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气候条件——夏季与冬季——香港的温度——上海的温度——季风——台风——台风到来的征兆——亲身经历一次台风——台风对植被的破坏——大雨——旱季与雨季
为了了解中国农业,有必要知道一些中国的气候情况。中华帝国的疆域跨越了二十三个纬度,从北纬18度到北纬41度,从东经98度到东经123度。在它的广袤疆域内,既包括热带地区,也包括温带地区。作为亚洲大陆的一部分且位于该大陆的东部,中国易于出现极端气温,夏天极热,冬天极冷,世界上处于同一纬度的其它很多地区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有一位很优秀的作者[1],曾在其有关中国的著作中对此做了下述非常感性的描述:“尽管北京在纬度上比那不勒斯还要更靠南面将近一度,前者是39度54分,后者是40度50分,但北京的平均气温只有华氏54度,而那不勒斯的平均气温是63度。在中国首都,冬天时气温计指针要降得比那不勒斯的更低,而夏天则比那不勒斯要高一些。从十二月份到三月份,这儿的河流封冻时间据说长达三、四个月。1816年9月,在过去的那个大使馆里,既使是呆在阴凉处,我们还是测到了90至100度的高温。众所周知,在那不勒斯以及其它一些欧洲南端的国家,很少会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寒冷,这样的高温也不常见。‘欧洲,’洪堡[2]注意到,‘作为一个整体来看,位于欧亚大陆的最西边,它因此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使得大陆西部比东部更温暖,同时气候也更温和,很少出现极热和极冷的天气,特别是后者。’”
从我自己的温度记录表上,该表由最好的纽曼牌自记温度计记录而成,我发现,在香港,一年中最热的两个月,七月和八月,水银柱显示的室内温度经常高达华氏90度,有一天甚至到了94度,最低温度通常比最高温度低大概10度左右。冬天,从十一月到三月,温度经常下降到冰点附近,有时候,广州及附近的山区还会出现降雪,虽然这种情况很少。中国的这一带地区,由于受到海洋的影响,极热和极冷天气的出现受到一些限制。但在北方的内陆地区,极端天气就大为增加了。在中国南方,冬天、春天的几个月里,北风刺骨地寒冷,实际上,二月份的香港、澳门,在寒冷程度上,我觉得比英国还要更难挨。
上海属于江苏省,处在北纬31度20分的位置,在这儿,极热和极冷的天气比我们在南方诸省经历到的要厉害得多。感谢雒魏林博士的热心,在我游历中国各地不在上海的时候,帮我记录气象表,使我得到一份长达近两年的非常完整的观察记录。从表中可以看到,七月和八月是最热的,有好些天,室内气温在某些时段高达华氏100度,像这么热的天气,对欧洲人来说,几乎是难以忍受的。特别是当我住在上海的时候,不得已只好住在中国房子中,这些房子设计得都很不好,热空气很难排出去。到十月底,气温有时候又低到冰点左右。1844年10月28日晚上,未摘完的棉花和其它一些夏天种在田里的热带作物都被霜打坏了。十二月、一月和二月是一年中最冷的几个月,严寒程度就像我们英国南部一样。 1844年和1845年之交的冬季,气温低至华氏26度,12月18日晚上,以及1月4日,更是低至24度。但这个冬天,按照中国人的说法,特别暖和,以至于采获到的冰还达不到正常数量。在正常年份,池塘和运河里经常要结上几英寸厚的冰,可以提供数量充足的冰。因此,我毫不怀疑,在大多数年份里,气温恐怕比冰点至少还要低二十华氏度,也就是在华氏12度左右,也许还要更低。这儿的冬天也经常降雪,但阳光很强烈,积雪在地面上并不能保留太长时间。
如果去除这些极热、极冷的天气,上海的气候可以说不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差。而且,寒冷的冬天对当地人也是很有好处的,对欧美人好处尤其多,因为它可以强健人们的体魄,这样人们就能够禁受住极热天气了。四、五、六月,天气宜人,尽管正午的阳光很烈,但午后有令人愉悦的微风,夜晚则清凉可喜。秋天的天气与上面几个月差不多,有金风送爽,也有比英格兰更为澄澈的天空。连续好些天,甚至好几个星期,太阳都会在早上升起,按照它的轨迹运行,然后在晴朗无云的天空中落下去。
每年四月末到九月中旬,西南风盛行,剩下的时间则盛行北风和东风,这样就形成了所谓的西南季风和东北季风。这两种季风的交替在中国南方很有规律,但在北方则变化更多一些。在舟山或上海的纬度位置,尽管也有盛行的季风,但从反方向刮来的风也并不少见。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七月到十月之间,这一地区经常出现可怕的大风,外国人把这种风叫做“台风”,实际上“台风”就是汉语“大风”的讹音。风暴会给陆地和海洋带来非常可怕的破坏。气压计可以提前几个小时预警风暴的到来,所以,外国船只通常都会降下它们的船桅和帆桁,如果可能的话,还会移到一个安全的锚地去。如果找不到这样的锚地,他们就会采用另一种冒险的策略,将船干脆开到海上去。中国人虽然没有气压计的预警帮助,他们也总是可以判断出什么时候台风将要到来,他们主要依靠下面这些迹象:风向,台风季节本应是西南季风盛行,这时变为北风或东北风;风力变猛, 而且逐渐加大;天空低垂,乱云飞舞;海面出现大浪大涌,卷上海滩。所有这些都预示风暴就要来了。当这些迹象出现的时候,海岸边捕鱼的船队便会收起它们的渔网,把风帆张满,尽快地向海岸驶去,然后这些船只被拖到岸上,或者驶进一些可以躲避风浪的小河汊。那些沿岸航行的货船,不适合在恶劣天气中航行,必须抓紧时间躲进一个避风港,在那儿它们才能安全躲过风浪。 幸运的是,老天爷自有安排,在中国海岸线上安排了很多优良的避风港,作为船只免遭风浪侵袭的保护措施, 货船上雇佣的那些领航员都非常清楚这些避风港的位置。
我在中国期间,亲身经历了两次大风暴,一次在海上,另一次则在岸上。幸运的是,在第一次风暴中,我们的船得以驶入一个深水港湾, 在抛下三只铁锚后,我们的船非常安全地渡过了这一次风暴。另一次则发生在1844年8月21日与22日,那时我正在宁波。我看到中国人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互相叫喊着“台风就要来了,快做准备”。支在门窗上遮挡阳光的遮阳蓬,被人们匆忙取了下来,很多不结实的房子,也赶快用支撑物加固了一番。农民们也在田里忙碌着,那些高高的粟米,眼看就要成熟了,农民们把穗子先收割下来,留下长长的秆子等到以后再割。快要成熟的粟米非常重,如果不收割进来,大风一吹,粟米散落一地,收成就彻底毁了。江边和运河边的庄稼,如果可能的话也都要移走,否则它们会被风吹到水里,漂到很远的地方去,主人再也找不回来。树上快要成熟的水果也都被匆忙摘了下来,不必要的树枝都要砍掉,剩下的树枝则扎在一起,然后支撑加固。
台风的风力逐渐加强,到22日清晨天亮以后,风力似乎达到了最强。在MACKENZIE先生的房子里,那时我就住那儿,我们度过了一个心惊胆战的夜晚。大风在屋顶盘旋咆哮,每一阵风似乎都比前一阵风来得更猛烈,到最后我真的担心房子要垮蹋下来,把我们埋在废墟之中。天亮以后,整个房子呈现出一幅可怕的景象,所有的地板、桌、椅上都覆盖着一层灰土,以及屋顶上掉下来的碎瓦片和灰泥。由于台风肆虐的威力一点也没减弱,麦肯齐先生和我都很乐意逃出我们住的这所破损严重的房子,到附近去看看台风带来了什么样的破坏效果。风力如此之强,吹得我们几乎都站不稳了,实际上,我们常常被风吹到路外边去,然后只好手脚并用地爬回来。一向平静美丽的甬江,这时也涨水了,江水都要溢出堤岸了,却又被风力阻了回去,于是江水变得像海水一样狂放不羁。整个地区都变成了一片泽国,因为甬江的众多支流以及纵横交错的小运河,这时都涨水了,水溢出堤岸,把地势较低的稻田都给淹了。很多小船倒都安然无恙,它们或者躲在避风的小河汊里,或者被拖到河水冲击不到的堤岸上。但是港口中常见的那些运输木材的大帆船,很多就没这么幸运了。这些船泊在城外,像往常一样,船上大部分木材都绑在船的两侧。在风和浪的双重作用力下,很多货船的绑绳都被拉断了,圆木从船侧滚了下来,有的顺着水流漂走了,有的则被冲到岸上。成百上千的中国人此刻就在抢夺这些冲到岸上来的木材,他们一点“财产所有权”的意识都没有,抢到之后马上就把木材搬到自己家去了。没有一位中国官员或政府雇员出来制止此事。英国领事以及其它外国居民雇用的中国仆人也往他们的外国主人家里搬了很多圆木,当这些中国仆人被主人斥责为不诚实时,他们想必非常吃惊。我们英国人把这些圆木当然都还给了它们的主人,这大大出乎中国人的意料。在河的对岸,我们看到很多人也在干着同样的非法勾当。这一段城墙与河流平行,那些无赖们,在城里朋友的帮助下,不慌不忙地把木材吊上城墙和堞楼,没人前来制止他们的这种行动。
大概早上九点钟左右,风向开始变化了,从最开始的北风变为东风和南风,但风暴的威力仍然很大,肆虐不已。返回的路途有些艰难,因为到处都被水淹了,而且风力强劲。在田野上我们碰到了一个家庭,他们围着一具棺材,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棺材按在地面上,以免它被大风吹跑。这一带的风俗是,要把死者的遗体停放在地面上,有时候要用短短的木桩子把棺材架起来,架在离地而几英尺的空中。在今天这种情形下,这些可怜的人就真的要与大风搏斗,最终确保他们亲属遗体的安全,让他得以安静地长眠。这个时候,气压计指针指向28度30分,但台风还是非常猛烈,直到中午,风力才慢慢减弱下来。到了晚上,虽然天色看起来还是很不好,但很明显,台风已经过去了,这时风向转为西南风。江水很快就回落到平时的水位,船只也开始往来航行,完全中断了的各项工作又像平常一样继续进行。这次台风总计持续了将近二十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晨既安宁又美丽,但眼前都是一派破损和毁弃的景象。街道上布满了破碎的瓦片与泥灰;很多房子连屋顶都给掀走了,墙也吹倒了,所有的东西都受到过台风的凌虐。田野里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就在两天前,树木与篱笆都还是绿油油的,花园里到处都开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花朵,一切都透出一种夏日特有的欢快。可是现在,这些植物都从绿色变成了病怏怏的枯 黄色,花也凋零了,树被连根拔起了,断成了数截,很多作物都被彻底毁掉了。
台风过后,我们得到消息说,海上有很多人因此而丧生。好些天以后,我们的船只还经常能在海岸线附近发现船体残片以及帆船残骸,它们漂在海面上,无声地诉说这段可怕的故事。一艘开往舟山的英国船,因为台风不得不砍断桅杆,一两天之后,才由英国的一只汽船把它拖进港口。SHAW先生那天正好在船上,他告诉我,台风那天,有一阵子非常平静,然后,风向完全转了,从另一个方向吹来,而且风力变得非常强。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在那些短暂的间歇期里,船顺着巨浪,在海里颠簸起伏,非常费力地前进,这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船了,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
此前一年,这一地区也被台风光顾过两次,一次在九月一日,另一次是十月一日。舟山岛上,这些台风表现得最为暴烈,庄稼都遭到了灾难性的破坏。岛上的小溪水位猛涨,成了一条大河,把挡在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冲掉了。土地上的所有庄稼,主要是稻田,要不就被冲走了,要不就被流沙覆盖,完全不能用了。这一时期舟山岛还在英军占领之中,军官们住的那些修修补补的房子,也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在1844年的台风中,一位军官建在海滩上的房子眼看着就要被风卷了起来,要不是坎贝尔准将正好路好,及时发出警报,并命令一队士兵从军营里出来帮助把房子压住直到它脱离险境,这所房子肯定要被强风吹跑了。
相比中国北方地区,中国南方和热带地区的雨季、旱季对这些地方中国人的性格影响更大。在香港与南方各省,从十月到三月为冬季,通常也是旱季,特别是十一、十二以及一月份。雨季最明显的时候是在一年中季风转换的时候,大概是五、六月份,以及九月份,这时候雨下如注,可能是因为季风转换而导致静止锋就停留在这一带上空。
在北方,季风转换的时候降雨也很丰富,特别是在春天,这时候庄稼刚刚种下去,雨水对这些庄稼的生长就非常及时。然而这一部分的中国属于温带,如果套用热带地区的雨季和旱季概念,并不怎么合适。在冬天的几个月里,香港处于旱季,但上海却与之有着很大的不同,比如说,持续不断的大雨和降雪在上海是很常见的。实际上,比起南部中国来,北部中国的气候与英、法两国南部的气候更相似,虽然这儿要更热一些,却也因此让我想起每十年或十二年便会碰到那么一次的英格兰南方的美丽夏天,在这样的夏天,接连好些天甚至几个星期, 天空都一碧如洗,夜晚则零露漙漙,植物因此而得以滋养。
有关气候的这些知识有助于读者们更好地了解下一章将要介绍的中国农业的理论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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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戴维斯的《中国人》。译者按,戴维斯即Davis, Sir John Francis(1795-1890),德庇时爵士。英国外交官、汉学字。著有《中国人:中华帝国及其居民概述》《中国见闻录》《中国杂记》等。
[2] 译者按: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9-1859,德国地理学家、博物学家,近代气候学、植物地理学、地球物理学的创始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