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座医院,其中,每个病人都被想调换床位的欲望缠住。这一位情愿去对着火炉熬着,那一位认为靠在窗口会获得康复。
我觉得,如果我换个其他地方住住,就会常常感到舒服,这个迁居问题乃是我跟我的灵魂不断讨论的问题之一。
“告诉我,我的灵魂,可怜的冷丝丝的灵魂,去里斯本居住可好?那里一定很暖和,你在那里会像蜥蜴一样恢复你的精神。那座城市靠近海滨;据说是用大理石建造的,而且那里的居民对植物如此厌恶,竟把一切树木都拔掉。那里有适合你的口味的景色;这种景色是由光、矿物和映照它们的水组成的。”[1]
我的灵魂不答话。
“既然你喜爱安静而又要看动的场面,你可愿意去住在荷兰那片福地?你常在美术馆里欣赏该国的风景画,也许你去那里会好好消遣。你喜欢帆樯如林,喜欢停泊在人家门口的船只,那么,你觉得鹿特丹怎样?”
我的灵魂依旧保持缄默。
“也许巴达维亚[2]更合你的心意?我们在那里还会看到跟热带之美缔结良缘的欧罗巴精神。”
没一句回话。——我的灵魂难道死了?
“难道你已麻木到如此程度,只有在你自己的痛苦之中才感到快乐吗?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逃往那些类似死亡的地方去吧……旅行的事由我来办,可怜的灵魂!我们可以整理行装,前去托尔尼奥[3]。我们还可以去得更远,去波罗的海的尽头;如果可能,还可以再远远地离开尘世生活;我们可以去北极定居。那里,太阳只不过斜斜地掠过大地,昼与夜的缓慢交替消除了一切变化,增加单调,单调等于是一半虚无。在那里,我们可以进行长时间的‘黑暗浴’,同时,为了给我们解闷,北极光会不时地给我们送来蔷薇色的花束,仿佛地狱烟火的反射光!”
终于,我的灵魂开口了,它对我老老实实地叫道:“哪儿都行!哪儿都行!只要在这个世界以外!”
[*]原题为英语Any where out of the world,乃英国诗人托马斯·胡德(Thomas Hood,1799—1845)《叹息桥》中的诗句。波德莱尔于一八六五年左右曾在布鲁塞尔翻译该诗。这首散文诗曾于诗人死后发表于一八六七年九月二十八日的《内外评论》。
[1]波德莱尔向往没有生命的自然,亦即无机的景色,参看《恶之花》集中《美》《巴黎之梦》《邀游》《旅行》等诗。
[2]巴达维亚,今名雅加达,在爪哇岛北面,濒爪哇海。
[3]托尔尼奥,芬兰城市,濒波的尼亚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