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日暮是多么刺人![1]啊!一直刺进人的痛苦里面!因为,有些微妙的感觉,虽然模模糊糊,却也排除不了它的强烈程度;而且也没有任何锋芒比“无限”的锋芒更尖锐。[2]

把目光沉浸到无边无际的天空和大海里,真是极大的乐事!孤独,寂静,蓝天的无比纯洁!一只小小的帆船在水平线上颤动,它的渺小,它的孤独,活像我的不可救药的浮生;波涛的单调的旋律;所有这一切都通过我进行思考,或者我通过它们进行思考(因为,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梦想之中,自我就立即消失!);它们进行思考,我再说一下,当然是音乐式的和绘画式的,不耍弄诡辩,不使用三段论,也不用演绎法。

可是,这些思考,不管是由我发出,或是来自万物,顷刻间都变得十分强烈。快乐之中的劲头造成烦闷和确实的苦恼。我的极度紧张的神经只发出充满痛苦的尖声叫嚷的振动。

而现在,天空的高深使我愕然自失;它的澄明使我恼怒。大海的冷淡无情、景色的固定不变引起我的反感[3]……啊!难道该永远忍受痛苦,或者永远逃避美?自然啊,无情的魔女啊,经常打败我的竞争者啊,放开我吧!不要再诱惑我的欲望和骄气!对美的探索是艺术家败北之前发出恐怖叫喊的一场决斗。[4]

[*]悔罪经,一种天主教徒念的经文,此处即告白或忏悔、祈祷之意。本诗跟《异邦人》同为波德莱尔住在翁弗勒尔海滨他母亲家中时所作。

[1]波德莱尔对秋日黄昏的感触,常体现于若干诗中,例如《恶之花》集中《秋之歌》最后一节。

[2]面对强大无比的自然所产生的“无限感”,使艺术家感到自己的无力。

[3]法国浪漫派诗人维尼把自然看成是“冷淡无情的自然”或是“怀有恶意的自然”,对人类的悲鸣和叹息充耳不闻。波德莱尔也继承维尼的这种思想。因此他在凝睇自然时,由赞叹转为悲哀,由悲哀转为恐怖,再由恐怖转为反感而产生抗拒的情绪。《恶之花》集中《固执观念》一诗,也充满这种心情。因此,波德莱尔对自然是憎恶的,他爱的是人工的自然(参看《恶之花》《巴黎之梦》一诗)。同时应当注意的是:波德莱尔所表现的自然,与其说是存在的自然、被观察的自然,毋宁说是被思考的自然、感觉化的抽象的自然,或是从记忆深处苏醒过来的回想的自然。

[4]波德莱尔在《一八四六年的沙龙》第七章《论典型和模特儿》中也说道:“素描是自然和艺术家之间的搏斗,在这场搏斗中,艺术家越是了解自然的意图,越是容易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