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老先生家受到热情招待——四处冒烟的中国民居——我的搬运工和矮个子旅伴——他们遇到的危险——中国人的取暖方式——采集茶树种子——一段关于小檗植物的故事——获得小檗的幼苗——欺诈成性的中国人——离开著名的松萝山——王试图欺骗轿夫——编造“大将军”的故事——离开屯溪——山景——顺江而下的乐趣——山间的强风——到达西兴——绍兴府——曹娥——百官镇——到达宁波

在离题对绿茶以及首次发现它的这个地方做了一番介绍后,我再回头继续讲述我的旅程吧。

我们到达松萝乡下以后,我就住在仆人王的父亲家里。我们到达他家时天已经快要黑了,他家坐落在松萝山山脚周边两英里范围以内的小山之中。好在我亲自选定了这个地方,考虑到我此行的目的,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儿更合适的位置了。老王先生是个农民,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日子曾经过得很不错,但就像大多数不走运的人一样,他现在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他非常友好地接待了我们,似乎对他儿子感情很深。他妻子也来欢迎我们,同时对因为家里太穷而招待不周表示抱歉。我也尽量礼尚往来,争取在客气程度上不输给他们,很快我们就相处得很融洽了。

晚餐很快就摆上了桌子,我们手握筷子,开始努力消灭面前的食物。中国人有早睡的习惯,所以我们不久也都上床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没办法出门。在风雨飘摇的情况下,中国人的村舍因密闭性太差,住在里面很不舒服。我住的房子里面住了四家人,两家在楼下,两家在楼上。 每家人都有一个单独的厨房,因为没有烟囱,厨烟散得到处都是,然后从房门、窗户、屋顶等地方逸出去。本地人对此已经习惯了,一点也不介意,但对我来说,这种情况几乎就难以忍受。烟气熏到我眼睛,让我痛苦得都要疯掉了。而且走到哪里都是这个样子,整个房子里到处都是烟气。所以快到吃饭时间,所有炉火都烧起来的时候,我总是很害怕,但又没有任何办法,除非是跑到外面的大雨当中,于是我只好尽力忍受这种痛苦。

第二天晚上,我的搬运工和那位矮个子老人把我的行李运到了,他们将从船员们手中死里逃生的精彩情形讲述给王听。搬运工说,他非常警觉,整个晚上都呆在一座庙里,那是唯一一个他觉得还算安全的地方。并不是他们说什么我都全盘相信,特别是现在行李都安全回到身边,要是船员们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坏,这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雨一连下了三天,天气又非常冷。中国人抵御寒冷的方式就是穿上厚重的衣服,还有就是,这样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奇怪,通过大声读书来抗寒,他们用一种类似于唱歌的腔调,反复朗读,越快越好。用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玩累了之后,他们就都上到床上去,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只有呆在床上才觉得最舒服,他们强烈建议我也照着这样做。

正常的天气情况下,我可以从窗户里看到松萝山,但现在它笼罩在一片烟雾之中,重重的雨滴把所有的树木和灌木都压弯了。一直到第四天,终于云开雾散,太阳像往常一样又普照大地,万物都披上了一层光辉,令人振奋,让人愉快。我这时每天都呆在外面,从早上一直到晚上,忙着采集各种种子,调查山上的植物,收集绿茶种植与加工的各种信息。 就这样,我采集到一大批茶树种子和幼苗,都属于茶叶贸易中最上乘的品种,我也收集到很多有用的信息,就是我在上一章向读者们介绍的那些东西。

与此同时,我也没有忘记美丽的小檗新品种,就是前面我提到过的那种植物,我非常希望能采到一些样品,把它介绍到欧洲去。我常常派王到附近的一些花园去,让他尽力给我找到这些小檗植物的幼苗,我不相信这种植物会如此稀少,以至于只生长在一个地方,也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它的那个年代久远的花园。但是,可能是王没找到,更大可能是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天早上,我把周围三、四个家庭的人都召集起来,把带在身边的那片叶子展示给他们看,我告诉他们,谁要是把这种植物的幼苗给我采来一株,我就给谁一块钱。让我又惊又喜的是,马上就有人走了出去,不到五分钟,他就带着一片新鲜叶子回来了,正是采自我刚才谈到的那种植物。“很好,”我说,“就是它,给我挖一株幼苗来,根部保存完好,这奖金就是你的了。”他们压低声音,互相商议了一阵子,最终回答我说,这株植物有些药用价值,植物主人不会卖它的。“把这株卖给我,你们可以拿着这钱买回一打这样的东西。”“不行,”他们中一个回答道,“这棵树长在我叔叔的花园里,他已经够有钱了,不会要你的钱。他生病的时候,时不时要从这树上采摘一些东西,所以他不会把树卖给你。”这真是让人恼火,但这些中国人又很固执,只好另辟徯径了,就像人们常说的:“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下定决心就这样办。“好吧,既然如此,”我说,“让我看看这棵树总行吧,别担心,我不会碰它的。”一开始,他们甚至连这也要拒绝,但在王的劝说下,他们最后都同意了,领着我来到一个小小的乡间花园,花园里面长满了野草。那株美丽的灌木就长在那儿,静静地开着花,仿佛是被人遗忘了。王的叔父似乎把它当作无价之定,不管我怎样努力劝说,他都不肯将它转让给我。也许他真的很看重这棵树的药用价值,但在这一带乡村,它应该并不稀见,可以轻而易举就找到顶替之物。所以,他很可能是认为,为了得到这株植物,我会愿意付出更多的钱。

第二天,王的另一个亲戚偷偷地前来找我,他告诉我他对另一个地方很熟悉,那儿有我想要的同一种植物 。如果我付些报酬, 他愿意给我把它挖来。我立刻和他约好,告诉他,我只要植物的幼苗,而且根部要保持完好,否则它们对我就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而且还真做到了。那天他带回来三株完好的植物,把它们都卖给了我,后来我把它们带回上海,现在又安然无恙地带到了英国。

我在松萝附近呆了一个星期,之后开始考虑带着我收集的植物回到东部去。我的搬运工现在不断地骚扰王,希望能从王那儿诈出一些钱来。搬运工看到王被船员吓成那个样子,这无疑让他觉得,王的胆小怕事也许可以给他一点可趁之机。但王现在是在父亲家里,自然要胆大得多。搬运工向王讨要四元钱,但王拒绝支付这笔钱。搬运工在发泄了一阵污言秽语之后,离开了王家,威胁要带一些村里人来,逼王就范。但不到一小时,搬运工就回来了,身边并没有跟着什么同伴。也就是这时候,我听说了这件事,于是派人把搬运工找来,威胁说,如果我再听到这样的事情,就要惩处他,把他的工资扣下不发。这之后,他变得安静多了,但这桩纠纷得到最后解决,还要等到他收到一笔欠款之后。

这时候,王老先生,我就是住在他的房子里,有事要下山到屯溪去一趟,我希望他帮我雇艘船,把我们载到下游一个叫西兴[1]的地方。王老先生按时回来了,带来一份他与船东签下的租契。我看不懂中文,只好请王把租契读给我听,并且给我解释一下,特别是有关租金的那一部分。租契写明了船将把我们载到哪儿,坐船的有多少人,每天船上将提供三顿饭,餐费又是多少,以及租船的费用等。有关这最后一笔费用,王告诉我,租约上写明,一共二十四块钱,我应该在开船的时候付一部分,剩下的等船到达的时候付清。

我身边剩的钱只有三十元左右了。一路上,要买什么东西,我都要付出很高的价钱,我敢肯定,中国人这种漫天要价的手段在我这儿一定是用到极致了。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乖乖就范,知道这是实现我预定目的的唯一可能的方式,但现在我必须对此做一些反抗了。我们乘船要去的西兴,离任何一个有英国人居住的通商口岸至少都还有100英里,只有到了这些通商口岸,我才能搞到一些钱。我敢肯定,还要花上同样多的钱,我才能从西兴到达宁波,而这笔费用我现在没办法支付。此外,我也非常清楚,至少是有理由怀疑,王告诉我的这个价目大大超过了他父亲与船东商定的实际租船价格。我于是对王说,这租约肯定不对,而且,不管它对不对,我都不会支付这么高一笔费用,必须想另外的办法搭顺水船下去。对我胆敢怀疑他的诚实,王显出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然后开始进行亢长的解释。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已经决定好了,不可能接受他说的租价,我可以自己或是让搬运工去另外租一条船,我甚至暗示说,如果这样行不通,我可以联系屯溪的地方官员,请他帮我找到一艘要价合理的船。我让他不要再哆嗦下去了,然后就离开了他。

这一处理方式如我所愿地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几分钟后,王老先生就回来了,冷冷地问我愿意出多少钱租船。“你这样问又有什么用呢?”我回答道,“你告诉过我,你已经讲定了二十四块钱的租价。如果想用这条船,我当然就必须付这笔钱了。如果不租这条船,我只好损失你所说的已经付过的定金了。”“别担心,”他说,“告诉我你能拿出多少钱来租船,我们看看到底够不够。”“行,”我说,“到宁波我只能出二十元,这笔钱我知道已经足够走这一趟了。”“好吧,”老王非常冷静地说,“从屯溪到西兴这条船就收你十五元钱,我担保剩下的五元钱够你到宁波了。”我同意这种安排,很明显,能达成这笔交易,王老先生很满意。这不奇怪,我把合同保留了下来,后来在宁波我让人帮着翻译了这个合同,发现到西兴只要五块钱的租船费用,而不是二十四元,王氏父子毕竟还是从这笔交易中赚到了十块钱。

这就是中国人的品格。他们不会跟你讲实话,除非这符合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我常常认为,如果对他们利益无损的话,他们更愿意说假话。

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种子都包起来了,植物也打好了包,我雇了一顶轿子,11月20日下午,我们和老王一家道别,和声名远播的松萝山道别了。这天下着大雨,湿漉漉的,去屯溪一路上都很不舒服。到得傍晚,风更大,雨更狂,雨丝从轿子前面灌进来,我只有一些油纸,可以盖住脚和膝盖,随行的人也用油纸护着自己,可是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作用,离目的地还很远的时候,我们浑身就都湿透了。更糟糕的是,我们还没到屯溪呢,天就彻底黑下来了。在这逼仄的道路上,我的轿夫们艰难地行走着,很容易滑倒。我们一直沿着河边高高的堤坝前行,在这样一个夜晚,走在上面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前面那个轿夫掉下去,我肯定也会被甩到堤下的河里去,实际上,如果不是后面的轿夫紧紧地抓住轿子,我肯定已经连同轿子和其他所有东西都掉到高岸下面去了。

终于我们看到镇上的灯火了。一进到镇里狭窄的街道,我就吩咐轿夫把我放下,等着我的仆人从后面跟上来。轿夫们于是在一家茶馆前停了下来,他们走进茶馆,要了一些茶点。在他们进到茶馆的时候,我留在外面等着我的仆人,担心他们有可能在黑暗中超到我们前面去了。几分钟以后,王非常激动地走到我身边,几乎是一把把我拖出了轿子。“来——快点!”他说,“把轿子留在这儿,我们赶快走。”我从轿子中出来,以为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在泥泞和雨水中往前冲去。我们没走多远,轿夫们就追了上来,他们抓住王的脖子,索要脚力前。“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我们出发的时候,用来支付这些轿夫的钱,我已经给过你了,而现在你竟然想不付钱就溜走。”“别嚷嚷,”他回答道,“我以后会向你解释这笔钱的去向,但现在请再给我一些钱,先把他们打发走。”我照着做了,然后我们继续前进。

轿夫们离开以后,我责备王不诚实。他于是告诉我,因为他是从我的轿子后面跟上来的,他注意到在我的轿子后面紧跟着另外一顶轿子,里面坐着一个大将军,他担心这个人想抢劫我们并把我们关进监狱。

我们继续前行,再没看到过那个所谓的“大将军”,也许大将军一路上想着的是找个房子避一避这暴雨而不是来抢劫我们。实际上我强烈怀疑这整件事不过就是王耍弄的一个花招,想以此摆脱轿夫们,这样就可以不付给他们工钱,而这笔钱应该在动身的时候就支付给他们。

我们现在来到屯溪,过了一座桥来到河对面,很快就找到了我们的船。我的床褥和衣服都被雨打湿了,整个晚上都很不舒服。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刺船离岸,顺着河水飞奔下去。

前一晚的暴雨已经云收雨歇,我从来没看到过这么美的早晨。太阳闪着金光,空气清新凉爽,眼前的一切都令人赏心悦目。船员们都用不着费什么劲,船就顺着急流迅奔而下,两岸的森林、城镇、村庄都纷至沓来。有时候,当我们凝神注目,看到前路好像已经被群峦叠嶂给挡住了,但等船到近前,在至少三千英尺高的山岭间,总有一条通道豁然出现,我们的船就从夹岸对峙的高山之间一掠而过。

时令刚过月半,月光下的景致非常美丽,让人难忘。有时候,一轮满月高挂山头,在清澈的江面上洒下一片柔和的清光,浮光耀金,仿佛江面上撒落着无数颗珠宝。当我们的船贴近到东边的河岸时,月亮看起来就像是落到东边的大山后面,在升起的地方落下了,把我们留在阴影之中,就这样,在船只不断行进的过程中,月亮多次升起又落下,直到它升到高空,大山再也无法遮挡倾泻而下的月光。

江水很急,很多地方布满了礁岩和大石块,对于航行来说非常危险。每到夜晚,我们就被迫往江岸上砸进一根竹竿,把船系在这根竿子上过夜。有一次,天气突变,这在山区很常见,晚上我们上床时天气还很平静,一点变天的迹象也没有,但快到午夜的时候,两、三阵强风接踵而至,不到一刻钟时间风力就加大成狂风。我被一阵吹开门的强风惊醒,强风几乎把船舱顶都要掀掉了。与此同时,船也被从停泊处吹跑,飘到江水中间。这使得我们一下子处于很危险的境地,因为这一部分江流中到处都是石头。所有人都起床了,船员们划着两根大桨,撑着竹篙,试图把船再靠到岸边去。另一些人则试图把船舱顶用绳子牢牢地绑在船身上,我担心舱顶可能还来不及加固就会被大风刮跑。船员们到处乱叫,就像中国人通常表现的那样,所有人都在发号司令,但却没有人听他们的。而这时候,我们的船还在急风和猛浪的推送下一路飞奔。每时每刻我都担心船会撞到礁岩上,片板不存。幸运的是,他们最终设法把船靠岸了,船搁浅在一片沙滩上,重新系泊在那儿。

到了白天,风力减轻了很多,但仍然很猛烈,无法开船。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被迫留在原地。我们的船员邀请了一些朋友到船上来,他们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滞留在这儿,这些人在一起吃饭、打牌,自娱自乐一直到这天下午。等到天气好转以后,我们又继续上路了。

三天以后,我们到达了严州府,如果是上水的话,这一段旅程要走十二天。又过了三天,也就是离开屯溪后的第六天,我们到达了西兴。

西兴是一个繁忙的小城镇,位于杭州府上游几英里的地方。西兴所处的位置很重要,就在徽州通往宁波的大路上。大量船只停靠在小镇旁边的江面上,有些是从徽州、严州以及上游其它城镇来的,也有很多是从杭州来的。我估计整个城镇和船上的人口加起来,可能要达到二、三万人。

我经常听说钱塘江潮水非常迅猛,但直到这个晚上,我从来都没感觉到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都坐在船里吃饭,更准确说是晚饭,因为这是一天里的第三顿也是最后一顿饭,这时候我听到有海潮涌来,停泊在那儿的船中间传来很大的喧闹声。“涨水了!涨水了!”好几百个声音在这样喊着,我们船上两三个船员跳了起来,跑出去想把船控制住。 我也走了出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一条巨大的波涛朝我们翻滚过来。波涛所到之处挨次把船只都卷了进去,瞬息之间就把船调转了一个方向,直到整个船队都被卷入到浪涛之中。这番景象,只有苏格兰高地上暴涨的河水才与之差相仿佛,在苏格兰,暴雨过后,山间溪谷都汇入某些河流,暴涨的河水冲到低地,一路上洪水泛滥,将面前的所有东西都席卷一空。

打发走了徽州的船之后,我们穿过西兴小镇,来到一条小运河的起点,在那儿我们重新雇了一条船,前往一个叫上虞或者曹娥的镇子,上虞离甬江的源头不远。运河很窄,在一片美丽的山区中穿行。很明显,这一带的低地都非常潮湿,只适合栽种稻谷和蔬菜。

在西兴下游几英里的地方,我们路过了一个小镇子,镇子里有一个盐业局。这一段运河晚上禁止行船,我估计,可能是为了防止各种走私活动。大概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我们的船被拦了下来,我们被告知,只有等到白天才能继续上路。我以为这是必须遵守的法令,但是王走上前来,问我是否还想继续前进,他说,如果我想继续赶路,只需付给拦船士兵大约二十文钱(一个便士),这样我就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这就是中国的办事方式。我们当然选择付钱走人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到达了一个相当大的城市,绍兴府。它坐落于北纬30.6度,东经120.29度。绍兴城里人烟稠密,居住人口大约与上海相当(27万)。城市周边有城墙和各种守卫措施,就如同与它规模差不多的中国其它城市一样。

运河从绍兴城的城墙外边绕过,形成一道护城河,又分出一条支流,直接穿城而过。我很想看看这个城市,便吩咐船夫把船驶向城市,从门楼里的一个拱形水门处,我们进了绍兴城。

绍兴府城墙的周长约在三至四英里之间,但就像大多数中国城市一样,城墙里面也有一些空地。运河两岸的房子都比较矮小、破败,但城市另外一些区域的房子外观就要好一些。生活日用品方面的交易量很大,又由于绍兴正好处在杭州和宁波中间,有很多旅客来到这里。绍兴附近山上种了很多茶叶,这些茶叶的质量我认为都不错,仅次于徽州出产的茶叶。

在眼前这一片景象之中,中国人引为自豪也因此特意指示给我看的,是紧邻城墙外边美丽小山上的一座精美佛寺。在城里,我见到了很多牌坊,这些牌坊是为旌表守节妇女而树立的。从牌坊数量来看,这儿的守节妇女必定非常多。但绍兴最出名的,还是这儿涌现出来的众多师爷,这些师爷遍布中国各地。无论你在哪儿遇见他们,他们都会自豪地告诉你,他们是在绍兴城里接受到这种职业培训的。

绍兴周边的农村地势低平,运河纵横交错。不远处的小山,看起来都很荒凉,至少和我刚去过的绿茶产区的山岭比起来,它们远谈不上肥沃。水稻是这儿的主要农作物,就像中国这一带所有的地势下湿的土地一样。平地上和小山的山坡上则长着很多乌桕树。

大约下午三点,我们到达了上虞。在这儿我们从西兴租来的船上下来,步行了大约一英里,穿过一片农田,来到另一个叫做百官[2]的小镇。小镇坐落在一条河的河边,这条河流入杭州湾,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还以为它就是流到宁波去的甬江呢,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百官镇是个长长的弯弯曲曲的镇子,镇里有很多货栈、饭馆、茶馆等,以满足过往旅客人员货物歇脚的休息。我估计这儿以前住过外国人,所以本地居民对外国人的外貌特征很熟悉。我一进入到这个镇子很快就被他们认出是个外国人,但他们对我还是非常友好,我轻而易举就租到了一条可以载我上路的船。为了租船,我走进了一间商行,这是一家兼营租船业务的客栈,签订了一份租船合同,按照这份合同,客栈老板将亲自把我送到宁波去,费用是三块钱。

这个晚上,我们翻越了两处河埭,对于小船来说,这些河埭起的作用就相当于英国运河上的水闸。我们的船通过一道斜坡被绞盘拖到河埭上。通过这种方式,船可以从较高水位的河面上转到水位较低的河面上,反之亦然。这种方式在中国很普遍,而欧洲使用的水闸,在中国似乎还没见到过。当我们的船在中国灯笼的照耀下,顺着斜坡迅速地滑下去的时候,对于一个从来没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来说,比如说我,其效果就显得非常奇特了。第二次翻越以后,我们就来到了甬江的江面上。

这个晚上,我们经过了一个大市镇,余姚。第二天早晨,我发现我们航行在一条又宽又美的江面上,我知道它流经宁波,在镇海汇入大海。这一带总体来说属于丘陵地形,但甬江两岸一定范围内都是一些平地。这些低平的土地很潮湿,沼泽遍布,只适合栽种水稻。

山坡上有很多坟墓,这清楚表明,我们正接近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坟墓旁边栽了很多杜松和松树,把这些死者的最后安息地妆点得更宜人,也平添了一些肃穆的气氛。田边、河边以及山坡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乌桕树,从其栽种之广泛来看,对于中国人来说,乌桕树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种植物。

船到宁波之前没发生什么值得一记的事。当古老的宁波城和那些宝塔、寺庙以及城楼出现在眼前的时候,这些景致就如同熟悉的老朋友一样,欢迎我的归来。在经过一段漫长而又危险,但很多方面又让人很高兴的旅程之后,这些多年前就很熟悉的景致,让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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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译者按:原文做“nechow”。从下文描述的情形看,“nechow”应是浙东运河的起点,即杭州西兴古镇所在地,此处即以“西兴”对应这一地名。

[2] 译者按:百官镇,原为浙江省上虞县县冶所在地,现为上虞市百官街道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