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
你们知道我们今天要讲什么。在我们承认我们的影响主要依赖于移情作用——即暗示时,你们问我,为何我们不在精神分析治疗中使用直接暗示(direct suggestion)?而且你们还提出了一个疑问:既然我们承认暗示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那么还能保证心理发现的客观性吗?我曾答应你们,我会给你们以详细的答复。
直接暗示是针对症状显现的暗示,它是你们的权威性和患病的动机之间的一种斗争。在这种斗争中,你们自己不关心这些动机,而只要求患者克服它们在症状中的显现。不论你们是否使患者处于催眠之下,其原则都没有什么不同。伯恩海姆以他敏锐的目光再次认为暗示乃是催眠现象的基本成分,催眠自身已成为暗示的结果,或一种暗示状态[420],并且他还喜欢在清醒状态下运用暗示,这种暗示和催眠暗示可以获得同样的效果。
对于这个问题,你们想要先听什么——是经验的东西呢,还是理论的思考?
我们以前者开始吧!我是伯恩海姆的一个学生。1889年,我在南锡拜访他,并且我把他的一本有关暗示的书译成了德文[421],我运用催眠治疗多年,起初用“抑制性暗示”(prohibitorysuggestion),后来则与布洛伊尔的询问患者的方法相结合使用。[422]因此,我可以根据广泛的经验来谈论催眠或暗示治疗的结果了。如果根据古人有关医学的见解,一个理想的疗法应迅速、可靠,并不为患者所厌恶,伯恩海姆的方法实现了至少两个这种要求。它能够迅速起效——或者说要比分析治疗快得多,并且它既不会引起患者的困扰,也不会引起其不愉快。但在医生看来,在长期的治疗过程中它显得很单调;因为无论对什么人,他都运用同样的方式,阻止各种各样症状的出现,而无法了解症状的意义。它是机械的工作,而非科学的活动,并且它具有江湖术士的意味,然而为了患者的利益,这一点可以不计较。要说明的是,这种治疗缺乏第三种品质:这种方法很不可靠。一些患者能使用这种方法,而另外一些则不能。对于一些患者来说,它很起效,而对于另外一些来说则不然,并且人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更为糟糕的是这种治疗结果不能持久;过了一段时间后,你就会听到患者又旧病复发,或得了新的病症。尽管可以再次给他催眠,但在其周围会有一些有经验的人告诉他,劝他不要再由于多次受到催眠而失去自己的独立性,并像服用了麻醉药一样嗜此成癖。当然有时实施催眠法之后,也如人所愿,经过几次努力,获得了成功,并可以使疗效永久保持。[423]但决定这种有益结果的条件仍然不清楚。有一次,我通过短暂的催眠治疗,完全治好了一位妇女患者,但她突然无缘无故地对我感到怨恨,并旧病复发。后来,我又再次医好了她的病,可是她又对我再次表示愤恨。还有另外一次,还是一位妇女患者,我曾通过催眠多次地使她摆脱神经症状态,但在我有一次为她治病时,她突然用双臂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424]出现了这种情况后,人们不可避免地(无论你想或者不想)要探索暗示治疗中人的权威性的本质和起源的问题了。
以上这些都是经验。它们向我们表明去掉直接暗示,我们可以用其他方法来代替。现在我们对这个问题稍加说明,催眠治疗的实践对患者或医生的要求都很少。它与大多数医生所坚持的有关神经症的观点相吻合。医生对神经症患者说:“你没有什么毛病,这只是一个神经问题。可以用简短的几句话在两三分钟里消除你的困扰。”但是不花费力气,也不采用任何适当方法作为帮助,就能治好一个严重的病症,这与我们所持的有关能量规律的观点不符。只要条件是可比的,经验表明暗示方法不可能成功地治好神经症。但我认识到这种论点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偶然获得成功这样的事情也是存在的。
根据从精神分析中所获得的知识,我们可以将催眠的暗示和精神分析的暗示之间的区别描述如下:催眠治疗寻求掩盖和粉饰心理生活中的东西;分析治疗寻求揭露并去除这些东西。[425]前者像是在化装,而后者像是在手术。前者使用暗示来阻止症状,它只增强压抑量并不改变导致症状形成的过程;分析治疗在引发症状的冲突中,寻找病源之所在,并通过暗示来改变这些冲突的结果。催眠治疗使患者处于不活动并无改变的状态,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遇到致病的新的诱因时,他就难以抵抗了。分析治疗则要求医生和患者的共同努力,以消除其内心的抵抗。这种抵抗的克服,使患者的心理生活有了持久的改变,有了更为高级的发展,并且具有了防止旧病复发的能力。[426]克服抵抗的工作是分析治疗的基本功能;患者必须实现这一点,并且医生通过一种有教育意义的暗示的帮助为患者提供这种可能性。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精神分析治疗可以称为一种后教育(after education)。[427]
我希望我现在已向你们讲清楚了,我们分析治疗中的暗示和催眠治疗中的暗示在哪些方面存在着不同之处。从暗示可以追溯到移情作用的事实中,你们也可以认识到分析法以暗示来辅助治疗,而催眠法则只靠暗示的作用。因此,催眠治疗的结果就不那么可靠,而分析治疗的结果则较为持久。催眠的作用,依赖于患者的移情能力状况,我们却不能影响这种移情作用本身。受催眠的患者的移情作用也许是消极的,或通常的情况是模棱两可的,或者他可以采取特殊的态度来防止自己的移情,对此我们一无所知。在精神分析中我们则着眼于移情作用自身,使它能自由发展,并成为治疗的帮助。这样,我们有可能从暗示的力量中获取帮助,我们控制它,不论患者如何地喜欢,他都不能对自己进行暗示,我们引导他的暗示,使他有接受暗示影响的可能性。
但是,你们现在会对我讲:无论分析背后的动机力量是移情还是暗示,我们对于患者的影响使我们的发现的客观正确性产生了疑问。对我们的治疗有利的东西成为了我们的研究的损害。这是最常提出的对精神分析的反对意见,并且必须承认尽管这些话没有理由,但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如果它果真有其道理,那么精神分析将不过是暗示治疗的特别方式,是其中最为有效的一种,这就不必再重视那些所有有关患者过去生活的经验、心理动力以及潜意识等的结论了。这正是我们反对者所认为的;并且他们还认为我们不过是先由自己设想出与性经验的重要性有关的东西,然后将这些经验的意义——甚至经验本身——灌输给患者。这些指控通过经验要比通过理论的帮助更易于反驳。不论是那一位亲自运用过精神分析的人,都能够使自己确信,在很多情况下,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对患者进行暗示。当然医生毫不困难地使他成为某个特定理论的支持者,并且这样会使他对自己具有某些错误的认识。在这一点上,患者会像其他人一样(像一位学生一样)行事,但这只影响到他的智力,而非他的疾病。毕竟,假如给予他的这种预先的观念与他实际具有的相吻合,那么他的冲突才会被成功地解决,并且他的抵抗才会被克服。而那些医生推想的错误,在分析过程中将会逐渐地被消灭[428],并被更为重要的和正确的东西取而代之。我们试图用一种很慎重的技术,来避免由于暗示所带来的过早的成功;但即使它们真的发生,也没有什么危害,因为我们并不满足于第一个成功。在疾病的疑难没有得到解决,记忆的缺失未能填补起来,并且压抑的原因也未被挖掘出来时,我们并不认为我们的分析就算完结了。我们把太快获得的成功看作是分析工作的障碍而非帮助。直到我们彻底解决了它们可依赖的移情作用,我们才算最后成功了。这个最终的特性就是使分析治疗有别于纯粹的暗示治疗,使分析可得的疗效不同于暗示所得的疗效。
在各种其他的暗示治疗中,移情作用得到了细心的维护而未得到揭示。在分析中,它本身就成为治疗对象,并且不断地就其所有的形式进行剖析研究。在分析治疗的最终,移情作用本身必须被消除,如果这时成功是持久稳定的,那么这种成功不一定来自于暗示,而是由于患者内心已发生了改变,患者内在的抵抗这时已通过暗示被克服了。
个人意义上的对暗示的接受无疑受到以下事实的支持,即在治疗期间,我们不断地与能够将自己转化为负面的敌意的移情作用的抵抗做斗争。我们还必须指出,分析的许多单个的发现,虽然可以被怀疑为暗示的产物,却可以从另一个并且无可指责的源泉那里得到证实。这种情形可见于痴呆症和妄想狂患者,他们当然不会有受到暗示影响的嫌疑。这些患者为我们所提供的有关侵入意识内心的幻想及象征的转化等,都与我们从对移情神经症患者的潜意识的研究中所得出的结果相一致,这样证实了我们的解释的客观正确性,尽管对此时有疑虑。我想,如果你们在这些方面信赖分析,那么你们就不会陷入歧途。
我现在要通过力比多理论的公式来说明治疗的机制了。神经症患者既无能力享乐,也没有效率——前者是因为他的力比多本来就不能指向于任何真实的对象,而后者则因为他被迫使他有可能获得的能量用于维持压抑他的力比多,而没有力量来表现自己了。如果他的力比多和他的自我不再发生冲突,那么他的自我就可以控制力比多了,他也就不再有病了。因此,治疗的工作在于使力比多从其目前的避开自我的依恋物中解放出来,使其重新为自我服务。那么神经症患者的力比多究竟在哪里呢?很容易发现:它依附于症状,这种症状使他得到一时的替代的满足。因此,我们必须使自己把握这种症状并解除它们——这也正是患者要求我们去做的事情。为了解除这些症状,我们必须回到它的起源之上,我们必须诊断它们所产生的冲突,并且在动机力量的帮助下(这些动机力量过去不受患者的支配),我们必须将它引向不同的结果。要对压抑作用做这种考察,就必须利用引起压抑作用的记忆线索,才可收到部分的效果。这种工作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部分是在患者与医生的关系或移情作用中,即过去的冲突的新的表现;患者都喜欢做出与过去同样方式的行为,而我们则可以通过使他集中自己所有可能的心理力量而使他得到一种新的解决。这样移情作用就成为所有斗争的力量相互交锋的战场。
所有的力比多,以及所有的反对它的东西都只集中于与医生的关系之上。在这个过程中,必须剥夺症状的力比多。由人为建立的移情疾病来取代患者真正的疾病;而他的力比多的各种各样的不真实的对象也被医生这个想象的对象取而代之。但是,通过医生的暗示的帮助,围绕着这个对象的新的斗争被提升到了最高的精神水平:它以正常的心理冲突出现。由于一个新的压抑作用被避免,自我与力多比之间的隔阂被取消,并且患者的心理便恢复了统一。在力比多被再次从其暂时的对象即医生身上解脱时,它就不可能再回到其早期的对象之上了,而是交给自我掌握了。
我们治疗工作期间在这个斗争中所遇到的抵抗,一方面由于自我对力比多倾向的厌恶,表现为压抑的倾向;另一方面则由于力比多的坚持性,不愿意离开它从前曾发泄过的对象。
这样,我们的治疗工作进入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所有的力比多都被迫由症状转向移情,并集中于这里;第二个阶段,斗争围绕着这个新的对象展开,并且力比多被从中解放出来。这种对有利结果具有决定意义的改变是在这种新的冲突中去除压抑作用,以使力比多无法通过逃入潜意识而再次摆脱自我。这之所以成为可能,是因为患者的自我由于分析者的暗示的帮助而有了改变。通过这种解释工作,潜意识的东西被引入了意识;自我乃因潜意识的消逝而得到扩大;并通过教育而与力比多取得和解,这样,自我也愿意使力比多在某种限度内得到满足;由于自我能够使少量的力比多为升华之用,所以它对于力比多要求的惧怕也趋于减弱。治疗中的事件与这种理想的描述越相符合,精神分析治疗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它的限制在于:(1)缺乏力比多的灵活性,力比多不愿离开其对象;(2)自恋的稳固性,它不允许对对象的移情超过某种限度。如果说我们的移情作用吸引了一部分的力比多到我们身上,并掌握了脱离自我支配的力比多的全部力量,那么治疗过程的动力学或许就更为明确了。
值得注意的是,因分析而引起的力比多的分配,并不能使我们直接得出有关从前患病时的力比多倾向的性质的结论。假如我们成功地治愈了一位把对待父亲的情感转移到医生身上的患者,那么,我们不能认为他患病的原因只是由于他对父亲有一种潜意识的力比多的依恋。他的父亲移情(father transference)只是我们控制其力比多的战场;患者的力比多从其他的方向指向它。
一个战场不必与一个敌人的关键的堡垒相一致。敌人防御首都,也不必只在城门前作战。而只在移情作用再次被解除之后,我们才能在思想中重新确立疾病背后的力比多的分配。
我们现在从力比多理论的观点对梦的问题再讲最后几句。一个神经症患者的梦,像他的过失和他的自由联想一样,可以帮助我们发现他的症状的意义,以及揭示他的力比多的分配方式。以愿望满足的形式它们向我们显示什么愿望冲动服从于压抑,以及摆脱自我的力比多又依恋于什么对象。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梦的解释在精神分析治疗中起巨大的作用,并且在一些病例中,它在很长的时期里是我的工作的最为重要的工具。我们已经知道睡眠状态自身导致有关压抑的某种放松。既然压抑的沉重压力得到减弱,于是被压抑的冲动在梦中要比在白天的症状中有更为明白的表示。因此,梦的研究成为了解被压抑的潜意识的最为便利的方法,这种脱离了自我的力比多形成了被压抑的力比多的一个部分。
但神经症患者的梦在任何主要的方面都与正常人的梦没有什么不同;确实,它们简直无法区分。要是说对于神经症患者的梦的解释不能用来说明正常人的梦,那就太荒唐了。因此,我们必须说神经症患者与健康人之间的不同只在白天成立。就梦生活来说,这种不同就不能成立。我们不得不将有关神经症患者的梦和症状之间所得到的那些结论适用于健康的人。我们不能否认健康的人在其精神生活中也有那些形成梦或症状的因素;并且我们必须得出结论:他们也可以构成压抑,而且要花费一定数量的能量来维持这种压抑的力量,他们的潜意识系统也储藏着富有能量的被压抑的冲动,而且他们的力比多的一部分已脱离了自我的支配。这样,一个健康的人实质上也可以算做是一位神经症患者;但是梦成为他能够形成的唯一的症状。实际上,如果你们对于健康人清醒时的生活加以仔细的观察,就可以发现与这一情况相矛盾的东西,即这个似乎健康的生活也有许多琐碎而实际上不重要的症状。
这样,神经质的健康人和神经症患者之间的区别可缩小为一个实践的问题,并且可由结果来决定——如通过这个人究竟能否留下足够的享乐和胜任能力。这个区别或许可追溯到仍然自由的能量和受到压抑束缚的能量之间的相对大小,并且是一个量的而非质的差异。有必要告诉你们这个发现是对下面的信念的一个理论说明:即神经症虽然建立在体质倾向的基础之上,但原则上有治疗的可能。
健康人和神经症患者的梦的一致性使我们能够推断出健康的特点。但就梦本身而言,我们可以做出进一步的推论:(1)我们不应使它脱离与神经症的症状的联系;(2)我们不应认为它们的基本性质可完全被压缩为“将思想转译成为古代的表现形式”这样一个公式;(3)我们必须假定它们为我们展现了力比多分配和实际存在着的对象精神发泄。[429]
我们不久就要结束演讲了。你们可能会感到失望,认为对于这样一个精神分析治疗的主题,我却只给你们讲些理论,而不谈治疗时的情况和治疗的结果。我不讨论这两者:前者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给你们就如何进行精神分析做实际指导的意图;后者是因为好几个原因使我避开这个问题。我们在开始演讲时,我曾强调在有利的条件下,我们所取得的成功决不会次于其他方面的医学治疗所取得的最好成绩;我现在可以再做进一步的补充——即其他的治疗方法是不可能取得这种成功的。如果我在此还要再夸大其成果,那就不免使人怀疑我是在自吹自擂,并想以此消除反对者的驳斥了。我们医学界的“同事们”曾多次反对精神分析(甚至是在公众的集会上也是如此),他们指出,如果将分析的失败和有害结果的情况公布于世,就使受害的公众明白这种治疗方法是毫无价值的。但是,避开这种做法的恶意不说,就失败材料的收集本身来说不可能形成对分析的治疗效果的正确判断。你们知道分析治疗还处于其年轻时期;它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来确定其技术,并且这只能在工作的过程中和在不断增长的经验的影响下才能实现。由于传授这种技术的困难,初学精神分析的医生要比其他专家更要设法发展自己的能力,他早年的分析治疗结果决不能用于作为判断分析治疗效果的依据。
在早期的分析期间,人们错误地进行了许多治疗的尝试,因为即使分析者对那些不适合于采用分析疗法的各种病症也要进行治疗,而现在根据我们有关治疗法的特征,我将这些病症不包括在这种治疗之中。但这些疗法也只能通过实验而获得。在那些日子里,我们不知道妄想狂和早发性痴呆症到了很严重的程度时,分析法就不能发挥其效能了,当然,我们有权利尝试用这种方法来治疗各种错乱现象。但这些早期治疗的大多数失败不是由于医生的错误,或对患者不适当的选择,而是由于不利的外部条件。这里,我们只讲过患者不能避免和战胜内在的抵抗。而来自于患者环境的外在抵抗虽具有很小的理论意义,但都具有最大的实际意义。精神分析治疗可以与外科手术相比,须施用于最适当的情形之中才有可能获得成功。你们知道外科手术采用很多前期的预备措施:合适的房间、好的灯光、助手、回避患者的亲属等等。现在请你们考虑一下,如果外科手术都处于患者全家面前,家人都来围观,看到手术就大声地哭叫,那么这样的手术能有几次收到疗效呢?在精神分析治疗中,亲属的干预是一个很大的危险,而且是一个人们不知道如何对付的危险。我们的目的在于患者内心的抵抗,并知道它不可避免;然而,我们应怎样防御这些外在的抵抗呢?我们既不能通过任何解释可以说服患者的亲属们,又不能劝说他们使其站在一边不管;
并不能对他们以实相告,因为这样做,只能会失去患者对我们的信任。这样的话,患者将会要求我们这些他曾经信任的人要为他着想(这当然是正当的要求)。作为分析者,凡是知道患者家庭分裂内幕的,都会对患者的亲属不愿患者恢复健康,而宁愿他的病情不要好转感到惊讶。如果神经症来自于家庭的冲突,那么家中的那些健康人就会把自己的利益看得比患者健康的恢复更为重要。既然丈夫认为妻子在接受治疗时会暴露自己的罪恶,那么就难怪他对这种治疗不感兴趣,丈夫的这种外在的抵抗和患者妻子的内在抵抗相叠加,使我们治疗的努力遭到失败和中断,我们对此自然不感到惭愧,因为我们实际上在从事一件那时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工作。
我不想报告大量的病例,在此,我只给你们讲其中的一个。出于医疗职业道德的考虑,在这个病例中,我不得不逆来顺受。多年来,我对一位少女进行分析治疗,她由于焦虑的缘故,有时不敢上街或独自待在家中。这位患者后来承认她曾偶然地看到母亲和她家的一位好朋友发生性关系。
但她很不老练地(或很敏感地)将分析时的情况向她母亲进行了暗示,她向母亲表示这一点主要是通过以下方法:(1)改变自己对母亲的行为;(2)坚持除了母亲外没有人能使她摆脱独处的焦虑;(3)当母亲要外出时,她焦急地锁上门。她母亲本人过去曾患过神经症,但几年前已在本疗养院治愈了。或者进一步讲,她在那里结识了一位男子,之后二人过从甚密,并使她得到充分的满足。女儿的强烈的要求引起她的注意,并且她突然明白了女儿的焦虑的意义:女儿使自己患病是想将母亲软禁起来,并剥夺她和其情人的联系所需要的来往自由。母亲迅速地下决心,并结束这一对自己有害的治疗。她把女儿送入一个神经病疗养院,并且多年来一直用来证明她是一个“精神分析的可怜的牺牲品”。我也因此为人所诋毁,要为这个不幸的治疗结局承担责任。我之所以不作声,是因为我为职业道德所束缚。很久以后,我从我的一位同事(他曾访问过这个疗养院并看到过这个患恐惧症的少女)那里得知,这位少女的母亲和那位家庭的好朋友的深交已成为这个城市的公开的秘密,她的丈夫和父亲对此事可能已默许,这样,正是这个“秘密”使这个治疗成为牺牲品。
大战之前,各国的患者都纷纷前来求诊,这使我不管别人是否支持我们自己的城市。我遵守一个规则:凡属生活中的重要关系,如果患者未达到法定年龄,不能独立,就不为其诊治。然而并非所有的精神分析者都遵守这一点。或许你们会认为,因为有关患者亲属所发生的警告,我会为了使分析顺利进行,而要使患者离开家庭,只有离家别友的人才可受到治疗,然而,我不能赞同你们的这一认识。患者(至少不是精疲力竭的人)在治疗时,如果仍要对日常生活所施加于他的要求进行反抗,那么会更有利于治疗。但是,患者的亲属不应该以自己的行为破坏这种有利的条件,不应该对医生的努力抱有敌意。但是,你怎么才会影响到这些你无法触及的因素呢?当然,你会推测出,治疗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患者的社会环境和他家庭的教养水平。
这已使我们的精神分析治疗的效果逊色不少,难道不是吗?尽管我们可以通过把它们归于外界因素的干预来解释我们的大多数失败。精神分析的朋友们劝我们把通过分析能取得的成功加以统计来抵消我们的失败。我却不同意这样做。我认为如果相比的单元相差太远,并且我们进行治疗的神经症病例实际上在很多方面不具有可比性,那么这种统计毫无意义。再者,所能进行统计研究的时间太短,而难以判断出疗效的持久性。[430]就许多病例来说都不可能加以报道:它们与患者对于他们的疾病及其治疗保守秘密有关,并且他们的恢复同样需要保密。对精神分析进行反对的最强烈的理由在于人们在治疗问题上表现得最无理性,以至于人们对用合理的方法完成治疗不抱任何希望。治疗的创新要么受到热烈的欢迎——如科克(Koch)首次发展有关结核菌的研究成果的情况[431],要么受到根本的怀疑——像杰纳(Jenner)的种痘术,它实际上是一种恩赐,至今仍受到人们的反对。有一种反对精神分析的明显的偏见存在。如果一个人治愈了一位严重的病例,就听到有人说:“这不能证明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患者自己也会恢复。”一位妇女患者已经历过四次抑郁和躁狂的交叠出现,当她在经历抑郁之后的间歇期到我这里来求治,过了三周后其躁狂症又发作时,她所有的家庭成员——以及一位名医,他曾为她进行过咨询——都认为这种新的病发乃是我试图分析的结果。我们对偏见毫无办法。你们今天仍可看到大战时,无论哪个盟国都对其他国家怀有偏见。最聪明的办法是等待,让这种偏见随时光而消失。终有一天这些人会用不同于以前的方式来思考;为什么他们早些时期没有这样思考,这仍然是一个谜。
也许反对精神分析治疗的偏见现在已经消退了。分析技术的不断传播,许多国家运用分析治疗的医生的日益增多都可证明这一点。在我还是一位年轻的医生时,我发现催眠暗示治疗正引起医学界的鄙视,其激烈程度正与现在“温和”(moderate)的人们对精神分析的驳斥十分相似。[432]
然而,催眠术作为治疗的媒介确实没有实现其原初的承诺。我们精神分析者可以说是它的合法继承人,我们不要忘记它给予我们多么大的鼓励和理论启发。归于精神分析的有害结果,大多仅限于患者冲突加剧后的暂时现象,而这种冲突的加剧或者是因为分析的过于呆板,或者是因为分析中途突然终止。你们已听过我们治疗患者的有关情况,你们可以形成自己的判断,看是否是由于我们的努力而导致了永久的伤害。分析的误用可能有多个方面,特别是在那些荒唐的医生手中,移情作用是很危险的。没有任何医疗工具或方法能确保其不被误用。如果刀子不能切割东西,那么它也就不可能用做医疗工具。
女士们,先生们,到此我已讲完了。我深深地认识到在我的演讲中存在着许多缺陷,这绝不是传统的客套话。我很惭愧我时常许诺要回到我讲得很少的话题,然而之后却找不到机会来实现。我要给你们叙述的东西现在尚未完成,正处于发展之中,而且我的简要的总结本身也不完全。在一些方面我已收集到可以得出结论的材料,而却又没有由我自己做出这个结论。然而,我的目的不是想要你们都成为专家,而只是想努力地激励和启发你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