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棉的种植——黄色的棉花——分布地区——棉花产地概述——棉田——肥料,以及施肥的方式——套种作物——播种时间——播种方法——雨水——夏季田间管理——早期雨水的重要性——成熟与采摘——棉农以及他们的家庭——晒棉花、弹棉花——棉花交易——棉农在交易中的自主性——棉花交易时拥挤的街道——棉花进入货栈重新包装——家庭自用的棉花——作为柴火的棉花秆

中国棉,又叫南京棉,属于植物学家们所说的草本棉,在中国北方,人们把它们叫做“棉花”。中国棉当年便可分出枝条,根据土壤的肥力,它可以从一英尺高长到三或四英尺高,每年八月至十月间开花。花色呈淡黄色,就像与它同一族属的木槿、锦葵一样,花朵绽放的时间也只有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它们把大自然赋予给自己的都展示出来,然后开始皱缩,很快就凋谢了。也就在这一阶段,它的果荚开始迅速膨胀,等到成熟以后,果荚的外表皮爆裂,露出洁白的棉花,它的籽实便嵌在棉花之中。

黄色的棉花,中国人又把它叫做“籽棉”,南京布便是由它纺织而成。籽棉和上面提到的白花棉花在结构与总体外观上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我经常在种植它们的棉田里对这二者进行比较,尽管黄色品种比起白色品种来,长得更矮小一些,但它并没有什么特质可以表明它属于不同的类别。黄色棉花只是一个附属品种,尽管它的种子通常还是长出黄色棉花,但毫无疑问,它们也经常长出白色棉花,反之亦然。因此,在上海的近郊,黄色品种的棉花经常会出现在白色品种的棉花田中,而再往北边几英里,在长江边的宝山附近,主产黄色棉花的棉田里,我也经常能采集到白色品种的棉花。

南京棉主要种植在上海附近的平原上,是这一带夏天的主要农作物。这一带是长江三角洲平原的一部分,虽然地势很平,但比河流和运河的水面还是要高上几英尺,因此很适合棉花的栽种。而本地区其他一些地势低平的稻米产区,比如宁波平原,这些地方多沼泽,土地湿软,易遭水患,有时完全被水淹没。当然,上海附近也有一些又低又湿软的土地,这些土地种的也是稻米,而非棉花,在稻米生长期,由水车送水将这些稻田淹平。棉田通常都很平坦,站在上海城的屋顶上,也确实看不到什么山,但整块棉田还是呈现出一种赏心悦目的波状起伏。总体而言,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肥沃的一块土地,它由富有营养的壤土构成,哪怕只是提供少量肥料,也可以年复一年地生产出大量庄稼。

中国人给棉田施加的肥料无疑是特别适合棉花这种庄稼的。这一地区运河、池塘、水沟纵横交错,从这些地方挖出来的淤泥便是棉田的肥料。这些淤泥,部分由腐烂的长草、芦苇以及水中肉质植物形成,部分是大雨时从高田上冲刷下来的表层土壤。 在中国,所有的农业活动都在规定的时间里有条不紊地进行,这些从过去的农业经验中总结出来的时间安排是非常有效的,这一点,体现在给棉田施肥上,最明显不过了。四月初的时候,这一地区的农夫们便开始忙着清理池塘和水沟,首先他们把水抽掉一部分,然后把淤泥翻上来,堆到附近的田里晾晒,几天之后,等到淤泥中多余的水分都被排出来了,再把这些淤泥运走,平摊在棉田上。在施肥之前,需要对棉田作一些处理,在这一地区,人们借助普遍使用的牛拉小犁先把棉田犁耕一遍,然后再用三眼钉耙把棉田细翻一遍。有时候,棉田地块太小,容不下水牛和它拉的犁铧,松土和翻土的工作便全由人力完成。当淤泥刚被平铺到棉田上时,它还是硬硬的,板结成块状,等到第一场雨水降临后,这些淤泥就与棉田的表层土壤混合在一起了,这时再将土地细细地平整一次,就可以播下棉花的种子了。路边的粪肥和炉灰也被当作肥料,仔细收集起来,其使用方式也和对淤泥的使用一样。

相当一部分棉田在冬天或者休耕,或者种上那些在棉花种子播种之前就能收割的庄稼。然而,两种不同的庄稼也经常同时种在同一块土地上。比如小麦这种冬季作物,在上海地区,它一般在五月末收割,而棉花种子合适的下种时间是在五月初或四月末,因此,为了能在小麦田里种上棉花,中国人就把棉花种子按正常的时间下在小麦当中,等到小麦收割的时候,棉花已经长到地面上几英寸高了,因为接触到更多的阳光与空气,它们可以更为茁壮地成长了。上海的生长季,也就是从春末的最后一场霜降到秋天的第一场霜降这段时间,对于棉花的生长和成熟来说,是不太够用的,因为棉花很容易受到霜降的伤害。 中国农民为了争取时间,为了能从土地上收获两季作物,只好在冬季作物还没收割的时候就将棉花的种子播种下去。但农民们还是更愿意在播种棉花种子前就将冬季作物从田里收割掉,因为这样可以将土地好好地处理一番,给它施肥,可是如果冬季作物没被收割的话,这些事情就都做不了。在这一地区,前一季作物还没成熟并从田里收割走之前就套种下一季作物,这一做法非常普遍。甚至在秋天,在棉花秆还没从田里收走的时候,别的种子就常常已经开始发芽,正准备着生长出一种柔弱的农作物呢。

四月末五月初——棉田已经按上文所述的方式处理过了——人们用篮子把棉花种子带到地头,开始播种。通常,人们只是把种子撒出去,也就是说,把种子撒在地面上,然后棉农们在地面上来回走动,用脚将种子小心地踩到土里去。这样做不仅可以把种子埋到土里面去,而且也能像压路机一样起到粉碎土块的作用。种子很快就开始发芽了,它们首先生根的地方便是堆积在土地表层的肥料。有时候,也不用撒种这种方式,而是用条播或块状播种方式,但这些播种方式并不常见。这些播过种的条、块土地经常用油渣饼碎末作为肥料,所谓油渣饼,就是棉籽榨油后剩下的残渣。在这个季节,随着季风的转换,降水总是很充沛,温暖的雨水滋润着大地,种子于是膨胀起来,开始以非常快的速度生长。中国的许多农业活动都随着季风的转变而调整,农民们从过去的生产经验中得知,一旦刮了七个月的北风和东风转变成了南风和西风,大气中就将带上充足的电离子,每天都会有阴云带来降水,给庄稼提供养分。

在夏天的几个月里,人们精心地照料着棉田。在撒种密集的地方,人们要将棉株剪得疏落一些,要给根部松土,还要锄去杂草。如果气候适宜,因为土地肥沃,庄稼便可以长得很好。但如果七、八月间天气异常干旱,庄稼的生长便会受到制约,即便棉田此后在频繁的降水中得到滋润,庄稼也不可能完全恢复过来。1845年的天气便是这样,与前一年相比,棉花长得很不好。这一年春天天气还很理想,直到七月,棉花长势都很好,随后干旱天气来了,这制约了棉花的生长,让棉花一直恢复不过来。尽管后来也下了很多雨,但为时已晚,雨水只是让棉花长高,长叶子,但却再也不分泌那些有助于最终开花结果的东西了。

从八月到十月末,棉花就持续不断地开花,如果秋天天气温和,有时候也能持续到十一月份。但寒冷的夜晚有时也会冻伤花苞,阻止它们生成种子。1844年的秋天,10月28日晚上就发生了这种情况,气温一下子降到冰点,运河和池塘边都结了冰。

因为每天都有棉铃绽开,所以必须定期采摘棉花,否则它们掉到地上就会弄脏了,这当然会降低它们在市场上的品级。每天下午,棉田里都会有一小群一小群的中国农民,采摘成熟了的棉花,将它们带回家。由于农民的棉田通常都很小,几乎所有的农活都是由农民自己和他的家庭来做。这个家庭有时候由三代甚至四代人组成,包括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甚至太爷爷,将棉花收到自己家的囤仓中,这种活他们已经干了八十年了。家庭中的每一位成员都可以从所干的农活中得到一些好处,因为收来的棉花都是自己家的,收获越多,全家人就可以过得越舒服。当然,也有很多规模较大的棉花农庄,在这些农庄里,除了庄主一家,还要另外雇佣一些人手来干活,但更多的还是小块棉田,人们就像上文介绍的那样在田里劳动着。甚至家里养的山羊也要为此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稀罕景象。几乎每户棉农家都养着几头这样的动物,它们都是小孩子最好的玩伴,常常跟着小孩子们来到棉田。尽管小孩子们手小,但他们也可以像大人一样采摘棉花,只不过他们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把采来的棉花运回家,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一幅有趣的画面,孩子们的玩伴,山羊背上挂着口袋,口袋里装着采来的棉花,山羊就这样把棉花驼回了家,很明显,连山羊都知道,要为全家的幸福生活出一份力。

不管棉花品质有多好,只要还没采摘到手,中国人就一直放不下心来。这取决于秋天的天气是否干爽,如果棉荚绽开的时候正好下雨,棉荚掉落到地上的泥土里,棉花即便不是全毁了,对其品质也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棉花运回家后,每天都要把它们摊开在离地大约四英尺高的架子上,在阳光下暴晒,这样做是为了把棉花中的水分都去除掉,所以当然只能在大晴天才这么做,晚上则要把它们收回到屋子或囤仓中去。等到晒好了,就开始分离棉花与棉籽,这一步骤要通过大家都熟悉的轧花机来进行。轧花机有两个辊轮,当辊轮转动的时候,它把棉花都吸进去,把棉籽留在外面。 这个装置又简单又漂亮,能够很好地实现设计者的意图。现在,棉花可以送到市场上出售去了,一部分棉籽则留下来做为明年的种子。

秋天的早晨,倘若天气晴好,通往上海的道路上便挤满了一群群的搬运工。他们从种植棉花的村子里出来,肩膀上用竹扁担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头是两大袋棉花。 他们匆匆忙忙地将棉花挑到镇上,把它们卖给商人。这些棉花商手下有很多货栈,就从这些货栈里,他们把棉花发往全国各省。搬运工,或者小棉农们——大多数小棉农都要自己把棉花挑到市场上去——在棉花交易过程中都是很有自主权的。在货栈里,他们把棉花拿出来给商人检视,问商人像这样品级的棉花可以出到什么价位,如果出价低于棉农的期待,他们立刻就把担子挑起来,挑到下一家货栈那儿去。在这个季节,在棉花货栈聚集的河边街道,你几乎就不可能走得过去,因为每天都有大量的棉花从乡下运来。大棉花商们买进这些棉花,把它们卸在货栈里,重新用一种更整齐更紧凑的方式打包,然后送到货船上去。

在用棉花纺线织布之前,还需要将棉花中的棉结除去,这一众所周知的过程在我们印度的殖民地也很常见。要除去棉结,需要一张有弹性的弓,将弓弦埋在摊在桌子上的棉花之中,工人们不断地弹拨弓弦,棉花便被弹到半空中,这样可以分开纤维同时又不撕裂或者破坏它们。与此同时,弓弦振动时带来的气流又可以将棉花中的灰尘及其它杂质吹走。经过这个流程,中国棉花就变得特别纯净和柔软,最挑剔的行家都认为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的棉花能比得过它。它比从印度斯坦进口来的棉花要高级得多,在中国市场上,它的售价也总是要高一些。

每一位棉农或者说村民都会把自家棉田里出产的棉花留下一部分来,以满足自己家庭的需要。女人们在家里主要做些清洁、纺线、织布的事情,在这一地区的每个农家,都可以看到一部纺车、一台小型的织布机。在过去,这些也是英国农村中常见的东西,然后现在它们都让位于机器生产了。这些织机主要由妻子、女儿们来操作,有时候,不能下地干活的老人和小孩也会在一旁帮帮忙。一些人口众多而又勤劳的家庭,它们织出的布匹数量,大大超过自家所需,这些多出来的布就拿到上海或邻近市场上去出售。每天早晨,在上海的某个城门附近就有一个这样的市场,人们聚在那儿,把他们那一小卷棉布卖出去,换来的钱再拿去买这一带农家不生产的茶叶或其它生活必需品。

等到棉田里最后一批棉花也采摘完了,人们就把棉花秆也背回家去做柴火。 这样,棉花这种作物的每一部分就都派上了用场:棉花可以做成衣服给人们穿,也给人们换来了各种生活必需品;多余的种子可以榨油;棉花秆可以用来烧火烹煮他们那些简朴的饭菜;就连烧火留下的草木灰——最终的残留物——也可以播撒到田里去作为肥料使用。而且,在棉花秆没从田里拔出来之前,我上文介绍过的那种套作的生产方式——在旧的作物还没从田里收割之前,就开始播种新的作物——就已经开始运作了,在还留有棉花秆的棉田里,人们常常会种上诸如红花草、大豆以及其它一些作物。就这样,中国北方省份的农民们,他们通过各种办法来尽力延长生长季节,以便他们从肥沃的土地中多收获一些东西。各位看官需要谨记的是,这一地区的土地属于壤质土,既深厚又肥沃,可以在不施肥的情况下,连续出产多种庄稼。大自然对这个地方的中国人真是太慷慨了,把最好的东西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们:不仅土地是全中国最肥沃的,而且这儿的气候,对于大多数热带作物和全球所有温带作物的生长繁殖来说,都是非常适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