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美娅早晨醒来,觉得病已痊愈。她的体质原是比较强健的。
她自己穿上衣服,走出船舱,在船头上一瞧见提玛尔便问:
“我爸爸在哪儿呢?”
“小姐!您父亲已经去世了!”
蒂美娅两只忧郁的大眼睛呆呆地凝视着他。她的脸色原本就很苍白,因此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那么你们把他安置在哪儿呢?”
“小姐!您的父亲就安息在这多瑙河的河底。”
这一说,蒂美娅便在船栏旁坐下来,默默盯住河水出神。她不说话,也不哭泣,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河水。
提玛尔想,应该尽自己的力量安慰安慰她,也算是尽一分责任。
“就在您卧病昏迷不醒的时候,没想到上帝突然把您的父亲召唤去了。他临终时我在他身边。他跟我谈到了您,让我向您转达他最后的祝福。我要按照他的意愿,把您送到您父亲的一位老朋友那儿去。这个人是您母亲的亲戚。他会收您作养女,自己当作您父亲。他本人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儿,比您稍为大一点。她可以做您的姐姐。在那里,他们会很好地待您。这只船上所装的东西,都是您父亲遗留给您的;您将会非常富裕。应该永远怀着感激的心情想念这位慈父,他为您考虑得非常周到啊。”
接着,提玛尔心中想:“这位父亲是为了拯救你,为了使你生活圆满才自杀的哩!”但喉咙却一下子紧住了,没有把话说出来。
然后,他惊讶地望着女孩子的脸,发现她在他讲话过程中始终毫无表情,甚至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提玛尔以为她是当着外人不好意思哭,便走开了。可剩下姑娘独自一人后,她仍然没有哭。
真是奇怪,她看到那只小白猫在水里淹死时,竟那样哀伤!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她的父亲已安息在多瑙河底,她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有些人为了一点小事便哭哭啼啼,但在遭到深沉的痛苦时却只表现得默默无言和目光发痴,这或者可以用来解释姑娘目前的情形吧?也许她就是这样的人。不过,现在提玛尔无暇一味苦苦地思索这个心理学问题,他还有别的事情。潘切沃的尖塔开始出现在西北方,一只皇家小艇正对着“圣芭尔芭拉”号顺流驶来。艇上连同一位艇长和一名看守,共有八个武装边防人员。
这一伙人驶到“圣芭尔芭拉”号跟前,没等请就把搭钩搭上大船的船舷,登上了大船。
艇长急步向恭候在船舱门口的提玛尔走去。
“您是船上的管事吗?”
“您有什么吩咐?”
“这只船上有一个冒名埃提姆·特里卡利斯的旅客。此人是潜逃的土耳其国库局局长,并且随身携带着他所窃取的财宝。”
“官方在奥尔肖瓦已对这一切进行过检查。我的船舶证件也可以证明,这船上的旅客是一位名叫埃提姆·特里卡利斯的希腊粮商,根本没有携带什么窃取的财宝;他带的是纯净的小麦。这是第一份证件,请您亲自过目。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土耳其大官的事。”
“那个旅客在哪儿?”
“倘若他是个希腊人,那他就在亚伯拉罕 [1] 身边;倘若他是个土耳其人,那他就在穆罕默德身边!”
“难道说他死啦?”
“一点不错,他已经离开了人世。这是第二份证件:他的遗书,上面写着他的遗言。他是害痢疾死的。”
艇长把证件看了一遍,同时斜睨了蒂美娅一眼。蒂美娅仍然坐在刚才听到父亲死讯的那个老地方。她不了解他们说的是什么,因为他们是用她听不懂的外国话在交涉。
“我的六名船员和舵手都可以证明这个人已经死了。”
“嗯,这怪他自己倒霉,与咱们没关系。人既然死去,一定把他埋掉了;那么请您告诉我,他埋在什么地方,我们要验尸。这里有人认识他,可以证明特里卡利斯就是阿利·邱尔巴德希。一经证明,至少我们就可以扣留下他盗窃的财宝。你们到底把他埋在什么地方啦?”
“在多瑙河底。”
“嗬,这手可厉害!干吗把他葬到河底?”
“请别着急!这里有第三份文件,是普勒茨科伐克镇的教长开的证明;特里卡利斯就是在他的教区内死的。他不仅拒绝为死者举行正式葬礼,而且禁止把尸体运到岸上去。当地人说,我们应该把尸首扔到水里。”
艇长愤愤地拍了指挥刀柄一下。
“他妈的!该死的僧侣!什么事总免不了跟他们有关系。可尸首扔到哪一带水里了,您总该知道吧?”
“艇长先生,我们还是打头里讲起吧。普勒茨科伐克的人派了四个小伙子到船上来监视我,不让我把尸首运到岸上去。就是这几个家伙,在夜里趁我们大家全睡熟的时候,也未通知船上的人,竟私自把棺材坠上石头扔到多瑙河里去了。这里是肇事者自己具的结。请您收下这张凭证,寻找这些人,让他们自己招供,并给予他们应得的惩处吧。”
艇长连连跺脚,气得咳嗽起来。他看完那张证明,把它扔回给提玛尔,同时爆发出一阵恼怒的狂笑。
“他妈的,这事才叫妙哩!找到的逃犯死了,不能讯问他。神父不准把他埋在岸上,庄稼汉把尸首扔进了水里,然后具个结,签上两个从来没有人叫过的名字,填上两个在世界上从来没有过的地址。逃犯在多瑙河底失踪了——即使我现在豁出去,用耙子从潘切沃一直搂到斯岑德勒,搜遍整个多瑙河,或者是去找那两个无赖,把这个卡腊卡萨洛维奇和那个斯提里奥皮察惩治一通或者辱骂一顿,结果还是白搭。反正没有确实证据证明死者是逃犯本人,我就不能扣留船上的货物。喂,管事先生,您这手干得真漂亮!亏您想得出来!每件事您都拿得出一张证明!一张、两张、三张、四张。我敢打赌,如果我想要那位小姐的受洗证书,您也能拿得出来的!”
“要是您吩咐的话!”
当然提玛尔是拿不出受洗证书的;但他很会瞪着眼睛装傻样儿,使艇长无可奈何,只好使劲摇晃着脑袋,苦笑了一下,接着拍了拍提玛尔的肩膀,说:
“管事先生,您是位金人!您保住了这位小姐的财产,因为找不到她父亲我不能逮捕她,也不能没收她的财产。您可以继续赶您的路了。您真是位金人。”
说到这里他转身而去,同时狠狠给了那个没能很快跟着走而落在后边的边防人员一记耳光,打得这家伙险些儿掉进水里。他随后命令同来的人全部离船。
可是他下了小艇以后,仍然十分注意地回头瞅了一眼。管事依旧带着毫无表情的傻相目送着他。
“圣芭尔芭拉”号上的货物终于保住了。
* * *
[1] 亚伯拉罕,《圣经》故事中犹太人的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