掌握,另一方面又不足以为我们提供进一步研究的起点。我们在梦中以视觉形式体验某种东西。刺激能解释这种现象吗?我们经历的东西实际上是刺激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作用于视觉器官上的刺激很少,为什么梦的经验又多是视觉形象呢?或者,如果我们梦到讲话,难道在睡眠时真有会话,或者类似会话的声音进入我们的耳朵内吗?我敢毫不迟疑地否认这种可能性。

假如我们对梦的共同特性的研究难以取得进展,就让我们看一下它们的差异能否有助于我们。

当然梦时常是无意义的、混乱的和荒唐的;但也有有意义的、符合事实的以及合理的梦。让我们看一下后者,即有意义的梦能否有助于理解无意义的梦。这里是我新近听到的一个合理的梦。一个年轻人梦到:“我沿着康特纳斯劳斯街[75]散步,遇见某君X。和他同行一些时候之后,我走进一家餐馆。两个女士和一位先生走来坐在我的餐桌旁边。我开始很厌烦,并不去看她们。然后,我看她们一眼,并发现她们长得很好看。”梦者说自己前天晚上确实在康特纳斯劳斯街散步,他经常去这条路,路上也确实和X君遇到过。梦中的其他部分则不是直接的回忆,早些时候只有和此相似的经历。又如另一个真实的梦,某一女士梦到:“她丈夫问她:‘你不认为我们应该请人给钢琴调音吗?’她回答说:‘不值得,琴锤[76]早该配新的了。’”这梦几乎没变地重复了她和她的丈夫做梦前一天所讲过的话。我们从这两个合理的梦中认识到了什么呢?所得到的不过是日常生活和其他有关的事情都可以在梦中出现。如果所有的梦都是这样,那么这一点也不无价值。

但这是不可能的,它只能应用于少数的梦,大多数梦和前一天的事件没有任何联系[77],而且我们不能由此来理解无意义的和荒唐的梦。这表明我们遇到了一个新任务。我们不仅要知道梦的内容是什么,如我们以上所举过的例子,它说得已很清楚,而且还要知道为什么以及出于什么目的只有这些新近经历过的熟悉的材料在梦中重复出现。

我想你们也和我一样一定对我们至今所进行的追究厌倦了。仅是所有人对某一问题感兴趣显然是不够的,除非人们也同时知道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我们还没有找到这样一条道路。实验心理学只给了我们一些有关刺激这种作为梦的发动者的意义的有价值的信息。哲学除了讥笑我们课题的无关宏旨外,我们不能从它那里得到任何东西。同时我们也不希望从玄妙的科学中获取任何东西。历史和世俗的见解告诉我们梦具有一定的意义:它们预示未来——这难以接受,并且也无证实的可能。所以我们的初步努力使我们茫然不知所措。

出人意料地,我们从至今还没有注意到的方向得到了一种暗示。那就是俗语,它不是偶然的东西,而是古代发现的沉淀物,尽管它肯定不能轻率地使用——我们的语言使人们认识了某种具有奇怪名字的东西,即“白日梦”。白日梦是幻想(想象的产物);它们是很一般的现象,在健康人和病人身上都可看到,并且容易在我们自己的大脑中进行研究。有关这些想象的结构的最值得注意的东西是它们被称为“白日梦”,因为这些想象没有梦的两个共同特性。它们与睡眠的关系已与它们的名字相矛盾,就第二个共同特性而言,又缺乏经验或幻想,只是一种想象而已,我们知道我们有幻想,我们不是看,而是想。这些白日梦出现在青春期之前,甚至时常出现在儿童后期,它们持续到成年时。之后,要么没有白日梦,要么一直保持到老。这些幻觉的内容由一个很清楚的动机所支配。白日梦的情景和事件,或用来满足白日梦者的野心或权力欲,或用来满足他的情欲。年轻男子最多的是野心的幻想,而女子的野心则指向恋爱的胜利,所以多做情欲幻想。但是情欲的需要也时常出现在男子幻想的背后:他们所有的伟大事业和胜利似乎只是想赢得女子的赞美和爱慕。在其他方面,这些白日梦有很多不同的种类,而且其命运也各异。它们有的短时间之后被一种新的取代,有的得到保持,形成长篇故事,并且适应于梦者的生活环境的变化。

它们带有新情景影响所留下的烙印。它们是诗歌创造的素材,具有创造性的作家使用他们的白日梦,对它们进行某种改造、化装或缩减,来构建某种情景,他将这种情景引入他的短篇故事、小说或戏剧。白日梦中的主角通常是梦者自己,或者直接地,或者通过一个容易识别的他人出现。[78]

或许是因为白日梦与现实的关系和梦相同,所以才有这样的名字——为了表明它们的内容和梦一样是不现实的。或许它们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具有与梦同样的心理特征,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这个特征,我们还在寻求它。也可能我们试图使用这同样的名字代表某种有意义的东西是十分错误的。只有等以后我们才有可能弄清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