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王与特利斯当又重归于好。特利斯当得诏还居王宫,一如往昔,随近臣亲信在寝宫陪宿。仍又任意出入宫闱,国王也不介意。但是,爱的秘密,岂能长久保住?哎,爱情是无可隐瞒的!

谗人佞臣,马克王一律宽赦了事。那驼背流落出去,据说潦倒不堪。一天,宫内大臣狄那斯在远处树林里见到他,便带来入朝面君,王上看他可怜,亦既往不咎。

但国王的宽厚,引得权臣更加嫉恨。特利斯当与王后过从情景又给撞见了,四凶便结盟发誓:王上倘不把其外甥摈诸国门之外,他们便退守寨堡,要以兵戎相见。他们入朝启奏:

“主公,爱重我们也罢,嫌恶我们也罢,悉听圣裁。但务必把特利斯当赶走。他之恋恋于王后,是想看即能看出的。臣等实难容忍。”

国王听毕,喟然长叹,低头不语。

“不,陛下,我们实在忍无可忍。这种消息早先听来像是匪夷所思,如今连你也不觉意外了。他们秽乱宫闱,会以为是得到默许的。事到其间,如何举措,望陛下英察明断。至于臣等,如果主公不毅然把令甥逐走,我们就携邻里,一起退守封地。臣等与他俩誓不两立,取舍之间,望王上善自裁择!”

“诸位大臣,上次你们把特利斯当说得甚为不堪,我信从你们,结果后悔不迭。列位是朝中股肱之臣,卿等拳拳之忱,自不该失却。故望有以教我,你们宜随事陈言。本王非骄横专断之君,谅你们也已体悉。”

“那么,主公,就请传召矮子伏偻生!格于果园那桩风流公案,陛下对他疑而不用。然而,他不是从星象里看出,王后那晚要去松下待月吗?此人无所不知,必有奇谋。”

那该死的驼背,三脚两步就赶来了,只见戴诺伦与他勾肩搭背,好不亲昵。且听矮子教国王什么计谋:

“陛下,请备下一封羊皮国书,火漆封固,派令甥明天一早飞骑去卡都,送呈亚瑟王。特利斯当不就睡在你卧榻之侧?你一觉醒来,径自走出卧房。我敢凭造物主与罗马法赌咒,他若痴恋伊瑟,走前必想有以话别。我如果所说不确,或者你未能眼见得实,尽管砍我脑袋。其余的一切,归我来调度。你只消在就寝之际,把送信事吩咐特利斯当,切勿言之过早。”

“知道了,”马克答道,“事情就这样定吧!”

这下,矮子使出极毒的一招。他到面坊买了四个子儿的麦粉,撩起袍子盛了回来。啊!这种刁计,亏他想得出。当夜,国王用过晚膳,从人已在隔壁大厅就寝,特利斯当照例来御房侍夜。

“贤甥,听我吩咐:烦你骑快马去卡都,把这份国书面呈亚瑟王,并代我向他致意。多则住一天就打回转。”

“王上,我准定明天送去。”

“好吧,明天天亮之前务必动身。”

特利斯当顿时激奋起来。他的床与国王的,隔着一杆之地。他渴望跟王后说句话,心里筹思,等黎明时分,趁马克尚在浓睡,挨到她身边,哎,天哪!真是要不得的妄想!

矮子照例也睡在寝宫。他当别人尽皆进了梦乡,便爬将起来,把麦粉撒在特利斯当与王后的床之间。这两情人,不论谁去会谁,麦粉上都会留下脚印。但撒麦粉当口,特利斯当还警醒着哩,全看在了眼里。

“这是什么名堂?这矮子可没有巴结我的习气,但他肯定会失望的。谁那么傻,把脚印留给他!”

午夜梦回,国王起床出去,矮子跟在脚后。满屋漆黑,没点灯烛。特利斯当从床上陡地站起。天哪!干吗要有这念头?他两脚一并,估量一下距离,一跳就跳到御床上。唉!当天在树林里,有头野猪把他腿拱伤了,合该他倒霉,伤口没绑扎,跳时一使劲,伤疤迸裂,鲜血直流。但特利斯当没看到血水染红床单。那矮子在外面月光下,凭妖术得知情人正在幽会,快活得直发抖,赶忙禀告国王:

“快,现在就进去!要是不见他们在一起,尽管把我吊死!”

国王、矮子与四个奸臣,一拥而入,但特利斯当一听见声响,马上起身,跳回自己床上……唉!跳回去时,伤口流出来的血,千不该万不该,滴在了麦粉上。

君臣几人已站在面前,矮子提了盏灯。特利斯当与伊瑟佯装酣睡;刚才房里只有他俩,外加睡在特利斯当脚边木然不动的贝笠尼。但国王看到:被单尽染,麦粉上鲜血斑斑。

这时,嫉恨特利斯当如此好汉的四凶,把他按倒在床;对王后则又是威胁,又是嘲谑,极尽挖苦之能事,还说亏待不了她云云。特利斯当流血的伤口,也给发现了。

“特利斯当,”国王发话道,“赖也没用,你准备明天就死吧!”

特利斯当高声叫屈:

“请王上开恩!看在苦难的上帝面上,可怜可怜我们!”

“主公,不能手软!”奸臣抢着说。

“舅父,我不是为自己求情。对我,又何惜一死?这几个胆小鬼,狐假虎威,不然连碰都不敢碰我一下。他们欺人太甚,若不怕你见怪,非痛痛快快收拾他们不可。但出于对你的敬爱,我俯首就擒,听凭发落。但求能见怜王后!”

特利斯当躬身跪下:

“可怜可怜王后吧。这屋中谁有狗胆,敢说我对王后怀有不正之爱,那咱们就在比武场上见。王上,饶了她吧,看在上帝分上!”

这时,三个奸臣用绳把他捆起,连王后也不放过。啊!早晓得不准他一对一打个明白,他宁可筋断骨折,也不会委委屈屈束手就缚。

但他信从上帝,知道在决斗场上,没人敢跟他交手。他把一切委诸上帝,自有道理。刚才他发誓说,他爱王后,不涉正邪,奸人贼子笑他恬不知耻。这里要请教列位看官,你们知道海上误饮药酒一事,而且深谙人情世故,能认为他所说不实吗?坐实罪状的,非关事实之形相,乃系人心之判断。凡人只看到形相,上帝才洞鉴人心,惟有上帝才是真正的判官。从而定下规矩:天下含冤蒙屈的人,俱可借决斗以自明,而上帝总站在清白无辜者一边。所以,特利斯当愿意诉诸天理,提议决斗,以无负于马克王。后来发生的事,他要能未卜先知,就早要了那班奸臣的狗命了。唉,何不先下手为强,杀掉他们再说呢?