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一艘帆船——离开闽江——感冒发烧——帆船上对海神的祭拜仪式——受到海盗攻击——船上的乱象——胆小的中国人——击退海盗——船员们对我的感激之情——安全泊锚——另一支海盗船队——回击海盗及其后果——到达舟山——船员们的忘恩负义——让他们信守诺言的方法——住在上海的外国人热心地照顾我——大桃子——把植物打包——离开中国北方——驶向英国——到达泰晤士河——结束
在我访问福州的那个时候,尽管福州已经向英国开放,而且英国也在这儿派驻了一个领事,但从商业的角度来看,福州却是无足称道的。上文已经介绍过了,进入闽江的航行非常困难,也非常危险, 很少有外国船只愿意冒险来到这个港口。所以当我完成了这儿的植物研究工作,打算回到北方的上海时,我只好搭乘中国的帆船,有一个这样的帆船船队几天以后正要驶往宁波和乍浦。因为知道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喜欢外国人,对外国人很戒备,所以我对于能否劝说他们接受自己搭乘并没有什么把握,如果他们不肯接受的话,我就打算到闽江口去,看到船就先上去,不管礼不礼貌,也不管船上的人愿不愿意。我派我的仆人前去打听船队什么时候可以出发,让我大为惊喜的是,仆人回来时把船长和一些水手也带了过来,他们不仅是同意我搭乘,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急切地想与我同行呢。
宁波和乍浦的帆船装载的主要货物是木材。木材就堆在甲板上,船舷上面和两旁也用粗大的竹缆绳绑了一些木材,这些竹缆韧劲非常强,绑扎得非常结实。在福州府码头,有时候可以看到几百艘这样的货船正在装货,特别是在夏天,当季风风向有利于它们返航的时候。官员们对这么大的船队非常戒备,不允许他们携带枝支,即使是用于自卫也不行,很显然,官员们担心他们有朝一日会把枪口调转过来反对政府。这样规定的后果就是,这些可怜的船员,还有他们船上的货物,很容易就沦为海盗们的猎物,而这一带的海岸又充斥着众多的海盗。
货物装好以后,船长前来通知我,船就要出发了,请我前往登船。在我打包行李的时候,他开始仔细地查看我的武器,并且问我:“希望你的枪能正常使用,你带的火药和枪弹充足吗?”“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呢?”我说,“我敢保证,这次沿着海岸航行,我们连个射击的目标都找不到。”“你会找到射击目标的,”他回答道,“我们很可能会被强盗攻击,外面的海岛上有很多这样的强盗。”“‘强盗’是谁?”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于是便问我的仆人。“强盗就是海盗,”仆人说,“我们都被他们吓得要命。”“胡说八道,”我喝住他,“没有什么海盗敢来攻击我们,如果有,他们会后悔的。”这个时候,对于沿海这众多的无法无天的家伙,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认为这都是船长和仆人的胆怯在作怪。
我一登上船,我们就收锚启航,驶向闽江口。一共有大约一百七十只帆船,组成了一个驶往北方宁波和乍浦的很大的船队,每只帆船都像我们自己的船一样装满了木材。当天晚上,船长们在我们的船上举行了一个会议,指派了一名代表去与官府交涉,请官府派战船护送船队,以免船队遭受海盗的攻击。与官府的交涉进行了好几天,但官员们的要价太高了,船队无法满足,于是最终决定继续航行,不要官府的护送。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突然起风了,从北方刮来一阵大风,一连刮了三天,然后它又转为南风,风力就像前面那阵北风一样猛烈,这样又刮了三天。这些帆船从来不在暴风雨的天气中出海,即便是顺风也是如此。就这样,又是刮风,又是和官府谈判,我不得不在闽江口等了两个礼拜,只好强迫自己适应帆船上的生活。
只要身体健康,我在船上也能过得有滋有味。可是过去这个夏天,特别是在福州府的时候,我一直在野外奔走,这逐渐破坏了我的体质,前一阵子凭着身体硬撑,还能把风寒驱走,现在风寒一下子把我打倒了。我病倒在简易小床上,一连躺了很多天,陷入间歇性昏迷状态。好几次,当神智清醒的时候,我非常肯定地对自己说,我的旅行就要结束了,闽江岸边将新增一座孤坟。死在异国他乡,没有一个朋友或者英国同胞来帮我合上双眼,或者跟在灵柩后面送我入葬,我似乎很难接受这样一个结局。
一连好几天都是顺风,天气看起来也稳定下来了,船长来到我躺着的地方,告诉我他们打算第二天早上出发。他又一次问我步枪和手枪能否正常使用,是否带够了火药和子弹。我仍然认为他们过分夸张了旅行中的危险,我笑着说:“不用担心,一切都很正常,要是海盗胆敢来犯,我保证击退他们。”然而,我清楚地看出来,船长和船员们对于这趟航行是真的很担心,如果再来一阵风暴,他们将很高兴又可以找到延迟出发的借口。但现在他们已经找不到再拖延下去的借口了,他们决定,整个船队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
中国船员出海之前都要祭拜一下神灵,求得他们的护佑,这样整个航程才有可能又快又顺利。于是,在这一天,我们这条船的船舱都布置得井然有序,桌子上摆放着一碟碟猪肉、羊肉、水果和蔬菜等等,香案前点了一会儿蜡烛,烧了一会儿香,整个过程非常严肃,让人印象深刻。厨师看起来像是主祭,他负责安排整场祭礼。在以后的日子中,就像这天一样,厨师每天都要点亮神龛前的蜡烛,焚香,向神跪拜,这些都是他的职责。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船队都开始行动了,它们全都在同一个时间出发,为的是可以互相保护。一路上顺风顺水,我们沿着海岸线快速行进,很快就看不到闽江以及它那美丽而又浪漫的风景。互相保护的计划似乎很快就被放弃了,大船队分成了三、四个小船队,各自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前进。下午四点左右,当我们离闽江已经有五十或六十英里远时,船长和领航员匆忙来到我的船舱,告诉我他们看见很多强盗,就在前面,停在那儿等着我们。我对这一说法不屑一顾,说他们是把看到的每一条帆船都当成了海盗,但他们仍然坚持说那些人就是海盗,我于是觉得还是小心为上,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从床上起来,拖着发烧的病体,仔细检查了我的那些武器,清理了步枪、手枪上的火门,换上新的火药帽。在给步枪装药时,我还给每一发都压入了一颗弹丸,手枪则插在了两边的口袋里,然后耐心地等着将要发生的事。等到最近的那艘帆船驶近,借助一副小小的便携式望远镜,我看到它的甲板上站满了人,这时我对它的意图再也没有丝毫怀疑。领航员是位年老多智的人,他走到我跟前说,他认为抵抗是没有什么用的,我也许能击退一艘甚至两艘船,但我不可能对付得了五艘海盗船。那个时候我不想采纳任何人的建议,也不想听从任何人的差遣,我让他回到他自己的岗位上去。我非常清楚,如果我们被海盗抓获,我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脑袋敲晕,然后把我扔进大海,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让我逃脱的话,他们会很危险。但同时我也承认,要击退这么多的海盗船,希望渺茫,要是自己没有登上这艘船该有多好啊。
我周边的情形很是奇怪,船长、领航员,还有一两个中国乘客,他们都下到船舱底层,把他们的钱和值钱的东西藏到压舱物中间不容易找到的地方。普通水手也把他们的铜板钱到处乱藏,船上陷入一派喧闹而又混乱的场面。等到他们把稍为值钱的东西都藏好之后,这才开始为防卫做些准备。人们从船舱中把盛满小石头的篮子搬了上来,把石头倒在甲板上可以随手取用的地方,一旦敌人攻到近处,别的武器不顶用了,这些石头就可以派上用场了。在中国的各个地方,这种防卫办法很常见,如果敌人和自己的武器差不多,这种办法很顶用,但像我们现在所处的福建沿海,所有的海盗船都配备了火枪,因此,哪怕是一甲板的石头也阻止不了海盗。
就在这一片喧闹之中,我的仆人有那么一会儿不知去向,等他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改妆易容,连我都认不出他来了。他特意穿上了从水手们那儿借来的破破烂烂的衣服,而那些水手也都穿上了自己最破的衣服。 我问他为什么穿成这样,他告诉我海盗只会扣押那些有钱人,因为他们才可能付得出大笔的赎金,而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海盗们觉得不值得动这个手。
我身边围着几个船员,他们东一个想法,西一个主义,应该说,他们此刻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给你添乱而已。很多人提议赶快调转船头,逃回到闽江去,但最近的海盗船离我们只有不到两三百码,他们只要向下风推一下舵柄,就可以用枪炮给我们一阵连续的侧击。我们船上陷入到一片沮丧和惊慌失措之中,除了两个掌舵的以外,其余的人都逃到船舱里面去了。我很担心这两个人随时也要离开他们的岗位,那我们可就要乖乖地成为海盗们的猎物了。“比起强盗们的枪来,我的枪离你们的脑袋要近得多,”我对那两人说,“如果你们离开船舵,我马上就把你们击毙。”这些可怜的人看起来很不安,但我想,他们最好还是甘冒海盗的枪炮,坚守在岗位上,而不要来尝试我的枪法。大木板、成堆的旧衣服、毯子以及类似的一些东西,只要是在手边,我们都把它们堆在一起,用来抵挡海盗的射击。我们把风帆扯到最高,正值顺风,所以我们的船走得很快,速度大概在每小时七到八海里左右。
海盗们的射击就落在离我们非常近的位置,我因此能够推测出他们枪支的射程和威力,这对我有些用处。指望我们那些胆小的船员前来帮忙,那是完全靠不住了,他们当中连个敢于上来投掷石头的人都没有,这可是他们摆在甲板上待用的。实际上,等到海盗们再靠近一些,投掷石头可能还是会起到那么一点点用处。顺风和满帆航行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那些追逐我们的海盗,他们的船比我们的要快得多,很快就要追上我们了。离我们最近的海盗又朝我们开火了,这一次枪弹就落在我们船尾后面。我仍然保持着安静,因为我想让我的武器产生出奇制胜的效果,在这之前,我不能开枪。海盗的第三次射击紧接着又过来了,它呼啸着从我们头顶飞过,射穿了风帆,但没伤着掌舵的人和我自己。
海盗们现在对捕获战利品看起来非常有信心了,他们来到我们船旁,像恶魔一样呵骂着,叫喊着,同时给他们的枪换上弹药,很明显,他们并不想节约他们的子弹。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一开始就拟好的计划现在要经受实战的考验了,如果这些海盗并不像我想像的那样是些孬种,那我们肯定要落入到他们的魔爪,谁也救不了我们。即使现在,隔着半个地球,在过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仿佛还能听到他们那可怕的叫喊声。
最近的海盗船现在离我们已不到三十码,他们的枪又重新装满了子弹,我知道他们这一次射击将彻底覆盖我们的甲板。“现在,”我对舵手们说,“你们看着我,一看到我趴到甲板上,你们就马上照着做,否则你们将被他们打死。”我知道,现在跟在我们船尾后面的海盗,如果不把他们的船舵转向下风,使得他们的舷舱门与我们的船尾形成直角,他们就没办法向我们射击,因为他们的枪都是从舷舱门里射出来的。所以我牢牢地盯着他们的舵手,一看到他向下风推舵柄,马上命令我们的舵手躲在一些木头后而,脸朝下趴着,同时我自己也趴了下来。我们刚趴好,就听到枪声呯呯地响了起来,子弹在我们头顶很近的地方呼啸而过,我们身旁的木头都被枪弹打得碎片乱飞。幸好我们当中没人受伤。“快看,大人,”我的一位同伴叫道,“快看,他们离我们非常近了。”他不想再像刚才那些受到他们连珠般的侧击。带着同样的想法,我从我们帆船那高高的船尾后面挺身而出,趁着海盗船离我们只有不到二十码,趁着海盗们还在咒骂叫喊的时候,我对准他们的甲板来回射击,子弹从我的双管枪中喷射而出。
就像听到晴天霹雳一般,海盗们都惊呆了。毫无疑问,他们中很多人被击中了,可能还有一些被打死了。不管伤亡怎样,整船的海盗,大概不下四、五十个,刚才还都挤在甲板上,现在却奇迹般的都不见了,他们一个个躲在舷墙后面,或者脸朝下趴着。他们完全被吓坏了,以至于连掌舵的人都没有,风帆在风中下垂,而我们的帆船仍然高挂着满帆,保持着既定的航向,很快就把海盗们抛在船后老远了。
现在又有一艘海盗船,就像前面那条船一样,冒冒失失地朝我们冲过来了,而且两条船连射击的方式都是一样的。既然对付前面那条船我们大获成功,我于是决定依样画葫芦,也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这条船,暂时不去理睬它的射击,等到它离得更近一些的时候再说。但这一计划现在变得有些复杂。前面被我们打退的那条海盗船现在修正了航向,一直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另外三艘海盗船,虽然离得还很远,但也正在全速前进,要加入到战斗中来。这时,第二艘海盗船已经差不多与我们齐头并进了,他们不断用枪朝我们的甲板进行射击。 我们像上次一样还是盯着这艘船的舵轮,尽量把自己藏好。与此同时,我那几个掌舵的可怜伙伴,还在不断请求并且祈祷我赶快向这些强盗开火,否则我们都要被他们杀死了。一等到海盗们离我们只有二、三十码的时候,我立刻就把双管枪对准他们开火,像上次一样把他们的甲板横扫了一遍。这一次,他们的舵手中枪倒下了,其它几人也肯定受了伤。在那一两分钟里,除了海盗们举着用以保护自己免遭枪伤的木板和各种防护物,我眼里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没人掌舵,这艘海盗船很快就被风吹偏了,远远地落在了我们后面。
就在我观察这艘海盗船的时候,我们的人向我喊道,船尾又有一艘船靠近了,因为被我们船上的主帆遮住了所以我没能看到它。幸好,这是一艘像我们一样装运木材的宁波货船,稍早一些时间,这艘船已经被海盗们劫持,虽然它仍然在匪徒们的控制之下,但因为船上没枪,所以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危险。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可怜的宁波船员,一个个似乎都非常沮丧,非常害怕。我后来才知道,一旦船只被劫持,船上所有的重要人物,比如船长、领航员以及乘客都要被从船上带走,海盗们然后登上这条船,开着它驶往位于某处海岛的老巢,一直把船扣在那儿直到收到高额的赎金。船和人都需要交纳赎金,如果收不到赎金,海盗们就会把船上的主桅、帆樯以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搬走,然后将船付之一炬。
另外两艘海盗船在我们后面跟了一段时间,看到所发生的这一切,他们再不敢追上前来。最终,所有的海盗船都驶离了,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轮到我们那些“英雄”般的伙伴们从其藏身之处出来亮相了,他们飞快地钻出来,像刚才的海盗一样咒骂着、叫喊着,并且嘲笑海盗,喊着海盗再回来继续战斗。 他们勇敢地抓起石头,扔向那些撤退的海盗船,但只扔出去不到十分之一的距离就掉入海中。倘若这时有个旁观者,没看到这群人前面的表现,说不定还以为他们是天底下最勇敢的人呢。好在那些海盗不会赞同这一看法。
在船长、领航员、船员和乘客们看来,我现在就是天下最伟大最好的人之一。实际上,他们都跑上前来,跪在我面前,像给什么大人物下跪一样,向我表达他们深深的永久的感激之情,只是他们对我的这种谢意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现在,太阳的光辉慢慢隐没在福建山岭的后面,那些较为虔诚的乘客和船员,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崇拜、感谢想像中神灵的机会,他们倒头向它下拜,感谢它让他们从海盗手中逃脱出来。夜幕降临后不久,我们来到一处安全的锚地,这儿的地方官员手腕强硬,那些横行别处海岸的海盗,都不敢来这儿骚扰。
第二天早晨,我们又出发了,这一天的航行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傍晚我们来到另一个安全的锚地,或者说集结地。锚地里集结着很多船只,这儿的安全来自于停泊船只的数量以及船只自己的防卫力量,而不是因为海盗对地方官府有多畏惧。我们到达的时候夜色很美,天上一轮满月,亮如白昼,海潮对我们的航行也很有利,因为我急于赶路,于是极力劝说他们继续航行。但是我的话不起作用,一到锚地,看到一只大船队停在那儿,我们船上的铁锚马上就抛了下去,他们决定这个晚上就停靠在这儿。我感到很恼火,但又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静静地上床睡觉。这之后大约不到一个小时的样子,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甲板上传来一片喧闹声,我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发现我们又启航了。这真是一个好消息,但我想象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于是我走上甲板,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船上的人,船刚停下来的时候,看起来都是准备睡觉去的,可是不久,锚地上别的帆船都把锚收了上来,开走了,原来它们只是停在这儿等海潮上涨,然后趁着涨潮要驶到附近的几条河里去。我们船上的人这下子都慌神了,唯恐海盗趁我们抛锚的时候前来袭击,他们立刻把锚也收了上来,继续向前航行。当然,这一结果倒是让我感到非常满意。
第二天傍晚,我发着烧,躺在自己床上。这时船长匆忙下来,告诉我他们发现了另一支海盗船队,而且很明显,那些船停在那儿,就是在等着我们。我只好撑着病体起床,来到甲板上,通过我的望远镜,我看到从大陆附近的岛屿之间驶出来六条帆船,很明显它们是冲着我们来的。与上次不同,对于它们是不是海盗船,这一次我并不怎么怀疑。这些无赖船只,你只要看过一次,以后当它们从巢穴里遛出来时,你再不会把它们和别的船只搞混。 它们那快速帆船的船体结构,风帆的独特形状,倾斜的船桅,以及甲板上排成一排的拥挤人群,这些都告诉人们,他们干的到底是何种营生。我们必须为再一次的较量而做好准备了。
我现在想,也许可以在我们的实力上做做文章,看能不能瞒过这帮海盗。再一次与他们交手,我担心难以成功,特别是如果让他们知道船上只有我这一个外国人的话,就更难办了。我知道他们很怕外国人,怕外国人的枪,我的打算是,让他们误以为船上有很多外国人,而且都是全副武装的外国人。 为此我把我的闲置衣服都搜罗出来,从船上的人当中挑选那些长得最不像中国人的,让他们穿上我的衣服。 同时,我让他们把用来升起风帆的各种短棍收集起来,这些短棍,从远处乍一看上去,与火枪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特别是在海盗们知道船上有一枝双管枪的情况下,这种相似就更有欺骗效果了。一切看上去都很好,我相信我招来的这些“新兵”会给我提供一定的帮助,但离我们最近的海盗,这时已经首先冲过来了,对着我们就是一阵连珠般的射击,我手下那些中国人哪见过这个,他们马上吓得要死,扔下手中的“武器”,跑到船舱下面去了。不只是他们,就连那两个舵手也蠢蠢欲动,想要跟着大家一起跑下去,我只好像上次那样警告这两个舵手不要离开岗位。
就像前面的海盗一样,这些海盗一边冲过来,一边时不时地放一阵子枪。我按照自己以前的计划,观察他们的举动,等到他们离得足够近了,然后才用我的枪给他们来一个可怕的精准打击。海盗们射出的子弹现在就在我们耳旁飞过,把我们的风帆打得到处都是洞眼,他们像通常那样吵吵闹闹地过来了,完全意识不到我将会用什么来迎接他们。 冲得最快的海盗船最后一次把舵柄推向下风方向,我们一看到它这个动作,马上就趴了下来,让他们射来的子弹从我们头上飞过。趁着海盗们开枪以后重新装弹的空当,我用枪对着他们前后扫射,就像我以前做的那样。 这让他们大为震惊,因为我们还是高挂着满帆,于是一下子就冲到他们前面很远的地方去了。海盗船队里又有两条船追了上来,朝着我们开了几枪,但他们显然误以为我们船上有很多外国人,我们之所以能够成功,一方面离不开我的努力,另一方面也与他们心里存了这个念头有关。最后,夜色降临了,他们放弃追击,离开了我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了一个安全的锚地。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我几乎忘了自己还在发烧生病,但现在它又回来了,而且病势更为凶猛,我很高兴能下到船舱中,躺倒在自己床上。
夜里我听到船上有巨大的喧闹声,但因为发烧很严重,身体非常虚弱,我无力关心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到了早上,仆人告诉我,喧闹是由晚上到达的三艘帆船引起的,这三艘船一直逃到锚地入口才摆脱了海盗们的追逐,仆人说,他们本来是四艘船一路同行,其中有一艘就被海盗们掳去了。
这三艘船上的船员就没有我们这么幸运了,好几个船员都受了重伤,他们把我请去,希望我能帮他们取出伤口中的弹丸。伤口很大,创口如锯齿般撕裂,这是因为中国人的枪里面射出来的都是铁丸。我建议伤者赶快到舟山去,那儿他们可以得到很好的救治。
尽管风向、海浪都有利于航行,但我们的船一直到早上九点都还没有任何起锚的迹象。我于是派人把船长找来,问他是否不打算前进。他告诉我,他和其它帆船的船长们开了一个会,大家决定向官府申请战船的保护,得到保护之后再继续前进。因为现在离舟山只有八、九十英里的样子,这么近的距离,我可以很容易雇到一艘小船,于是我对船长说:“好吧,那我就要在这儿和你们分手了,因为我身体很不舒服,我想尽早赶到舟山去。”“去,”我转头对我的仆人说,“雇条船来,我要到舟山去,把船带到这儿来,越快越好。”在他下船的时候,几个船员围着他,劝他不要去。尽管拿着我的薪水,他更想取悦的却是他的同胞,他在外面闲逛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告诉我,用不着上岸了,岸上没人愿意把船租给我,把我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因为船上来过一个住在岸上的人,他曾告诉过我,说有很多可供出租的船只,我对仆人的欺骗感到非常恼火,我警告他,如果他不马上去给我找一条船来,我就要惩罚他。看到我决心已定,他这才阴沉着脸,转身跳进一只帆船,一点也不费事地就给我找了一条船来。船长和船员们这时都围着我,恳求我不要离开他们,同时答应马上就起锚,继续航行。尽管我的目的地是舟山,但我搭乘的这艘船却是前往宁波的,因为所有这些运送木材的帆船不是到宁波就到乍浦。现在既然他们请我留下来,我告诉他们,除非他们愿意驶进舟山港并把我在那儿放下,否则我还是要租用小船,因为我想尽快赶到舟山,这样好早点看病吃药。“哦,”他们说,“只要你同意跟我们一起走,我们就开往舟山,把你放在那儿,然后再到宁波去。”得到这样的保证以后,我才答应与他们结伴同行。
其它船的船长现在也来到我跟前,问我能不能保证他们的船不受海盗的袭击,如果能保证,他们也愿意起锚和我们一起走。在我告诉他们,我无法做出这样的保证之后,他们说那他们就只好等在这儿,直到官府做出相应的安排,因为他们不敢单独出海航行。我们于是告别了他们,继续自己的航行。那天白天,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形迹可疑的船只,船员们把它们都称做“强盗”,但没有一只船敢靠上前来攻击我们。傍晚的时候,我们到达崎头洋面,从大陆伸到海中靠近舟山的一个海角,碰到了一只庞大的商船船队,为了互相保护,它们结伴一起南下。有些船靠到我们船旁边来,急切地向我们打听有关强盗的情况,问我们大概有多少强盗。我们的船员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我们遇到和交手过的海盗数量大大地夸张了一番,这让那些人忧心不已。到了晚上,洋流变得对我们不利,虽然还是顺风,但风力也变小了,我们只好把船停下来,直到第二天早晨。
第二天天亮以后,我来到甲板上,发现我们就停在崎头下面,离舟山码头只有几英里远。我以前经常来这儿,很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这真是这些天来我看到的最令我开心的景物了, 我要感谢万能的主,让我得以从海盗中全身而退。
就在船员们正在起锚的时候,我们的老朋友,船长和领航员,来到船舱,比起以前,他们今天显得更为放肆,也更为精神一些。他们非常平静地告诉我,他们改变主意了,不再前往舟山,我也因此必须与他们一道到宁波去,到了宁波,我很容易就能搭到前往舟山的小船。我感到非常生气,他们这完全就是忘恩负义的一种行为,要知道我可是两次把他们这艘船从海盗手里保全下来。我谴责他们的忘恩负义,揭露他们说,现在不再有强盗出没了,他们觉得安全了,便以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对付我了。“但是你们要搞明白,”我继续说,“你们随便怎么忘恩负义都可以,可是必须兑现昨天对我的承诺,在你们回到宁波之前,把我送到舟山港。看到没,看到这枝步枪和这些手枪了,它们可都是装满了子弹的,你们都见过它们是怎么干掉那些强盗的,别逼我把枪口对准你们。破坏约定却不受到惩罚,英国人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我和你们一样熟悉怎么去舟山,起锚以后,我会站在船舵旁,如果舵手胆敢驶向宁波,他一定会付出应有的代价。”我的威胁起到了相应的作用,当天上午,这些家伙颤抖着把我安全送到了舟山。
这最后几天,又是发烧,又是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我过的都是些什么样的日子啊,到达舟山的时候,我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妙了。可是因为我收集来的植物,大多数都存放在上海附近,我非常急切地想知道它们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于是,在看到有一艘将要驶往长江的英国轮船后,我立即上船了,一路顺风,我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我得到了我朋友MACKENZIE先生的热情招待,在KIRK医生的精湛医术治疗下,我慢慢不再发烧,很快又可以照料我采集来的那些植物。
在上海附近,我收获了一些很重要的植物资源,这当中有一种又大又好吃的桃子我必须在这儿提一提。这种桃子每年八月中旬开始上市,十天以内采摘的桃子都非常好吃。这种桃子出产于上海城南几英里外的桃园,单个桃子平均周长十一英寸,重十二盎司,也许这就是某些作家称为北京桃的,关于它,作家们讲了很多夸张的故事。上海这个品种的桃树现在也种在植在皇家园艺协会的花园里了。
我从福州府、舟山、宁波等地采集来的植物现在都集中到了上海,我把它们都打包起来,然后在十月十号,离开了中国北方,前往香港和英国。在顺江而下的时候,我环顾四周,心里感到非常的自豪和满足,在中国的这一地区,我收集到了那些最有价值的植物品种。只有那些耐心的植物收集者,他们通过自己不断的努力,把别的国家那些有价值的树木和花卉品种介绍到自己的国家,只有他们才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
到达香港以后,我把采集来的植物分别装进八个镶有玻璃的柜子,运往英国。留在我身边的还有一些成活植物以及别的植物的副本,我打算亲自照看着,把它们带回英国去。我北上广州,从那儿搭乘前往伦敦的“约翰库珀”号轮船,十八个装满中国北方珍贵植物的玻璃柜子就放在这艘船的船尾。12月22日我们启航了,经过一段漫长但又顺利的航行,我们于1846年5月6日到达泰晤士河。植物状况都非常好,它们马上就被移植到皇家园艺协会位于奇西克的花园中去了。从那时起,它们大量地开花结果,不断繁衍,如今已经成为各个公园与苗圃中常见的品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