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坪镇——船员威胁要报复——坐守天亮,毫无必要——省界关卡——进入徽州——茶树以及其它庄稼——看中国戏——渡船和渡船上的姑娘——转移货物——床底下的两具棺材——某位官员的花园——山上的植物——仆人的建议——离船登岸——不理睬鸦片烟鬼——屯溪——屯溪在茶业贸易中的重要地位——农村、土地、物产的特性——第一次看到松萝山

10月31日夜晚,我们到达威坪[1],这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四周有城墙护卫,居民大概有15万人。威坪位于与徽州交界的地方。

王姓仆人与那位船员之间的争执并没被遗忘,船员觉得他实施报复行动的时机到了。最后这两天,他一直在向有些乘客暗示,他将在威坪采取某种行动。这些乘客把听到的都及时转告给王,这让王开始害怕起来。其他一些中国人,他们与王并没有什么交情,看到王害怕的样子,似乎很享受,于是极力夸大这种危险,让王自己吓唬自己。王在旅途中也和他们有过几次争执,于是整个人群似乎都在与他作对。当我们到达威坪时,情形就是这样,让人觉得很不安。

我们把船紧贴着城墙下面停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左右,天全黑下来了。每次船停靠在城镇旁边,船员们都要趁着夜晚上岸去,这一次他们又上岸去了,只留下一两个看船的,因为白天太劳累,这时候也躺下来准备睡觉,绝大部分乘客也像他们一样躺了下来。这时我看到我的两个仆人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因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所以我也没有太在意。由于白天走累了,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任由思绪飘向遥远的故乡。

慢慢地,我由冥想进入到梦乡,这时候我觉得有一只手在推我,同时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听出那是王的声音,让我不要睡觉。我问为什么,他说他发现船员们密谋要加害我们,这天晚上他们就要把我们沉入到江水之中。“他们现在到城里叫帮手去了,”他说,“等到他们认为我们睡着了,他们就要动手了。”

我几乎不知道该拿这个事情怎么办。我们现在不管是离上海还是宁波大概都有三百英里,天又非常黑,如果他们真要加害我们的话,别人的任何帮助,我们基本上都指望不上了。但我自己很难相信,在中国的这个内陆地区,人们通常都很温和,也很驯良,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做出这样的事来?因此我并没有像王希望的那样起床,只是告诉他我会注意保持清醒状态。

威坪镇建在新安江江边的高岸上。在火把和灯笼的照耀下,我们可以看到其中的一个城门,从这个城门到河边有一条路,其实就是一个斜斜的坡面,我们从船上可以看到这条路。因为所有的中国人都提着灯笼,所以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些从城里出来下到河边来的人。夜色深沉,一片静寂,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细微的声音。最终城门打开了,出来大概十二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他们沿着坡岸向船走下来。“起来,起来,快,快,”我的仆人说,“他们回来了。”我立刻跳下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等待那将要到来的危险。我的两个仆人看起来也是高度警觉,紧紧地站在我身边。走在最前面的人现在已经到船边了,他轻轻地跳上船,从门外往船舱里看了一眼,“喂,你们想干什么。”我的两个仆人同时喊道。那家伙咧着嘴笑了一下,说他不想干什么,然后就从我们船上跳到旁边停着的另一艘船上去了。他的同伙也都跳到周围的船上,消失不见了,把我们毫发无损地晾在那儿。“你现在看到了?”王说,“我告诉你他们要抢我们的东西,把我们沉到江里去,你还不相信。如果不是我们醒着,做了准备,我们就全完蛋了。”

我必须承认,我这时也有点动摇了,不知道该拿这件事怎么办。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们早就能猜出结局了,一定会觉得这件事非常可笑,但对我来说,它却事关重大,一点也不敢当作儿戏。乘客们这时都上床了,但都没有睡着,一直在小声交谈,这一情形显得很可疑,不是什么好兆头。我敢肯定,真要有事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帮我们,反而有可能去帮那些船员来对付我们。

这之后又过了半小时左右,城门再次打开,我们看到又有一些人提着灯笼顺着坡岸下来,就像前面那批人一样。这一次来的是我们船上的那些船员,王猜测他们是到城里与朋友们策划一场阴谋去了。等到他们上船以后,看到我们那架式,他们装出有点惊讶的样子。他们笑话王,说他们并不打算把王沉到江底去。王镇静地回答说他不相信他们,然后转头告诉我,他敢肯定他们仍然想谋害我们。这些家伙这时都躺下来睡觉,让我们也把灯笼吹灭,像他们一样上床睡觉。但我的仆人没有听从,因为他们坚信,船员们不过是在假寐而已。

就这样,从晚上八点到第二天凌晨三点,我们一直都保持着高度警觉状态。船员们看起来早就睡熟了。夜晚非常安静,只有水碓发出的叮当声不断传来,这儿的水碓类似于我曾描述过的那种,有那么几架就立在城镇对岸的险滩边上。夜幕中,这座古老城镇的城墙与城楼若隐若现,黑乎乎的,像座监狱一样。一切都很安静,似乎都沉入到了梦乡之中。我自己很想去睡觉,但我的仆人们反对这样做,于是我只好陪着他们,又陪了一个小时。这之间我们虽然警醒,却什么事也没发生,我感到又冷又困,再怎么劝阻也强撑不下去了。我告诉王,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就叫醒我,然后我就躺下去了,衣服都没脱,很快就进入梦乡,梦里有强盗、船员以及水碓等。

等我醒来,天已经亮了。我们的船已经开动,正在迅速地沿江前行。十五位船员在岸上拉纤,厨师则忙着给我们准备早饭,一切照常,似乎困扰我们的事情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的仆人,前面盯得太累了,这时直挺挺地躺在船上的地板上,正在酣熟呢。由于别的乘客也还在熟睡,我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回想昨晚的事情,这之后,因为急于想看看这座古城在白天是什么样子,我走出船舱,来到高高的船尾,站在掌舵的老水手身旁。

太阳这时候刚刚升起,晨曦照耀在威坪那古老的城墙与门楼上。阳光下的威坪老城看起来与夜晚多么不同啊,而人们的想象力又进一步推波助澜,把它想象成了一座牢房,黑漆漆,阴森森,里面住着的全是一些窃贼、强盗。可现在,它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清澈美丽的江水从旁流过,四周环以小山,多么浪漫美丽的风景,又有年深日久的城墙在旁拱卫。可见白天与夜晚有多么不同,而人们的想象力又有多么强大。

回到船舱之后,我发现我的仆人快要醒了,正在揉眼睛呢。“怎么样,”我说,“什么事也没发生,船已出发了,我们离开威坪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哦,那太好了,”其中一位说,“但如果不是我们那么警觉,我们恐怕就活不到这个早上了。”

因为江水现在变得很浅,而且很多地方水流也很急,我每天都有一些上岸散步的机会,可以考察当地的植物资源。但离开威坪之后不久,我的一位仆人就告诉我,我们现在两省交界之处,在这儿我最好不要经常上岸。我觉得他这个建议很好,值得我听一听。在这一地区,新安江就像一条公路或运输通道一样,把两省连接在一起,政府也派了军队来保护这一通道。每个省在交界处的江边都设有自己的关口。在浙江这边,我们经过了一个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江边小镇,镇子里住的主要是军人,他们受命于杭州的官员,派来保护这一通道。在跨过两省省界之后,我们马上来到了另一座有着相似规模以及外观的镇子,同样驻扎着军队,只是他们听命于江南省徽州府的官员。这两处军队一定程度上也起到了边界警卫的作用,我估计,他们对彼此并不会怀有什么善意。这让我想起,在古老的封建年代,我们英国各部落在边界上也是这样互相警戒的。上、下水的船只在经过这儿时都要接受登船检查,并且要把通行证拿出来给军官查验。

那位与王有过争执的船员现在又威胁要在这儿教训一下王,这让王感到很害怕。但这位船员,如果真是这样想过的话,却并没有真的把他的威胁付诸实行,我们安全地通过了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省界关卡。

等到我们深入到徽州地界以后,我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到岸上去散步。江水很浅,很多地方还有很多礁岩和石头,船很难从中找到一条可以通行的水道。新安江仍然在山区穿行,随着我们不断前行,这儿的山岭慢慢地变得越来越肥沃了,很多山岭,一直到山顶上都种满了东西。山坡上可以看到大片大片的茶林,茶林中间种着一些庄稼,比如小米和玉米等。小米和玉米生长于夏秋两季温度较高的月份,看起来可以给茶林起到一些遮荫的作用,这可能对茶林的生长有些好处。这样做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中国人喜欢把各种农作物混在一起耕作,实际上,这一实践遍布全中国各地。在别的地方,我从来没见过像这个山区里这样长得那么好的小米和玉米。正是这些庄稼成熟的时候(11月2日),中国人已经开始进行收割了。

这一带非常漂亮,也很有意思。在那些较为贫瘠的山上,很多地方都种上了杜松和松树,而那些较为肥沃的山上,则是一块块已经成熟的玉米田,这些散布各处的玉米田与其周围深绿色的茶林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我高兴的是,我在这儿看到了众多美丽的垂枝柏,一丛一丛的,他们生长在山坡上,一般都在村子附近或种在墓园中,无论生长在哪儿,它都给周遭的景致增添了一种动人的风采。

在上岸行走的时候,我一般尽量避免进入较大的市镇。但这一次,为了减轻船的重量,使得它能被拉上一个浅滩,所有的乘客都必须下船。于是我们走在一起,很快就来到了一个规模很大的镇子。我们到达的那天正好碰到当地的节假日,于是我便有幸看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情景。

镇子位于对面的河岸上。两条河在这儿汇合,镇子就夹在两河中间。其中一条河都快要干涸了,河床现在就用来举办节日庆典。我们站立的堤岸比河床要高出大约150至200英尺左右,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俯看庆典活动的最佳视角。

一眼看过去,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精巧的七级宝塔,大约四、五十英尺高,就建在干涸的河床上,宝塔旁边则是一个规模不大的避暑别墅,装饰得很华丽,别墅周围看起来像是一个漂亮的花园。在别墅的走廊和阳台上,安放着一些男男女女的塑像,这些塑像外面都裹着华丽的衣服。窗边则有一些鸣禽在唱歌,比如很受欢迎的画眉鸟和金丝雀等。河床上还挖了一个人工湖,湖面上似乎漂着一些浮萍。所有这些都表明,这儿属于某个有钱有势的人。

不远处搭了一个戏台,成百上千的当地人就挤在戏台前面,台上正在上演的戏文显然让他们看得如痴如醉。有时候戏文看起来让人很悲伤,偌大的人群竟然鸦雀无声,另外一些时候,戏文又正好迎合了观众们的想象,让他们暴笑不已。台上的演员都披红挂绿,穿着那些华丽之极的丝绸或缎子衣服,显然,他们正竭尽所能,给观众们带来了极大的欢乐。

靠近镇子时我们看到的就是上面这样一副场景。“快,”我的同伴们说,“快,看戏去。”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朝河上的一座桥走去,这座桥可以通到镇子里,通到举行庆典的那地方去。从堤岸看过去,可以看到全景,我对此感到很满意,所以就拒绝了他们到镇子里去的邀请。我前文提到过的那位年老的矮个子,他处处不忘向我们表达他的善意,这时候也表示,他愿意留下来陪着我和我的仆人。我们在绿地上坐了下来,美美地欣赏着眼前的这片景致。中国人的劲头真足,好像在那儿逗留一整天也没问题,可是我们的船要沿着另一条支流前行,我们必须回到船上去了。于是我们从桥上走过去,穿过镇中心。看起来压根就没人会想到,我竟然是个外国人。实际上,那位可怜的矮个子老人受到的关注,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多一些。在这个镇子里,除了一些大茶行,以及一些生产茶叶箱的木器店外,我没看到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东西。

我们穿过镇子,来到另一条支流旁边,然后走进一条渡船,渡船将把我们渡到河的另一边去。在渡船上的乘客之中,有两位非常美丽,穿得又很漂亮的年轻姑娘,和她们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她们走上船来,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然后开始兴高采烈地交谈起来。我不禁把她们的行为举止和五个通商口岸中她们的同胞姐妹作了一番对比。那些穿着得体的女人看到外国人,总是像看到野蛮凶猛的动物一样,飞快地逃走。如果这两位漂亮的女孩子知道一个“夷”人此刻就坐在她们旁边,天知道她们会惊骇成什么样子。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我们的船上来了,晚上就停在镇子旁边的江面上。所有人都申请到岸上去看戏,有些人还很热情地邀请我一块去,但白天看到的景象已经让我非常满意了,所以我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他们全都回来得很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第二天早晨按照通常的时间出发,继续我们的行程。

船行了一段距离之后,船老大走了进来,告诉乘客,由于江水太浅,我们的船负重太多,吃水太深,无法通过,所以必须另雇一条船来,转移部分货物。而且他还面无表情地提议道,雇船的费用应该由乘客承担,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乘客们尽快赶到目的地。由于钱的数目不多,大家都同意了,于是我们雇了另一条船。

这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我有些目瞪口呆,虽然中国人对它可能早就司空见惯了。当第二条船靠到我们边上来的时候,我们这艘船的船舱底板揭了开来,下面的货物被转移出来,这时我发现船上乘客中竟然还有几个我从来没有计算进来的人。两口大大的棺材,每口棺材中都躺着一个中国人的尸体,在过去的三个星期中,棺材就直接放在我床板下面的船舱里,而我却一点疑心也没起过。也许是因为,事实也确实如此,知道周边环境又能怎么样呢?它并不会让我自己感觉舒服一些,反而会让自己睡得不踏实。两口棺材被移到另外一条船上去了,它们将运往死者最后的安息地。经过询问,我了解到,死者是徽州本地人,多年以前就离开家乡移居到杭州去了,后来就死在杭州。现在他们的灵枢被朋友送回故土,将埋到祖坟里面去。

第二天,当我和其它一些乘客在岸上步行的时候,我们来到了一处村子,村子里有一个大花园,一座寺庙,这些都属于当地一个很有名望的家庭。不久前,这家的家长刚刚去世,但这个地方保护得都还很好。因为看起来它向公众开放,于是我们决定进去看看。

用英国人的眼光来衡量的话,这个花园算不得很精美,但很明显,这一带的中国人都认为它别具一格。花园里到处都是一些四四方方的小庭院,庭院里面布置着一些假山,种着一些当地人喜欢的花卉。到处都是桂花、牡丹、南天竹以及其它一些常见的灌木。在一些漂亮的池塘里,则长满了惹人爱怜的睡莲。但令我最感兴趣的植物当属某一新品常绿冬青树,它的叶片有点像葡萄牙月桂,非常漂亮,观赏性很强。

建筑物当中有一座漂亮的小塔,我们爬了上去,站在塔顶,周围的风景一览无馀。很明显,这个地方是专为演戏以及大规模节日庆典活动而准备的。山庄、宝塔、露台、祠堂,这些建筑散布在这块土地上,给人以一种非常深刻的印象,深得中国人的喜爱。向导们引着我们参观这个地方,就像在英国一样,这儿也要给向导付费,此外还有一点也很像英国,我们从一个向导手里被转交给另一个向导,每个向导我们都必须付钱。

在这一带山坡上,我看到很多在中国别的地方特别是沿海山地当中很少见到的植物。最为常见的是芳香的腊梅,在英国,它最近也大受欢迎(露天条件下它在圣诞节期间开花)。但这些植物中,最令人感兴趣的还是我在一个古老的院子里发现的一种,很可能在英国它也将大放异彩。我在这里要讲一讲我们在屯溪是如何偶然发现它的。我和我的搬运工当时正在离镇子不远的小山上采集茶树种子。在把能找到的所有茶树种子都采集完之后,我碰巧看到了一株非常完美的垂枝柏,我非常喜欢这种树木,于是决定走上前去,到它生长的地方去近距离地观赏一番。我示意仆人也一起跟着我,看看能不能在树上找到什么成熟的种子。等我们走进村子,发现这棵树长在一个花园里,四周围有高墙。我们自然以为墙上某处应该开着一个门,于是绕着墙走,直到走进一个小山庄,看起来这个山庄只是一个供主人临时落脚的地方。我们像中国人一样大模大样地进到山庄里面,很快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废弃的花园当中,此外还有一座大宅子,以前必定是华堂大厦,现在却也像花园一样,满目荒凉。我从远处看到的那株垂枝柏就长于花园之中,上面结满了成熟的籽实,采集这些籽实进一步丰富了我已有的收藏。

对这儿进行了一番调查之后,我们就准备离开了,这时候我看到在花园的一处僻静角落,长着一株很特别的植物。 等到走近了,我发现那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常绿伏牛花。 它的每片叶子都像英国冬青树的叶片那么大,叶片上刺很多,闪耀着一种暗绿色的美丽光泽。这种灌木高约八尺,枝叶繁茂,比其它已知的十大功劳属植物都要漂亮得多。唯一的问题就是,它太大了,我难以移动它,把它带走。我摘了一片叶子,把它的位置记了下来,希望从内地回来的时候,能够伐下并带走一些枝条。

我现在对仆人王的怯懦和恐惧非常恼火。他仍然非常担心自己的安全,因为他的敌人,那个船员,一直在威胁着他。我笑话他,努力让他相信,那个船员不可能伤害他,但没起什么作用。最终他走过来,将他正在谋划的一个计策告诉我,他打算第二天就依计而行。其实很简单:他和我将下船到岸上散步,表面上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但这一次不打算再回到船上去了。我问他,那我们的床铺和行李怎么办,另一个搬运工又该做些什么?他回答说,那些东西都必须留在船上,如果我们堂而皇之地离开,他们一定会采取措施来阻拦他, 至于那个搬运工,因为他很不可靠,所以也必须把他留下。王甚至不打算支付我们的船费。这就是他日思夜想想出来的妙计,他告诉我,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把它付诸施行了,现在希望得到我的同意。

我对这档子事仔细考虑了几分钟,决定不采纳他的建议。我不想抛下那些茶树种子,以及我搜罗到的其它新植物种子,我并不相信,事态已经到了如此紧急的地步,以至于要抛下一个搬运工不管,还要拒付乘船的旅费。“你的计划不可行,”我说,“如果你能正大光明地离开,带着你的同伴,付清所有的船费,我就不反对你,不管你是打算上岸还是另外雇一条船。但如果是像你现在计划的这样,我不会跟你走。”我后来为自己能够坚决地留下来而感到非常高兴。

一两天以后的早晨,人们告诉我,我们离屯溪只有不到三十里的路程了,当天晚上就能赶到那儿。屯溪是我们这艘航船的终点,到了屯溪,我们就该下船了。下午两点左右, 我们离屯溪只有不到四英里了,因为江水非常浅,船行进得非常艰难,大部分乘客决定步行前往屯溪。我们都开始整理行李,为步行做准备。那个吸食鸦片的家伙,因为清楚他的底细,我一点儿也不信任他,现在他非常急切地想知道我们到底要去这一带的哪个地方。我的中国仆人们,这一次算是稍微学精了点儿,他们都没向他透露这方面的消息,他们这样做,是想防止船上这些人与今后我们要打交通的那些人互通声气。

付清了船费,整理好了行李,我们将要前往下一个停留之地,我的两个仆人也就此做好了分工。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我让搬运工照顾行李,我则带着王下到河岸上,步行朝屯溪走去,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就到达了屯溪。屯溪是个很繁荣很忙碌的市镇,离徽州府大约二十英里左右,是徽州府的主要码头。屯溪坐落于北纬29.48, 北京再往东 约2.4’经度的位置。因为江水很浅,无法再往上游行驶,所有杭州、严州来的大船都需停靠在这儿上下货物,所以这儿也就成了一个贸易中心。几乎所有的绿茶都在这儿装船,沿着新安江顺流而下运往杭州,然后再转运到上海。运往广州的绿茶则要向西先翻过一片山岭,那儿有一条流往鄱阳湖方向的河。

这一带人烟稠密。从我们下船的地方开始,一路上都是房子,可以算是屯溪的郊区了。屯溪据估计有15万居民,最大宗的贸易物品就是绿茶。这儿有很多大的茶叶商,他们从茶农或和尚们手中购买茶叶,然后进行加工与分类,把茶叶分成不同的批次,运往上海或广州,在那儿再卖给外国商人。据说每年屯溪要运出去七、八百批次的茶叶。我也注意到这儿有很多木器店,生产柜子,光是这一行业就雇了不少人。实际上,屯溪和周边人口稠密的地区可以说都是因为茶叶对外贸易而兴盛起来的。

从严州府一路行来,新安江两岸几乎都是高高的山岭,但是到了这儿,这些山岭似乎都退了开去,留出一条宽宽的美丽的河谷,新安江就从河谷的中间流过。几乎所有的低地都种上了茶树,这些土地富含营养,非常肥沃,茶树当然也就长得非常茂盛。我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茂盛的茶树,这让我相信,土地对于徽州绿茶的高品质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城里面消磨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向人打听哪儿可以雇到一顶轿子,把我们抬到三十里以外的地方去。按照指引,我们来到一家客栈或者说茶馆里,那儿有些轿子可供出租。客栈里发生的事情当时就让我觉得很有趣,后来想起也常常笑得不行。当我们走进这间客栈时,里面有很多旅客,各个阶层的都有,有些人在喝茶,有些人在抽烟,剩下的则趴在椅子或桌子上睡着了。看到有陌生人进来,那些即不安分又很好奇的人,开始对我们问长问短。我的仆人王就是本地人,当地方言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很显然,他尽量不想多开口。至于我自己,我告诉他们,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这当中有个家伙显得很特别,他眼光比较敏锐,大概看出我的长相有些与众不同,不想被我们敷衍过去,于是不停地问我很多问题。最终,那位年长的客栈老板走上前来,极其严肃地说道:“你这样问来问去是没用的,他只懂官话,而你又不能说官话,他当然听不懂你讲的话,你也听不懂他的话。”这番话似乎让各方面都很满意,于是再也没人来打搅我了。

轿子已经备好了,我们都坐进轿子,穿过市镇,跨过新安江,踏上前往松萝和休宁的道路。我们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到了目的地,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松萝山[2],据说绿茶最早就是在这座山上发现的。

* * *

[1] 译者按:此镇现已沉入千岛湖水库底。今天的淳安县威坪镇为后来异地重建。

[2] 译者按:松萝山,在今安徽休宁县,所产松萝茶,明清时非常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