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
由于我们的讨论现在已接近尾声,你们头脑中肯定会有一种期望,并且不应使之落空。你们无疑会认为我在讨论了精神分析的所有复杂的难题之后,决不会不讲治疗就结束演讲,毕竟精神分析的工作是以治疗为基础的。再者,这个问题我决不能略而不谈,因为与它相联系,我还要给你们讲一个新的事实。
缺乏这个事实,你们对我前面所探索过的疾病,就不能有更为完整的理解。
我知道,你们不会期望我告诉你们有关实施精神分析治疗的技术,你们只是想要知道精神分析治疗法及其成就的大概情况。并且你们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谁也不能否认。然而,我不把它告诉你们,而是坚持让你们自己去发现它。
请你仔细地考虑一下吧!你们已知道了所有的重要事实,无论是引发疾病的条件,还是患者患病后起作用的因素。这些究竟在哪里为一些治疗的影响留有余地呢?首先,有遗传倾向的存在。
我们不常谈及这种遗传倾向,因为它在其他的科学中已得到了强调,我们没有什么新的东西要说。
但是请不要认为我们低估了它;作为治疗者我们对它的力量认识得十分清楚,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改变它。我们也必须把它看作是给定的东西,它对我们的努力加以限制。其次,有童年期的早期经验的影响的存在,在分析中,我们往往十分重视这些材料:它们属于过去,并且我们对它们也毫无办法。再者,是我们总结为“真实的挫折”的一切东西——生活中的不幸,它来自于爱的剥夺、贫穷、家庭争吵,婚姻中伴侣的错误选择,不利的社会环境,以及严格的伦理标准对个体的压制等。尽管这些方面有进行治愈的可能,但需要仿照维也纳传奇中的约瑟王(EmperorJoseph)[413]施恩降祸的方法才行——即通过有权势的人的任意的专制,才可以使人们都顺从,使困难都消失;然而,我们这样的人能采取这种恩惠作为我们治疗的方法吗?我们在社会上只靠医术谋生,无钱无势,甚至不能像其他医生那样对贫苦的众生施展医术。我们的治疗也是很花时间和精力的。然而,你们或许坚持认为前面所提及的许多因素中必定有一种能得到治疗的可能。
如果社会所要求的伦理限制在对患者所施加的剥夺中起作用,那么治疗能够给他们力量或劝告去打破这些障碍,以牺牲理想为代价来换取满足和健康。虽然这种理想为人所推崇,但世上也有人对此不能时常坚持。这样,通过性的完满生活(living a full life)患者会健康起来。这当然使分析治疗蒙上了违反一般道德的阴影。因为它给予个人的东西正是它从社会团体索取的。
但是,女士们,先生们,究竟是谁给你们留下这种严重的错误印象的呢?对患者完满性生活的劝告不可能会在分析治疗中起作用——如果只因为我们自己已宣布在力比多的冲动与性的压抑之间,在禁欲与肉欲的趋势之间会发生不易克服的冲突。通过帮助一种趋势战胜另一种是不能解决这种冲突的。我们确实看到禁欲主义占有上风,结果是被压抑的性冲动在症状中寻找出路。
如果我们反过来使肉欲方面有胜利的可能,那么被忽视的对性生活产生压抑的力量就不得不到症状中去寻求补偿。这两种方法都不能解决这种内在的冲突,总会有一方不能得到满足。而那种由于这种冲突不很强烈,由医生的劝告就能起效的病例则很少,这些病例并不需要分析治疗。那些易于受医生影响的人,在没有医生的情况下也能够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你们肯定知道如果一位禁欲的男子打算赞成非法的性交,或一位未得到满足的妻子要找另一位男子寻求放松,那么他们不一定要得到医生或他们的分析者的允许。
在这种联系中,人们时常忽视一个要点——神经症中致病的冲突不应与心理冲动之间正常斗争相混淆,因为这两种心理冲动有同样的心理根基。存在于同样的心理领域中。就致病的冲突来说,其两种力量中的一种进入前意识和意识阶段,而另一种则被压抑到潜意识阶段。由于这种原因,冲突不可能有个结局,冲突双方相距甚远难以会面。只有在双方处于同一场所时,才可能达成一个真正的协议。要使这成为可能,我想只有依靠我们的治疗工作。
再者,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如果你们在想象中认为分析也主要是劝导人生或指导行为,那你们就搞错了。相反,我们尽可能避免扮演导师的角色,只希望患者能够自己解决。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劝告患者在治疗期间暂时不要对生活做出重要的决断,而要到治疗完成后再说,如有关事业、婚姻的选择,或离婚等的决断。你们肯定会承认所有这一切都与你们所想象的不同。只有对于那些年轻而不能自立的人,我们才不进行这种限制。我们对于他们只能既为医生又为教育者。而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并且谨慎从事。[414]
但是,你们不要从我坚持分析治疗和不鼓励完满的生活中得出结论,认为我提倡传统的道德观念。这都不是我们的实际情况。确实,我们不是改革者,而只不过是观察者;然而,要观察就会有批判,所以,我们不可能拥护传统的性道德,不会赞成社会对于性生活问题的实际调整。我们可以证明,社会道德所需要的牺牲时常超越它本身的价值;道德行为既不基于诚实,又不免于呆板。对于患者,我们决不隐瞒这些批判,使他们对性问题也像对其他问题一样,都能习惯于做不带任何偏见的思考;在治疗完成之后,如果他们能在性的放纵和绝对的禁欲之间找到适中的解决办法,那么,不论结果怎样,我们都不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不论是谁,只要他成功地了解了自己的真相,都会永远抵御不道德的危险,尽管他的道德标准在某些方面可以与一般的人不同。我们也不要过高地估价禁欲在引发神经症上的重要性。只有在少数病例中,病源性的挫折情境和之后的力比多积聚才可以通过不难获得的这种性交来治愈。
因此你们不能根据精神分析允许完满的性生活而解释其疗效。那么,你们必须寻求其他的解释。我记得在我反对你们的这个建议时,我曾提出一个观点,可使你们走上正确轨道。我们所使用的东西无疑是由意识的东西来代替潜意识,并把潜意识的东西转译成意识。是的,正是这一点。
通过将潜意识的东西转译成意识的东西,我们取消了压抑。这就使症状形成的前提条件消除了。
我们将病源的冲突转化成正常的冲突,这种冲突肯定可以找到某种解决办法。我们给患者带来的一切只是这种精神的改变:它达到的程度就是衡量提供的帮助的标准。在没有压抑(或类似的精神过程)等待解除时,我们的治疗就算完成了。
我们可以用不同的公式来表达我们努力的目的:使潜意识成为意识、消除压抑作用,或填补记忆的空缺——所有这些都指同样的东西。但或许你们对这种解释不满意。你们已形成了一个有关这种神经症患者恢复健康的不同的印象——即他在接受了精神分析的艰苦的治疗之后,他会变成另一个人。所以,似乎总的结果是使潜意识的材料较以前减少,而意识的东西较前增多而已,你们或许低估了这种内在改变的重要。虽然一个受到过治疗的神经症患者在本质上依然故我,但他确实变成了一个不同的人。也就是说,他已成为了可以在最有利的条件下所能成为的最好的人。但这就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了。如果你们能知道我们的一切成就,能知道我们用很大的努力来引起这种个人精神面貌的显然是平常的改变,那么,你们就肯定开始认识到精神水平中这种不同的重要了。
我暂时离开本论题,来问一下你们是否知道所谓病因治疗(a causal therapy)的意义。病因治疗是指抛开疾病的表现形式,寻求突破点,以根除其病因的一种治疗方法。那么精神分析是不是一种病因治疗呢?回答这个问题并非一件易事,但我们由此却可以深信这类问题毫无价值。
在精神分析的治疗不以消除症状为直接目的时,它很像病因治疗。而在其他方面二者则不同,因为我们早就通过压抑而将原因追溯到了本能倾向,它们的相对强度,它们的发展过程中的偏差。
现在假如我们可以通过一些化学方法干预这种机制,随时增减力比多的分量,或以牺牲另一本能为代价来增强一个本能——这就会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病因治疗,我们的分析也就成为寻求病因时所不可缺少的首要工作了。像你们所知道的一样,目前还没有这种影响方法可以深入到力比多的过程之中。运用我们的精神分析治疗,我们向另一点发动进攻——不是针对我们所知道的这种现象的根源之处,而是远离症状,这个地方只有在很特殊的环境下才有可能使我们接近。
那么,我们必须要做什么工作才可由意识的东西来代替患者的潜意识呢?有一个时期我们认为这个问题十分简单:只需要找出这种潜意识的材料并将其告诉患者就可以了。但是,我们现在已知道这是一个目光短浅的错误。我们有关潜意识材料的知识与患者的知识不是同一回事。如果将我们的认识告诉他,他不是接受它,并替代自己的潜意识材料,而是把它置于一边,并且很少改变自己的认识。我们不得不以地形学的观点来对待潜意识材料,我们必须从患者记忆中最初由于压抑而形成潜意识的地方去寻求它。压抑必须被消除——之后由意识材料代替潜意识材料的工作才能顺利完成。那么,我们如何消除这种压抑呢?至此,我们的工作进入第二个阶段。首先,是发现压抑,其次,是消除维持压抑的抵抗力。
那么,我们如何消除这种抵抗呢?方法是同样的:通过发现它并将其展示给患者。确实,这种抵抗也源于压抑——源于我们试图消除的,或早期发生过的压抑。它由反精神贯注建立,这种反精神贯注是为了压抑被拒绝了的冲动而产生的。这样,我们现在要做的工作和以前一样,即进行解释,发现并告知患者,但现在我们是真正做对了。抗拒或抵抗不属于潜意识,而是属于自我,自我一定会与我们进行合作;它即使不是意识的,那也无什么妨碍。我们知道,这里在两种意义上使用“潜意识”一词:一是作为一种现象,二是作为一种系统。虽然这听起来很难理解,并且模糊不清,但它毕竟只是前面所讲过的东西的重复。[415]我们已为它做好了铺垫。在我们能由此解释辨别出抵抗的所在时,我们希望这种抵抗会被放弃,并且反精神贯注会退避。但是,有什么动机力量由我们支配以使此事有成功的可能呢?首先,是患者寻求恢复健康的欲望,使他愿意与我们合作;其次,是患者的智慧的帮助,我们通过解释来支持这种智慧。如果我们能够给患者一些提示,那当然更容易地用其智慧识别出这种抵抗力,并在潜意识中找到与这种抵抗相应的观念。如果我对你们说:“向天空看!那里有个气球!”这与我只让你们向上看,并看你们是否能看到某种东西相比肯定会更为容易地发现这个气球。同样,在学生初次学看显微镜时,教师必须告诉他要注意看什么,否则,尽管这种东西在镜下可以看到,学生却根本看不到它。
现在请看一些事实情况吧![416]就神经症的许多形式来说——如癔症、焦虑现象、强迫性神经症等,我们的期望都得以实现了。通过以这种方法来寻找压抑、抵抗及被压抑的观念,那么,我们就可以克服这种抵抗,消除这种压抑,并将潜意识材料转化为意识材料。我们这样做就可以清楚地认识到在每一种抵抗力被克服时,患者的内心就在进行着一种激烈的斗争——一种正常的心理斗争,它建立在同样的心理基础上、发生于寻求维持反精神贯注和准备使之放弃的两种动机之间。前者是原先建立起的压抑作用的老动机;后者则为新近引发的动机,它可以用来帮助我们解决冲突。我们已成功地将前已因压抑作用而暂时平息的冲突再次引起,用来作为对此事的新的贡献。首先,我们必须向患者表明早期的决定足以致病,而新的不同道路可以导致健康的恢复;
其次,告诉患者自从原初的拒绝之时起,所发生的情况已有了很大的变化。那时,自我柔弱、幼稚,也许无法抵御危险的、强加的要求。现在,自我变得既强大,又富有经验,并且还能够得到医生的援助。这样,我们就可以期望将再次引起的冲突引导到一个比压抑作用更好的结果;像我已讲过的一样,我在癔症、焦虑和强迫性神经症方面的成功可以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然而,还有其他形式的疾病,虽然情况相似,但我们的治疗方法却不见得有效。在这些病症中,自我和力比多之间存在一种原初的冲突,并引发压抑作用——尽管这个冲突和移情神经症的冲突有地形学上的不同之处,我们也可以在患者的生活中追溯到压抑发生之处;我们运用同样的程序,准备做出同样的许诺,并且给患者同样的帮助,为他提供先行的观念;再者现在和压抑之间的时距也会有助于这种冲突产生一个不同的结果。然而,我们仍没有成功地消除一种抵抗或一种压抑。这些患者,如妄想狂者、抑郁症者以及患早发性痴呆症者,从总体上说仍然不受精神分析治疗的影响,或抵制精神分析治疗。可能是什么原因呢?肯定不是缺乏智力。当然患者需要具备某种程度的智力,但是就那些十分聪明并能进行演绎的妄想狂来说,难道是因为其智力赶不上他人吗?其他任何动机似乎也都不缺乏,抑郁症患者和妄想狂者不同,他们对患病和由此而忍受的痛苦具有很清楚的意识。但这并不使他们更有可能受到影响。我们在此又遇到一种我们难以理解的事实,并因此怀疑,我们是否真的明白了我们有可能成功地治疗其他神经症的所有决定因素。
如果我们现在继续专门讨论癔症和强迫性神经症,马上就会遇到第二个出人意料的事实。因为不久,我们就注意到这些患者对我们表现出一种十分奇特的行为。我们确信,我们考虑了治疗所涉及的所有动机,并且还充分地估计到了我们自己与患者之间的情境,因而可以得出一个十分可靠的结论;但是,除了我们已估计到的这些之外,似乎还有什么没有估计到的,这种意外的新奇的东西自身以很多形式出现。我给你们讲一些较常见的而且较容易理解的形式。
我们注意到,病人本应只注意自身的精神冲突的解决,然而他们却忽然开始对医生本人发生某种特殊的兴趣。与医生有关的一切事情似乎比他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并且从此不再注意他自己的疾病。医生与他的关系一时也变得十分融洽,他特别地顺从医生的旨意,尽可能地表现出自己的感激之情,而且显示了出人意料的美德。医生也因此对患者形成一种好感,并且以能为这样一种有特殊价值的人格提供帮助而感到庆幸。如果医生有机会与患者的亲属谈话,他也会为听到患者对他的尊重而由衷地感到高兴。患者在家中不知疲倦地赞扬医生,并认为医生有种种美德。
他的亲属会对你说:“他对你非常的热情,异常地崇拜你,你说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像是圣旨。”也许不时有眼光敏锐者说:“太令人生厌了,他除你之外别的东西一概不谈,并且一直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
我们希望医生很谦逊,把患者对他的尊重归为希望自己能恢复患者的健康,并由于治疗的影响,使患者感到吃惊和愉快,增长了见识。在这些条件下,分析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患者理解医生的暗示,并把注意力集中于治疗工作,他源源不断地提供记忆和联想的材料。他的解释的正确可信使医生都感到吃惊,以为这些新的心理观念本来深为外界健康的人所驳斥,不料患者却如此愿意接受,这真使人感到高兴。再者分析工作期间的这种友好合作关系使患者的病情也不断地好转。
但这种好天气不能持久,总有乌云压顶的一天。这表现为治疗中的困难;患者表示自己再也回想不起什么了。他使人产生这样的印象:他不再对这项工作感兴趣了,如果有时你让他说出他随时想到的东西,而不要加以批驳,他再也不愿意听了。他表现出自己好像是治疗的局外人,并且他好像从未和医生有过合作融洽的关系一样。他显然由什么东西占据了;并不愿讲给外人。这种情形对于治疗十分有害。我们必定是又遇到了一种强有力的抵抗。但做何解释呢?
如果我们能够再次弄清楚这种情况,那么我们就会发现这个干扰的原因在于患者转移到医生身上的一种强烈的情感,这种情感不是通过医生的行为和治疗的关系所能够解释的,它表现的方式和所要达到的目标当然也会随着医生与患者两人之间的情况而有所不同。如果这里所涉及的一个为年轻的女子,一个为年轻的男子,那么我们会产生二人正常相爱的印象;我们会发现这是可以理解的:既然一个女子时常与一个男子见面,又常谈及内心之事,而这位男子又处于支配地位,她对他产生爱慕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但不容忽视的事实是:一位患神经症的女子其爱的能力存在着障碍。两人之间的个人关系与我们假定的情况相比愈是深入,我们就对发现这种情感关系的不断发生愈是感到吃惊。如果一位婚姻不幸的妇女受到医生的深深的吸引,而医生也还未有所爱,那么,她若愿离婚而委身于他,或这样做行不通,就和他私下相爱,这仍然是可以理解的。就是在精神分析之外,也常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但在这些情况下,我们吃惊地听到已婚妇女和女孩令人吃惊的自供,她们对于治疗问题有一种特殊的态度。她们说,她们已经知道除了爱情之外,没有别的可以治疗她们的方法;在治疗的开始,她们就已期望从这种关系中最终可以获得现实生活中所不能得到的安慰。正是这种愿望,给治疗带来了这么多的困难,并且克服所有这些困难来披露她们的思想——我们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补充一句:很容易理解那些难以相信的东西。但是,这种承认使我们感到吃惊:它使我们的一切估计都化为乌有。我们能够在我们的讨论中留下这最重要的成分吗?
确实,我们的经验愈丰富,我们就愈难以抵制做出这个修正,尽管这会使我们的科学的估计感到羞愧。在前几次,人们可能会认为分析治疗由于偶然的事件遇到了干扰——即一件非意愿的也不是治疗所引发的事件,但在这种患者对医生的情感——依恋一时常在各种新的病例中重复发生时,就连在最不合宜的或者可笑的情况之下,如老年女人和白发医生之间,根本没有引诱,这种相似的情感也不可避免,那么,这时我就不能再把它看作是一件偶然的事件,而必须看到这种现象与疾病本身的性质有着密切的联系。
我们十分不愿意承认这种新的事实,我们不得不把它称为移情作用(transference)。我们是指患者移情于医生,因为我们不能用治疗的情境来说明这种情感的发展。相反,我们认为这些情感的整个准备来自于其他地方,它们已先在患者的内心形成,然后借治疗的机会转移到医生身上。移情作用表现为一种爱的情感需求或较为缓和的形式;在一个女孩与一位老翁之间,可出现一种使女孩成为老人的宝贝女儿的愿望,来取代恋爱的愿望。力比多的愿望经过稍微改变而成为一种理想的柏拉图式的友谊愿望。有些妇女成功地使移情作用得到升华,并且对它进行模塑,使它获得一种存在的可能性。而另外一些妇女则只能使它以粗陋的、原始的并且几乎是不可能的形式表现出来。但从根本上来说都是一样的,请不要忘记它们有着同样的起源。
在我们探索这种新的事实的范围之前,我想去完成我对它的有关描绘。如果是男性患者会发生什么呢?人们不可能都希望逃避由性别不同以及性吸引所引发的令人讨厌的移情作用。然而我们的回答必定与妇女患者的情况极为相似。同样存在着对医生的依恋,他同样地过高估计医生的品质,同样地顺从他的旨意,同样妒忌现实生活中与医生十分亲近的每一个人。移情的升华形式在男子之间更为常见,而直接的性爱则为数较少,这正好像患者所表现出的同性恋倾向可以表现为其他的方式一样。分析者还发现男性患者时常具有另外一种表现方式,这种方式起初看来似乎与前者所描绘的相矛盾——一种敌意的或负移情作用(negative transference)。
我必须指出,移情作用在治疗的开始就存在于患者的内心,并且暂时是其有所进步的最强有力的动机。我们捕捉不到它的踪迹,也不需要打扰它,只要它有利于分析工作的进步。如果它之后变成一种抵抗,我们就必须关注它,并且表现出两种不同而且相反的心理:第一,已显示性需要的意味,所以它引起内心对自己的反抗;第二,敌意取代了情爱冲动。一般来说,敌意情感的发生较晚于友爱情感,并且用友爱情感作为掩饰;如果二者同时发生,就可作为情绪冲突的范例,这种情绪冲突支配着人们之间的所有的最为亲密的关系。这样,不好的情感和友爱的情感都属于一种依恋的情感,正如虽然反抗与服从意义相反,但它们却都有依赖于他人的存在一样。我们无疑可以将患者对医生的敌意的情感称为“移情作用”,因为治疗的情境不是引发这种情感的原因。
因此,这种负移情作用的观点使我们确信我们对于积极的或友爱的移情作用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么,这种移情作用究竟来自于哪里呢?它给我们造成了什么困难?我们如何才能克服这些困难?以及我们最终从它那里会得到什么好处呢?——这些问题只是在对分析做详细的技术性指导时才讨论的,我今天只简略地谈一下。由于受到移情作用的影响,患者才对我们有所要求,我们当然要顺从患者的这些要求,不然的话,如果不友好地加以拒绝他们,那就太不应该了。我们要克服移情作用,只有通过告诉他,他的情感不是来自目前的情境,也与医生本人无关,只不过是重现了先前发生于他身上的某些东西而已。[417]以这种方式,我们迫使他将他的重演(repetition)转化为记忆。通过这种方法,不论是友爱的或是敌意的移情作用,均可以被转化为治疗的最便利的工具,来提示心理生活的隐秘部分。
但我想在此说几句话,以使你们对这种出乎意料的现象的出现所感到的惊奇得以缓解。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所分析的患者的病情还不能算是消除,它正像生物体那样正在继续发展着。在治疗的开始,还不能制止这个发展,但在患者接受治疗之后,其整个病情的变化都向一个方向——即他与医生的关系之上。这样,移情作用可被看作一棵树的木材层和皮层之间的新生层,只有通过它才会有新组织的形成以及树干半径的扩大,当移情作用发展到这种程度时,患者的回忆工作就退居于次要的地位。之后,我们就可以说已不再是关心患者先前的疾病了,而是在治疗随之而来的新形成的改造过的神经症了。我们可以追溯这种旧症的新版的起点,我们已观察到它的起源和成长,我们能够找到出路,因为作为移情的对象,我们处于它的核心位置。所有患者的症状都已抛开了它们原初的意义,并且适应于新近的意义,这个意义存在于与移情作用的关系之中;或者这些症状的持续只在于能够经受这样的改变。如果我们能把握这种新的人为的神经症,就相当于去除了原有的疾病——即完成了我们的治疗工作。如果患者能和医生保持正常的关系,克服了被压抑的本能冲动的影响,那么在脱离了医生之后,他自己仍能保持自己的这种正常生活。[418]
移情作用对于癔症、焦虑性癔症以及强迫性神经症等的治疗来说处于核心地位,具有重要作用。由于这个原因,可以把这些神经症一并归属于“移情性神经症”。无论是谁,如果他能通过分析的经验对移情的事实有一个全面的印象,那么他就不会怀疑那些在症状中求得发泄的被压抑的冲动的性质了,并且不再需要更强有力的有关其力比多特性的证据了。可以说,我们只是在研究了移情作用的现象之后,才深信症状的意义乃是力比多的替代满足。
我们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来改进我们从前有关治疗作用的动力解释,以使它与我们的新的发现相一致。在我们通过分析发现用抵抗解决通常的冲突时,患者需要一种强大的推动力,来帮助他达到我们所需要的决策,达到康复。不然的话,他也许会重蹈覆辙,使已进入意识的东西再次退回到压抑之下。从这一点看,斗争的结果并不取决于患者的智力顿悟——它既不强,也不自由,不足以肯定这样的成就——而只取决于他与医生之间的关系。如果患者的移情作用是积极的,他就会认为医生具有权威性,并转而深信他的话语和解释。如果没有这种移情作用,或者移情作用是消极的,那么医生以及他的观点就很难打动患者。这里的信任来源于爱,一开始并不需要任何理由。假定理由是由他所爱的人提出的,那么只是到了后来他才对它们加以审查。没有这种支持,论点就不足以使患者或一般的人受到影响。这样,一般来说,一个人就智力一方而言,也只有当他有能力使力比多贯注于客体对象时,才有受到影响的可能。我们有理由认为,自恋的倾向对甚至是最好的分析技术产生的疗效形成一定的障碍。
将力比多对象贯注转向他人身上的能力当然为一般的人所共有。我们谈的神经症患者的移情作用倾向只不过是这一普遍特殊的变本加厉而已。这么重要而又普遍的特性,竟没有人加以注意或利用,这确实令人感到奇怪。实际上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伯恩海姆(Bernheim)以敏锐的眼光,曾将他的有关催眠现象的理论建立在这个每人都某种程度地受到暗示的理论基础之上。
他的“暗示感受性”(suggestibility)其实就是移情作用的倾向,由于他某种程度上大大地缩小了这种倾向的范围,以至于没有将负移情作用包括在内。但是,伯恩海姆从未说明暗示是什么,以及它是从何而来的,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证自明的事实,他也没能说明其起源。他不知道他所谓的“暗示感受性”依赖于性生活和力比多的活动。我们认识到,在我们的技术中之所以放弃催眠,只是想重新发现移情形式的暗示。
但是,在此我要暂停一下,让你们有讲话的机会,我已看出你们这时已有一种强烈的抗议,如果我不给你们插话的机会,就难以让你们听下去了:“啊!你终于也承认了它,你在暗示的帮助下工作,正如在催眠的帮助下一样!这是我们思考很久了的东西。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迂回曲折地去寻求过去的记忆,发现潜意识,解释和翻译各种歪曲——这消磨了大量的精力、时间和金钱——而最终有效的东西却只是暗示呢?为何你不像别人(诚实的催眠者)一样直接用暗示来治疗病症呢?再者,如果你认为在这种曲折的方法和帮助下,可以使隐藏于直接暗示背后的许多重要的心理事实显露出来,那么,用什么来证实这些发现呢?难道它们不是暗示或无意图的暗示的结果吗?你难道不能迫使患者接受你的想法和在你看来是正确的东西吗?”
你们对我的这些抗议十分有趣,我必须予以答复。我现在不能回答:因为我们已没有时间了。
到下一次再说吧!你们等着,我会回答你们的。但今天我必须结束我的话题了。我保证你们在这些有关移情作用的事实的帮助下,能够理解为什么我们的治疗努力对于自恋神经症是无效的。
我只讲几句话就够了,你们会明白这个谜是多么的易于解开,以及各种东西又是如何很好地吻合到一起。观察显示,来自自恋性神经症的痛苦在于没有移情能力,或者有很不充分的移情能力。他们拒绝医生,对医生不是怀有敌意,就是不感兴趣。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们也不能受到医生的影响;他们对医生说的话反应冷淡,没有印象,所以,对于其他人有很好疗效的治疗——如复活致病的冲突和克服由于压抑的抵抗对他们则不起作用。他们自我封闭,时常只是通过自己对导致病态结果的原因的分析努力来恢复健康。无论如何,我们都爱莫能助。
根据我们的临床经验,我们认为这些患者的精神贯注对象必须放弃,并且他们的力比多必须被转移成自我力比多。通过这个特性,我们使他们与第一组的神经症(癔症、焦虑性癔症和强迫性神经症)相区分。这种揣测现在为这些患者受治疗时的行为所证实。他们由于没有移情作用,所以不能接受我们的努力,并且不能被我们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