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 云南之回教徒及其扰乱
回教起乱于云南
中国本部内乱迭起,其影响及于边地,多思叛离。如咸丰五年至同治十二年间,云南回教徒之乱,其最著者也。此事之结果,酿成无穷之祸患,犹如因长发之乱而惹起上海、宁波、广东之外交关系也。云南之回教徒,或云自唐代移来,或言移住于元代,皆不可考。据彼教中人之传言,西历第八世纪之顷,云南大乱,巴格达特(即八吉打)教王应中国皇帝之请,发土耳其兵三干以助战,及乱平,回兵因与食豚肉之中国兵久处,不能回国,遂定居于此。是否虽无可证,然征诸云南回教徒多与中国人杂居,复按之元代以后之史乘,则固无庸疑也。咸丰元年(西纪一八五一),云南官吏因汉回相争,干涉之,回教徒愤其不公,诉于北京朝廷。其五年,回教徒之悍民,与汉人起冲突于临安府之铜矿,远近之回教徒闻风响应,马金保、蓝平贵起于姚州,杜文秀起于蒙化。文秀为永昌州之累族,曾作乱,被官军击破,潜匿于蒙化之围埂,围埂之回教徒万余人助之,乘提督文祥攻姚州时,大理府无备,攻陷之。大理者,枕于洱海之要地也。咸丰六年,马世德据临安、通海间之土城,马和、马贵据澄江府,连下呈贡、普宁、宜良、江川等县,将迫省城。时云贵总督恒春,以讨苗人之乱,督师于贵州,闻云南乱,遂回省,而乱未能遽平。至咸丰七年,省城竟为回教徒所包围矣。
巴格达特,今通译巴格达。中国古籍中译为缚达城、白达、报达、八哈塔、八吉打、巴黑塔等。
马如龙之招抚
乃未几而回教徒之内讧起。先是杜文秀举兵时,专赖回教徒马先之名望,一切军事参画悉听之;及文秀占大理,遂不听马先,云南省城之濒危而不陷者,实本于此。咸丰九年,马先以五万回人围省城,忽转向云贵总督张亮基乞降。张纳之,任其族人马如龙为总兵,使率回兵建功。然杜文秀之势仍不衰,其族人蔡七二,又新陷顺宁、永昌、腾越等县,与缅甸邻接一带,悉为回教徒所据。同治二年正月,几占有云南府。适马如龙之部下有马荣者,率兵三千,突入省城,屯于五华山(城中最高地吴三桂旧营宫殿于此)。署总督潘铎谕使解散,不应,其党遂刺杀潘。时代理布政使岑毓英,出自广西土司,有声望,遣使者于马如龙,使援省城。二月,马如龙驱逐城内之回教徒,马荣出走南荣,省城幸不陷。岑自是与马如龙戮力讨伐回教徒,是年九月,遂平定寻甸、曲靖等处,迤东肃清。然杜文秀仍据大理不下,云南省之大半,仍在回教徒之手。
杜文秀帅府
位于云南大理古城门内,是杜文秀在原清朝大理提督府衙的基础上改建而成。
云南之包围渐解
同治七年正月,回教徒之势益张,富民、安宁、昆阳、呈兴等县相继陷,拥众三十六万,包围省城西、南、北三面。时总督张凯嵩以病免,巡抚刘岳昭为总督,岑毓英为巡抚,共在曲靖。有回酋马添顺者,据寻甸,与杜文秀相应,省城之交通遂塞。幸楚将李家福通粮道,参将杨玉科由四川入,克复武定、大姚诸县,省城得以全。十月,又克复澄江。马如龙、刘岳昭当寻甸,同治八年五月克之。至八月,省城之围遂解。
克复澄江竹园
省城附近之回教徒,悉入于土堆,岑毓英、马如龙分兵收复附近之州县,云南、湖南之军,合攻土堆。九月,刘岳昭入省城,又复昆阳——昆阳者,在滇池之南,舟行一夜能往返——省城肘腋之患,自是遂除。进攻西部之官兵,十月,围蒙化,破其马街土城,逼近大理。十一月,克复丽江,独迤南之澄江、新兴久不下。同治九年二月,岑毓英亲攻澄江,马如龙攻新兴。三月,杨玉科攻姚州,破其土城,生擒马金保、蓝平贵;马如龙亦克复新兴。岑毓英之兵,三面环绕澄江,其南有抚山湖,以形胜闻,包围亘一年,不能下。同治十年二月,始有克复之望。先是同治九年十月,杨玉科捷于炼铁,生擒杜文秀之母兄杨占鹏,大理以北悉定,是月,进围竹园,不克。次月,回教徒遂放火自焚,无一降者。竹园者,介在开化、广南、临安三府之间,为迤南之要区,由广西、安南以入云南者,以此处为必经之孔道。官兵此时既克复三十二城,其仍为贼所据者,大理、永昌、顺宁之三郡城,蒙化、腾越之二厅,云、赵、永平、云南之四县而已。
大理古城墙
回酋杜文秀之死
同治十七年,杨玉科克复永昌。十二月,岑毓英攻拔馆驿之土城,回目马世德走田心,次年一月,其地遂陷,馆驿方面之回教徒悉平。杨玉科自正月至五月之间,次第克复永平、云南、赵州、蒙化,悉夺回大理之屏藩,欲进图大理。杜文秀御之,战不利,杨玉科遂以克复大理自任,十一月,以地雷攻土城,扑杀回教徒二千余人。杜文秀穷于计,率死党出战,亦被击退;请出降,不许。敌将蔡廷栋拥之出,而杜已服毒,气将绝矣,乃枭其首,送之省城。一说杜求冷水,杨以毒药与之,未知孰是。十二月,岑毓英亲至大理,擒杜之三子一女,并其党杨荣等百三十人,皆杀之,杜之子女年均幼,又鏖杀城中兵万余人。同治十二年二月以后,杨玉科克顺宁、云州,李维述克腾越,云南回教之乱,至是始告肃清。传言同治六七年之顷,英国之探险队经缅甸入大理,杜文秀优待之,且以其甥为使节,遣于伦敦,求英国政府之援助,英政府不之应,其事遂败。回人经此重创,不能复振。而提督马如龙当用兵时,曾仰给兵器于法国者,至是法国竟以由红河入江之航权相要,外交界上,遂生无穷之葛藤矣。
杜文秀墓
乙 陕甘之回教徒及其骚乱
同治以前回教之乱
陕西、甘肃两省之回教徒,统称之曰东干。彼等以何时徙于此地,记载不详,大约始于元代,至明时其族甚繁衍,汉人之奉回教者亦多。顺治五年,有河西之回目米刺印、丁国栋者,奉明之延长王朱识起事,据甘、凉二州,渡黄河,薄河安,至六年春,乃平定。至乾隆四十六年,又有石峰堡之变,是时回教中分新、旧两派,官吏干涉之,愤不能平,遂暴动,声言复仇。清政府闻警,处罚官吏,并禁止回民不得立新教。新教者,属于白山回教,与旧教属于黑山回教者异。传言乾隆之初,有属于黑山派之回僧撒拉尔,居于西宁,后循化厅之回人马明心由西域归,传其所习于回疆之新教,而新教、旧教之名以起,常互相仇杀。当乾隆以来,八十年间,相安无事,及云南回教徒蜂起后,不数年间(同治元年),陕西之东干遂起而倡乱,盖受云南之影响也。
东干,近百年新兴民族,源自我国甘肃及陕西的回族。现多散播于吉尔吉斯斯坦莫斯科区、哈萨克斯坦江布尔州、乌兹别克斯坦奥什州等地,主要信奉伊斯兰教。
受太平党激刺而起之回教徒
同治元年二月,太平党之扶王陈得才,欲解南京之围,因与捻匪入河南,转向陕西,该地之回教徒,遂蠢蠢欲动。先是咸丰末年,河南巡抚严树森,招陕西荔、渭、泾阳地方之回民六百人,编为义勇兵,使守河南,其后严转任湖北,遂解散回兵,使归乡里。及陈得才迫西安,团练大臣张芾与巡抚议,说城内之绅,使当守备之任;又名训导赵权中,说渭南之回目马世贤、马四元,率回勇四百与战。及团练既败,回兵亦遁,所经之处,皆斩伐民间林木,回汉之间,因此遂起猜疑,华州一带,民不能安堵。时回教徒之头目中有赫明堂、任五者,当咸丰五六年之顷,曾举兵于云南,事败,潜匿于渭南之仓桥渡,见此形势,以为有机可乘,乃阴于祈祷之地(清真寺)制旗帜,同治元年四月,举兵占领渭南一带,赵权中及绅民五百余人皆被杀。盖此等回人之主力,即前由河南解散回乡之义勇兵也。
英王陈玉成写给陈得才等的信
将军多隆阿之入陕西
大臣张芾奉清廷之命,安抚回民。五月,赴临潼之油坊街。翌日,仓桥渡之回目十余人来谒,张抚之曰:“汝等皆良回也,肇乱者惟任五。余惟首犯是诛,胁从罔治。”不图首犯任五正在来谒之回目中,闻张言,大愤,潜归仓桥渡,纠党数千人击张,擒之,手刃以报怨。回教徒之势力,至是遂不可侮,围同州,寻犯西安。清廷知招抚无效,乃命讨伐捻匪之钦差大臣胜保入陕西,擢名将多隆阿以当讨回之任。多隆阿以善用兵闻,及与回教徒战,连陷其根据地王阁村、羌白镇,至翌年七八月之间,省城几无一回民。陕西略平,余势遂蔓延于甘肃。
据宁夏之回教徒
先是同治元年七月,凤翔之回民杀汉人,围郡城;二年正月,甘肃之回民起于平凉,进陷固原。陕甘总督熙麟至庆阳,当征讨之任,然未奏功。及多隆阿至西安,朝命救凤翔、平凉,乃以陶茂林当凤翔,亲与曹克忠、穆图善,助雷正绾讨伐咸阳附近之回匪,战于苏家湾及渭城湾,多所擒杀,余党争走甘肃。适宁夏之回教徒与其地之汉人争,陷宁夏,又陷灵州。宁夏土地肥沃,自古称形胜之地,西夏赵元昊所据之以苦宋人者也。初,陕西回教徒之举兵也,回教党与煽动各地回民,灵州之同心城、盐茶厅之预望城,皆应之;就中金积堡之马化龙,招集亡命尤多。马化龙,即马明心所创新教之教主也,曾与其父马二之友穆大阿浑善,穆临死,以其所常服之白帽红衣赐之,遂代行教主之事,及回民陷宁夏,迎之入城。时马彦龙、马占鳌起于和州,陷狄道,马桂源、马本源起于西宁,逐总兵、知府,办事大臣不能制。其后马文禄据肃州,自称兵马大元帅,各地以次变乱,甘肃遂无完土矣。
赵元昊(1003~1048),指西夏开国皇帝元昊。1038~1048年在位,党项族人。其祖先在唐朝时被赐姓李,宋朝皇帝又赐姓赵。故史籍中屡称李元昊、赵元昊。
元昊墓
盩厔之战
云南流寇蓝大顺由四川突入陕西,夺盩厔城据之,回教徒乘之,因之势益张。盩厘介在咸阳、凤翔之间,大顺据此,仅老贼数百人,胁从之数亦不多,将军多隆阿引兵围之,大顺百计守御,久不能拔。清廷知陕西回匪之势已衰,而多隆阿劳师费饷,久尚未平,严旨切责。多隆阿武人也,不耐摧折,又耻为小寇所困,遂于同治三年二月,掘地道,燃火药,轰开月城丈余,率部将先入。不意城内尚有坚卡五道,将士力攻之,不能破,多隆阿自立于炮台指挥,因身著黄色马褂,易于识别,遂被狙击,死之,而盩厔亦于是日陷落。代多隆阿者,为穆图善,尔后德兴阿、刘蓉等先后带兵进甘肃。至同治四年至五年之间,官兵与回匪激战,互有胜负,所以不能即平者,其故在官军饷源不济,标兵亦往往与回匪通也。乃未几而捻匪又突入陕西。
左宗棠手迹
左宗棠立三路平定之策
同治六年六月,清廷见匪势日甚,乃命左宗棠总督陕甘,带钦差大臣之印。当时甘肃之回教徒压于西境,捻匪迫其东境,而甘肃土匪董福祥又新起,据灵州之花马池,其势亦不可侮。左乃先待捻匪平定,同治七年十月,入西安,遂立三路平定之策。三路者,南、北、中三线路也,北路由绥德取道花马池,直捣金积堡,以刘松山当之;南路由泰州趋巩昌,讨河狄之回教徒,以周开锡当之;中路由左宗棠亲率刘典诸军,尽驱陕西之敌入于甘肃。十二月,刘松山至绥德,攻大理川、小理川之敌垒,擒斩回民八千余,所向皆捷,不旬日遂围董福祥于镇清堡。福祥之父董世有惶恐乞降,许之,收其器械马匹,使暂休养。同治八年二月,左宗棠大营进乾州,督诸将西进,陕西之回匪遂尽趋甘境,战区始不致蔓延矣。
刘松山之死
六月,宗棠至泾川之瓦云驿。八月,刘松山之军进灵州,马化龙数与刘松山战,皆败北,遂托于甘肃之回教徒而乞降。此风一播,由陕西逃出之回教徒益不自安,禹得彦、白彦虎、李经举等,弃预望城,由盐茶厅四窜。崔三、马正彦等,欲与南方河州之回教徒合,官兵知其谋,追击之,扑杀千五百人。刘松山亦克复灵州。十一月,左宗棠进大营于平凉,马化龙几番投降,以非出自本意,不纳。马犹望崔三等之救援,然诸酋皆破于官军,不能近金积堡。是年十二月,匪以一支队陷定边,绝刘松山之粮道,宗棠乃使郭宝昌击退之。同治九年正月,刘松山攻马五之寨,飞弹忽中左乳,负重伤,闻寨陷之报,乃暝目。
马化龙之伏诛
刘松山死,代之者刘锦棠,松山从子也。时马化龙之势尚盛,左宗棠劝其退师,不听;回酋崔三欲东犯以分官军之力,突入陕西,被击退。九年九月,官兵遂尽平金积堡之寨,东方自吴忠至灵州之间,堡寨四百五十悉平,所存者惟马家滩之四堡而已。洪乐堡为马化龙祖先坟茔地,土民素严敬之,至是亦被官军占领。金积堡四周九里有奇,城高四丈,厚三丈。此时马化龙复求援于河州回匪,不能达。而陕西回教徒刘秉信,奉左宗棠之命,赴金积堡招抚老弱,回教徒普洱阿浑、马清寿等率数百人先降,陈林之众八千人亦降。既而王洪、杨明、马家滩之诸堡皆陷。十一月,马化龙亲诣刘锦棠之营请罪,欲以身缓其党之刑。同治十年正月,刘锦棠诘马化龙父子以北口与洋人通商事,不肯实供,乃并诛之,徒降徒万余人于平凉地方。宗棠乃奏曰:“西陲之不靖,于今九年,关陇诸地,皆视金积为向背。今金积破,回势瓦解。”三月,宁夏地方平定。五月,左宗棠督诸将讨伐河州之回教徒,盖以洮河之浮桥渡船皆成,粮饷亦略备也。
马家滩,金积堡地区的一块沃土,后被马化龙所据,设为牧马场。
白彦虎遁于新疆
七月,左宗棠移大营于静宁。八月,又移于安定,先下洮东之康家崖,继拔洮西之三甲集,二者皆形胜之地也。十月,黑山一带延袤数十里间大小回垒皆平。十二月,棠川之回垒悉降。河州回酋马占鳌,初遁牟尼沟,再走太子寺,见官兵大举来逼,遂于同治十一年正月请降,河州平。此时徐占彪已至肃州,而陕西回匪马长顺助马文禄(马文禄亦称马四),勇而善战。六月,渐下西南诸堡。七月,宗棠至兰州省城,更使诸将西征。是冬,刘锦棠大破敌于西宁及大通。自此战后,回酋多请降,独白彦虎率残党由永安入肃州。马四降后,复遁于关外,依喀什噶尔之汗雅克布白克。传闻马四出降时,尚有徒众七千余人,官兵将首犯处刑后,三声号炮,尽屠杀其余党。是后陕西、甘肃之回教乱,遂影响于玉门关外之回教徒,广漠之天山南北,乃迭起纷争。
刘锦棠像
考云南、陕西、甘肃之回教骚乱,皆各自为谋,不相连续,然其受太平党之激刺,思有以自立则一也。盖回教徒屡受汉人之轻视,遭官吏之诛求,一旦有隙可乘,遂不谋而合也。回教徒经此重创,人数顿减。及承平日久,亦渐次加增,今中国全国之回教徒,竟有千二三百万之多矣。回教之所以与汉人不洽者,以彼教源不发于中国,而发于天方国,其最大原因也;其次则以回教之发展,多在贫民阶级,亦为原因之一。某旅行者之记录曰:清真寺者,名为回民之礼拜堂,实为一贫民安置所。彼等所以不同化于汉人者,亦有故:不食猪肉,不与汉人共烹调,旅行途中不投于异教者之家,历书不同于中国,尊重亚剌伯文字,不肯与汉人杂居——皆其主因也。彼等既与汉人不洽,其宗旨之团结,遂益强固,故一夫夜呼,应声而起者众也。犹有可以注意者,即清之末季,兵勇多由回教徒应募是也。苟有一国对于中国回教徒,或行拥护之权,或间接保护其教徒,则复杂问题起,将由此而酿成重大交涉。总之回教徒将来之势力,吾人不能不重视之焉。
天方国,我国古代对阿拉伯国家的称谓。
亚剌伯,今通译阿拉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