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之密建
雍正帝于皇位继承一事,颇有困苦之经验,故于生前不宣布册立皇太子云。帝即位之后,预就诸皇子中可以托负宗社者定之,亲写其名,密封于匣,置于乾清宫内之正大光明匾额后,以备不虞,又以此意谕示诸王大臣。迨帝死后,君臣共同启视,然后绍大统,是为高宗(乾隆帝)。密建之制度,尔后似为爱新觉罗之家法,但亦不尽然。乾隆帝曰:“建储一事,如井田、封建之必不可行。朕虽未有立储明诏,然既于太祖之前,斋心默告,实与立太子无异。”又曰:“父子兄弟之间,猜疑渐生,至酿成大祸,当思朕今日之言。”观帝之言,则知采用密建,不过惩前代之弊,若此弊别有保障之法,帝亦不必以密建之宗法为善也。时帝以倦于六十年听政之长日月,宣布立第六皇子永瑢为皇太子,退位之后,称太上皇,行训政事。乾隆六十一年之历书,新帝年号之历书,并行于世,可谓抛弃家法之明征。抑帝果以永瑢之名藏于匾额之内与否,不能确信。据当时之传说,帝属望于第五皇子,不幸夭死,始与皇位于六子永瑢云。
正大光明匾
军机处之创设
清朝之初,承明之旧制,诸种军务,皆内阁统辖其枢机,既如前述,而其关于军事者,交议政王大臣,令其拟奏。康熙中谕旨之撰拟,由南书房翰林呈进,是时南书房居宫廷最切近之地,此高士奇所由以权倾当时也。当时卿相如张廷玉、蒋廷锡、厉廷仪、魏廷珍等,皆供职于南书房。然雍正年间,用兵于西、北两路,又内阁在太和门外办事者多,恐泄漏事机,始设军需房于隆宗门内,选内阁中书之谨密者入值缮写。后名军机处,地近宫廷,便于宣召,且军机大臣皆以亲臣重臣承旨,一切政治,皆出于此。原夫军机处之初,乃内阁之一分局,然帝所以浙升为独立之官厅,使成为御前会议、辅弼机务之处者,盖欲达君主裁断万机之旨,绝嬖臣盗弄国柄之忧也,而军机处遂渐成为唯一最高之统治机关矣。其创立年代,不一其说,大约在雍正八年与十年之间。
清军机处值房
凡出纳诏命,自魏以来,皆属中书。故六朝之时,中书令极贵,必以重臣任之。中书令官虽贵,常不奏事,而使中书舍人入奏,于是中书亦为最权要之地。唐之始犹然,高宗时分其职于北门学士,玄宗时又移于翰林学士,于是中书、门下权遂轻微。迨唐之中叶以后,宦官操国柄,设枢密使之职,生杀与夺,皆由此出,学士及中书,俱承其下流,以是枢密一官,极为权要。昭宗时大诛宦官,宫中无复庵寺,始命蒋元晖为纯粹之枢密使。此枢密院移于朝臣之始,地居要津,为人所竞羡。(中略)五代时之枢密院,即六朝之中书,于唐则国初之中书、中叶之学士、末季之枢密,合而为一者也。至宋金,枢密使专掌兵事,与宰相分职,当时谓之两府,而他机务不与焉。元时军国之事,皆归于中书省。明太祖诛胡惟庸后,废中书省,使六部奏事,自是事权渐归宸断。虽然,一日万机之记录,不能不设官以掌其事,故永乐中遂有内阁之设,批答本章,撰拟谕旨,渐复中书之旧。此后天子与阁臣常不见,有谕则命内监先写事目,付阁撰文,于是宫内有所谓秉笔太监者,其权遂居内阁之上,与唐之枢密院无异。及清朝,宦官不得与政,世祖章皇帝亲政之初,即日至票本房,使大学士在御前拟票。康熙中虽有南书房拟旨之制,而机要仍属内阁。雍正以来,本章归内阁,机务及用兵由军机大臣承旨,天子无日不与大臣相见,宦寺之不得参事,固不待论;即承旨诸大臣,亦只供传述缮写,不能稍赞画于其间也。军机处置方略馆及内翻书房,皆隶属于军机大臣,分掌一定之事务,略述其组织于左。
(一)方略馆凡军功告成及政事有重大者,每奉旨纪其始末,名曰“方略”,又曰“纪略”。方略馆即修纂此方略及纪略者,以军机大臣一人总裁其事务;提调各二人,收掌满汉各二人,由军机章京中补充。提调、收掌,掌送达章奏及其他文书。纂修分掌编纂之事。尚有校对,掌文书校订之事,由内阁中书兼任,无定员。
(二)内翻书房凡有谕旨时,满字汉译之,汉字满译之;由各衙门经内阁送军机处之文书,亦同。其紧要文书之翻译,为内翻书房所掌,满军机大臣掌管之,提调官二人,协办提调官二人,收掌四人;而掌档官四人,则掌文书之授受、帐簿之保存;别有兼行走(由翰林院及其他兼任)翻译官四十人,掌翻译之事。(以上均见清行政法第一卷)
唯一最高统治机关
军机处设立之本旨,虽在策画军国大事,既而庶政之机密,亦归裁决,乃渐离内阁之权限而移于军机处。吾人读《嘉庆会典》所录谕旨,“综军国之要以赞机务”云云,则权限日大矣。是故历代帝王完全举君主亲政之实者,以清朝为最。其一虽由于英迈之主,继续数朝;又其一则由于君主直接把握政治最高之机关,不委于臣僚之故。盖在专制政体,“机密”二字,为主权发动最切要之事,帝以军机处充当此等重大之目的,大著成效矣。
福建广东与正音书院
版图扩大,语言必不统一,然未有如中国之甚者也。雍正六年,帝下谕旨曰:“朕引见大小臣僚,听其履历,惟福建、广东两省之人,尽皆乡音,不能通晓。彼等已为官吏,将赴各省,安得宣读训谕,审断词讼?想必由胥吏中间传递,百病丛生,事理之贻误,亦所难免。即如官吏对于两省之人民,言语不通晓,扦格上下官民之意志,不便殊甚。但语言乃自儿童习成,骤难更改之事。该地方督抚通饬所属各州县,语言务求明白。”正音书院,即本此谕旨而设,专以学习官话,继续至于道光时代云。
雍正朝服像
贱民之解除
中国四民平等,均有为官吏之资格,其间毫无差别,盖以君主乃承上天之宠命,代有治民之职,访求贤能,以为辅佐,不问门第流品也。故或曰:古来平等思想之发达,如中国者不可多见也。但可注意者,有例外之一种,即齐民与贱民之区别是。齐民乃一般人民,贱民则属特别阶级,营特别职业,不能与齐民为伍者。例如俳优、娼妓、乐人、剃头、奴仆、各衙门之差役等,皆为贱民,无读书应科举、任用为官吏之资格。虽然,此等阶级之人,其人种与一般民殊乎?或为先天的贱种乎?彼等殆多为政治上之失败者,此则不可不知也。试揭一例,散在山西、陕西两省之业户(俳优),乃明永乐帝自北京起兵,讨建文帝于南京时,不加入永乐之兵者,遂编入乐籍,世世不得为良民;散在浙江之惰民,虽不知其起原,大约为反抗明太祖之陈友谅之后裔,亦未可知。但据《大清会典》所载,所谓贱民之种类,不一而足,江南之丐民,广东之疍户,浙江之九姓渔户,及衙役类之皂隶、马快、步快、小马、禁卒、门子、弓兵、仵作及长随等,皆指为贱民,则又未必帅为先天之贱民耳。雍正自即位之初,屡次下敕,欲彼等贱民,转为一般良民。帝乃许彼等入籍为良民后,曾祖祖父三代果真清白,无论何时,皆得享有公民之权,是亦所谓移风易俗之仁政乎?
疍户,也称疍民,旧时对水上居民的称呼。古代主要分布在长江和东南沿海一带,后集中在两广和福建沿海。主要从事渔业或水上运输业,多以船为家。
疍民生活情景
雍正帝与康熙帝之比较
内苦于诸王之排挤,外苦于臣僚之朋党,帝之自身,不能采用光明之处置,吾人不能不原谅之。帝禁抑诸王之倔强,甚至幽之、杀之,以塞朋党之祸源,是亦不得已也。总之,不仅财政一事,所有方面,均觉父皇康熙之处置,过于宽大;在父皇尚可,在他人不免破绽,此帝之心事也。故于即位之始,上自总督巡抚,下至州县小吏,均发数千言之谕旨,以行政之紧缩与整顿为归。父皇康熙,实践其“藏富于四海,民足则君足”之理想,帝则渴望府库之充盈;父皇欲继统尧舜,忘其为外国之君,帝则明白承认爱新觉罗之地位。若举例求之,康、雍两帝酷肖国初之太祖、太宗两帝:太祖乃满洲之创业者,康熙乃大清国之创业者也;太宗如整顿太祖开辟之耕地,世宗(雍正)乃就圣祖之耕地,著著使之充实者也。虽此收获至乾隆帝时益复殷赈,然若非帝之紧缩政策,则清国尚不能臻此光辉之盛运焉。
帝之密探及微行
帝曾派遣多数密探于各处。雍正某年元旦,王云锦退朝,与友人约弄叶子戏,业已数局,忽失一叶,遍求室中不得,遂罢。后一日谒见时,帝问曰:“尔元旦以何事消遣?”锦具以实告,帝笑曰:“不欺暗室,真状元也!”乃从袖中出一叶还之,当时为防止诸王朋党之祸,设缇骑四出罗察,侦探闾阎之细故。有引见之官吏某,在途中购新帽,次日入朝免冠时,帝笑谓“勿污尔之新帽”,此事见礼亲王著述中。北京父老,传说雍正时内阁小役有蓝某者,人颇谨慎,雍正六年之元宵,同僚皆归家,蓝独留阁中,对月独酌,忽见一伟丈夫至,冠服甚丽,蓝以为内廷宿值之官吏,奉觞致敬。伟丈夫欣然就坐,问曰:“君为何官?”蓝曰:“予非官,乃雇吏。”问何职,曰:“收发文牍。”同事若干人,曰:“四十人。”因问“本夕令节,皆归宿,君何独留”,曰:“朝廷公事甚重,万一事起意外,咎将谁归?”又问此役有何好处,曰:“至将来满期,冀得一小官。若运好,能得广东一河泊所官,则大幸。”盖河泊所近海,舟楫往来,多有馈送故也。伟丈夫笑而颔之,又倾数杯别去。翌旦帝视朝,问诸大臣广东有河泊所所官缺出,可补授内阁雇佣之蓝某,诸大臣皆惊。帝又密将刑部大门之匾额取下,复以匾额之有无质于部员,部员皆以有对,帝命舁出额示之,谓“额在此已久,汝辈尚未知,平素出入时疏忽可知”,大加诘责,嗣后刑部大门遂无匾额云。
叶子戏,我国古代一种以叶子格为用具的博戏。现在的扑克、麻将、牌九等均源于叶子戏。
缇骑,原为古代帝王出巡时护卫的骑兵,后指逮捕犯人的骑兵。
派间谍于地方官
河东总督田文镜,与鄂尔泰、李敏达鼎足而称,一时大臣,无有出其右者。世传有幕客邬先生事。文镜赴任时,闻绍兴人邬先生之名,延之为幕客。邬先生谓文镜曰:“公是否愿为名督抚,抑仅为寻常督抚?”文镜曰:“必为名督抚。”曰:“然则任我之所为,不可掣肘。”文镜问何为,曰:“吾将为公草一疏上奏,然疏中却一字不许公见。此疏得上,公之事乃成,公信否?”文镜知其奇特,许之。邬先生疏稿既成,署文镜之名上之,盖弹劾国舅隆科多之疏也。隆科多为帝舅,又先帝顾命之臣,恃功骄恣,前已叙述。时帝颇苦于处置,中外大臣,惮其威势,无一敢言其罪者。疏上,隆科多果获罪,而文镜之宠遇日隆。已而文镜以事与邬先生龃龉,渐不用其言,邬先生愤而辞去。自是文镜之奏事,辄不当意,数被谴责。文镜不得已,又求邬先生,以重币再聘之,邬先生要求每日出银五十两,文镜不得已许之。邬先生再至任地开封,不入文镜衙署,彼惟桌上见有元宝一个,即欣然执笔;若偶缺之,便翩然而去,文镜益惮之。嗣是雍正帝之视文镜又复如前。所谓邬先生者,恐即帝之心腹也。按察使王士俊将赴任,携一健仆,系张廷玉所推荐。后多年王将入朝,仆遽辞去,王问何故,曰:“汝数年间无大咎,吾亦常见,兹特为汝先容耳。”王于是始知仆实帝之侍卫,受命而来侦察其行动者也。
鄂尔泰像
血书圣祖二字
帝之性格,就政治家而论,所成就不能远大,因其不能无刻薄寡恩之憾也。而内外不得亲臣,但见一般吏民畏帝执法(因密探)之严,并无有爱戴之者,虽极力示其诚意,表其仁慈,其果出自真心与否,不能无疑也。当选定父皇谥法时,自破指端,血书“圣祖”二字。据其所亲随张廷玉之言,其于饮食时虽饭粒饼屑,不忍遗弃,常语廷玉等,谓宜珍惜五谷,不可暴殄天物。又其为亲王时,不履同行人之影,亦从不践虫蚁,有时廷玉得小病已愈,帝语近侍曰:“股肱不安,数日得愈。”众争问起居,帝乃谓:“张廷玉病,岂非朕之股肱乎?”此等佳话,指不胜屈。以吾人观之,不得谓非伪饰仁慈也;不然,何以禁抑兄弟,巩固自己地位,驾御臣僚,而弄其巧术也?唯学术文章及思想,均堪继武康熙,不愧英主,此则不可没耳。
祯祥频至
在康熙时,说祥瑞者甚少;及雍正时,则祯祥频至,此可注意也。雍正元年,江南、山东谷麦双穗,内地莲蓬同茎分蒂,大学士等上奏,以为圣德之所感。二年,又钦天监报告有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等奇瑞,帝敕付史馆,使中外闻知。四年,有嘉禾生于籍田,一茎双穗,以至八九穗;同时潮州进瑞茧,其大如帽。同年,黄河六省俱清,五星聚奎璧,七年,孔庙大成殿上梁之时,卿云现于阙里。八年正月,有凤凰集天台山,皇陵有灵芝绕石之瑞。所谓祯祥者,无岁不见。帝之胸中果嘉许瑞应与否,虽不能无疑;然当民气沮丧、人心不满之时,祥瑞出现,颇可为粉饰之助。特一般愚民,反以为灾异频仍,中国有别出真主之兆,正不止一查嗣庭之空想而已。雍正十三年八月,帝崩驾,第四皇子宝亲王承统,称乾隆帝(高宗)。
嘉禾,生长茁壮的禾稻,古人视为瑞征,与甘露醴泉并称。
籍田,也作“藉田”,我国古代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地。相传天子籍田千亩,诸侯百亩。
卿云,也作景云、庆云,一种彩云,古人以其为祥瑞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